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之兽 我要记录的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由一头独角兽引起的。有位散文家曾引述另 一位散文家的话说,由于是稀有之物,独角兽是不常见的。一位诗人在一首常被人 咏走调的十四行诗中写道: 哦,这就是那个乌有之兽。 她们不了解它,却始终爱它——它的行走,姿势和脖颈,还有它那寂静的目光。 它固然不存在。却因为她们爱它,就有了纯净的兽。 …… 洁白的兽走近一位处女——映在银镜中,映在她心中。 但在这个故事里,这头“稀有之物”走近的已不是处女,而是一个年青的伐木 工。时光在流变,独角兽的命运也在发生变化。 这个名叫石荒的伐木工当时正躺在他砍伐的树木上歇息,一阵扑面的气息使他 从梦中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见一头怪物正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除了孩时在巫师 朱子列的儿子借给他看的画书上,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动物;他像梦中见了魔鬼一 样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但孩时的记忆很快发挥了魔法的威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 魔鬼已变成一头漂亮的独角兽。 “独角兽!”他不禁喊了一声,犹如看到了曾在一张宝藏图上看过的宝藏。 他站起身,此时恐惧已变成惊喜。孩时,他在巫师家里听过许多神奇动物的故 事,他记得巫师说过:独角兽一般是不侵犯人的。他试探性地摸了摸独角兽的头; 独角兽温和地任他抚摸,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伤害人的意图。石荒乐得顿时双手合十, 感谢起神对一个伐木工劳苦命运的垂怜。之后,他用捆树的绳索套住独角兽的脖颈, 将它牵进一个山洞,将绳子系在石柱上。然后,他用焦叶盖上洞口,继续伐木。 山林中的景象繁复相似。太阳落山时分,石荒收工准备下山,却记不起藏独角 兽的山洞了。他几乎找遍了整座山,也没找到独角兽。他为自己没有立即将独角兽 牵到集市上卖掉而后悔不已,在他砍伐的树上狠狠地踢了一脚,结果没踢动树木, 却把自己踢坐在了地上。他捏着踢痛的脚趾,开始疑疑惑惑起来,想到他歇息时曾 打过一会儿瞌睡,做过一些梦。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因为要是真有过一头独角兽, 就不会找不到。 “我梦见了一头独角兽!”他自我解嘲地说。 回家途中,石荒遇到了贩子谢潘。于是,他像谈他“猪八戒似的梦中艳遇”一 样对他谈起他梦中得到一头独角兽的事。谢潘心里正在盘算着他这一天的收支,起 初以为他在讲故事,懒得搭理他。当他明白这个故事就发生在眼下时,两眼像看到 了闪光的黄金一样泛起光芒。 “你说你看到了独角兽?”他问道。 “可不,”石荒说,“跟真的一样……开始我还以为是魔鬼呢!” 谢潘问清了他伐木的地点。如同许许多多的贩子一样,他很善于在别人的闲谈 中发现有价值的信息;跟石荒在路口分手之后,他悄悄溜回到他伐木的山上。非常 幸运的是,他没费什么劲便找到了石荒藏独角兽的山洞。当然,独角兽还在。他趁 着星光的照耀和黑夜的掩护,把这头寂静的动物牵回了家。 “你看,我带回来一座宝藏!”他对他妻子说。 他妻子见他牵回来一头独角兽,像是在梦游似的闪动着迷漫的眼神,似乎不明 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一样。谢潘对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总结似地说道:“一 个伐木工梦见了一头独角兽,我按照他的梦迹找到了这头独角兽。” “你真的见到过一个伐木工吗?”他妻子说,“你能断定你不是梦见了他?你 牵回来一头独角兽,不定是这个梦的继续呢。” 谢潘不耐烦地说:“管它是梦,还是真的,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一头独角兽…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座漂亮的房子,一次到京城的旅行,一个……” 他列举了一大串;他虽然没学过数学,但比毕达戈拉斯更懂得兑换的法则。 