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高考 上午最后一堂课通常人心最不安,大家身在教室心在食堂,不时看表计算离 填饱肚子还有几分几秒。何涛就是那个像饿死鬼投胎的,顾晗则不是,宋盈更不 是。她坐在顾晗的斜后方,老师进来的时候,顾晗只听宋盈对同桌宁康说:" 阿 康,帮我看着点老师,讲到第七题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素质教育嚷嚷了好几年," 考试不是目的,是方法" 这句话还常常被广大学 子们颠倒过来说。都说上学主要不是为了学习知识,而是为了学会怎样学习。从 这一点上来说,宋盈足可以证明素质教育是存在的。牛人如孟川觉何涛之流的还 知道上课听讲下课复习课外找班,她则不然。上课偶尔听听,大部分时间做自己 的事,写写作业做做习题看看杂书什么的,然后翻开书看几分钟,基本上也就把 书上那点东西理解了。这种一等一的自学能力一般人不具备,若是有什么书上没 有的或无法理解的地方,她就会找来习题,在习题中补充理论的不足。 顾晗回过头,宋盈把自己埋在厚厚的习题材料后面,拿张卷子做着。高三此 刻该学的早学完了,剩下的就是无尽的习题与复习。在这种情况下,老师其实并 不是那么重要。至少对宋盈而言,老师只有答疑的作用。 顾晗心中哼了声,然后惊觉那一声" 哼" 和刚才何涛发出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 谁知道第七题怎么解?" 数学高老师发问了,宁康捅宋盈一下,示意她听 讲。宋盈放下手中卷子,从一旁高高堆着的习题册中抽出一本翻开,然后抬头看 老师。 全班寂静,这道题是没接触过的类型,昨晚大家讨论的结果是这题多半少条 件,所以没人做出来。高老师巡视着班级:" 何涛,你说一下。" " 老师,这题是不是少条件啊?" 何涛也不起立,坐着直接问。 " 没少。" 高老师斩钉截铁," 没有做出来的吗?" 大家一起摇头,在教室倒数第二排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怯生生地举起手, 一张脸胀得通红。 " 那我给大家讲讲吧。" 不知是看到了那女生举手而不叫她,还是根本没看 到她举手,高老师回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 这题看起来缺少条件, 实际上这些足够了……" 那女生手举在半空,脸色不再通红,而是惨白。手臂有千斤重,一点点颓然 倒下。眼泪聚在眼眶中,却流不出来。 游清歌是敏感而脆弱的,她本不想举手,因为这题她以前做过--以前,是指 近一年前。她是重考生,也就是所谓" 高四生" 。理中向来把" 借读生" 分在" 统招生" 的班里,而不是像一些重点高中一样,为借读生专开几个借读班。因此 理中还是很受借读生家长欢迎的--虽然统招班和借读班用的是一样的老师,但一 来老师未必用心,二来班级环境也不行。家长都认为像理中这样分在一起,对自 己孩子是一个促进。他们却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孩子通常要面临着另 一个问题,就是歧视。来自统招生的歧视还好说,大家毕竟都是孩子,统招生只 是觉得借读生大多不学无术还扰乱课堂秩序,也不会太排斥,但也不会太接触。 如果坐得近或者有共同语言,也会聊得投机。对老师来说,却不一样。借读生不 算升学率,他们虽然交了大把银子,老师却没有对他们负责的必要。借读生成绩 通常不会很好,大多数老师都对他们视而不见,最多考试的时候批批他们的卷子 就结了。基本上不会叫他们回答问题,对他们说的最多的大概是" 后面的同学静 一静" 。 游清歌就在这个特殊群体中,而她的处境甚至还不如其中的大多数人。一个 班上十几名借读生,大多都是从高一开始就跟着这个班,至不济也是高二插进来 的,多少也算融入了这个班级。她和另外几个人却是从高三掉下来,刚来两个多 月。高三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谁也不会和他们过多接触。因此,在这个陌生的 环境下,她是孤独的。而孤独之外,她也是茫然不知所措的。