行云流水 十六岁那年,她在小镇实习,每天营业终了就到银行缴款。 二十岁那年,他分配到离家五十里外的小镇,每周到邮局寄两次信,给远方的 女友,毕业使他俩天各一方。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有一句是这样的“他清秀白晰,笑总是从嘴角荡开。” 他也有写日记的习惯,有一句是这样的“她的名字叫苏堤。” 没多久,她终于红彤着脸,手足无措地坐在他阴暗的小屋,听对面倚在自行车 后架上的他轻描淡写地弹着吉它,唱那时最流行的齐秦的《冬雨》。而后,他狡黠 的笑自嘴角荡开,起身从枕下摸出日记本,翻开一页,蒙住上下,只露出那句话给 她看。 那是他和她第一次说话的第二天。 回家的路上,她被一种羞涩的喜悦浓浓罩住,回家后彻夜未眠,有生以来第一 次有了恋爱的幸福眩晕的感觉。 十年后,她还记得当时他蒙住日记本时那副神神密密的样子,也记得当时自己 就指出他把她名字写错了,是女旁那个“媞”。 十年后,她也没把自己的日记给他看哪怕一句。虽然当时他在电话里笑着说我 只看有我的那部分。她还是说,不行,怕你把其他东西看了去。他说那你就把有我 的那几页扯下来。于是她答应复印给他。 十年后的国庆是五十大庆,有七天假,她从千里之外回来看父母。一个阳光格 外灿烂的午后,她坐在窗前,手边是锁了五年颜色各异的十本日记本,抬眼就可以 望见楼下池塘里的残荷断藕,又是一年要过去了……在一九八九年那本上,她看见 了他的名字。 那个熟悉得可以忽略的名字。只是,她已经忘了他名字的电报码,而日记上说 当时是他告诉她的,于是她总喜欢用电码给他写小纸条,留给他周末回家后找姐姐 借电码本一个一个地译。 她在日记里叫他快乐王子。他有永远荡不完的笑意。 他带了自己的好友给她认识。有次,他和好友谈起另一位朋友,他说“对他那 种人永远不要说真话,我故意把日记撰改了拿给他看,他信以为真。”她突然觉得 他的笑充满诡黠。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她眼里的完美。 终于有一天,她封班理信时发现了他写给女孩的信。地址栏还细心地编了号。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一种花的名字,散发着花的芬芳。花气氲氤中,她打了 个寒噤。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她日记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三个字就是他的名字,歪扭的 字迹传达着源源不断的矛盾。 正式上班了,他答应去看她,她满怀希望地盼着。这时一个傻气的男孩儿对她 一见钟情,挚着地说爱她。她不屑地回答自己已有了心爱的人。男孩一定要看看才 死心。于是她更盼他来,不过她不敢说出这些,怕成为他一枚受控的棋子。最终他 没有来,她和一位说话和唱歌一样好听的家伙坠入爱情。他,只是一本书开头的那 两个空格,随着剧情的展开很快就被遗忘了。 他终于踏上了北上的火车,一周后满怀疲惫和伤感回到小镇,花气袭人的爱情 就此凋零。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中,扑满尘埃的情绪很快明净开来,他痴迷地爱上一 位被家人和朋友称为小太妹的女孩子。分手后,他蒙在被子里一天两夜不吃不喝, 他感觉自己的爱情象根蜡烛一样已经耗尽。 两年后,穿过蜚语混杂的爱情,她与他在小镇返城的车上相遇,而他的故事也 已落幕。又是七八月间,他每天下午总会来敲她的门,陪她坐在狭窄的屋里复习功 课。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只有这段透着完美和温馨。 有天,他约了好友,让好友替自己说“其实你俩绕了个大圈子,好事多磨。” 她微笑着摇摇头,他抬头问她,那年你喜欢过我吗?她肯定地回答,喜欢。 他不再每天来敲门。 九月,她念书去了。 在校时她收到他寄来的贺卡,卡片上唤着她的小名。 毕业后,她又回到当初的单位,他带了个文静的女孩来介绍说是女朋友。她礼 貌地起身微笑。 春节,她锁上日记和学校认识的一个男孩走了,走时没想起要和他说再见。在 火车上,她哭了,想着就这样放弃了这个有着自己一切的城市,她想起一些与感情 有关的情节,唯独没有想起他。 第三年,她的婚姻出现了危机。 那年夏天真热,她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后站在镜子前看头发无力地 垂在胸前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她发现自己的面容苍白得象个死人。 