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玉冷花 作者:玲珑美玉 序 竹林千顷,碧波拂岸。 南海观世音菩萨双目微瞑,跌坐于炼化台上。轻风穿林而来,带起一阵沙沙 声,菩萨手中净瓶内垂杨柳叶随着那风微微一颤…… “何人?” “菩萨。我是韦陀。” “何事?” “玉帝失了四块灵石,遍寻不见,请菩萨帮忙。” “……” “菩萨???” “此四块灵石种入凡间化为肉身,恐难收回了。” “菩萨,这四块灵石乃玉帝掷玩之物,心中甚爱,还请广施法力收回。” “素玉冷花,受生因果。前生灵石,来生本舍。” “何意?” “去也。” 玉瓶千转,柳枝轻舞。转瞬间,竹林已随菩萨不见。 韦陀立于荒山,四顾茫然,悻悻然转身欲去。抬足间,忽觉脚下有物,俯身 拾起,却是一片微残的柳叶。 再序 朔风扑面,两边高山壁立如削。 “我们还赶得上宿头吗?”一个青年骑着健驴,问前面领路的老头。 “嗯。”老头不答他,自顾自地观察天色。 默声半晌,忽道:“这光景,恐怕会有沙暴罢。今晚必须走到宿处,要不就 太危险了。” 说罢,二人连催健驴,直趋山隙深处。 越深入其间,风沙越大。吹得两驴毛尾飞扬,二人衣袂尽染成了黄色。 “过不去呀。”青年一张嘴,立时无数沙尘飞入口中,他只得双袖掩面,却 空不出手控驴,人被风紧紧压在了驴背上。 风吹得人畜寸步难行,二人只得下来牵着驴走,以袖遮面,甚是苦楚。 日头被沙遮闭了,真正是天昏地暗。好容易挨到山口,隐约间从风沙中辨出 一股烟味。 “前方有人家,快走。”老头拉着青年的手,斜刺里行了十来步。青年身上 顿觉一轻,原来已离了风口,连忙赶了驴子,朝烟味飘来的方向赶去。 一、素琴无弦 “白馍清水,姨娘火炕。”灰土墙上刷着这八个字,个个有蒲席那么大。 “就是这里了。”老头的声音沙哑却激动,驾着驴直进了院子。 “二位客官里面请。”一个黑瘦汉子过来拉了驴,将二人让进里屋。 “先给我选个新的。”进了屋子,老头立刻面泛红光,双眼眯成了线。 “是勒。” 青年不知这是何意,疑惑地望着老者。“你有福呀,这儿刚上了新货,哈哈 哈。”老头拍着青年的肩膀,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 一路风尘,青年颇为疲惫,进屋躺在床上,只想入睡。可是腹中饥饿,翻来 覆去睡不着。 “这位爷,饭来了。”公子闻言精神一振,却不见有饭菜端来,屋中只走进 一个女子。 他看到了她,以为进来的不是一个女子,那眼眸是大漠中的风沙。 白色的衣裙挂着黑发,什么也看不清了,他迎了上去,想抓住露在袖外的手, 却空了。 只一闪,漠漠地坐在桌边,凉凉地看向他。 “你叫什么名字?”唇翕动了一下。 “我……”青年的嘴唇干裂,他只想喝水。断断续续听到隔壁传来大声的呻 吟,不用交,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不是水,不能解渴。”她的裙子一动,人已站在了青年身后。 “那你是什么?”青年回头,奇怪地望向她。 “我是素琴无弦。”微红的唇上,闪着柔和的光。 风声紧了,烛光忽明忽灭。 老头看了青年一眼,双目合上。血顺着床淌到地下,滴滴达达的响。 素琴无弦执着长剑,顾盼生姿,身周躺满了男女,却没有生的气息。 风沙般的眼神瞟向青年,挂着血的长剑又再举起。 “你不是水,不能解渴。”青年望着剑锋,静静的道,目光似乎接近了。 “哼。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光这里的人吗?”不等他开口,又自语道,“因为 我喜欢杀人。”余音犹在,剑蓦地刺出,穿过了他的身躯,青年只觉身上一凉, 人扑跌在地。 “醒一醒。” 昏迷间,仿佛听到有人轻唤,缓缓睁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到。 “你不能死,你还没有找到四块灵石呢。” “什么?”他想吐出这两个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你找到这四块灵石以后,就可以转世成神了。” “什么肉身?什么灵石?留在成神?”他有无数问题想问,却什么也说不出 来。 “你只要把这四块灵石寄托的肉身销灭,灵石就可以重返玉帝手上。” “啊?你说什么?”他如坠雾中,这些话一句也听不懂。 “醉玉翠风,受生因果。前生灵石,来生本舍。回去罢。”