仅在几个月前,她 还是老师关注的对象,重点指标的可能人选之一。转眼间风云突变,一表一报高 了,一表二三形同虚设,二表父母不让她读,说是再拼一年拼上重点,550 的实 力怎么也不该迁就二表。游清歌家里属于比较有钱的,她也就被塞进这里。 游清歌什么时候有过被人忽视的经历?老师拿50多份卷子,分四组发下去, 到最后面的借读生时数量总是不够。老师会吩咐一句" 课代表下课去拿" ,但大 多数老师和课代表都不把这当一回事,少了就少了。游清歌常常向周围的人借卷 子去复印,别人的卷子都是黄黄薄薄的纸张,她的却是白花花的70g 复印纸。借 读生基本上都不会举手回答问题,举了手老师一般也不会叫他们,即使……只有 她一个人会。 游清歌趴在桌子上,不需要桌上厚厚的材料挡着,反正老师对他们最大的期 许就是让他们睡觉,省得说话扰乱课堂。她没有睡意,一双眼扫过前面的同学。 她羡慕他们。何涛、宋盈、郭青辞……是班上有希望上北大清华的;顾晗、 乔令塘、姚竹和她原来的情况差不多,只要不报考失误,重点是没问题的;陆琪 珀、陈惠、杨志湖上个二表绰绰有余,重要的是他们是这个班的重要组成人员, 班上都是他们的朋友,有点什么事大家都会关心。不像她,一个孤魂野鬼,若某 一天忽然不来,估计都没有人会注意到。再加上她本来就很内向,不擅言谈,在 这个环境里更是不适。 分数把人分成了阶级,而她无疑是这个班里的无产者。 如果去那所二表……就好了呢…… 下课铃声响起,随着老师一声" 下课" ,学生蜂拥而出。理中是半住宿制的 学校,所以有食堂。但和大多数学校一样,食堂的规模远远不能满足众多学生需 要。除去一多半带饭来热的,再扣掉买盒饭的,食堂竟然还是人满为患。若是不 能在第一时间赶到食堂,就会发生排半天队、到自己打饭时却菜盆见底、仰天长 啸腹中空的惨剧。 久而久之,大多数人都抓住了规律。有的老师比较好说话,还差十分钟下课 的时候学生就开始频繁看表,然后央求,而老师通常就会在差五分的时候放他们 走--老师也要打饭,虽然他们是在食堂二楼用餐,并享受专用窗口的待遇,但去 晚了也是没饭吃的。 这造成的结果是每到11:45的时候,周围就会传来大象过境一般的脚步声响, 其频率让人对理中学生的体育素质充满了信心。而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还在上 课的学生就会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尚在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心中问候他/ 她 的母系亲戚。不过富有献身精神的老师也不少,顶着台下的眼光、不管还有没有 人在听,不坚持到11:50下课铃响不让大家走。 还好顾晗是热饭一族,何涛像火箭筒一样冲出去的时候,他还在和高老师上 课讲的题斗争着。理中住宿自由,何涛是少数住校男生之一。女生住校人数略多 些,宋盈也住校。但她一点都不急着出去抢饭,慢悠悠地转出教室门。 不急的还有乔令塘和陆琪珀,不过他二人情况又不同,恋爱中人同生死共进 退,食堂没饭就去外面,反正牛肉面不过2.5 -3 元一碗。 " 小顾,你来看看这道题。" 顾晗后面的宁康打了他后背一下,叫他。 " 问我?怎么不问宋盈?" 顾晗回头,问他。 " 大哥,我拜托你,别总和我同桌别苗头,她又没招你惹你。" 宁康做了宋 盈一年多同桌,当然知道顾晗和宋盈不对盘," 小弟偶尔想让您指导指导,您就 饶了我,给我指条明路吧。" 顾晗瞟了他一眼,然后读题。他想了片刻,回头找草纸演算。顾晗思路来得 极快,但两三步之后便卡住了。他皱眉,把练习册推回给宁康:" 我不会,你还 是找你伟大同桌吧!" 这时候宋盈回来了,她听这话也没什么反应,把手中盒饭往桌子上一放,看 了看宁康桌上的练习册:" 哦,这道题啊,倒也不难。阿康,等我吃完饭给你讲。 " 顾晗脸色有些不善,幸好这时候抬饭盒的同学回来,热饭的人纷纷到前面取 饭盒。顾晗和宁康走到饭筐旁,宁康低低声音:" 小顾,你说你一个男生总这么 挤兑宋盈,是不是有点那个啊?" 顾晗找到饭盒,拎着系饭盒的带子走回座位。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显得 小肚鸡肠极没风度涵养,但似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只要提到宋盈,就控制不住自 己的嘴。