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忍耐 作者:李骏虎 生而为人,需要忍受的事情太多了,生理上的痛苦,心理上的煎熬,都不得不 忍痛。现代社会中,就连“寂寞难耐”也成了一种时尚病痛,但我对“百忍成金” 这个词一直难以理解,因为在我有限的见识里,忍耐,是没有限度的,可以说生命 有限而忍耐无限,这无限的忍耐带来的,最终是死亡和麻木。这是我的两位至亲告 诉我的经验,一位是早已故去的爷爷,一位是尚在人世的奶奶。 爷爷生前是彪形大汉,三年灾害中,饭量小的人都饿得面有菜色,他更是形销 骨立。饥饿使爷爷一旦有了粮食怎么吃也不觉饱,埋下了悲剧的祸根。那一年我上 中专的姑姑放假回家,带回节省下来的几斤白面票。奶奶就给爷爷做了一顿面条, 爷爷吃了一碗又一碗,谁也劝不住他。我想,那个时候食欲已经控制了他所有的意 识。奶奶赶紧喊来她的婆婆,老太太愣是劈手夺下了壮汉手里那碗面。那个年代, 能吃上饭的机会太少了,爷爷抓住一次就不放过,日子长了,久经摧残的胃终于像 一个用旧的口袋一样破了个洞。那一天,爷爷腰里缠着破被单,扭曲着在土炕上滚 来滚去,疼痛使他青筋暴突,把嘴唇都咬破了。而我的奶奶只能和她年仅8 岁的儿 子站在地下,无可奈何地看着丈夫经受剧痛的折磨。在当时,治疗胃穿孔属于大手 术,而我们家分文不名。于是奶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在土炕上滚来滚去,从中 午到晚上,直到这个健壮的男人因疼痛而死去。我可怜的爷爷,他无法忍受饥饿, 却在对疼痛无限的忍耐中死去。40年之后,听奶奶讲述这一切时,我真的无法想象, 一个人怎么可以活活地疼死,而且明明知道只有忍耐没有停止,就这样无奈地与痛 苦对视着!相对于他有限的生命来说,这忍耐简直是无边无涯,没有终结的。 然而,类似的例子在我的奶奶身上重现。她老人家现在儿孙满堂,但都在外工 作或上学,唯一的儿媳妇还经常要下地干活。偌大一个院子,一年365 天,就有300 多天是奶奶一个人坐在窗台下,与寂静同在,偶尔打个盹,或者自言自语两句。这 样的日子,有10年之久了,我年届九旬但身体健康头脑清楚的奶奶,每天坐在她的 房间里,与寂寞同在。人越老越喜欢有人陪在身边,我不敢想象,奶奶是否依靠一 生的回忆来排解寂寞,当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她老人家总是拉着我们,有说不完的 话。奶奶,并不是一个思维迟顿的老人,但她却无奈地与寂寞每日相守,是不是因 为她见过世界上最痛苦的忍耐,最没有休止的忍耐,而将这漫长的忍耐作为体会来 怀念逝去的亲人? 前些年的年轻人流行在手臂上刺一个“忍”字,街上也流行用“忍”字里装饰 各种皮带头和工具的手柄,在我看来,那是不知道什么才是忍耐的人的空虚作态, 他们没有见频死的人对痛苦的忍耐,和活着的人对寂寞的忍耐,他不不会理解忍耐 是没有限度的,忍耐的最残酷处就是无奈。现在的人更是娇气的很,他们无法从超 越想象的忍耐限度中受到震撼,激发对无奈的仇恨和反抗,从而获得一份坚强和超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