声音飘远了…… 二、玲珑美玉 再次睁开双眼,身下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是血。 “你还没有死?”白衣裙又在眼前铺开,她还没走。 他看着她,眼波如洗,想说话,却无力。 “不要动,我带你去找个人瞧瞧伤,还有没有得救。风尘子。” 马车踏在土路上哒哒作响,车内铺着锦垫,丝毫感觉不到颠簸。 “为什么叫我风尘子?”他愣愣看着车的顶蓬。 “哦?不是你那天晚上告诉我的吗?你忘了?”她坐在他旁边,阵阵幽香钻 入他鼻端。 “那天晚上?”头很疼,那天晚上真的告诉过她名字吗?告诉了她一个自己 都不知道的名字?“我是怎么受的伤?” “我用剑指着你,你却非要过来抱我,结果自己撞到了剑上……”说到这儿, 她忽地侧耳倾听车外的动静,眉梢微促,若有所思。 咻地一声,响箭破空。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声音清脆,是个 女子。 “别动。”她按下了想要起身的风尘子,对着车外大声道:“我是素琴无弦, 你是何人?” “嘻嘻,我是谁你有必要知道吗?我要的是钱。”清脆的语声转为调皮。 “那倒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拿!”素琴无弦掀开车帘,如一朵白云,执 剑飞出。 他想爬起身,手上却没有一丝力气,只得这样躺着,听车外乒乒乓乓的兵刃 撞击声。 娇叱、怒喝、惨叫……刹时间忽地寂静了。 他有些害怕,不知发生了什么?盼着素琴无弦回来,似又盼她永远不要回来。 “嘻嘻。”随着轻笑,车帘掀开,纯黑的衣袂,亮亮的眼睛,笃定。 “你是谁?”他看到这个陌生女人进来,就知道素琴无弦不可能回来,淡淡 的有些失落,却觉不到恐惧。也许这全因为那双眼睛,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我是玲珑美玉。” “江洋大盗?” “不,我是女捕快!”说着,她掏出一块腰牌,“刚才死的那个,才是江洋 大盗,她叫素琴无弦。最近刚在沙口做下一票大案,两手有上百条人命!” “是吗?” “当然了,你要相信我,我是捕快呀。”玲珑美玉的眼睛眨了眨,很动人。 马车又在前进了。我还是呆呆的望着车顶。 坐在身侧的人却换了。白裙换成了黑裙,长剑换成了铁尺,还有那双眼睛。 素琴无弦的眼中带着风沙,她的眼中却尽是笑意…… “我要带你去治伤。是素琴无弦伤了你罢?”玲珑美玉拨了下垂落腮边的青 丝。 “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嘻嘻。”她又笑了,她笑起来可真要命。 三、翡冷翠 这辆车很闷,风尘子一动也不能动,就更闷。 “你知道我带你去谁那儿治伤吗?”黑色忽地围住他全部的目光。 “谁?”说话是件受累的事。 “她叫翡冷翠,是个名医。”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如画的双目微闭。 春花拂柳,比塞外风光强甚。玲珑美玉摘了车帘,让他躺着也可以欣赏外面 的景色。 “下雨了。”风尘子看着雨水飞入车内,打到他脸上衣襟上。 “是呀,我去挂上车帘。” “不要,我想看看雨。”车子疾驰着,不断有雨丝打到他身上。 马车左弯右转,行了片刻,停在了一片宅院前。 “到了。”玲珑美玉玉下了车,径去叩门。 “请进。”宅内传出女声,隔得远,却很清晰。 “他的伤有救。”一个粉衣清秀的女子把着风尘子的脉。 “是吗?那太好了。”玲珑美玉很开心,看着风尘子迷茫的双眼,忙指着那 个女子说:“这位是翡冷翠,名医翡冷翠。” 转向这个叫翡冷翠女人,清秀的脸庞上,却有总也梳不去的淡淡愁绪。 “你需要静养。”翡冷翠冲他浅浅一笑,眉宇间的轻愁却似更深远了。 困意袭上眼帘…… 一片柳叶总在身周飞舞,自己身在何处?四周浑浑沌沌的。 “四块灵石你找到几块啦?”声音不知来处,那片柳叶飘到了他手心里。 …… “嗯。”他忽地惊醒了,又做了个奇怪的梦。 屋里烧着檀香,屋外松涛声声,虽是沉夜,却再无睡意了。 手心里微紧,摊开来一看,静静躺着一片柳叶。 “难道这不是梦吗?”他仔细看着这片柳叶,嫩绿,却觉不出特别之处。 清晨,露气正浓。 “喝杯茶罢。”医者父母心,翡冷翠端了杯茶来。 “谢谢。”他接过茶喝了。 “你的伤再将养两天就好了,注意不能乱动,要静养。”说完,她站起身, 就要离开。 望着她纤巧的背影,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那个捕快玲珑美玉呢?” 