宋盈也不是让他欺负的主儿,他刻薄,她只会比他更甚,两人在两年中 终于发展到势同水火的程度。 偏偏在顾晗、顾晗同桌翟欢云、顾晗后桌宁康以及宋盈这四人小组中,以宋 盈人缘最好。翟欢云和宋盈住一个寝室,是班上和宋盈关系最好的人。宁康成绩 一般,他认定宋盈讲题比顾晗讲得清楚,加上两人做了一年多同桌,自然也是关 系不错。像中午吃饭,通常都是翟欢云转过去,把宋盈桌上高高的书本移到自己 桌子上,然后在宋盈桌上吃饭,一边聊天。 " 宋盈,你到底想要考哪里?" 宁康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问她。高三,同 学即敌人。但他和宋盈差着点儿,打听一下宋盈报考的学校总不会有问题吧! " 我要这个!" 宋盈从宁康的盒饭里夹了一块排骨,塞到嘴里,一边嚼着一 边模糊不清地回答," 天知道,够哪里报哪里呗!这哪是我能决定的?" 宁康盯着眼前被打劫过的饭盒,脸上表情惨绝人寰。旁边翟欢云看他这样忍 不住笑出来:" 一块排骨而已,不要一副难民的样子。" 转头对宋盈说," 你看 看,阿康都这么精瘦了,你还从他嘴里抢东西,于心何忍啊!" 阿康是宋盈给宁 康取的外号,瞬间传遍全班。宋盈说叫这两个字的时候最好缠绵悱恻一点,背景 音乐配上翁美铃版《射雕英雄传》穆念慈那首《肯去承担爱》的插曲,就是最完 美不过了。 " 要是以你的成绩都没有办法自己做决定的话,我们这些人岂不是都不要考 了算了?" 顾晗端着饭盒回头,甩过来一句,笑闹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闷下来。宁 康微微叹息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顾晗心里也是暗自懊恼,他本是想轻轻松松地说这句话,半开玩笑半恭维的, 为什么会听来这么像在讽刺?他刚才真的没有找宋盈别扭的意思,只是话出口, 语气就成了吵架。 宋盈微微蹙眉,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来岔开话题,只能笑着说:" 我本来 就没想好,况且学什么不是学。我是想学中文,但有几所大学中文系招理科生的? 当然是能够哪里到哪里。" " 所以说你头脑不正常嘛!喜欢文学,却又擅长数理化;想考中文系,竟然 又选了理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翟欢云接下来。 " 唉,理科生高考面广嘛!而且我讨厌学政治,拿几个哲学原理套来套去的, 很烦。" 宋盈又抢了翟欢云一个鹌鹑蛋," 而且啊……真的考中文吗……中文系 可是冷门,出路不是很好吧!" " 孟老夫子早有明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啊,也只是说说罢了。" 翟欢 云很清楚宋盈热血之余又实际无比的性子。她虽然天天吵吵着梦想,最终仍是会 在现实这条路上走着。 " 呜呜呜,你打击我……" 宋盈装出哭相。 " 你没有一个大体的目标吗?" 顾晗再问,知道自己又煞风景了,却完全没 有办法控制。隐隐中,竟然是极为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虽不知原因。 " 大体啊……" 宋盈歪着头想了想," 呵呵,我想考北大清华,也得能进去 才行啊!不过我原则上不会考本省的大学,多半是进京进沪。" 北京上海,分高, 却是几乎所有人的梦想。 进京进沪……对于华市的人来说,这是" 出息" 的代表,去北京上海念大学 对他们而言,甚至超过了出国读书--在他们看来,出国读大学只要有钱就行,考 上北京上海才是那孩子厉害的证明。 顾晗的父母也想要他考北京,顾晗很想离开父母,但他不愿去北京,他想去 陕西、青海甚至西藏新疆内蒙古。他是个含蓄的男生,北京上海的外放不适合他, 他想去那种古城,但又不要像北京一样严肃和拥挤。江南水乡又不适合他这种北 方大汉--至少身高上来说他是很东北味的,虽然长相偏温文。西安是他向往的地 方,而且西安的大学是他能达到的。 