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 今天比往日要早许多,僮仆们列队院中,听大管家老苟威严地做着今日的安排。 他也实在有理由威严,因为,这卓家的僮仆足有八百人!一般人家的院子装都装不 下这么多人,就甭说养了。老苟的命令下给一个个小头目,管膳食的,管打扫庭院 的,管园艺的,管老爷、小姐起居的,等等。“明白。”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回答, 他们所统率的僮仆做着他们的背景。今天老苟要比往日威严一百倍,所以属下的答 话更响亮、更郑重。老苟滔滔不绝地吩咐着,嗓音都有些嘶哑了。他突然看到卓王 孙出现在寝室外的栏杆边凝望他。晨风拂动着卓王孙的花白胡须。虽然天还没有大 亮,但老苟觉着卓王孙是很庄重地凝望着自己,他就更加提高嗓门,结果,反而因 喑哑发不出声。他清了清喉咙,嘶哑着说下去。他的余光看到卓王孙似乎向他点点 头,而后从栏杆边消失了。 今天是卓王孙的六十大寿。往常,他会起得很晚。今天,他是被老苟的嗓门儿 惊扰得早起了。 卓王孙微闭双眼,侍女用温水浸过的毛巾给他擦着脸。很温柔地擦着。卓王孙 的手爱抚地抚摸着他屁股底下的熊罴皮,那毛滑溜溜地泛着暗绿色的光芒。人一生 活到这个份上是不是就可以了呢我还缺少什么呢我虽然不是高官,但我比他们 差吗?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富,理直气壮地阔!他们,捞得那么多恐怕要做恶梦吧? 皇上的眼睛不至于那么瞎吧!说老实话,朝廷重臣见了俺卓王孙可以笑意满脸,见 了那些官僚可绝对是一脸的威严!六十啦,好好地保养自己吧,那艰辛的经营,不 就是为了今天吗? 卓王孙正浮想联翩的时候,侍女的手刮了他脸一下,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过 侍女的手侍女吓得一哆嗦说:“老爷你?”那侍女手上有一块硬茧茧破了支楞着的 硬皮儿就刮了卓王孙的脸。卓王孙紧皱眉头望向侍女的脸,侍女恐惧地垂下头,她 的手传递来她的颤抖。“苟总管怎么让你来服侍我呀?”卓王孙用几乎是厌恶的口 气说。 “我……我也不知道。”侍女答。 正等候差遣的另外一个侍女慌忙迈向前一步说:“她……她原来服侍苟总管, 可……可细心啦,苟……苟总管可满意啦,赶上老爷六十大寿,苟总管就把她派给 了老爷。” 卓王孙的目光就又落在了他一直握着的侍女的手上,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双手 细心服侍过苟总管然后才来服侍我。卓王孙挺生气。可是在苟总管那头儿也许像割 了心头肉呢。在他也许他真的是觉着她好他老苟不配消受才送给了我卓王孙。卓王 孙的呼吸均匀了些,攥握侍女的手松了些,另外一只手搭了上去抚摸侍女的手,碰 着那支楞着毛刺的茧就反复地抚摸着那儿。 侍女胀红了脸,因不知所措而呼吸急促。卓王孙的裆部出现躁动他现在心情非 常好,他想证明一下他六十岁的雄风他正想让另外候着的侍女出去,这时门外的侍 女进来通报文君来了。 卓王孙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缓缓地松开了侍女的手。 这个女儿着实叫卓王孙操透了心。小时候就不听话,任性得厉害。你找她训话, 她低眉垂眼地听,出了门她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你跟她发火,她还是低眉垂眼地听, 出了门她还是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出嫁了,满以为这回该省心了,谁知道过了不到 两年女婿死了。病重的时候卓王孙叫来大夫询问病情的时候,大夫说出了病因:性 事频繁所致。“混蛋!”当时卓王孙心里骂道。但这事儿他做父亲的实在无法规劝 女儿,结果眼睁睁,看着女儿把那个倒霉小子搞死了。 “让她进来。”卓王孙不是很情愿地说。在老爸六十大寿的日子这个女儿有什 么表示呢?这样想的时候卓王孙就产生了一种好奇。“算啦算啦。”卓王孙拨拉了 一下立在身边的那侍女拿着毛巾的手,那侍女就端了水出去,这当儿文君也就进来 了。卓王孙的目光一下就落在了文君手中的一轴绢上。他点了点头。女儿果然对老 爸的大寿有所表示。非诗即画。这丫头别看不听老爸的话,倒是有点儿歪才,琴棋 书画,没有不通的。 “孩儿作了一幅画,恭祝父亲六十大寿。”文君双手把画轴捧与父亲,她捧送 得非常郑重其事。 卓王孙觉得挺滑稽,就用微笑取代了脸上的冷峻,和蔼的目光就洒向文君,就 在文君那俊俏的脸上洞悉了几分落寞,卓王孙就生出了几分心软。文君幼时丧母, 而我又关照得并不是很多,有的只是训诫,可以说,她是在缺少母爱和父爱中长大 的。“把画打开给我看。”卓王孙向一旁的侍女说。 “是,老爷。”侍女应声上前,打开了画轴,卓王孙立时就被画儿吸引了。画 面上,是一群猴子,每一个猴子都捧着一个寿桃。猴子的排列似乎有些规律。啊, 原来它们组合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卓王孙喜上眉梢,也就挺有心情地欣赏起 来。那些猴子真可谓神态各异,有的一脸调皮相,有的肃然,有的望向别的猴子似 乎因为看到别的猴子那样做它才不得不跟着做。 “父亲喜欢孩儿的画孩儿非常高兴。”文君说。 卓王孙的目光就移向了女儿,女儿腮上显现了酒窝儿。快乐的文君总好把嘴唇 往上抿紧,腮上就现出了那醉人的酒窝儿。卓王孙的手想去抚爱女儿,他也感觉到 他的手在抚爱女儿,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儿,抚摸着她的臂,但其实他的手没有动那 只是手的渴望而已。已经多年和女儿没有亲昵的举动了。 “父亲今天要大宴宾客,孩儿想弹一首祝寿的曲,给父亲和来宾助兴。”文君 说。 “嗯,这想法儿好。只是我今天专门请了一位琴师助兴。这人孩儿应该知道的, 大才子。” 卓王孙加重了语气拖长了声音说出“大才子”这三个字。 女儿的眉向上扬了扬,问:“他是谁?” “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 “不错。” “有司马相如弹琴助兴,女儿哪敢献丑。”文君实心实意地说。 “女儿的心意父亲可是心领了。”卓王孙颔首说道。要不是那个司马相如实在 是名头太大了让女儿在大宴宾客的时候弹琴助兴也实在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 “这个人一般的场合是请他不到的。