全身一震,迅速恢复宁定,淡淡地道:“她走了,她有自己的责任,走了。” 说罢,急急离开了屋子,并不曾稍停。 大雨淋漓,顺檐流下。 “又下雨了。”他望向窗外,雨雾迷蒙中仿佛有双会笑的眼睛。 四、暮颜花 “你的伤好了,可以离开这里了。”翡冷翠又来看他。 “哦?好了。”他觉得自己只想躺在床上,四肢软弱无力。 “风尘子,你试着下床走走,应该已经没事了。”翡冷翠和气地和他说,可 从她的眉目间,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叫风尘子?”说起这个名字,他就想起了素琴无弦和玲珑美 玉。 “嘿嘿。这个名字是玲珑美玉临走时告诉我的,所以这么叫你。” “是吗?”他忆起了那辆没有帘的马车,雨打在他身上,湿了。 离开了翡冷翠的宅子,自己真不知道去往何处。只好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 步。 “你是风尘子吗?”背后有人叫他,声音无比动听,如鹂婉唱。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回身,立时定住了,怎么会有如许美丽的女子。 弯弯的眉下一双清澈的眼睛,流露出的却是倦意。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我还知道你刚从翡冷翠那里出来。”她嘴角往上轻挑, 笑意立时漫开来,神情愉快。 “是呀。这你怎么又知道了?”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心中充满好奇。 “因为我刚去了翡冷翠那儿,我杀了她。”声音依旧动听,一股寒意却涌上 心头。 “你杀了她?为什么?”素琴无弦死了,玲珑美玉消失了,现在翡冷翠也死 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似乎这些都是应该的。 “因为玲珑美玉。玲珑美玉死在了翡冷翠手上,我为她报仇。”淡蓝的裙带 上束着块腰牌,和玲珑美玉的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了我的,可以问你的吗?” “暮颜花。” “哦?暮颜花?” “怎么?不好听吗?” “那我可以给自己改个名字吗?” “改名字?改成什么?” “改成飘落风尘暮颜花,对,就是这个名字,飘落风尘暮颜花。”说起这个 名字,他很兴奋,脸都涨红了。 “你找死!”她忽地拔出腰间长剑,指向他的眉心。 “这个名字你不喜欢吗?”他看着那举剑的姿态,想起了大漠客栈的那个白 裙女人。 “……”剑低了一寸,眼神凌厉,却掩饰不住神情的紧张。 “醉玉翡花,受生因果。前生灵石,来生本舍。”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他对她说出了这四句谒语。 他们躺在一张大床上,他清晰地知道,她睡在他身旁。 “你只要拿起她的剑,刺下去,你就可以成神了。”有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我是谁?”他问自己心中的那个声音。 “你的前生是菩萨净瓶中的一片柳叶。” “那她又是谁?” “她,她是玉帝掷戏的一块灵石。”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投胎转世,就是为了寻找这四块灵石呀,她是最后一块了,你杀了她, 也就完成了使命。” “可以不杀她吗?” “不行。” “为什么?” “这是宿命了。” 尾声 剑从剑鞘中抽出,觉不到寒气,却似有些暖。 “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杀她,自己会怎么样?” “你将不能成神,在地狱中永受轮回之苦。” “那你又是谁?” “我是你的前生,那片柳叶,来帮你成神的。” …… 剑忽地刺了下去,血汩汩流出,染湿了床榻。 “你这是为什么?”暮颜花含泪望着他。 “这是宿命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记住,如果有来生,我叫飘落风尘 暮颜花。” “素玉冷花,受生因果。前生灵石,来生本舍” 菩萨从莲台旁拈起片柳叶,装进了净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