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饭盒 黄将曲是个孤儿,从小就被一个好心的老奶奶收养了,在他11岁时老奶奶就病 死,后来他就辍学了,没多久他就跟辛光一起摆摊卖盗版影碟,因为他俩是小学同 学,那时辛光也被学校开除了,再加上他本来就厌学,于是他俩倒成了“天涯沦落 人”了。一直以来黄将曲把辛光当恩人、当兄弟,辛光也一样拿他当亲人,所以不 管是当小贩、打架还是开酒吧、干那非法的买卖,他都抢着去做,他总说自己是个 光棍,万一有一天横尸街头或锒铛入狱也是无牵无挂,而辛光则不然,他有爸妈有 爷奶,一家人拿他当希望、当香火。 如今黄将曲发生了这种事,我无论如何也得拿他当亲人或恩人来照顾,所以一 回到家我就翻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压岁钱和省吃俭用的零花钱,仔细一数这钱还 真不少,难怪老娘经常会说我将来一定是个精打细算的持家能手。 晚上老娘没回来吃饭,我扒了几口白饭后,提着两个饭盒就出门了,打算去医 院给史富裕和没准已经醒来的黄将曲送吃的。上了医院的2 楼,我在走道里看到史 富裕低着头在黄将曲的病房外踱来踱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不禁连忙走过去。 “富裕——” 他仰起头见到我急忙的样子,立马朝我走了过来,说:“你怎么来了?” 我答非所问:“将曲他怎么样啦?他是不是……” “没没……” 一看他结巴的窘态我就知道他在撒谎,我睁大双眼狠狠地瞪着他,他不自觉地 低下头去,默默地说:“刚才他的心跳骤然弱了下去……” “啊?” “你甭担心,医生已经看过了,他们说他恢复心跳了,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语无伦次地念着,随之我说, “富裕,我想去看 看将曲。” “医生说他需要安静,我想……你只能站在窗外看看——” “我知道。” 看过了睡得像个婴儿般的黄将曲,我和史富裕一同下了楼下,找了个坐处后, 我忙着招呼他吃饭,他问我这饭菜是不是我自己做的,我说是,于是他二话不说托 起饭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着看着,我不禁想起了我在江阿姨面前大嚼大吃水 果的情景,心里觉得暖乎乎的,感觉就像被人呵护被人疼爱一样无法形容却又不言 而喻。 片刻,史富裕将整个饭盒里的饭菜消灭个片甲不留,连一滴油水都不剩,末了 他还用舌头舔了舔,看得我直笑他恶心,他打了饱嗝,赞不绝口地说:“这饭太美 味了!” 我摸着另一个饭盒,忧心地说:“要是将曲能吃到这饭就好了……” “小昕!” 我抬头望着他,看到他僵住了的笑容和幽忧的眼神,我正想开口说话,他却猛 地抓起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掰掉他的手,不料他却握得更有力了, 就像他第一次拖我的手一样。此刻我的大脑骤然懵住了,恍惚地望着他,他却表现 得相当冷静和沉着,像是一个猎人,少刻他说:“小昕,咱们和好吧。” 我侧过脸去,一心想逃避他不曾有过如此让我慑服的眼神,此刻我心里有些慌, 那是一种窒息的慌,所以我想到了逃,不料他却松开了我的手,估计他是心软了, 见不得我如此这般的难受和恐慌。我挪了挪屁股,背对着他,可心还是跳得很快, 少时他说:“今天下午你都看到了,江馨现在对我就像是仇人一样,如果你还因为 她的缘故而逃避我,我……我觉得你很傻,难道你是为她而活着的吗!” 我转过身来,看着有些激动和气愤的他,说:“因为我的存在,所以江馨和你 走不到一起,可你知道么,也因为江馨的存在,我和你同样走不到一起!” “为什么?” “因为我和她是最好的朋友!” “不,那是以前,现在你们……” “在我的心中,她永远是我最好的姐妹!” 他愕然了,一脸百思不解之状。 我接着说:“所以我宁愿你说我傻,也不愿看到江馨对你对我更加记恨、恚恨, 甚至……不共戴天!” 这时他彻底地崩溃了,缓缓地低下了头,头发像撒开的鱼网严实地罩住他的整 张脸庞,让我窥视不到他任何的表情和眼神。 四周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我和他面对面地坐着,像是对弈一样,不幸的是他早 已败下来了,而我也不是一个赢家,身心同样是疮痍满目…… 良久,我掏出一个信封,里面塞的是我的私房钱,我打破了夜的沉默,说: “将曲这事得花很多钱,我——这你拿着吧,啊?” 