他的琴弹得好,文章写得更好。在一些场合人 们请他弹琴借重的也是他文章的名气。这次如果他给卓爷的六十大寿弹琴助兴,会 给宴会增加许多高雅。”大管家老苟唠唠叨叨地说。当时卓王孙冷笑了,说:“用 不着兜圈子,无非是说得多给他几个钱。”“是这样,卓爷。”老苟说。“请!” 卓王孙说。人虽然是请了卓王孙心里可挺讨厌:敢和我卓王孙讨价还价!我卓王孙 用你就已经是瞧得起你了,就等于给了你抬高你身价的机会,竟然还敢来和我讨价 还价,岂有此理!要是名不副实,弹得不好,甭想得着我的钱!我卓王孙有钱怎么 着? 有钱也不能施舍!我那钱也是一点儿一点儿赚的!比那些当官的要来得艰难得 多! 见卓王孙在那儿愣神儿,文君乐了,腮上的酒窝儿就深了一下。“文君告辞了。” 她说。 卓王孙就从浮想联翩中醒过神来。 “老爷请您吃早饭。”进来候了会儿的侍女说,先前见老爷愣神儿她没敢吱声。 卓王孙和妾们、子女共进早餐。往常的时候文君很少来和他们一块儿吃,总是 让侍女随便送两道菜独自在她的房间进餐。但是,今儿个她在。卓王孙挺感到欣慰 的。五个子女中,只有文君对他的大寿做出了表示。苟总管不断进来禀报什么人又 送来了厚礼。有高官显贵,有富豪大贾。卓王孙总是冷漠地点一点头。贺礼无一不 珍,无一不贵。后来他忽然萌生一个想法,就吩咐苟总管:“可将礼品陈列,让客 人一饱眼福!”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可现出了矜持不住的笑意。其实,这也是展 览老夫的身价。这样想的时候他挺拔了一下,傲然地扫视,眼前的餐桌仿佛就成了 天下,就感觉有点儿像皇上。他现出了嘲弄的神情,同时,身躯也就又松弛了下来。 苟总管来报,临邛令王吉来了。 “怎么这么早?”卓王孙皱眉问。是呀,宴席怎么着也得临近中午才进行。随 后,卓王孙觉得自己失言了。这王吉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友谊始于少年时代,也 许早早地赶了来,是看一看有什么忙需要帮。 “好像是和老爷商量请司马相如的事。”老苟小心翼翼地说。 “商量请那个司马相如的事?” “不是定请了就请吧,还有什么要商量的?”卓王孙没好气地说。 老苟现出急迫的样子,连连向门外望去,卓王孙就明白了,那王吉正候在门外 呢。他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起身说到:“到书房见。” 一遇卓王孙,王吉连忙陪笑了一下,憨厚的笑。 “请司马相如还有什么说道吗?”在书房卓王孙问王吉,那个“还”字说得很 重。 王吉咧了一下嘴,显示了一下他的为难。 “王大人有什么为难之处吗?”老苟紧张地问。 “这个司马相如虽说是老夫把他请了来,客居我处,但此人超凡脱俗呀,不可 以用常礼相待。 而且,此人日后必闻达于朝廷。“王吉说得挺认真。 这叫卓王孙听来有点牛头不对马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来弹琴助兴我给 他钱就是了!” 卓王孙说。 “不关钱的事。我是说能不能让司马相如觉着卓爷是拿他当贵宾对待而非弹琴 艺人。其实他也真不是弹琴艺人虽然他的琴弹得很好。”王吉说。 “苟总管的意思不是说多给些钱就行吗?”卓王孙说。 “我误会了当初王大人的意思,误会了。” “你叫我怎样请他?”卓王孙直问王吉。 王吉为难地沉吟片刻,用坚定的语气说:“我们两个一同去请他!” “我去请他?”卓王孙吃惊了。 “对。” “岂有此理!”卓王孙的眉头皱成了个大疙瘩。 “不掉卓爷的身价,因为去请的是司马相如!”王吉说。 “他将来怎么样谁能说清?他现在有什么了不得!”卓王孙恼怒地说。 “我不是曾经带给你他写的《子虚赋》吗?卓爷若是看了,自然会知道司马相 如的份量。已经有人将这篇赋去献给皇上!”王吉说。 卓王孙一时无言以对。他想起了王吉送他那赋的事。赋呢,成了书房中的摆设, 根本没看。 卓王孙的目光就去搜寻那赋,没找着。他的侍女就向前凑了一步,颤着声儿说 :“早上文君小姐来过了,拿了一册赋走了。”准是听说司马相如要来弹琴助兴, 文君就跑了来要先领教一下这人的才气。文君常光临父亲的书房,这书房的书简, 虽然是卓王孙的摆设,但却为卓文君所群览。“操他死娘的,就他谱大!我给他面 子钱的事儿就没面子了!甭想我多给!”卓王孙咬牙切齿地说。 卓王孙坐着他那豪华的马车出发了。他让王吉上车,王吉说还是坐自己的轿得 劲儿。抬轿的人在前边跑着,卓王孙的马车在后边四平八稳跟着。 这王吉的住处,倒也是卓王孙偶尔光临的地方。他知道司马相如客居于此。有 一次和王吉对奕,卓王孙又输了。王吉笑着说:“我也是常败给那个司马相如呀。” 卓王孙哪知道,王吉这样说是想刺激卓王孙对司马相发发生兴趣,好引他去拜见。 卓王孙没什么反应,当然做罢。 卓王孙倒挺纳闷,怎么在王吉家一次也没见着过司马相如? 安置司马相如的那个小院落很宁静。里边传出翻动书简的声音。阳光很纯净, 像屋内那人的心灵一样宁静、安适。王吉清了清喉咙,敲了几下门。 “王大人吗?请进。”屋内传出声音。 王吉推开门,牵了卓王孙的手向里走进,卓王孙心里骂到:“他娘的,像小时 候老父领着我去见老师似的!” 案前的司马相如并未站起,见着卓王孙,他显出讶异神情。“卓王孙!”他叫 出了名字。 初见司马相如的那一刻,卓王孙本来立时感觉到一种肃穆的宁静。司马相如手 中尚捧着书简,他瘦削白皙的面孔透露出英锐之气,案面一边儿放着一柄带鞘的长 剑。听司马相如叫出自己的名字当时那种肃穆感就没了。十足一个毛头小子“卓 爷来请您了。”王吉说。 这时司马相如才立了起来,抱拳向卓王孙做了个揖说:“相如失礼了。” 走时王吉让司马相如上轿,卓王孙说:“算啦,就与老夫同车吧。” 司马相如点点头抱着琴就飘然地上了卓王孙的车。卓王孙一愣随即无奈地叹了 口气,上了车。 王吉笑了笑,转身上轿。 司马相如陷入一种遐想之中。卓王孙也懒得理会他,二人一路无话,别扭的只 是卓王孙而已。 宴席在庭院中进行。一桌一桌地铺陈开去,足有三百桌,场面浩大。宴席未开 始前,来宾先是观赏贺礼。不断有讶异的赞叹。相当一批贺礼价值不菲。其中有几 张熊罴皮。知道卓王孙在设法搜集它们,有商贾朋友就用它做了贺礼。毛梢是黑的, 但越往根越绿,并且像是有光辐射出来。有人忍不住去抚摸,滑溜溜的。每张熊罴 皮价值百金,商人送这样厚的礼,足见卓王孙在商界的势力。别谈竞争了,赶紧交 人吧。陈列的贺礼后边,立着一排仆人,显然是怕东西丢失了。苟总管忙前忙后, 亲自安排来宾入席。普通的来宾不用安排,知道该坐哪儿。 在走廊安置了六个桌,安置的都是最尊贵的客人。