当然,顾晗父母绝对不同意这一点。在他们心中,他们的孩子应该是北大清 华麻省理工最后进入中南海,西安那地方虽然比华市要" 中心" 一点,现在又在 西部开发,但离大城市还是差得太远了。 顾晗看着一脸幸福状和宁康、翟欢云抢饭吃的宋盈,高一开家长会的时候, 他见过她父亲,一个看上去就很和气、常常笑着、提到女儿时一脸骄傲的中年男 人。她家长……大概不会干涉她的决定吧! 或许他是羡慕她,顾晗想。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付出很少却得到很多的人?理 中是省重点高中,能考进来的都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一类的人物。进了这里,就等 于一只脚踏进大学门槛。大家谁也不白给,表面上看来可能若无其事,其实暗中 都较着劲。学习学到两三点的大有人在,课外辅导更是上得不亦乐乎。只有宋盈 ……他知道她是没有背后下功夫这一说的,因为她住校,所有的行动都在别人眼 皮底下。上课偶尔听讲偶尔做题偶尔看漫画看小说偶尔走神,下课打打闹闹,回 寝室熄灯睡觉,一天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可能连他的一半都不到,成绩却始终在班 级的最前列,在他前面。 聪明,他只能这么说。人的天分有时候真的是可以决定一切的,不是所有人 的努力都会和成就成正比,他不是,她也不是。即使他的成绩也不错,即使他其 实比她的反应要快一些,但面对一道难题,就算他先有思路,基本上先解出来的 人,也一定会是她。 她家似乎也满有钱的,而同时,她有开明的父母。拥有一切的人是会引人羡 慕兼嫉妒的,讽刺则是因为他心理失衡。 大概吧! " 看!下雪了!" 宋盈指向窗外,飘飘扬扬纷飞着白色,铺天盖地。 " 好大的雪,过一会儿应该可以打雪仗。" 翟欢云笑着说。 " 好!那快点吃饭!吃完去打雪仗~" 宋盈像个小孩子一样嚷着,扒了两口 饭。 顾晗无法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有些没心情,剩了半盒饭没吃。正想合上饭盒, 旁边伸来一双方便筷子-- " 成功打劫!好孩子不应该剩饭哦!" 宋盈把打劫来的食物往嘴里送去," 嗯,令堂手艺很好,小顾道士你很幸福。" " 不要叫我小顾道士!" 小顾道士这外号也是宋盈取的,不过不是来自金庸, 而是古龙的陆小凤--原文是小顾道人,但宋盈嫌难叫,就改成了道士。顾晗一直 很不喜欢这个外号,但多次抗议都不见成效,也只能由她去了。这一次也是一样, 宋盈听而不闻,合上方便饭盒,用筷子捅出两个洞--防止方便饭盒被直接清洗再 利用--拿起垃圾扔到教室前面的垃圾桶里,然后对他们几个打了招呼,跑出教室。 不知怎地,顾晗心情突然变好,拿起筷子把剩下的饭几口吃完,收拾好,也 出了教学楼。 北国风光,是一片茫然的白。伸出手接住那份晶莹,掬在掌中,仔细端详薄 薄脆弱的六瓣。雪花化在掌心,留下清凉入心。 操场上果然积了一地的厚重。理中严格说来有三个操场,一个现在兼当冰场 的足球场,一个篮球场以及一个排球场。不上排球课的时候,排球网被摘下来, 显得空荡荡的。 排球场是打雪仗的好地方。理中午休时间有一个半小时,现在离上课还半小 时,很多学生都出来了,北方人对雪还是很喜爱的。 这场雪下得很大,顾晗可以看到有男生被按倒在地,周围的人用雪大埋活人。 排球场东,宋盈挥着围巾组织大家打雪仗。隔着铁丝网看到排球场外,乔令塘和 陆琪珀倒是很轻松地漫步,不知在倾诉什么话语。 " 小顾,上不上?" 何涛走过来,拉住顾晗," 没戴手套?" 顾晗点头:" 戴手套捏不好。" 何涛打量他:" 呦,看不出你还是行家!" 顾晗俯下身抓了一把雪:" 行家不敢说,打个把人还是没问题的。" " 好!砸宋盈去!" 宋盈是另一队的,打雪仗的女生相对不是那么多,比较受保护。宋盈嚣张地 窜来窜去砸来砸去,自己却一身干干净净,完全没被打到。她气焰嚣张地向何涛 他们做作鬼脸:" 打不到打不到,耶!" " 切,看招!" 一个雪球飞过来,宋盈一躲,从她身侧划了个漂亮的抛物线 落地,宋盈沿雪球来的方向看去,是何涛。她一跺脚,在地上捡起一把雪,笑着 站起,脱下手套,两手紧握几下,雪凝成了雪球,便要砸回给何涛。