说着我就要往他口袋塞,他伸出手来挡住了我,默默地说:“钱的事你就别操 心了,我会搞定的,再说下午静儿和辛光也给了我钱了……” “他们的钱是钱,我的就是白纸么!” 我忽地朝他凶了一句,他慢慢抬起了头,用食指拨了拨挡住双眼的头发,这时 我看到了他灌满郁悒的眼睛,我不禁为之一颤,他不紧不慢地说:“这钱你留着吧, 不出意外的话,过了年你就要去上大学了,到时用钱的地方可多了……” 这时,我的双眼湿润了,随之眼前一片模糊…… 快11点时我才离开了医院,史富裕因为家里有点急事提前走了,而照顾黄将曲 的事情就落到他雇请的两个护士身上,其中的工资他对我一字不提。钱并不是万能, 甚至还有人咒骂它是罪恶、杀人不见血的主,但有时少了它却会让你失去更多的东 西,所以物尽其用是最美也是最善良的。 第二十九章:良心让狗叼了 回到家里,发现老爸老娘在熬夜等着我,那一刻真让我感动,如同那次早上他 俩守在床边看着我醒来一样。一家三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我发觉家里突然间充满 了生气和温暖,就像外面喜庆洋洋的氛围一样无不在表达人们对春节这样传统的节 日的欢腾和愉悦。 老爸搂住我的肩膀,和蔼地说:“快过年了,大家都忙着办年货,人来车往的, 你在外面行走可得小心点,啊?” “嗯。”我心满意足地应着。 老娘凑了过来,说:“过两天就是除夕了,你得先准备准备,别到时又像往年 一样手忙脚乱的,让爸妈也跟着你一块瞎折腾,啊?” 我家有个莫名其妙的习惯——我管它叫“陋习”,就是每年除夕我们仨都得准 时回到乡下的奶奶家过,过了大年初四我们又得急急忙忙地往这个家赶,年年如此, 无一例外!我就搞不懂了,年关正是车辆繁忙交通容易瘫痪的非常时期,为了准时 去吃奶奶家那顿晚饭,我们得早早起床,然后拎着大袋小包往车站涌去,人挤人地 排队买票,坐上两个多钟头令人窒息的路程才到达目的地。但最让我愤怒的是,老 爸自己有轿车,压根儿就不用我和老娘挨这无谓的苦头,可他就是不想亲自开车载 我们回乡下去,我问他为什么,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奶奶和你大伯、二姑不喜欢 咱们像衣锦返乡似地回去,说做人要本分塌实,别太张扬了!”天呀,这是什么歪 理邪说!政府都鼓励人民奔小康,他们倒好,硬要小康的人藏着、掖着,仿佛这是 多不光彩的事一样!其实说白了,他们是眼红嫉妒,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 我思忖了少刻,随后忐忑地溜出一句:“今年……我不想回去奶奶家了——” “啊?”老娘叫了起来,鼓大双眼看着我,嚷道, “不行!” 老爸朝我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手心,说:“能告诉爸爸原因吗?” “我……”我不想说出自己的初衷,支吾道, “我讨厌挤车的感觉。” “这次呀,爸爸开车回去。你大伯说了,现在村里的人生活富裕了,私家车什 么的都有,我们碍不了他们的——” “爸,咱们为什么非得千里迢迢地往那里赶呢,敢情真的是为了吃那顿饭么!” “哎呀——”老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 “那叫‘团圆饭’,其意义非同一 般,重得很哪!小昕呀,人得饮水思源,爸爸我是从那里出来的,无论爸爸漂到哪 里去,那里仍然是爸爸的根,也是你跟你妈的根;再说了,爸爸的母亲、大哥、二 姐还有一大帮侄子、侄女都在那里,他们是爸爸的亲人,也是你跟你妈的亲人,这 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挂念、满足和自豪的了——” 听这老爸一席朴质而扣人心弦的话,我不禁热泪盈眶,徐徐地往他的怀里靠, 当我的耳朵贴近他的胸口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比较晚,盥洗后下楼时,发现老爸老娘早已不见踪迹了。吃 过老娘为我备下的白粥油条,我套了件外套就出去了,今天我想去花店买束百合花 到“白桦公墓”看看黄将曲的老奶奶。