卓王孙自然在这里。这里与 庭院中的数百桌宴席隔栏杆相望。 “请来宾入席,宴席即将开始!”老苟立在通往走廊的台阶扯脖高喊。一阵嘈 杂之后,静了下来。肃穆的寂静。 突然响起欢快的琴声,循声望去廊中独占一席的司马相如面露微笑,镇定自若 地拨动琴弦。 所有的人都被琴声吸引,那琴声,有如原野的和风,抚慰你的心灵;有如水面 涟滟的波光,灿烂你的心怀;有如百鸟争鸣,歌唱黎明,也歌唱黄昏的辉煌……琴 声突然戛然而止。 来宾鼎沸,一片叫好,卓王孙拍掌大笑,得意至极,他向苟总管望去,用目光 赞许他安排得好。苟总管报以一种古怪的笑,别人自然读不懂那古怪的笑,只一个 读得懂——司马相如,刚才的琴声纯他自做主张最开心的自然是——临邛令王吉。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一座楼宇的栏杆内立着一个人,呆呆地向这边瞩望。卓文君。 苟总管从尴尬状态中清醒过来,向远处摆了一下手,一队骑手自宴席中间的过 道列队向前行进。人们随即便注意到,每个骑手的马鞍下都垫着一张泛着幽绿的光 的熊罴皮。这些人是卓王孙出外做生意时的护卫。整整六十人。卓王孙外出的护卫 人数,总是和他的岁数相附。今日,这支队伍又正式增添了一个。这六十名护卫来 到卓王孙席前,抱拳齐声道:“恭祝卓爷健康长寿!恭祝来宾万事如意!”卓王孙 同时也抱拳向众人致意。苟总管向前边护卫的头儿点了点头,那头儿就带领手下掉 转马头退出。和熙的阳光下,熊罴皮的光泽神秘莫测不知道给你的感觉是温暖呢, 还是冰冷,反正许多目光追盯着熊罴皮的光泽。 宴席开始。 司马相如终于注意到了远处楼宇上凭栏而望他的那女子。凭直觉他知道那便是 卓文君。他一边抚弄着琴弦一边仰首向文君望去。文君应该知道司马相如正仰望她, 她一点儿也不回避那目光倒是仍送自己的目光过去。司马相如颔首一笑,时而埋首 抚琴,时而仰首向文君送微笑。 文君心旌摇曳。司马相如明快的琴声让文君想起了《诗经》中那首《关睢》的 诗句: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卓王孙的书房,司马相如看到了卓文君的祝寿图,甚是讶异。王吉跟他介绍 了卓文君的情况。一位奇女子!司马相如感叹。 卓王孙也终于注意到了女儿。只想到女儿是在看热闹,就向女儿举杯示意,而 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见父亲留意到了自己,文君在栏杆后消失了。 卓王孙终于想到该理会下司马相如了,就持杯过了去。与卓王孙同席的王吉赶 紧随了去,卓王孙就向王吉会意的一笑。 司马相如独占一席,啥时抚琴啥时自酌自饮全由他自己的便。卓王孙和王吉在 他的对面坐下。 “司马君可在老夫这儿耽搁几日,老夫的喜庆宴席总得延续几日。”卓王孙说。 老家伙,话说得真不中听,我司马相如是你说耽搁就耽搁的!但是想到远处楼 宇栏杆内那刚消失了窈窕女子,卓王孙的请求可谓正中下怀。“相如本来就是一个 飘零之人,正可谓四海为家。”司马相如淡然一笑说。 卓王孙也感到挺别扭。你可别把我这儿当成你的什么家!他想起刚才楼宇上文 君身影。莫不是这小子看上了我家文君?否则干嘛答应得这么爽快?卓王孙不易被 人察觉地摇了摇头。倒有可能是我家文君被这个小子迷惑了。要是这样真不该留这 个穷光蛋!“老夫和司马君喝一杯,以表……谢意。”卓王孙举杯说道,这“谢意” 两个字说得极勉强。 这夜,司马相如的房间不时传出琴声。轻悠的琴声,勾勒着相如的沉思和相如 的忧伤。已经很晚很晚了,琴声仍然时断时续。终于那琴音中有了烦燥。终于传进 轻轻的敲门声。相如的心怦怦地跳。该不会是那个可憎的卓爷吧?要是把他招了来, 真该死!“请进。”相如说,心都要蹦出了嗓子眼儿。门他根本就没上门栓。闪身 进来一人旋即她飞快地关上门。“文君!” 相如惊喜地叫道。 文君靠在门上喘息。 相如迎向前来,满怀喜悦地望向文君。 文君喘息着,喘息着,突然投向相如怀中。“我想嫁给你!”文君带着哭声说。 “你老父会反对的。”相如说。 “我跟你走!”文君坚决地说。 相如惊愕了,他突然把文君拥得更紧。 第二天,卓府首先发现司马相如失踪了。莫不是这小子发现我对他冷淡回到王 吉那儿了?卓王孙嘀咕。随即又有禀报,卓文君失踪!卓王孙跺脚大骂:“好一个 司马相如,你竟敢拐走我的女儿!赶紧去给我抓!” 苟总管应声而去。但是他没有带人,只身赶往王吉府上,说是找司马相如。 王吉糊涂,说:“司马相如不是留在了卓府?” 苟总管只是摇头直奔往司马相如的住处,推门而入,阒无一人。 苟总管呆愣片刻,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同时失踪!” 王吉当时也呆了。 王吉随苟总管来见卓王孙,卓王孙怒视二人。 “司马相如是成都人。”王吉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 “文君不再是我的女儿啦司马相如,你甭想得到我卓家一丝一豪!”卓王孙 咆哮。 “今天的宴席……”苟总管小声地嘀咕。 “老夫还有什么心情请客?老夫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卓王孙吼道。 早朝。皇上正聆听群臣奏事,一只硕大的狗默默溜了进来,悄无声息地溜了进 来。它看到了皇上,就奔了过去,在龙椅旁边坐了下来,面向群臣仿佛也要听群臣 的奏事。群臣哗然。一旁的太监惊慌失措。正奏事的大臣结结巴巴。皇上笑了,说 :“诸位爱卿何事失态!”没人回答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狗。皇上也就转过了 头也就看见了爱犬他开心地笑了他走下龙椅走到爱犬的身旁蹲下身去爱抚爱犬。爱 犬亲昵地哼了几声,舔抚着皇上的手。 狗监张得意连滚带爬地进了来,向皇上磕头不已,哀求道:“皇上恕罪,皇上 恕罪呀,小臣一时照顾不周,让这只狗挣脱绳索,跑到了这里来。小臣罪该万死呀。” 皇上望向张得意,那狗也望向张得意。皇上哈哈大笑,说:“朕的爱犬思朕心 切,跑来看朕,你何罪之有呀?以后,这爱犬就让它跟随在朕的身边吧。” “这狗真懂事。” “狗通人性。” 大臣们嘁嘁喳喳地赞美着那狗。 张得意放下心来,宣誓般地说道:“小臣一定亲自照顾好这狗。” 皇上坐回龙椅,那狗凑到他的脚边儿坐下。皇上就又伏下身去抚摸那狗。一种 很动情的神态。 群臣肃静。皇上缓缓的说道:“朕小的时候,有一爱犬,总爱把它的两爪往朕 的肩上搭。那犬也是像这犬一样壮健。它两爪一搭,就把朕压个跟头,朕爬起来它 还要搭。朕就拿了个棒子在手,那犬就躲开。但仍旧跟随着朕,只不过保持那么一 段儿距离。