手举到空中 正要挥出,她眼角余光里忽然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一怔,手缓了缓。但何 涛方面军攻势不停,一雪球正砸在她脸上,雪球散开,在她脸上散出冰雪。 脸上布满雪,遮住了表情,遮住了心情。宋盈左手摘下眼镜,用袖子轻轻地 拂去脸上的雪,和雪在体温作用下化成的水。水沿着脸颊滑下,竟似泪水般晶莹。 " 你……没事吧……" 肇事者走过来,有些忐忑不安地问--打雪仗这种游戏 之所以很少有女生玩,就是怕她们被打到后会痛得哭出来。肇事者声音是低沉的, 不同于一般十余岁男孩的清朗。是顾晗。 左手袖子慢慢从眼前擦过,就像是四川的绝技" 变脸" 一般,瞬间换上了盈 盈笑容。原本深得看不出情绪的眸子藏在笑容之后,任谁也不知那里面究竟盛了 些什么。宋盈放下左手,右手迅速举起一摔-- 顾晗一愣之下,被她砸了个正着,雪球砸在脖子里,一股凉意直渗入心中。 " 耶!胜利!" 宋盈比了个V 字手势,顺手将眼镜在衣服上擦了擦,戴上。 本来准备逃跑的脚步却忽然停住,顾晗的脸清晰地映在眼中。 男孩的眼光是研究的,似乎要从她的笑中看出什么,直率得惊人。宋盈迎上 这样的眼光,心中一惊,瞳孔缩了下,把头侧到一边。 " ……呵呵,赢了就跑~" 声音带着一点上扬的笑意,跑出去的脚步却是沉 重而慌乱的。宋盈知道这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却无法不落荒而逃。 顾晗看她身影没入教学楼,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厚重的雪上,两行脚印延 伸出去,直到和众多脚印重合在一起。现在是高三前四个班的体育活动时间,所 以操场上人不是很多。等到下了课,全校的学生来来往往,这脚印也将不再清晰 吧! " 顾晗、何涛,哪天有空咱们两班挑篮球?" 响起的男声带着点阳光的味道, 顾晗看过去,却是孟川觉。他、何涛和孟川觉原来都是校篮球队的,高三退了之 后有时也带着各自的班级篮球队对挑。 " 好。下周五吧,何涛这周值日。" 顾晗点头。 下午四节课,倒有一半是自习时间,不管大家是不是真的在学习,至少是听 不到聊天的声音的。身后传来唰唰的翻书声,顾晗猜想多半是宋盈在看课外书。 回头一看,果然是一本全是汉字的32开书。 占很大比例的自习课向来是理中一大特色,每天下午基本上都有一到两节自 习,晚上5 :00-6 :20号称晚辅导,实际上是每科的加课时间。而晚上7 :10 到10点则是晚自习时间,住寝室的学生可以(其实是必须)留在教室学习,不住 寝的也可以留下来上自习。宋盈、翟欢云、乔令塘、陆琪珀都住校,顾晗则是留 下来上自习的。对他而言,在学校上自习一来可以集中注意力学习,二来也免了 家里父母的唠叨,留点空间给自己。 上自习的时候可以随便换座,顾晗通常在这时候跑去和何涛讨论题,把翟欢 云扔给何涛同桌。只是今天忽然间有点不想走,借口找了很多,想问问宋盈她今 天中午的闪神,却是问不出口。 " 宋盈……我可以问你题吗?" 柔柔弱弱的声音几乎吓了顾晗一跳,他回过 头,只见这学期刚来的重考生游清歌抱着几本书站在过路,头低低的。 宋盈先是一愣神,然后笑着说:" 好啊。" 顺手把课外书往桌里一塞,另只 手一推宁康:" 有点眼力架,别傻坐着,起来让座!" 宁康满脸委屈地跑去坐游清歌的座位,宋盈让游清歌坐下,轻声给她讲起题 来。每天下午第四节课是大家默认的讲解时间,只要声音不太大,连老师都默许 上课说话这一严重犯罪行为。宋盈毕竟是班级万用委员,也管纪律,当然要以身 作则,原本清脆的声音低了下去,甚至有点柔媚。 顾晗坐在前面,平时也听惯了她在身后唧唧喳喳,今天却不知为什么生出异 样的感觉来。他向后扫了一眼,正对上宋盈的目光,忙收了回去。宋盈语声越发 低了几分:" 你先自己算算看看,照这样应该没问题。" 顾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是以为自己嫌她讲题太吵,所以把声音放得更低。 他只觉得心里有点堵堵的,说不出的难受。他也想不出是为什么难受,只是拿着 练习册站起来,过去找何涛。 何涛向来不敏感,也看不出顾晗的走神,两人讨论题直到下课。