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黄将曲带着我、静儿 和凌宇一同去看望了老奶奶,他说她在里面一个人又赶上过年一定很寂寞,他还说 百合花是她最喜爱的花,他曾在她的枕头下面看过一张黑白照片,是她年轻时和她 的爱人合影的,当时她手里就抱着一束百合,她说是她的爱人送的,这是她这辈子 收到的第一束鲜花,也是唯一一束。 当我俯下身子为老奶奶献花时,我的脑子忽地闪过了一句话:“人到底是脆弱 的,曾许下的诺言就得赶紧去做,别等到人走了,你才抱着遗憾去弥补,那是多么 愚蠢的事!” 出了“白桦公墓”后,我拦了辆的士叫司机往这座城市最大的水果批发市场驶 去。以前每去一趟江阿姨的水果档口或家里,她总会拿最好最甜的鸭梨给我吃,而 有好几次我和石婴亲眼见到她却在吃烂掉一半的水果,对此我不止一次地跟石婴说 今后如果我发了财,我一定要买一大箱一大箱鲜嫩的水果给江阿姨吃。还有石叔叔 和老娘,自从出事以后他就特别喜欢吃蔬果,但每次我去找石婴他都会毫不吝啬地 叫小阿姨从冰箱里拿出水果来招呼我;老娘也是这样,老爸以前总说她是水果的天 敌,每个礼拜她都会买一大袋苹果、葡萄、香蕉等水果往冰柜里放,可她就是不曾 买过鸭梨,因为她不喜欢,直到有一次我大声吼过了她,后来我日渐发现冰柜里摆 放的水果除了几串葡萄和一两个象征性的苹果外全都是鸭梨,鲜甜多汁的鸭梨。我 曾问过老娘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她说:“吃着吃着,妈妈也喜欢鸭梨的滋味了。” 可这么长时间来,我很少见到老娘在我的面前吃过鸭梨,哪怕是一小块。 母爱永远是包容的,而每次的包容她总会找一大堆说辞,让你信以为真、心安 理得,直到有一天你才会发现,原来这些堂而皇之的说辞全都源于她对你不折不扣 的爱,最原始而又最荡气回肠的爱,足以感动你一辈子;而此刻你能做的就是拿自 己的爱回报她的爱,其过程中你也要小心翼翼地对之捧出一大沓说辞,让她后知后 觉顺理成章。 爱,原来就是默默的,毫不张扬的,一如岁月,一如阳春三月的阳光。 到了水果市场,我精挑细选了3 箱新鲜水果,里面有苹果、葡萄、橘子、杨桃、 草莓……惟独没有鸭梨。我叫司机将车开到江阿姨的水果档口,碰巧她不在,看摊 的是她的外甥女,于是我将箱子交给了她,叮嘱她拿给江阿姨,她说:“这水果是 不是要搁在这里卖的?”我正视她说:“不准卖,是给阿姨吃的,记得!”她莫名 其妙地啄着头,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从石婴家出来后,我的心情一直难以平静,耳畔依然回响着石叔叔临走时拉着 我的手说的话:“叔叔真想再看到你和阿馨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地来这里,和婴子 躲在房间里玩、唱歌、跳舞,然后叔叔亲自下厨给你们仨煮3 个煲仔饭,坐在一旁 看着你们美美地吃着……唉,现在不行了,叔叔站不了,也下不了厨了;再说,婴 子这孩子走了,叔叔也好久没见过阿馨了,而你也去读大学了,都不知道何时你们 仨又能聚在一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石婴曾说过:“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我觉得,人一旦静了下来,一样 喜欢回忆过去,不管是当事者还是旁观者,毕竟他们都是知情者。 也许石叔叔还不知道我、石婴和江馨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总以为我们还像过 去一样无话不说、牵挂着对方,殊不知在某种意义来说,我们仨已经走散了,尽管 我和石婴还保持着联系、感觉上也不曾离开彼此,还有我和江馨同生活在一座城市 里几乎每个礼拜都能见面,可我们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如影随形地纠缠在一起了, 甚至我们的从前只剩下了怀念,如祭奠般的怀念! 明天一早我们一家三口就要动身去乡下的奶奶家过春节了,所以吃过了午饭我 就往医院赶去,我想在那里多陪伴黄将曲一会儿,毕竟接下来的几天我可不能去探 望他了。 