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小吃 江花一向对小吃有十分的兴趣,如果是别人请她吃,那兴趣便立马增加到十二 分。上午帮李克设计的产品单页上画了幅小漫画,中午就拉着李克请她去吃牛丸粉 了。 公司楼下是正宗的潮州牛丸店,牛丸粉放在大肚翻边郁金香形的碗里,清平的 汤中玉带状的粉历历,牛丸堆在中间,碗边挤满蒜茸和芹菜末,江花深呼吸一口, 觉得香沁肺腑,赶快倒多多的醋进去,然后放小半勺特制的香辣椒油,汤中映红, 白色的粉染上香辣,她拿筷子挑起粉,先放入左手的白瓷勺,再将白瓷勺放入嘴中, 爽滑滋味一下子入胃,再夹一枚牛丸咬一口,辣辣的肉香和粉香达到极致,此时李 克已不复存在,四周一众食客都不复存在。 江花吃完后余味未了,大口大口将汤喝光,满是滋味的汤里有蒜茸、芹菜末、 碎粉和椒油香,热热地下肚,她竟然还满意地舔舔嘴唇,李克好笑地看她一眼,低 头胡噜胡噜扒粉。 江花说,要不,下午我再帮你画幅漫画?李克连连摇头说,省省吧,再难看我 也非自己画不可,这带小吃都快让你吃光了,我再到哪儿开发新大陆去? 李克又诧异地看她一眼,哎,我说,有那么好吃吗?粉这玩意儿,吃了最容易 饿,不行,我得买个面包下午好垫肚子。他说着起身走向旁边的西饼店,江花亦步 亦趋,边走边说,你看没看蔡志忠画的《菜根谈》,天地有万古,人生只百年,幸 而生于其间者,不可不知生之乐趣,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李克边买面包边说,得 了得了,没你有文化,吃就吃吧,还生之乐趣?江花“噌”的抢过他买的面包抛一 下接住,嗤之以鼻道,这种商业成品,能吃出什么味道?李克夺回自己的粮食,哎, 你还别说,填饱肚子就成,好了,丫头,回去了,不然高老头又得骂人,哎?你那 个葡萄酒的标题想得怎么样了? 江花面对一排标签典雅的葡萄酒瓶,托着脑袋冥思苦想,要高雅,要有品位, 唉,真麻烦,这玩意儿不就是用来喝的吗?葡萄汁变的水,非要说成琼汁玉浆,喝 酒的人都什么心理呀?江花从高脚杯里再抿一口酒下去,嗯,还是酸酸的,咽的时 候有点苦,落肚10秒后,热腾腾的,怎么有点暖洋洋?糟了,人说葡萄酒后劲大… …江花此时惬意极了,舌头不由舔舔嘴唇,晚上要是能去好客来吃牛扒就好了。哎? 喝酒的人也都会想好吃的吧?她眼珠一亮,对,有了,她拿笔写下:吃要山珍海味, 喝的怎能不讲究? 看了看,感觉不错,才思泉涌,这广告最好成系列,吃喝玩乐,衣食住行,对, 她陆续写下:行要宝马车,喝的怎能不讲究? 住要海景别墅,喝的怎能不讲究? 这个调子李克这家伙一定喜欢,他一向附庸风雅,抽烟只抽万宝路,买鞋只买 耐克,江花越想越对劲,再写:抽烟要万宝露,喝的怎能不讲究? 穿衣要耐克,喝的怎能不讲究? 不行,广告法不准宣传抽烟,她把这个划掉,耐克这牌子太有运动感,太局限, 她也不喜欢,改成什么呢?阿迪达斯?一样的货色,夏奈尔?太女性化,ESPRIT? 小儿科,对了,要品位还是得范思哲,男女咸宜,她改为:着装要VUSACE,喝的怎 能不讲究? 再有什么?做系列就把味道做足,不妨多几个,吃喝玩乐?玩和乐,她拿笔敲 敲脑袋,旅行、郊游、侃大山……想了想,拿笔写下:旅行要欧陆风情,喝的怎能 不讲究? 谈天要好朋友,喝的怎能不讲究? 数了数,6 个了,够李克做半天了,正想着,李克已用手掐住她脖子,哎,哎 哎,大半瓶下去了哎,醉了吧你,标题怎么样了?江花看也不看她,“嗖” 地将纸往后一递,李克接过一看,右手打了个响指,边看边飞快冲向电脑台。 江花趴下睡了一觉。 江花和李克赶了一夜把稿子做出来,天刚蒙蒙亮,李克神情专注地把稿子再检 查一遍,情绪依然亢奋,转头问江花,怎么样?饿不饿?不饿,江花揉揉眼睛,就 是嗓子发干,李克凑近看看她下巴,哟,又起“痘”了,肯定上火了,走,我请你 吃龟苓膏,二人把稿子放经理老高桌上,出门下楼。 沿街找了一家老字号炖品店,李克要了豆浆叉烧包,给江花要了一个龟苓膏。 当那一小钵神秘的棕褐色胶状物一端上,江花吃的艺术天赋马上复苏了,眼睛慢慢 变亮,熟练地用小勺将龟苓膏切成七八十多块,端起盛蜂蜜的罐子倾下,蜂蜜成线 状均匀洒遍膏体,江花拿小勺轻翻,膏沾蜜后一块块显得晶莹,挤在一起,藕断丝 连的,她一勺一勺细致地送入口中。