去晃悠了一 圈之后,又回来受晚辅导那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摧残。今晚上的是物理,老师发下 一套卷子,当作周考,做完交上去。 6 :20下课铃响,大家交了卷子就跑出去,宋盈出去吃面,顾晗去拿父母给 他送的饭,何涛买盒饭,翟欢云等一群人跑去食堂,陆琪珀乔令塘又不知跑哪里 去甜蜜二人世界了,教室内只剩下游清歌。顾晗和何涛最早回来,二人坐在一起 吃吃聊聊,说起高考都是不胜唏嘘,也没注意到角落里的游清歌。后来还是何涛 觉得自己二人说话声音太大有点过意不去,扔了饭盒之后走到她身边:" 游清歌, 你晚上不吃饭啊?" 即使是迟钝如何涛,在离游清歌距离不到一米的时候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游 清歌伏在桌上,木纹的桌面上有一滩可疑的水迹,而且有不断加大的趋势。何涛 听她呼吸的声音虽尽力装得和缓,却免不了几声啜泣,知道她果然是在哭。他哪 经过这阵仗,一时间手忙脚乱,冲着顾晗拼命使眼色。顾晗平时挺聪明一人,这 时候却傻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何涛手足无措,右手伸出搭在游清歌肩上:" 那个……游清歌,你怎么了? 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帮你……不要一个人……" 游清歌抬起头,一张脸挂满泪水。她五官原本就极秀气,被水一洗,更显得 楚楚可怜。何涛忽然觉得心像是被撞了一下,剧烈地疼痛起来。游清歌眸子罩了 层雾,朦朦地看着他。何涛却像是傻了,愣着不能说话。 " 我……" 游清歌说了个" 我" ,眼中又迅速聚集了大量泪水," 刚才物理 考试,我都不会做……" 说完泪就流了出来,她垂下头,用纸巾擦去泪水。 何涛听了这话又是一愣,他成绩从来没落下过,人又聪明,极少有这方面的 苦恼。他挠了挠头:" 刚才的题是难了点,我也有不少不会做。现在刚开始高考 复习,不会是应该的。要是都会的话,岂不是可以马上进考场了?" 他字斟句酌, 自认为话说得算得体。右手掌中温暖柔软,他手心微微出汗,极轻柔地拍拍她肩 头,示意" 没什么关系不要放在心上" 。 游清歌把脸埋在手中:" 可我已经进过一次考场了!" 重读第二年,游清歌对自己期望很高。她性子虽柔,却也有股倔犟。从原来 的被关心对象成为被忽视的人,她伤心之余也隐隐有" 要考出一个好成绩给这些 人看看" 的念头,结果却不若她想像。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并不聪明,高考的550 完全是死学出来的。高考形势一年变过一年,她跟着这批高三,已经觉得力不从 心了。 若是不来这里……若是直接去上那所二表……也不致像现在这样。她的分数, 其实很难上得更高。只是父母总以为她可以考得更高更好,上重点进京。她不明 白,为什么她的未来,总轮不到她决定。听话听话,她从小时候听话听到现在, 家长老师,她到底是为了谁活? 她觉得自己是依着别人的意愿浪费自己的人生,结果却不乐观。加上上午的 委屈,一直以来的不快,忍不住哭出来,结果吓到了何涛。 " 那个那个……" 何涛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问题,连忙补救," 物理老师这 些题题型都是最新的,是非常有难度……" " 可有一道类似的题我下午问过宋盈的,她讲给我的时候我明明听懂了,遇 到同类问题却还是不会!" 游清歌说。 " 那是因为宋盈教得太差,以后有问题来问我,我教你!" 何涛拍胸脯保证。 教室外面的宋盈听到他这句话,哼了一声:" 我教得差?何涛你真敢说。" 课间50分钟吃晚饭时间并不是非常充裕,大家都有临到时间前才回来的习惯。 因此教室里只有何涛顾晗和游清歌三人而已。顾晗见游清歌哭泣,自己觉得有点 尴尬,又不知说什么好,便在何涛安慰她时出了教室,靠在走廊窗台前。片刻见 宋盈回来,说了声现在最好不要进去。宋盈也便倚在门旁," 偷听" 教室内动静。 听到这一句,自然是要反驳的。她说的声音很小,但站在她旁边的顾晗听得清清 楚楚,他解释:" 何涛是在安慰游清歌,你别当真。" " 我当然不会和他计较。" 