有人要扑杀那犬,朕不忍。那犬似乎并无恶意,只不过荒唐了一点儿而 已。” 殿内气氛立即活跃起来。“这犬和当初那犬说不定有什么渊源呢。”有人说。 “朕到张得意处,一下子就被这只犬吸引,从个头儿和形象看,就和当初欺侮 朕的那犬一模一样呀。朕就赏赐了它一些吃的。结果,朕每次去它都跟到朕的身边 儿撒欢儿,亲昵得不得了呀。”皇上说,他的眼角挂上泪花儿。 “这犬十有八九是当初那犬的后代呀。”张得意说。 有大臣就要乐,但赶紧敛住了,绷出一脸的严肃说:“很可能。” 从此,那犬就在皇上身边儿幸福。从此,那犬每日早朝的时候和皇上一同聆听 大臣的启奏。 遇到言辞激烈或是气氛活跃时,它甚至会向群臣吠叫两声,如果当时是言辞激 烈气氛严肃稍稍地愕然之后,立时就会转为轻松,皇上会嘉许地向它点头。如果它 频频地叫皇上就说:“张得意,爱犬的意见已经发表完毕,快去犒赏犒赏吧。”张 得意就应声向前,向那狗一招手,狗就一跃而下,随张得意走出。走出的那犬传来 两声吠叫,君臣都现出笑意来。 张得意哪有资格莅临早朝,完全是借了那狗的光。但张得意宁愿不去。大臣们 和皇上商议的事似乎离他很遥远。他想的只是如何侍候好那些狗。跟随皇上出猎的 时候它们要勇猛凶残,在宫内皇上见它们的时候,则要的是机灵乖巧。 “张得意,你许诺我的事呢”睡梦中的司马相如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 “没忘、没忘。”张得意一脸诚恳地说。 没忘,没忘,可你要叫我等到什么时候呢皇上的那只爱犬衔了一卷儿书简闯 进了皇上的书房。它把书简衔在了皇上的面前静静地等待。皇上和太监和宫女都很 讶异。皇上讶异地望着狗,狗从容地望着皇上。愣了会儿的皇上终于笑了,说: “你把什么书简要拿与联看哪”他向狗招了下手,那狗就绕过案几,来到了皇上 的旁边儿。皇上拿过书简。睡梦中的司马相如心儿怦怦地跳。皇上打开了书简,那 题目跳入皇上的眼帘睡梦中的司马相如叫出了声:子虚赋。子虚赋皇上又笑一笑, 同时还摇了摇头。皇上会随手把书简撇到一边儿皇上在案前坐下,开始看那书简 并且念出了声:“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 田罢,子虚过侘乌有先生,而无定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 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 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而闻乎’子虚曰:”可。王 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弥山,掩免辚鹿,射麋脚麟。鹜 于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皇上已经为文章吸引。 司马相如的灵魂仍旧紧张着,他密切注视着皇上的神情,他提醒自己别弄出什 么声响惊扰了皇上。太监们、宫女们见皇上专注的神情也都不敢弄出声响来他们呆 立不动。那狗,也是静静地望着皇上。它也在等待着皇上表扬它衔来了一篇好文章 一篇奇文张得意你这一招儿可真是高,实在是高皇上终于读完了文章,绷着脸 抬起头来他觉得他应该看到张得意立在他的面前,但是没有,那狗静静地望着它。 他重重地拍了案几一下喊道:“叫张得意!”候在面前的太监一哆嗦应声跑了出去。 “宣张得意” 太监官儿吩咐小太监官儿,小太监官儿吩咐跑腿的。 皇上忍不住笑了。真是好文章呀,真是好文章呀,他心里反复的赞叹着。 张得意跌跌撞撞地进了来:“小臣叩见皇上。” 皇上心情挺好。“张得意,你献与朕的文章朕看了。”他说。 “小臣不敢做这等事,是那狗偷着叼走了小臣的书简。”张得意哆哆嗦嗦地说。 “如此说来,是狗献书于朕”皇上问。 “是,是。小臣学识见识都很有限,啊敢随便献书简于皇上。” 旁边的一个宫女回味皇上“狗献书于朕”那句话忍不住嘻嘻笑出了声。皇上绷 着脸瞪了她一眼她赶紧敛住笑。跟着,皇上也绷不住了,也笑了。屋内的人都处于 愉悦之中。 “朕难得见到这样的好文章。应该说,是奇文” “皇上是说那文章好”张得意惊喜。 “爱犬不欺朕呀。著奇文之人必奇人也。可惜看这文章口吻,倒是先人。”皇 上说。 睡梦中的司马相如心都要蹦到嗓子眼儿了,他心说赶紧跟上话儿呀张得意。 “其实,写这文章的人和小臣仿佛的年龄。”张得意说。 张得意,瞧你那熊样,吞吞吐吐的,司马相如咒骂。 皇上喜出望外。“你是说此人为当今人士”他急切地问。 “他是小臣的同乡,叫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总算松了一口气。 “司马相如”皇上说。 “是。他是小臣幼时的朋友。” 皇上当时就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张得意的跟前走来走去,不时地念叨一句: “司马相如。”张得意又拿不准皇上的神情是嘲弄他呢还是皇上真的因为文章好而 挺快乐。司马相如也挺迷惘:这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以皇上这条爱犬为 题,可以让司马相如写出一篇很好的赋来。”张得意说。 司马相如当时就蹦高了:操你娘的张得意,你竟然糟踏我司马相如我的文章 当然是以忠君为旨但都是讽谏呀哪里是阿谀司马相如持剑追撵张得意。“张得意 你给我站住”他叫喊。 “我不站。”张得意答。 司马相如就追,剑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亮光。司马相如追得急,张得意就跑得 急。突然,张得意变成一只黑狗跑得迅捷灵敏。司马相如停住,那狗也停住,大眼 珠子望向司马相如。原来张得意是狗脱生的呀。这样想的时候司马相如的呼吸就均 匀了些,就把剑插回了鞘。他走向那狗那狗看他无恶意,就没跑。他蹲下身去把狗 抱在怀中狗委屈地哼哼着眼角挂上了泪花儿。“张得意,你要帮助我呀。”司马相 如说。那狗点点头,那狗跃身跑去,它的身影,融在阳光之中。“张得意张得意 ”司马相如呼喊他的千言万语还没有和张得意倾诉呢张得意就离去了,他一遍一 遍地呼喊:“张得意!张得意!”沉重的迷惘压迫着他的心。在呼喊中他醒了,腮 边有泪,自己的冰凉的泪水。文君怔怔地望着他。 他怀着深深的忧伤望向文君,眼中的泪水愈盈愈多。文君扑在他的怀中。他木 然地把手搭在文君的身上。 “我恨父亲”文君说。说罢她失声痛哭。 相如发出苦笑摇了摇头。