李克知道她爱吃龟苓膏,还是忍不住问道,这 能当饭吃?江花白他一眼,说,焚琴煮鹤,懂什么你。 身体疲惫,李克此时有柔情在心,不与她计较,薄雾而清凉的早晨是善感的天 气,两人埋头静静地吃,江花吃完后简短地概括,苦!苦就对了,李克说,是正宗 货,清热败火,多吃为宜,走,回家睡觉去,两人各自回家。 好消息第二天中午传来,老高过来说设计稿一次性通过了,客户很高兴,要和 主创人员面谈,江花看看自己身上自绘图案的黑T 恤和李克穿的运动五分裤,说走 吧,一起丢人去。 销售经理顾家兴对他们的本款葡萄酒产品充满浓郁的感情,从葡萄的品种、种 葡萄的土质说起,一直到储藏年份及调酒师的灵性,俨然为大家上了一堂关于葡萄 酒的课,李克听得心不在焉,江花因为早对此做足了功课,倒能应对一二,顾家兴 兴奋地决定如果这一系列广告效果好,就再来一个系列,让我们来讨论一下下个系 列做什么吧,他兴致勃勃道。 看李克不胜其烦的表情,江花也想早点结束谈话,说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 书啊顾经理,不如我们下一系列就从您说的这几方面做起,标题我想了几个,您看, 1、认识葡萄酒,从像木桶开始。2、好XO,不分国界。3 、堪称艺术家的调酒师… … 顾家兴两眼放光看着江花连说不错不错,大有知己之感,江花有点害怕,忙说 这样吧顾经理我再好好想一下想好之后再传真给您确定。大家方散会。江花心想这 年头当广告人可真不容易,客户生气得伺候着高兴了更得伺候着跟皇帝似的。 江花转眼将这码事忘了,下班后对李克说,去不去吃拉肠?我请你,李克懒洋 洋地答应着。 一等一的拉肠要亮、爽、滑,还是上下九的银记最好,布上洒一层薄薄的粉汁, 加肉片加菜加香菇,须臾便出来一片溢香的白缎,红的是肉,绿的是菜,黑的是菇, 叠肠是师傅们的技术,叠起后切成两段上盘,浇上淋淋的豉油,亮中泛红,江花夹 起一片放入口中,唔,菜是菜肠是肠才够爽口。看李克在旁边吃得兴味索然,江花 含着肠含糊地问,怎么,不好吃吗?李克说,我要吃肉。 江花说,你生气了才吃肉。李克说,我讨厌那个姓顾的。江花说,人家又没惹 你。李克说,我觉得我的设计棒极了。江花看他一眼,说,这话是自己说的吗? 不过,她吃上一口肠说,确实还行。那他们怎么不提,光讨论文案。江花说, 真小心眼啊你,人家说不好了吗?讨论有什么好?讨论文案是为了修改,不讨论设 计那说明通过了,一点儿不用改,你还反不过乏来,又笨又小气。李克慢动作地拍 一下脑袋做恍然大悟状,不再叫嚣要吃肉,低头吃拉肠,隔了一会儿,忽然暧昧地 看江花一眼说,不过,那姓顾的对你挺热情嘛,江花给他俩卫生球。 稿子做得七七八八,这个上午百无聊赖,创作部的同事们各自懒散的谈天说地, 李克随手抄起一张电脑光盘,拿出剃须刀当镜子照着剃须,江花凑过来好奇地看, 咦,很清楚喔,真是个好主意,她也摸起一张盘来照着梳头。江小姐,电话,阿兰 在“江小姐”三字上加重语气喊道,江花纹丝不动,并不知是叫她,李克只好推推 她道,哎,江小姐,听电话。天那,谁会叫我江小姐?江花“倏”地扔下光盘,抢 过电话,喂,是江小姐吗?我是顾家兴,我想请你吃饭。欢迎欢迎,江花心下疑惑, 嘴上却礼貌地答应着,而且她也确实从来没拒绝过别人请吃的要求,只这回不同, 不是朋友,是客户,与公事扯上本就不妥,更怕有什么内情,莫非自己横溢的才华 又打动了某颗尊贵的心?这可得跟高老头申请一下才合程序,就在天之川日本料理 店,六点半见。顾家兴武断地挂了电话。 江花赶到天之川时还想着高老头的话,这次广告成功,顾经理说要请主创人员 吃饭,我说我就不去了,你爱请谁请谁。高老头问,他是不是叫了你和李克?江花 含糊道,是吧,她可没胆量去问李克,本来这小子就憎恶那姓顾的。 江花心中预感到恐怕请的只是自己,这个顾家兴,发了神经。 顾家兴身材伟岸神情专注,江花一进门他便看见了,起身招呼入座,果然是双 人位,他解释道因为这套稿子的文案至关重要,而且日式料理不方便多人会餐,所 以便单独请她了别介意,江花心里骂了一声虚伪,瞅住他笑了笑,又打量一下餐牌 不由喜上眉梢,打定主意狠狠宰他一笔。 