宋盈头侧到另一边," 反正我更不会安慰人,这 种活交给何涛就好。" 顾晗也不会安慰别人,尤其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他上初中时在校内颇出 风头,曾有外班同学给他递情书。他当时只是不收,让人家女生哭哭啼啼。他满 心过意不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后来有女同学指责他冷酷无情,但他却不过是 迟钝无措。对男生而言,泪水是很私人的东西,只能让自己全心信任的人看到, 否则会被笑为懦弱。他并不明白女生的眼泪和男生不一样,有人说女人的眼泪是 珍珠,珍珠虽贵却满街可见。男人的眼泪不用珍惜,见到的人却少之又少。 所以说顾晗,甚至很多男生的酷,都只是因为他们不懂该怎么做罢了。 顾晗靠近窗子,外面天已经黑了,星星稀稀落落点缀在黑幕上。霓虹倒是闪 烁得欢快,万家灯火也串成夜的颜色。 宋盈也走过来,看向窗外:" 以前听过一句话,天上有多少星,地上就有多 少人。但现在天上的星越来越少,地上的人却越来越多,该怎么算?" " 星还在天上,只是因为大气污染,你看不到它们而已。" 顾晗有些惊讶于 宋盈的主动开口,淡淡回答。 " 不错不错,很有哲理。" 宋盈对他笑笑," 我做了道大气层的综合题,回 去和你研究一下--反正何涛这家伙要教' 人家' ,估计也没空和我胡扯。" " 好。" 顾晗忽然觉得很轻松,心里有点莫名的喜悦,于是笑了,笑容有几 分含蓄几分阳光。 自习铃响起,一些在外面吃饭的学生跑进教学楼。顾晗看到隔壁班的孟川觉 和刘莉颖挽手进了四班教室,对宋盈说:" 其他人也该快跑回来了,回教室吧。" " 我有的时候会觉得天空很大,人很小。" 宋盈视线从四班门口调回,忽然 冒出一句话。顾晗有些反应不过来,站在原地呆呆看她。 " 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世界上的事没什么可在意的,我们在地球上只是五十 亿--现在是不是涨到六十亿了?--分之一,我们的喜怒哀乐在人群中只是薄薄的 一片,激不起任何关注。我们看来像天塌下来一样大的事情,其实对别人来说完 全不重要。我们是地球的一粒尘埃,而地球是不是宇宙的一粒尘埃?我们如此渺 小,又何必为了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自苦?" 宋盈问着,并不需要别人回答。顾晗想答,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宋盈自顾 自地说下去:" 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的世界比地球要大、比宇宙要大。只要地 球不爆炸,只要宇宙不坍缩成一点,我的世界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就永远比整 个地球整个宇宙重要……尽管它是那么渺小……" 顾晗觉得她似乎要哭了似的,他有些惊慌地看着她,想找到她平时的笑语盈 盈。 " 而我们,所有渺小的我们,在各自的世界里,把自己的事情看作宇宙那么 大。其实我们谁也感受不到彼此,因为我们不在一个世界里。" 宋盈果然笑了, 笑得灿烂," 这也不错,千树花、万点星,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绚烂。" " 可有的生活是可以重合的吧?" 顾晗问。 " 那是错觉。" 远远看到" 巡逻" 的老师出现在楼梯口,宋盈忙走向教室门, 声音散发在空气中," 那,只是错觉。" 顾晗呆立在窗前,直到巡逻的老师一声断喝" 顾晗!怎么还不回教室!" 方 才回过神来。他忙进教室坐回座位,拿出习题做起来。一会儿老师走了,他坐到 前桌,宁康不上晚自习,他很自然地坐在他桌前。宋盈神情如常,和他讨论起题 来。那边,何涛正和游清歌研究教科书。乔令塘陆琪珀赶在巡逻老师进来之前跑 进教室,此刻刚刚打开书,两人不知嘀咕些什么。其他人大多各自为政,当然也 有坐在一起说着话的。 他忽然觉得宋盈笑容中的语句,有着满满的凄凉。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