走到黄将曲的病房外,隔着玻璃窗我依然见到他安静入睡的样子,如同一个乖 宝宝一样躺在舒适的摇篮里做着仿佛与世隔绝的梦,梦里没有纷乱、世俗、杀戮和 战争,有的是静谧的流云、慵懒的阳光和游走的树木,让人一睡就不想醒过来,即 使梦醒了人也很向往再次睡过去,殊不知当宝宝的岁月只有一回,但我想黄将曲是 个例外,一个让醒着的人心疼的例外! 看着看着, 我就忍不住想擅自开门走进去近距离地看看黄将曲,不料我的右手 刚碰到门把,我的左上臂就被另一只手拽住了,我心里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 护士,她瞪着温柔的双眼,说:“你干吗呢?” “我……里面那人是我朋友,我想进去看看他——” “不行!他现在需要安静,一点声响都不能有!” “哦。” “你还是站在窗外看吧,啊?” “小昕——”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转身一看原来是凌宇,于是我朝她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凌宇边向我迎过来边问道。 我嘴角微微一咧,往她身后瞟了瞟,说:“你一个人来么?” “嗯。”她转而说道, “刚才在半路上我见到了富裕,他是从这里离去的,估 计是回家吃饭了。” “哦。”我象征性地应了一声,可心里却激动不已,随后我说, “静儿去哪啦?” “她呀——”我看出凌宇在故意延长语气,仿佛有所忌讳似的,随之她才说, “听小歪说,她和辛光一块在找疯狗他们。” “啊?”我全身一颤,结巴道, “他们……他们还想干吗?” “替将曲报仇。” “别啦……如果再这样下去,没准……没准事情越闹越大——凌宇,你现在能 找到他们么?” “谁都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手机也都关了……” “那……那江馨呢?” “别提她了——” 她显得有些厌烦和愤怒,我亟亟问道:“怎么啦?” 她看了看我,好似在端详我的紧张似的,随后她忿忿地说:“昨天下午在这里 她不是被静儿打了么,结果晚上的时候有人见到她提着个行李袋坐车离开这城市了 ——” “啊?”我惊叫了起来,抓着她的手,忙不迭问道, “江馨走了?她……她去 哪里了?” 她摇了摇头,但从她的表情我依然看出她对江馨的憎恨,随后她说:“不知道 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而且偏偏还是这个时候——哼,人心啊, 都被狗叼走了!” 这下子我全傻了,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在天旋地转,没多久一切就面目全非了。 在这之前,我从没怀疑过江馨的哥们义气,尽管我发觉她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保护 我、事事为我出头,但我依然觉得她是个“江湖儿女”,不然她早就不能在静儿她 们之间立足了,正如她曾说过的一句话:“威信是靠自己打出来、拼出来的!”而 如今她却在黄将曲住院之时逃之夭夭,一改她往日的作风,这样一来难免会有“身 败名裂”之虞。1 年后,我从江阿姨口中得知江馨跟一个的士司机结婚了,尽管她 并不怎么爱他,但他却十分爱她,她说:“这就是命,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真的 很累,所以我只得选择一个爱我胜过于我爱他的男人。”对此,江阿姨曾不下十次 地追问江馨当时为什么会一声不响地离开这里、离开我们这拨人,她先是缄默不语, 一如痛定思痛,一如酝酿答案,末了她说了一句,听得江阿姨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她说:“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仅剩下一具行尸走肉,所以我惟独选择离开 ——逃离这座我一无所有的城市……” 李世民诗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此刻,我真为江馨担心,但更多 的是为她心疼,那种事先毫无征兆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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