他突然抱紧文君翻身把她压在下边一把扯去文君的肚 兜儿他发疯般地亲吻文君的酥胸他甚至去咬文君的乳头儿。“啊,长卿”文君惊 叫拼命地去推他的头,使他吐出了乳头儿。他进入文君的体内疯狂地动作着。对他 的举动文君先是惊愕然后陷入迷惘。渐渐,她开始产生冲动,她想去搂紧相如但是 相如摁住了她的手疯狂动作着。“啊,啊,长卿,长卿。”文君呻吟。他……强奸 我,文君想。 许多人仍叫我司马长卿,许多人叫我司马相如。我是司马长卿呢,还是司马相 如父母赐予的名字是——司马长卿,书念得多了,渴望成为天下的栋梁之才,渴 慕那个蔺相如为人的风骨就更了名——司马相如。可是许多人仍叫我司马长卿而似 乎觉得叫我司马长卿更亲昵。似乎跟你说司马长卿就是司马长卿其它的那些想法儿 是不着边际的他们根本——不予承认。可是人们知道吗我要做司马相如司马相如 “长卿,你……你真行”文君说。 他慢了下来,他凝望着文君的眼睛他问:“为什么不叫我相如” 文君嫣然一笑说:“叫相如,总感觉是另外一个人在干我” 他的泪水又再次涌出,滴在文君滚烫的酥胸,冰凉冰凉的。他无力地瘫倒在文 君的胸上。“我多么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司马相如”他硬咽着说。 文君紧紧地拥抱着他,好久,她说:“郎君,我懂得你的心思。”说这话的时 候,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瞪得很幽深。她深化着对父亲的仇恨。 已是中午。太阳蜘蛛一样盘踞在阳光之间。这网,笼罩着人们的生活。仰首望 去,太阳仿佛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吃着什么。太阳的日子很好过,虽然它无暇去理会 人们的生活,但它网的光芒荫庇着人间,所以人们得忙里偷闲唱它的颂歌。虽然也 许它正在嚼吃着人类的肉骨呢。 虽然它的网随时可以张挂了你。 临近相如房间的一处矮房内,住着一老妪和她的儿子。这房是司马相如的。以 前,司马相如在家的时候老妪像照料儿子一样照料他。他不在家的时候,老妪和儿 子帮他照管着留下的一切,虽然司马相如家徒四壁。父母归西,司马相如几年卖光 了一切,饮酒、练剑、读书、作文章、访友,是他生活的全部内容。 从早晨开始,老驱在她门前坐着矮凳儿,一直注视着相如房间的门。院外小贩 抑扬顿挫的叫卖愈来愈热烈。脑瓜顶上边的太阳心怀鬼胎地乐着。人们忙着活下去, 有一天好给它当饭吃。 门终于开了。走出的文君想伸个懒腰可伸到一半儿她发现太阳在她的脑瓜顶正 上方的她停住了。她向这个世界做了个鬼脸赶紧退回了屋内。早晨的雾还没有完全 散尽还能嗅到雾的潮湿的气息。阳光的丝网分明湿润地亮着。 看着文君的怪态老妪嘟囔道:“真是个孩子!”老妪回到屋内一阵忙活,把饭 菜热了,送到了相如的房内。 餐桌有淡淡的热气升腾,但是,两个人感受着凉意。这是纯粹寻常百姓的饭菜 呀,这样想的时候相如就望向文君。文君就赶紧笑了一下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往口中 划拉一口。她一边嚼咽着一边望着相如表演笑。那双大眼睛很美丽。相如颇感温馨 地笑了,右手就端起了饭碗端到一半儿的时候他意识到了文君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 拿酒杯的动作。文君艰难地把那口饭咽下去。相如笑了,笑得很凄然。文君撂碗拿 起一件衣服奔了出去。相如茫然地呆坐那里。莫非,她忍受不了这份凄凉要出去走 走他在屋内徘徊着,等待着的文君的归来。 文君笑容可掬地回来,手中捧着一坛酒,肩上,披着那件名贵的外衣。那外衣, 由大雁的羽毛从上铺到下。文君就像一只大雁飞进了屋中。相如讶异地望着那坛酒。 “天无绝人之路呀”文君说。 相如糊涂,文君空手而出怎么凭空变出了这么一坛子酒文君给相如斟酒。 “文君,这酒怎么来的?”相如问,声音冷漠。脸苍白的可怕。 做出的笑意在文君的脸上消失了。她在相如的对面坐下。头微垂,却直盯着相 如。相如避着她的目光。 “告诉我,这酒怎么来的?”相如再问,声音仍旧冷漠。 文君打了个哆嗦赶紧嫣然一笑,说:“凭你司马长卿的大名,凭我卓王孙之女 的大名,还混不上酒喝” 相如盯着文君,等她说下去。 “你认识那个阳老板?”文君问。 相如点了点头。 “阳老板说,欢迎司马长卿随时光临他的酒楼。只要人去了,他就深感荣幸之 至了。” 以前在家乡的时候,那个四季花酒楼是常去的。但是这次和文君回到家乡,没 有在外边喝一次酒。人们怎么说我司马相如太清楚了。再,怎么能够让文君一个人 孤孤单单地呆在这寒酸的家中呢?这次,也少有朋友来到家中。似乎他们和我司马 相如交往也成为耻辱。给予我温馨的,是美丽的文君。无尽的颠狂。“你怎么认识 ……阳老板?”相如问,声音干巴巴的。 “我怎么会认识他呢他说他认识你。” 相如终于忍不住笑了,虽然那笑中掺杂着几分凄凉。“你真大胆,擅自顶着我 的名头儿出去赊酒。”相如说。他的目光落在了酒杯,静静的酒中他看到自己带有 忧思的面容。他拿起杯一饮而尽。“你也喝些吧。”他向文君说。 文君很乖地点头,但却不动。相如笑着为文君斟酒。酒一满,文君就抱过了坛 子给相如斟。 相如端起酒杯说:“有美酒在,有文君在,相如何求!” 文君摇头,说:“此言差矣。长卿还需振奋,成就功名,美酒自然长在,文君 自然长乐。” 相如大笑,说:“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他的眼角分明挂上了泪花儿。他 想到那个梦。 张得意,也许是唯一的希望。“相如一介书生,承蒙文君不弃,相如敬你这一 杯。”相如说罢,一饮而尽。文君也一饮而尽。相如为她斟满酒。 文君的脸上浮上了红晕。“那个阳老板真是豪爽。我想拿那件衣服做抵押赊酒, 他说什么也不肯收。他和我说我文君虽然出身豪富人家,跟了司马长卿,也算是慧 眼识人。他说司马长卿能够喝他的酒,也算是赏他的光了。他说得挺认真的。这人 真是难得。可惜他不是我老爸。” 说到这文君伏在桌上大哭。 “文君,不要再哭了,你这个样子叫相如心里难受。”相如拍案说道。 文君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水。“长卿,跟了你我是不会后悔的。只是我把我 托付给你你可要挺住呀。”文君说。 相如默然。相如陡生豪气。“文君,你见过相如的剑术吗?相如的剑术在这成 都也是很有些名气的。喝过酒之后,相如练给你看好吗?”相如说。 文君点点头。 相如拿起酒杯,说:“来,文君,我们喝酒。” “喝。”文君拿起酒杯,紧皱双眉饮下。 