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那一瞬温柔 ————《白蛇传》 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容于世人。他们说,太美丽的东西,总带着毁灭的危 险。而我小小的爱情是对这俗世的威胁,如一个异族的图腾,只能在众生责难里, 完成它最后的灰飞烟灭。 当年,仙师就已经告诫过我:这世间男子都是错误的根源,有情终须累此生, 唯有忘情才能修成佛身。 可是,如果最后的正果必须以孤独为代价,那千年的修行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所爱的人不在我的身边,那样的正果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要怪的话,就怪那天的断桥,雨,下得太过迷离。 那天。我在断桥之上于他怀里,佯装的一倾。情似春衫尚薄,被他惜惜地搂住, 千年的修行竟不敌那一瞬温柔。 那天,我从他怀里偷偷取走了一样东西,叫爱情。 在登船之际,我回头向他妩媚一笑,他竟呆了。虽然已是无雨,油纸伞却仍在 他的手上,借伞其实只是个借口,归还才是真正的目的。 只是,许多年以后,在黑暗中的我才明白,很多东西是永远偿还不了的,它就 叫作:孽债。 在等待他还伞登门的那些时日里,小青问我:姊姊,男人是个什么东西? 我低头浅笑,临水自照,那水中女子如此娴美。水袖轻轻一掠,荷池涟漪顿起。 似春心般,顿起。 男人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动物。我说。 她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扭着身子到后院的竹林去了。我静坐于众莲之间, 小青啊小青,再过五百年也许你才能明白啊! 已经记不起那一天的天色如何了,好像依稀有青云在天,他们说,这是个不祥 之兆。我鄙夷一笑,轻轻接过许仙手中的纸伞,眼中却只有他那干静透明的笑容, 以及那一双分明是写满了欲念的眼睛。色戒色戒,有色不戒。 我拉起他的手,用碧绿的玉樽斟满了清澄的合欢酒:相公,饮下此酒,与妾共 结百岁欢盟。 我殷切的劝酒,一杯尽一杯。他缠绵的温情,一日复一日。 春意上眉梢,却道是相思苦短。从神冥手中偷来的幸福,终归还是还回去的。 若我早知拼不过此生,就应该将雕鞍紧锁,让那外界的俗世永远与他隔绝。若 我早知! 可惜命定的劫难依然毫厘不差地翩然而至,我尽心的温柔,百日的共对,竟还 是敌不过,那小小的一只木鱼。 许郎呵许郎,曾经的万种风情你不记,曾经的百转千回你不记,曾经的朝朝暮 暮你不记,我是你生生世世温柔的妻,然而你胆怯躲闪的目光是一把利刃,你知道 吗? 当然我会饮尽,饮尽你为我而倾的,这最后的一杯雄黄酒。 你只须转过脸去,就可以无视我挣扎的痛苦。我撕裂的疼痛不是因为躯体的折 磨,你要知道,你要知道呵,伤害我最深的是你佯装柔情的欺瞒。我颤栗的双手握 着它,眼神依旧温柔动人,因为我明白,就算这是一杯断肠毒酒我也会饮尽它。我 知道,不管多少种选择多少条路,固执的我,依然会朝同一个方向而去,无论它, 是对,是错。 昂起头倾杯的时候,我眼中有泪光一闪,然而有谁会知道啊,我刹那的疼痛与 绝望。男人是这世间所有错误的根源,有情终须累此生。 只是,那些海誓山盟都是个错误吗?那些信誓旦旦都是篇谎言吗?那些柔情蜜 意都是些虚假吗? 都说妖孽无情,可是,在我眼中看到的,却是人心的善变与卑劣。 满腹翻涌疼痛难禁的小青流泪问我,姊姊,你说,男人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动物。 为什么? 我惨淡一笑。 这人世总是容不得完美的绝对,世间的路千条万条,却只留给我们这小小女子, 一道矮矮的隧洞。永无止尽的黑暗。 金山水满,我悲切的心如这潮水翻涌。可有谁知道,这万顷清水,也只是我眼 中一滴苦苦的泪水。 万般柔情,如朝云暮逝,剩只得,柔肠寸断。 我愤而逐波,回头却看见,他一脸懊悔与自疚。手中的魔咒,颓然,掷地,再 也拾将不起。 一切风起云涌,只为了那一瞬温柔的颠覆。我柔弱的心啊,抵不过他瘦瘦的怜 爱。 合起眼帘,终于不再挣扎。雷峰塔下,收藏我终世,冷冷激情。 轮回似风,或许,有一天,世人能容我苦难的一生。在温柔谦卑的长夜里,容 我做一个最平凡的女人,而不再有,只可逃匿的姻缘。 小青手持油伞,于塔前。姊姊,师傅说过有情终须累此生,小青今生不再为谁 心动。 我浅浅一笑,无情何必生斯世!小青啊,姊姊无悔。 烟雨之间,那抹青绿的身影逐渐消失于人间道。我能看得见,她坚定而冰冷的 眼神,在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得了她。 黑暗中,我合指坐下。从此世间,再无喧嚣再无责骂再无风波,我小小的心呵, 从此也只记得,许久以前,那断桥之上,你一袭白衣,正迟疑着向我走来。 那一天的雨,下得多么的迷离啊! 2001年10月25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