石荒回到家里,想着那只得而复失的“宝藏”,心里很是不甘,即使他认为那 是一个梦。在他的信仰中,现实可以成为梦,梦也可以成为现实。他甚至认定,他 看到的独角兽就是孩时在图画书上看过的那头。凌晨,他梦见了藏独角兽的山洞和 谢潘牵走独角兽的经过,连贩子在他妻子面前嘲笑他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天亮后,石荒上山去伐木,路上忽然记起昨晚的梦,心中立即像传说中的洞中 天地一样洞开一道亮光。他决定去寻找那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洞口,找回那头原本属 于自己的独角兽。他仔细回想了昨晚的梦境,包括它每一个细节。令他自己也感到 吃惊的是,他循着梦迹分毫不离地找到了贩子谢潘的家。谢潘牵着独角兽正要出门 去贩卖,石荒走上前去,用他平生少有的幽默说道:“非常感谢你帮我找到了我的 梦中尤物。” 谢潘没想到这个傻瓜找不到藏独角兽的洞,居然会找到他的家。他一看见他, 就知道有麻烦了,但他是绝不会将这一“宝藏”拱手相让的,因为放弃它也就意味 着放弃一个已经构想好的美好未来。于是两人为谁是独角兽的主人争论起来,他们 都认为独角兽有充分的理由归自己所有,谁都不让步,连平分都不行。争吵引来了 村民们的围观。最后,他们在谢潘妻子的一个建议上达成了一致:将独角兽牵到巫 师朱子列的家里去,请他裁决。 朱子列是一位令人敬畏的巫师,和他师父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妻子)住在老巫 师身前建造的一座神秘的宅子里。他曾经用一个咒语唤来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这只 鸟儿用它奇怪的叫声驱走了另一个巫师唤来的一头大头毛怪。据说正是由于他的魔 力的存在,那些危险的怪兽都呆在了它们该呆的地方,村民们才因此得以安享他们 的劳作和大地的物产。他用仙子装饰门厅,还养了一头燕尾犬和一头守护巫术秘籍 的斯芬克司。当时他在书房里撰写《神奇动物传奇》,正写到独角兽的故事,忽然 听妻子在院子里喊他:“有人为你送来了一位美丽的新娘。” 他来到院子里,见他妻子正抚摸着一头独角兽。他愣了一下,继而像认出了久 别的亲人一样惊喜地奔过去,在独角兽的背上亲切地拍打起来。伐木工和贩子不明 白巫师和他妻子为什么对这头独角兽如此亲热,他们在一旁讲述着事情的经过,也 不管巫师在不在听。讲完后,他们一边焦急地等他发话,一边还争着补充,生怕自 己的理由被巫师忽略了。 朱子列和他妻子像两个孩子一样围着独角兽说个没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 佛记起他们似的问道:“你们知道这头独角兽的来历吗?” 石荒说它来自他小时看过的一幅画,谢潘说是来自他昨天听到的一个故事。朱 子列看着他们,对他们的胡言乱语报之以微微一笑,接着他说道:“多年以前,我 师父用一个咒语为他天真可爱的小女儿和我唤来了这头独角兽,它伴着我们度过了 几年欢乐的时光——那是我们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段记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一个马贩子偷盗了这头独角兽,将它卖给了一个蛮族的国王……这几年,我一直在 呼唤它;独角兽是种不太爱与人接触的高傲的动物,糟糕的境遇已经使它迷了路, 它走近你们,是为了让你们将它送到我这儿来。它来自一个久远如梦的森林,如今 我要让它回到那里去。” 朱子列巫师说完和他妻子先后亲吻起独角兽的角。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伐木工 和贩子的意料。谢潘心里十分不愿意,但慑于巫师的巫术,不敢吱声。石荒恋恋不 舍地望着独角兽,此时对他来说,这头洁白的动物已不仅是一座宝藏,还是对快乐 的少年时光的回忆。巫师像是看到了他的心思似的,走到他面前来,拍拍他肩膀说 :“啊,是有点可惜,但这只是一个梦,是我用魔法为你制造的一个消遣。” 石荒尚没弄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巫师已念起咒语——那是一首诗。独角兽当 即像一个影子一样消失了,只留下那首没听清的诗在一个梦中回响。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