看文君那个样子,相如笑了,说:“瞧你那个样子,好像这酒是毒药似的。这 酒可是好酒呀,在这一带挺有名的,它是阳老板的独创。把菊花放进过滤的酒内搅 匀,隔上一夜后再过滤,喝起来味香清冽。阳老板很聪明,他用这种办法酿有桂花 酒、兰花酒、蔷薇酒。” “你赞赏阳老板,其实阳老板更欣赏你,这我完全看得出来。”文君说。 相如苦笑。“许多人把我捧上了天,可我不是这个样吗?”他说。 “你应该懂得礼尚往来的规矩。”文君前胸紧抵在桌上,她拍打着餐桌说。 相如沉思地望向文君。他兀自自饮自酌。终于那坛酒喝光了。相如也有些微醉 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说:“文君,看我练剑,醉剑。”就要去取剑。 文君拉住了他,文君摇摇晃晃,相如就不得不抱住她。“我不要看剑,我要和 你练床上功夫。 咱俩练。“她说。 醉了的文君更是千娇百媚。“你这人……真够可以的。”相如笑着说。 “你要是恨我老爸,就狠狠地干他的女儿吧。”被扶往床上的文君嘟嘟囔囔地 说。 院里传来狗的吠叫。在外游荡一天的老蔫回来了。与那个老妪相依为命的老蔫 回来了。他像对待亲哥哥一样对待相如。 相如走出屋,立即被逗乐了。八条狗,前边四条,后边四条坐成了两排,见相 如出来胸袋瓜儿都转向了他,仿佛行注目礼。正在训练狗的老蔫过了来,说:“哥, 晚上有兔肉吃了。”相如已看到了,老蔫的老妈在门前正笨笨地扒着兔皮呢。 “逮着野兔了” “嗯。是一对儿,只抓了一只,明天去抓剩下的那只。准跑不了。”老蔫信心 满怀。 晚饭后,相如说:“我出去走走。” 文君望向相如,想和他一同去外边和他在一起,也许他会感到不自在,文君想 到这,就说:“你去吧,我等你。” 听到“我等你”这三个字,相如颇感温馨地笑了。“我不会太晚。”他说。 湿气蛇一样地逶迤在街道,冷透你的心魄。相如紧攥剑柄,但只有徒然,蛇一 样的湿气不怕他的剑无视他的剑。许多人家已经灭灯,那些窗户像瞎了的眼睛。有 些人家亮着灯,灯光柔柔弱弱,灯光下也有如此时文君心境一样的人吗?传来嘈 杂的行酒令声。那是阳昌的四季花酒楼。那里的灯光向这个世界热烈着,那里的人 群向外边的这个冰冷的世界漠视着。那里,肯定有熟识的人,甚至,有我的朋友。 现在,我要是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呢?他们会虚情假意地欢迎我,并装做一如既往。 我司马相如真的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吗?我司马相如除了叫那个卓王孙大老爷痛心疾 首外我碍着谁的事了?我没碍谁的事。如果不是我领跑文君他们会和我一样仇恨卓 王孙的豪富。虽然并没有耐心去搞清楚卓王孙有没有资格豪富。既然那么恨卓王孙 我把他的千金领跑了你们该拍手称快才是。 可是你们却突然站到了卓王孙那边。虽然给予我的不是仇恨,但鄙薄比仇恨更 讨厌我宁愿让你们仇恨我!你们鄙薄我,是因为文君配不上我,还是因为我配不上 文君?还是,仅仅因为我和她结合的方式?可如果不是这种方式这种结合是可能的 吗?你们会说你可以等到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再娶文君明媒正娶。功成名就,鬼知 道是哪一天!那一天到来,也许你们又会说何必要去娶一孀妇!你们又会觉得文君 配不上我。谁和谁配得上配不上关你何事?但是,人们就是操心着而且不嫌累。操 心着别人家的事情说着人们都认可的话自以为能让别人认为他也很深刻,到处都是 这样自欺欺人的人!相如把剑柄攥得紧紧的,他几乎要抽出剑来挥向这个世界,不 知道什么时候,面对四季花酒楼他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移动脚步。身后仍旧传 来四季花酒楼的嘈杂。他回首望了望那灯光辉煌的酒楼,再一次叹了口气。忧伤沉 甸甸地盘踞在心头。走在林荫小路。满是落叶,它们似乎刚从水中捞出来。他来到 了一片空地。 “久违了。”他在内心对这片空地说。这是他从前经常独个儿来练剑的地方。 “久违了!”他再一次在内心大声说。以往,在这儿练剑的时候,他会经常陷入一 种浑然忘我的境界。这一块小小的空地,仿佛将他擎离人世。后来,他离开了家乡, 他去闯荡人世,他成了上层社会的宾客。他始终为宾客的身份所折磨虽然许多人羡 慕着他。什么叫宾客?拿你当人你是人,不拿你当人你是狗!我卫护着我的尊严, 甚至凛然着。可是有谁从我那飘逸中嗅到我那深深的忧伤?没有人可以倾吐。人们 都很忙忙着崇高忙着卑鄙忙着平庸你怎么能指望他们有兴趣关照一下你的心灵?你 司马相如才高八斗是这个世界的宝贵财富,可对于某一个人你对他有多大价值呢? 还是自己照顾好自己吧,关照好自己的心灵,哄一哄那沉甸甸压迫你的忧伤,叫它 别太折磨自己。 “我司马相如回来了!”他抽出宝剑仰天喊道。 传来回响。又归于沉静。 “可是,你的剑术有长进吗?”仿佛有冷冷的声音。 没有长进。“可是我拐跑了卓王孙的千金!”他说他恶毒地大笑。笑过之后他 说:“剑有有形剑,有无形剑。剑用到无形时才是高手呢。何况孙子兵法不战而胜 是最高境界。” 他静静地谛听,四周静穆。他就缓缓地舞起了剑。剑啊,你我可说是同病相怜。 那天在集市上我花了丁点儿的钱,就买下了你。当时你和许多破破烂烂的东西摆在 一起卖。我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是不知道你怎样名贵但我知道你绝对是一把好剑。 你所发出的光芒,不是通常那种耀人眼目的雪亮雪亮的白光。你的容颜神秘莫测, 绝对润滑,是一种怪异的蓝色。普通人看你绝对普通,不引人注意。你的主人也许 是一个如我司马相如的人。满怀济世雄心最后也许平平常常地归于黄土。没有人知 道他的志向,甚至人们都忘记了他的存在甚至压根儿从来就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也许是上天的意志把这柄剑也传给了我,让我把那个人未了却的宏愿了却。我能够 做到吗剑啊,你能为我杀开一条血路吗?剑势舒浮但却凌厉。他狰狞着自己的面 孔他的心被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突然大叫剑啊你能够把摧残着我的那孤独那惆怅斩 去吗你能够吗?剑静静地在他的手中跟他神秘莫测。夜根本不理会他司马相如的存 在,因为一切都在它的掌握之中。它的怀抱大着呢,你咋的它都容纳反正最后屈服 的总是你。泪水流过相如的长脸。文君见过我的泪水。剑啊,现在你也见着了我的 泪水。泪水是没有用的。可以招引来同情,同情比仇恨更叫我痛苦!