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往事独白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为了自尊,为了孩子,为了已经丢失的,为了所有追不回 来的东西,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我坐在酒吧的沙发里,腰背有些僵硬。这是我第一次来酒吧,并且是在离婚以 后。 从前我一直想象酒吧的样子,想象自己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在袅袅轻雾里眯 缝着眼睛的样子。 当然是迷死人的。 但是我一直没机会。 上学、工作、结婚、生子…… 生活就像一个陀螺,没有出轨的机会。 后来,按照生活的规律,我开始走下坡路——事业停滞,面目苍黄,丈夫出轨, 婆媳不和。我像一条濒死的鱼,鼓着白肚皮,在黑绿色的死水里奄奄一息。尽管这 处水塘有茵茵碧草,红顶白房,宝马仆佣……可是,它们就像凝固的画,而我就是 被封进陶俑里的活死人。 死亡的时刻最终来临,比我预想的要早。 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认为妻子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丈夫不忠的人。其实,那么多年 的肌肤相亲,彼此都已经渗入对方的骨血和大脑——妻子应该是最早知道的一个才 对!只不过,她不想知道罢了。就像那个丈夫,在被捉奸前始终固执地认为自己算 不上出轨。 那个女孩子肯定是年轻、美丽、精明且可人的。毕竟那个看上她的男人曾经看 上了我,他的眼光不会太差。我从那个女孩子身上依稀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 也许只是最后一点儿自我安慰。 记得那天天气很暖和,我拎着迪奥和MaxMara 的手提袋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 看着前面手挽手逛街的两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张大了嘴巴。男的英俊潇洒,虽然有 些发福;女的娇俏可人,虽然有些幼稚。那时候,我的世界没有下雨也没有打雷, 就是有点儿冷。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大概是叫住了他们,于是真相大白了! 幸运的是,大街上大家都很体面,没有衣不遮体。 当然是很恶心的感觉。 你发誓,我厮守,却半路违约。这不是突如其来的不可抗力,你有充足的时间 酝酿和决定,那么可不可以在决定之前告知我一声? 后来的两个月像噩梦,我不停地哭,有时候还会骂,做足了一个悲惨的弃妇。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记起来自己似乎还有一个孩子,已经很久没见他了,这才突然觉 得那个男人不是生活的全部。 离婚的时候,他坚持要孩子,并且给了我一大笔钱。其实这笔钱只是绝对值大 了些,和他的总资产相比还有距离,但是足以表明他的“慷慨”和对我的“照顾”。 但是我需要照顾和慷慨吗?我是他的妻子,我和他携手时彼此一无所有。按照公正 到无情的法律,我们应该平分;考虑到他的过错,我应该占三分之二!最重要的是 :我不需要“慷慨”,更不需要“照顾”! 要么给我孩子,要么就要他倾家荡产! 或许是报应,就在我们为孩子的归属权争吵的时候,小孩在乡下因为意外而死 亡。 吐出浓浓的烟雾,我的视线模糊了,也模糊了往事的形状。 应该是件好事吧?对那个孩子而言。天堂没有争吵,天堂繁花似锦,天堂有无 数的天使——可爱的、白胖的天使,还有和蔼的天父,那才是我的孩子应得的。 我承认,我不配做母亲。 就像那个男人和大家所指责的。 烟雾袅袅,从鼻孔钻进肺里。有点痛,有点酸,有点苦,然后便是难以言喻的 High! 那个男人啊!我的良人! 从那时开始,他便喋喋不休地指责我,愤怒得几近疯狂地数落我没尽到母亲的 职责。仿佛那是他的孩子,他是真正的受害者,而我——是不折不扣的凶手! 我觉得好笑。 他只是贡献了一滴“水”,提供了金钱,现在却来教训我这个疼痛了十个月, 为教育孩子而自毁前途、因为丈失的不忠而陷入混乱的母亲! 我的体内还有节育环。 我已经三十了! 我怎么能如同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般轻松地说:“再生一个!”那天,他终于放 弃了指责,开始办理手续。 那天,他头发凌乱,衣衫褶皱。 那天,剥掉“精英”的外衣,他还是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是那个土头土脑 的毛头小子。 那天,我从包里掏出一包烟,当着他的面点燃,轻轻地吸了一口。 第一次吸烟是七岁的时候在大院的养猪场,第二次就是在他面前。 我和猪永远那么有缘。 剩下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程序问题。 走下法庭的台阶,宽大的足有百米长的台阶让我想起罗马著名的西班牙台阶。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依偎在一起,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男女,什 么也不说,两颗心像太阳下的牛奶糖融在一起。 可是现在——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为了自尊,为了孩子,为了已经丢失的,为 了所有追不回来的东西,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离婚了,没了家没了孩子。 我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 离婚分来的钱足够我生活了,还有一处经济适用房。我在里面住了一年,足不 出户的一年。 头半年,我以为这里会是我的坟墓。 但是我活下来了,并且减肥成功。 后半年,我以为这里会是疯人院。 但是我还能控制情绪。 年底,我找到一份工作。 往事不可追忆。离开了一种生活,投入另一种生活,只要珍惜自己,就会发现 生活其实没有那么绝望。比如现在的我,每天都可以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 不过我从不接近小孩。 后来,我毫不犹豫地把到期的房子卖了出去,小挣一笔。这笔钱和离婚时分的 财产都交给银行打理,即使按照最保守的收益率,也可以让我衣食无忧了。但是我 不打算用它们。它们于我,只是被锁进保险柜里的记忆。 电台里说得对,既然活下来了,就找个事情,很困难的事情去做,然后会慢慢 想开些吧? 什么是最难的? 对我这种四体不勤、被人宠坏的女人而言,挣钱养活自己恐怕最难吧! 还有一样,我马上就想到了——司法考试! 年底是招聘的高峰,终于有一家律师事务所开恩,收了我这个荒废正业多年的 人做助理。老板和我同龄,而且有些渊源。 走出大屋子,才发现原来别人过得那么精彩! 比如这个老板,他的业务刚开拓,更多的时候需要自己去打通人脉,于是办公 室的工作留给了我。 每月的工资维持在比这个城市的平均水平高一点点的地方,没有保险,没有公 积金,没有医疗。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所以上天破例给了我一个还算健康的身体。 靠着它,我租了一处房子,性价比很好,而且没有蟑螂。 老板是典型的南方人,个子不高,脸面还算白净,架着一副无框树脂眼镜。他 说:“邓草草,你知道现在人的眼睛多挑剔吗?上次我见的那个客户就问我,' 这 眼镜不便宜,施乐的吧?' 唉,现在不装修门面都不行了!”一副施乐要五千块, 相比我的收入已经是不可企及的了,说明这小子挣了不少。不知道我这个新人能不 能年底的时候多拿些奖金? 一个人待着也是待着,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酒吧。 除了回忆,不,我是没有回忆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像我这样的女人,为 什么来这里呢? 一场艳遇,一夜激情,醒来后各奔东西? 那是我唯一能承担的吧! 今后,男人于我将是怎样的一种生物? 在韶华未逝时,我还能奢望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东西吗? 现实是残酷的。 我坐在角落里,没有艳遇,没有爱情。看着陌生人来来往往,在午夜十二点之 前离开。 不是因为水晶鞋,而是因为过了十二点出租车要涨一块钱,而且,明天还要上 班。 离婚了,生活还要继续。我这条半死的鱼的另一部分重生了!这就是上帝在玩 我的证据——不管多艰难,我有活下去的理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