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落尽 作者:梦里潮汐 晚上定好的闹钟在清晨准时响起,急促的铃声叫醒沉睡的眼睛擦亮黑暗的房 间。点燃一根烟她下床推开卧室的窗户,街道上忙忙碌碌有雪的痕迹。匆忙洗漱 完毕换好衣服,啃着从冰箱里拿出的干面包,拎起黑色的工作包顺手带上房门。 公车站来了一个卖烤红薯的小贩。这样淳朴的东西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早 已鲜见,刹那间她想起年少读书时从宿舍楼下不时传来的阵阵香甜。异乡寒冷的 冬日夜晚,从被窝里爬起来披上一件外衣不顾一切跑下楼,再小心翼翼地捧着买 来的红薯快步跑回,楼道里安装的照明感应灯也被着脚步一盏一盏吵醒。想到这 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越是寒冷的天气越是容易觉察到人间温暖的弥足珍 贵,所以越是孤单越是寂寞时忆起不再拥有再也回不去的曾经,除了悲哀还有什 么? 发生过的事情,她会突然遗忘,脑海里空白一片如同一切都未曾发生。然后 就要过一段时间或者过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想起。接着又会很快将之忘记。她就是 这样子生活,想要改变却束手无策,日子长了渐渐对那些遗忘的片段不再追究, 该想起的时候谁也关不上记忆的门。而这一次的悲伤,不仅仅是一次意外,其中 一定意味着什么,但她不知道。 她还是买了两只烤红薯捧在手里,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从掌心刹时涌上心田, 轻轻咬上一口,牙齿和舌头感受到令人兴奋的美妙。贪婪大口吃起来。吃完后她 低头看了看表,八点二十三分,皱着眉挤上一辆公车。车厢里很沉闷,迎面扑来 一股刺鼻的味道,她屏息四下张望,身边全是冷着面孔的陌生人。她窜攥着拉环 无奈地望着窗外,当下的生活早已厌倦,只是无力改变。也有能够改变的,比如 上班的方式,她完全可以选择搭乘更方便快捷的地铁。地铁是个承载邂逅或者别 离的舞台,相遇从来都不是过错,离别更添痛苦,她顽固地拒绝牵涉其中。 这一天汽车停停走走开得异常缓慢,撑到下车时她又看了看表,九点零三分, 超过往常时间的一倍。她迟到了。大步朝公司所在的大厦走去,踏进电梯摁下十 八楼的按键,她忽然记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昨天上午她已经正式辞职了。 她是借口一周前工作上发生的一次低级但严重的失误递上的辞职申请。上司 是个五十开外的秃顶老头,摸着下巴假意挽留,黑锅需要有人主动背忌太过明目 张胆,对这点心领神会的她态度一再坚决。两三个回合后老头挥挥手让她去财会 室结算工资。收拾好东西准备向以往相处颇为融洽的同事简单做个告别,谁知他 们一个个正埋头苦干视她为无物。平日不见这些人有这么勤快。她前脚刚踏出门 办公室里的人顷刻卸下伪装,交头接耳讨论的内容无非是有关她的是非流言。这 个挖空心思落井下石的地方,想想都不寒而栗。 走进电梯,她一天的生活如同往常一样开始了。退出电梯,今天不知道该如 何结束,有找不到归属的茫然。乱步走在街上,一阵风吹落树枝上的积雪,在一 家咖啡屋的落地窗前她看见了一个面庞苍白,长发枯黄,眼神幽怨,身体被一件 米色风衣紧紧裹住的女子。是她自己。她感到一阵战栗。 半仰着脸无限迷惘地望着天空,雪铺天盖地飘落下来。卑微的她该如何将这 生命苍白地延续下去,延续到生命最后的筋疲力尽?恍惚间,她看见十七岁时的 自己一脸忧伤站在一棵开满樱花的树下,风一吹,花瓣纷纷落下,在空中乱舞。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是如此如此熟悉的身影,可寻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她始终想不起他是谁。 他是谁?他是谁?他到底是谁?……一遍一遍找不到答案的询问过后,她的头开 始剧烈的疼痛,眼角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泪花。她虚伪的坚强不堪一击。 就像她十七岁的时候,她背上一个偌大的行李包,坐上飞机飞跃海洋,又走 了很久的路,最后来到一个遥远的以樱花闻名的城市。走上一条两旁栽满樱花的 的街道,阳光透过花朵繁密的缝隙淡淡倾洒下来,钻进她的眼底。有风合着清淡 花香从身边擦身而过,在一片清幽中,青色的天堂鸟在痴情的捕捉着城市上空幻 羽似的流云,并不时发出阵阵悦耳的鸣叫,这是春天特有的情调。上帝给予的赠 礼。她听见自己小声的哼唱。一对相拥着的恋人从她身旁走过。 在街道的尽头找到预定的旅馆,把行李放在床上点燃一烟站在窗前。望着开 满了的一树一树粉白的樱花,她微微的笑了。记忆中怒放的花朵也是这样压弯了 枝条,大簇大簇悬挂在空中。她会遗忘很多的东西,惟独忘了不樱花,好象这花 命中注定与她有牵连。所以她一直记得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她出生在四月,当那 棵开花的树在风雨中一下子都掉光的那天,就是她的生日。 母亲为她取的名字唤作,樱。