这泪是流给自 己的不是流给你们的。我自己的泪我愿意怎么流就怎么流跟你们没有一丁点儿的关 系!流吧,省得压迫我的心。……我司马相如是压不垮的,压不垮的!司马相如剑 舞得旋风一般仿佛在与无数的对手较量。 家屋中的烛光仍然柔柔弱弱地摇曳着。门没有上栓。文君拥被靠墙而坐,睡着 了。手,搭在琴上。文君,我牵累你了。就是单单为了让你过得好些,我也不能放 弃希望。 相如想把琴拿开的时候文君醒了,她猛地抱住了相如。“我好想你呀。”她说。 相如笑了,说:“真的?” “嗯。”文君重重地应,搂抱得更紧。 “琴会压坏的。”相如说。 文君这才松了手。 这夜,司马相如在梦中又见到了皇上。 “司马相如,关于朕的那条爱犬的故事,曾命你做一篇《忠犬赋》,可曾写好?” 皇上问。 “相如已经写好。” “能背与朕听吗?” “可以。”梦中司马相如满心欢喜地应道。他就背了起来。他的声音抑扬顿挫, 他的文章文采华丽。那条狗简直就成了忠臣的化身。皇上不断地点着头。司马相如 滔滔不绝。多么好的一篇《忠犬赋》呀。有另外一个司马相如在提醒:“这是梦, 把那文章别忘了,将来见着皇上时会用得上。”那背《忠犬赋》的司马相如就有些 懈气,就有忧伤袭上他的心头,沉甸甸地压迫他,他就被压迫得醒来,面对烟雾一 样的黑暗,忧伤仍就沉甸甸地压迫他。我怎么会向皇上献《忠犬赋》呢?那还是我 司马相如吗?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向皇上呈献的绝不是什么《忠犬赋》。要忧天下 之忧,要对皇上有所规劝。当然要有分寸,触怒龙颜人家不但不会听你的,脑袋都 要搬家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一篇《忠犬赋》可以使我司马相如英名丧尽! 如果实在让我写什么《忠犬赋》我也要写《忠臣赋》,我要在文章中说出一个 新意的忠。忠君并非一味顺从圣意。有硬度的忠是有楞角的,是可能要拂逆圣意的。 不是狗啊,你给它好的,它就围你撒欢。那我就准备这样一篇文章吧。《忠臣赋》, 或者叫《良臣赋》。似乎叫《良臣赋》更好。忠臣似乎专指为皇上着想,而良臣, 则是俯视天下苍生,为百姓而谋。叫《良臣赋》,又是不是和皇上的初衷离得太远 了呢?为《良臣赋》,会使我司马相如留名。那就《良臣赋》吧。 相如跟随老蔫去围捕那只漏网的野兔。目标很明确——那只漏网的野兔。它曾 经险些被捕获这叫老蔫觉着它应该已经是了自己的猎物而竟然逃脱,这叫他感到恼 火。自然,老蔫率领着他的八只猎犬。老蔫很自信地走着。早晨的太阳正新鲜着。 雾气飘落,草木被搽洗得鲜亮亮的。狗们也精神抖擞。 相如瞥了眼老蔫,觉出了他内心的快乐。他的本事将被人欣赏。他的存在本来 几乎被世人遗忘。他与他的狗为伍,他没有朋友。他靠他的猎获与老母相依为命。 “老蔫你把狗训练得这样挺了不起。”相如说。 “照比得意大哥差得远呢。”老蔫说。 张得意在家的时候,老蔫七八岁的小孩崽子。张得意训狗的时候有时突然把什 么东西丢到看热闹的小孩子这边儿,狗冲过来叼,吓得孩子们大叫着逃散有的还被 吓哭。有一个拖着青鼻涕的孩子不动,那去叼东西的狗就在要叼的东西面前立住, 不可思议地望着没有慌乱逃走的这小孩子。四目相视。虽然还隔着一小段距离,孩 子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小手,狗知道他想抚摸它,就迟疑地立在那儿。孩子就走向它, 向前伸着小手走向它。“老黑。”孩子叫着狗的名字。他是听张得意这样叫才知道 叫老黑。“老黑。”孩子嘟囔道,拿手背儿抹了下要流过嘴唇儿的鼻涕。远处的张 得意打了个口哨,狗醒过神叼起东西奔向张得意。 老黑是一条母狗。有一阵子不见老黑出来。后来孩子听说老黑下崽了。他想念 老黑。有一天,张得意去照料狗的时候忽然发现孩子正依偎在老黑的身边儿怀里搂 了两、三个狗崽儿。孩子呆呆地望着他,老黑望望张得意,回首去憩了憩孩子的小 手,分明告诉主人这孩子它喜欢。 从此,这孩子便跟随了张得意。 “这个老黑就是那个老黑下的崽。”老蔫指着那匹最健硕的黑狗说。 张得意被推荐到了朝中做狗监,走的时候,送给了老蔫两只狗,也送给了相如 两只。相如云游四方,那两只狗便归了老蔫。现在,老蔫拥有八只狗,四只黑、四 只黄。黑狗归老黑统率,黄狗归叫老黄的狗统率。“人其实跟这些狗儿差不多少, 多数混得默默无闻,少数混出个代号来,就如这老黑老黄。”相如这样想,脸上就 现出了嘲弄的笑意。他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闷少了些。 “那只兔子就在前边那块儿。”老蔫说。 狗们不时吠叫,似乎在威胁:那只该死的兔子赶快出来吧,不然你也难逃狗爪 出现那只兔子奔逃的身影。“老黑,这边儿”老蔫一指那野兔的正前方,老黑 就带领黑狗们截了过去。 “老黄,这边儿”老蔫再一指那野兔的后路,老黄就带领黄狗们抄野兔的后 路。那野兔见前边无路可逃,想往回跑,也无路可逃,最后,老黑和老黄几乎是同 时扑了上去,叼住了野兔。两只狗在那儿僵持,谁也不松口。司马相如都有些看呆 了。这野兔逮得也太容易了。老蔫打了个口哨,老黑老黄共同叼着那只野兔跑了过 来。老蔫右手抓过野兔,左手就去拍了拍老黑的胸袋,又去拍了后老黄的脑袋,算 是给予了表扬。那兔子还没被咬死,老蔫就向地上摔了两下。那野兔抽搐了几下便 不再动弹,嘴角挂着血丝。 “老蔫,你已经和张得意差不多少了。”相如说。 “是吗?”老蔫现出惊喜。但他随即垂下了头。“可是,人家得意大哥是给皇 上养狗。”他说。 相如默然。是啊,你狗养得再好只有去给皇上干活才会荣耀四方。否则,老蔫 就是老蔫。 “得意大哥当上了狗监,连家都不爱回了。”老蔫说。 相如摇了摇头,说:“给皇上当差是不能随便离位的。”他的目光望向老蔫, 老蔫一脸的怅惘。 老蔫骨子里的一些东西难道和我有什么区别吗?老蔫难道不想让张得意知道他 的训狗技术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我司马相如居然和老蔫这么相同。想到这司马 相如就现出凄然的笑意眼角就有些潮湿。忽然他产生一种自卑感很强的自卑感。甚 至,感觉无地自容。 其实相如知道,早晚他得去面对四季花酒楼的阳老板。谁都可以不去见,但这 个阳老板得去见。不见不行。往昔虽然常到四季花酒楼饮酒,但其实和这个阳老板 没有什么特别的交往。 他也很少出现在客人面前。出现的时候,和熟识的客人应酬,他也只是喝上一 杯酒便告辞。 他从不动筷吃菜。一脸神秘莫测的笑。仔细想来,这个人倒是有那么一点神秘。 没有人知道他的以往。没有人去特别关心他的往昔,而他自己,又并不引人注意。 