吃日餐顾家兴居然要了自己公司产的葡萄酒,日餐本应品尝浸了话梅的清酒, 先倒在九龙烧的青瓷盅内,再抿入嘴中任它溜进喉咙如一缕青火苗,顾家兴打破常 规存心卖弄却美其名约介绍品酒知识,只见他熟练地起塞,斜斟入透明的法国郁金 香杯,垫一张白餐巾纸在酒杯后观色,满意地点点头,握住酒杯2 分钟,酒受热后 香气上浮,顾家兴轻旋酒杯,隔着距离闻那馥郁的香气,之后,才含一口酒入喉, 不舍得咽下,让它慢慢顺喉咙而下。 葡萄酒是有文化的酒,江花纵厌恶他的不真诚,也不由看得心旷神怡,认真学 习。 菜陆续而上,细致而美丽的食物在同样细致而美丽的餐具中兀自孤标傲世,日 本菜简直不可以叫吃,只能用尝,那一点点分量确实也只够尝的,江花于是点上多 多的寿司,什么蛤肉、三文鱼、八爪鱼、蟹籽、玉子、北极贝……反正付钱的不是 她,她也真的喜欢寿司这种精致快餐,绿菜青苔、一抹红色海鲜肉,在白色的米上, 用色雅极,又平和之极,恍若国画,绿树青瓦,一抹红色的酒旗风,或红衣的女子, 大片留白,无限遐想,深得中国文化之精髓,又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就是日本人。 光看已是舒畅,江花用心夹起,正要细品,转念一想今天可不能斯文,为人随和不 代表自己反应迟钝,不得已陪他来吃假公济私的饭,含含糊糊的好感,含含糊糊的 意味,不是江花所喜欢的,这样的道貌岸然之士,偶有接触可以,就象偶尔吃的日 本料理,天天吃无福消受,心与胃皆承受不了。 江花用豉油将青芥辣调了,夹着寿司浓浓蘸一口咬下去,辣得鼻孔冒烟不住拍 自己脑袋,一瞬间热泪纵横大叫过瘾江花仿佛发泄了自己的不爽之气。 吃罢寿司,品着白瓷杯中的绿茶,江花想起李克来,改天让他请她来吃回转寿 司也不错,比比谁消灭的多,想着不由笑了,看顾家兴似乎有点失望,才气纵横的 女孩子居然是贪吃的,也罢了,只要她把广告做好,产品销量好,这顿饭就值。顾 家兴打起精神正要谈点工作的话题,江花却在此时美美一笑说承蒙款待顾经理天不 早了我还得回去赶稿子我先走了,顾家兴一怔间客气地说,好的,文案要好好润色 一下。 这晚江花倒是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天精神饱满上班来,路过高老头办公室听到他忙不迭地在电话里跟谁解释, 她这个人,就是爱吃,在公司是出了名了,没办法,同志是好同志,专业没得说, 也有才气,不过人都有点毛病嘛,顾经理您说是不是……江花躲在门口嘿嘿偷乐, 李克经过,看见她,一把拉过来,似笑非笑的,来,快说说,昨天吃的怎么样?江 花道,没劲!大餐还没劲?李克倒挺高兴。不是被欺负了吧?李克突发奇想,胡说! 江花骂,那是……,李克不满足,好了,中午请我吃四川凉面,我详细讲给你听, 江花闲闲道。 这家店的四川凉面拌好后都先放入冰箱。 为什么呢?江花问,怕辣得你蹦高,李克说,江花挑着碗里的面,都被油浸透 了,不,她说,怕你辣得不蹦高,李克不理那么多,连吃饭的目的都忘了,只顾认 真吃面,一根面条一身油,凉凉地入口,下胃后才辣,辣得胃都开了,不由直呼越 辣越过瘾,江花却兀自欣赏着红油面上绿绿的小葱叶,看来赏心悦目,也不比寿司 逊色多少啊,这才是她的日常生活、喜怒哀乐、一饮一啄,是她身边的形与色,每 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环境吧,江花喜爱平凡的小吃,喜爱平凡真诚一如李克的男孩 子,喜爱他认真的劲头和自命不凡的臭脾气,喜爱他率直的一忽儿一忽儿体现出的 温情,比不上日式料理那些花里胡哨的配色与配料,但汤是汤,面是面,清楚明白 无需她费尽思量,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他们便可以真心相待,江花想着眼眶有 点湿,侧转头去正看到马路对面她与李克创作的房产广告路牌迎风招展,碧水蓝天, 一派人间仙境,大标题直逼人心是她写的——真诚天天,真爱年年,江花一时被自 己的句子深深感动。 李克的面吃完了,一层红通通的辣椒油真切的卧在盘底,江花不由伸筷子进去 蘸着那油画了个小月牙儿,口中吟道,云在青山月在天,她心中还有一句话是:平 常心是道,没有说出来,李克伸手过来揉了揉她参差的长发,竟没说她什么,眼睛 笑成两个可爱的小月牙儿。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