有关她的生世是一个密,她不知道父亲是谁随 母亲姓。她的母亲有一个羡煞旁人的名字,花藏花。花中藏着一朵花。花中还藏 着一朵花。美丽的名字一如名字的人。只是她并不习惯这个名字,从有记忆起, 周围所有认识得人都叫她樱花而非花樱。她上一次的辞职,就是因为在某份价值 可观得合同上错将自己的名字签成了樱花。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这样的失 误,从小到大每逢要写自己的名字她总是小心翼翼,检查再检查生怕写错,可是 那天她还是糊涂了。 辞职后的一段时间她的心境无法遏止的败坏,即使面前有阳光,也无法再满 怀信心和希望一路走下去。她找不到可以相拥的慰籍,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唯一拥有的只是只需要手指轻轻一碰便轰然破碎的残缺的记忆。她的眼前总是不 时的浮现出17岁时她站在落樱的风中,目送一个人缓缓离去的画面。如果生命有 轨迹可以寻找,那么,她愿意去找寻。 新年一过她便独自上路。她走过找过很多的地方,每个城市都有很多错综复 杂街道,却没有一个是记忆中所见到那个的街道那样的风景。最后,就在她几乎 快要绝望的时候,她在当年读大学的城市找到了她寻觅已久的街道。只是早已人 去楼空物是人非了。渴望和现实之间是有距离的。她踌躇着该如何缩短这距离。 傍晚的时候她拿着相机走上街不停地给樱花树拍着照片。从各个角度,各个 方位不停地拍。看着樱花繁华激荡的背后,她的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传的悲凉。 她知道过不了几天,这些过于绚烂过于纵情的花朵,必定会令风令雨也妒忌而残 忍的将其摧毁。在刹那间散落完毕。绽放过,即使只是短暂的辉煌也心满意足,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拍完4 卷底片后,她拿去找照相馆快速冲洗,但最快也要等上三个小时。她 决定先回旅店吃点东西然后洗个澡稍微休息一下。回去的路上,望着头顶上的开 得如此丰裕如此激烈的樱花,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她安静的站在一棵樱花树下, 风一吹,花瓣翻卷着纷纷落到地上。她弯下身捡起一片放在嘴里咀嚼,涩涩的味 道。记忆瞬间回到17岁铺入学校的那天。在洒满阳光的操场她一他错肩而过,她 回过头,他也回过了头。他走她面前,抚摩她的脸,亲吻她的眉毛,他说,跟我 走。 照片终于洗出来了。她手里翻着照片,在其中的二十多张里面,她看见了一 个身影。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坐在一棵樱花树下作画的男人。虽然事隔多年,但碰 巧她刚想起他,于是她认出是他。她终于想起为什么在那份重要的合同上,自己 会写错名字,因为在上班的途中坐在车窗旁边的她看见了那张脸。她急忙下车去 追,可他却如同泡影般消失了。她怀疑那是幻觉,因为太久的压抑而爆发了。她 恍恍过了一天。犯下大错。 快毕业得那年她有过他的孩子,但在他强烈的反对下,她去医院拿掉了孩子。 蹒跚地走出医院,他什么也没有安慰她,只是不停地低头看着手表。停在一棵樱 花树下休息,他打开手机非常不耐烦通了一个电话。他就对她说,在这里等我一 会,别走开。他转身离开的刹那她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接着那开满一树的樱 花一下子就掉光了。她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回去,因为她失去了等待的勇气。 现在回想起发生过的这一切,她失忆的毛病就是从那时落下的。太刻意强迫 自己遗忘,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习惯。命运真爱作弄世人于股掌。而这一次,她 不知道该不该回头,她怕她这一次的回头又改变了好不容易才有点眉目的命运轨 迹。 他在那里画了一个星期,她一直默默地躲在他的旁边看了他一个星期。那八 天清晨她醒过来,她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发现所有的樱花在一夜间全部凋落完毕。 她喃喃自语道,就这样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 她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当天下午离开的飞机。上机前,她丢掉了这期间所有拍 摄的照片。她在有他的部分照片的背后写到,再见。再不见了。 她和她认识的那天。她记得街旁得樱花树开出了重重叠叠的粉色花朵。他带 她爬到树上,晃动双脚坐在树枝上,把花瓣一片一片的撕下来,捏满手心,从高 处往下洒。花瓣有时坠得很慢,有时又坠得很快,漫天就像下起了一场有颜色的 雪。她咯咯的笑。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她想起从认识他以后,她都没有回去见过母亲了。也 许,她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