秋天的时候,她认识了一个英俊的同龄男孩儿,当时男孩并不知道她已婚,挚 着地追随她,当她平静地说,我有丈夫,并且我们非常相爱的时候,男孩呆住了, 几天后继续着对她的迷恋。她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但她从未提过自己的灰色的婚 姻,她不想给男孩予负担和责任,因为她知道,他无法承担。 她常在男孩儿面前无助地哭,男孩儿以为是为了这份无望的爱情,只有她自己 知道原由。 又过了一年,夏末的时候,男孩带她去看她向往已久的大海。因为男孩家庭的 关系,他们在那儿受到了上好的款待,而最巧的是,那个酒店的老总是她家乡的一 个旧同事。当电梯门打开,男人跨进来的时候,她一眼认出了他,但不敢吭声,因 为她说不清自己现在的身份。席间男人礼貌地招呼应酬,没有和她多说一句话,没 有多看她一眼。她回到酒店想了一夜,回去后不再与男孩往来。 她在生活给她的悲喜中沉浮,十年前的纯情象一则童话,安徒生的也好格林的 也好,正义总将战胜邪恶,王子总会打败魔鬼,结局总是美好的,然而美好的故事 只能写在书上,美好的时光只是定格在过去。她在时光的洪流中身不由已地漂荡, 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有过爱也简单恨也简单的时候。 她不再写日记,因为她怕读一个已婚女人的无助与困惑。 当高原的风再次吹起她漂染过的栗色发丝,高原的阳光再次把她的脸庞照出跳 跃的小褐斑,她坐在熟悉的空气里阅读陈年旧事,已经被遗忘的人事清晰浮现。 她记得他当时所在的科室,于是拿起电话,114给了她一个号码,她打过去对方 又给了她一个号码。当她再次说出他名字的时候,那个有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问, 你是谁。她说难道是你,不可能。他问为什么。她说,因为你说过你最讨厌本地口 音,可是你现在就是。他问,你是谁,这样说的话你不是本地人。 他们没有相约见面,只是当他无意提到五十周年纪念币时,她随便说了句给我 留一张。他说用你的日记来交换。她说不行,上面内容太多。他说我只看有我的那 几页。她说也行,什么时候复印了给你寄来。他问那么币呢。她说你也给我寄来好 了。他说折皱了就不值钱了。于是她说什么时候自己过去拿。她想好见面时向他要 一张他十年前的照片。 她深深地感到,那个脱俗的男孩已经被环境同化了,象一瓣落进水里的雪花。 那天下午,她去花市给妈妈买了几枝康乃馨,因为时间还早,所以决定去看看 他。找不着方向,乘的士到了他单位大门。 刚从阳光中走出,站在办公室门前,她只看见屋里有两个黑影,她大概地冲里 面笑笑,一个声音说,你来啦。她走了进去,他长变了。 他说,咦,还带着花。她说放心,不是送给你的。他说我知道。 她反复说如果在街上相遇,我肯定不能认出你来。他真的长变了,肥胖雍肿象 个中年男人。 他已经有了个三岁的女儿,问她过得如何。她想起起死回生的婚姻,回答说很 好。真的很好,她想,自己的婚姻能走到现在这样子她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一起回忆了一些当年的细节,象在讲别人的故事,轻松平淡。 她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E-MAIL,ICQ和主页URL递给他微笑着说,希望有天我 们能成为网友。 他说币在家里,跟我去取。她说算了,怕你老婆遇见瞎想。他说不会的。 客厅的矮柜上放着一张照片,她凑近去看,是他和一个胖女人合抱着一个小女 孩,她抑制不住地惊诧,这就是你老婆?他说,哦,不,是表妹。不过她还是认定 是他妻子,而这和当时她见过的那个清纯女孩相去甚远,她问是不是当初她见过的 那个,他笑着说不记得她见的是哪个了。而她感觉中他妻子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最 起码,她应该漂亮。 出了大门道再见,左边就是车站,她却顺着路径直走下去,这样好的阳光好久 没有晒过了,这样明朗的风好久没有遇见过了,还有路边淌着水的小沟,生活就是 这样,行云流水般……。 看你的唇,看你的眼睛 把下午看成永恒 ※来源:网易虚拟社区http:——//club.netea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