酒楼的生意红红火火,而他,并不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酒楼的酒,酒楼的菜。 特别是酒,全由他自酿。 是在早饭刚过的时间,相如去见阳老板。酒楼只有几个客人。热闹的时候是在 中午和晚上。 但四季花酒楼昼夜开门儿。不管你啥时候来,哪怕是午夜,也会给你奉献上热 气腾腾的酒菜。 一个跑堂的见着相如,认识以前的常客,而且,这人是这几天酒店客人的热门 话题人物。那跑堂的现出一愣的神情,相如知道那一愣的含义。“司马先生……” 跑堂的刚说出这几个字相如便截断了他的话:“相如特来拜见阳老板。”跑堂的心 说原来你不是来吃饭。以前可是来喝酒而不是拜见老板。要跟老板借钱?可不能随 便领了去。那天他的女人来要用衣服换酒,老板可怜她送了她一坛子酒。是不是喝 光了又来算计老板?拿我们老板当大善人呢!“您等一下,我去看一下老板在不在。” 跑堂的说。相如知道让他等的含义。他直视着跑堂的脸说:“好,我等一下。”他 把佩剑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不等对方让,兀自坐下。跑堂的觉出了一种凛然又展现 了一次一愣的神情,便离开了。要是以往,早有热茶端上,相如想。 那跑堂的一定去和领班的说了。领班的才能有资格去见老板,才能有资格参与 一下老板是见我司马相如还是不见的决定。尽管我司马相如现在正被非议着,但还 不至于沦落到领班的就可以擅自替老板做出不见的决断。 领班的来了。是告诉我老板不在?相如立了起来,并抓起了佩剑。是一种准备 离开的势态。 如果人家告诉你老板不在你啥话都不必讲。 “阳老板在等您。”领班说。 相如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我领您去见他。”领班说。 “多谢。” 从后门出,又是一个院落。一片宁静。领班领着相如径直向对面的房屋走去。 这里住着阳老板的家室从没见着阳老板的什么家人。也没听人谈起。阳老板的酒 店太引人瞩目了。而阳老板又太不引人注意了。 领班敲了敲门。 “司马长卿吗?请进。”阳老板的声音。 就推门而进。阳老板独立案前。他向相如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伸手 示意相如在他的对面坐下。他为相如斟了一杯茶。 领班离去。 “相如应该早来拜见阳老板。” 阳老板仍是微点了点头,算是对相如言语的呼应。他的口中有所动作。舌尖顶 出一片茶沫来,随后他刚做出想吐在案几上的姿态立即止住,肯定是觉得这个动作 在相如的面前不雅观。他用手指粘下了那片茶沫,又看了看,才把它粘置案几上。 这一套动作险些把相如逗乐,阳老板也觉得自己挺滑稽就出了笑意。 “喝茶。这是地地道道的龙井茶。好茶。货真价实的少。不过十数亩的产地。 余皆贴附此名,糊弄众人。”阳老板说。 “那么刚才这片儿茶叶有什么问题吗”相如用了口茶,心情挺好地发问。 “这片儿茶倒也是龙井茶。只是出了点儿小问题。一定是采茶的人在采它之前 吃了一个苹果,结果把苹果的汁液弄到了上边。茶叶加工时要用热汤清洗,但这片 儿茶叶仍然残留了很淡淡的苹果味儿。” “阳老板的味觉真是厉害。” 阳昌现出淡淡的笑意,眼神中闪烁出几分诡谲。 相如也就觉得轻松起来。“原来阳老板也是一个雅致之人。”他说。 阳昌又笑了笑,笑得很含蓄。 是他自己就很自信自己是一个雅致之人听了我的话才发出这种笑?“与阳老板 相识多年,相如却对阳老板了解得很不够。”相如实心实意地说。 “人们根本就不必知道我什么。人们知道四季花酒楼的菜美酒香,不是就可以 了吗?阳昌的名字,是不能当饭吃的。” “是。”相如说,心里就落了起来。阳老板说得极是。我司马相如也不能靠名 字混饭。才能不缺少,但还不能像四季花酒楼的佳肴美酒那样赚钱混日子。 阳老板明晓相如的心思,说:“相如老弟才高八斗,不是也没有遇到真正的识 主吗?” 相如一惊,此话正点中了心病。 “真正的买主,只有一个人。”此话说得貌似轻描淡写,实则冷峻至极。 相如苦笑。“原来阳老板如此了解相如。”说这话时相如的眼里湿润了。面对 相如的凄然,阳昌摇了摇头,“相如君也是一个有雅兴的人,我们一同去山中一游?” 他提议。 相如本来是来道谢的,道谢的话却无从说起。“好吧。”他答允,心中充满忧 伤。 阳昌给相如找了匹马,二人出城。遇着熟识的人,阳昌就在马上抱拳示意。那 熟识的人看到马上的相如,都现出一愣的神情。他们不能理解司马相如怎么和阳昌 搞到了一起。打过了招呼之后的阳昌,总是淡然地一笑。他显然明白人们的心思。 相如有些感动。阳昌和他司马相如招摇过市,没显现出任何不自在。不自在的是熟 识的人。他们在同阳老板打过招呼之后也勉强地向相如抱拳,微点点头,尴尬地笑 笑。阳昌从从容容地和声名狼籍的司马相如招摇过市。马上的他,仍然一点儿也不 威武,那马负载着他仿佛一点儿份量也没有。在人群中,那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形 象。瘦削的面容,有点儿特点的是眉头,油黑油黑的。再就是眼睛,目光令人捉摸 不定。但是又有谁能注意到他这莫测的这一面呢四季花酒楼老板的身份,是他给 予人们现成的身份、概念,人们懒得再去多想,就是先前我司马相如又何尝留意于 他出了成都城,纵马奔向山野之间,相如的心开阔了些。阳昌也不多言语,只是 纵马前奔。他到底要干什么呢?相如狐疑,紧随其后。马上的阳昌,像树叶一样在 马背上飘起飘落。这时候的阳昌,才显得有些飘逸。 在一处山崖前,阳昌勒马而立。前边已经无路可走。一处不甚宽敞的空地下, 是深深的山谷。 “这是一处习武的好地方。”相如说。 “这是一处离尘世远一点儿的地方。”阳昌说。 相如点了点头。是的,在这里,心要多一些宁静。葱郁的山林,弥漫着湿气。 一直弥漫到你的心灵,你的心纵然火烫,但那雾气不紧不慢地凉爽着你。 “阳某的身子骨今儿舒展舒展。阳某不谙剑术,阳某的功夫只要想远离尘世的 喧嚣。有时真叫人为难。其实这样说这样想的时候,阳某就很有些俗气了。” 阳昌吊起了相如的胃口。阳昌会有什么功夫展示给他莫非,这是一位高人 如果真是,我司马相如真是有眼无珠。 阳昌从马上飘下。他向上伸展双臂,做伸懒腰状,相如讶异发现,他的双足离 开了地面。双臂收回,又飘落地面。相如从呆愣状态中醒过神来,翻身下马,深深 地向阳昌做了个揖,说:“相如愚蠢,阳大人见谅。” “相如老弟,谈不上什么见谅,因为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被你了解的愿望。对 其他所有人,也都如此。”阳昌话说得和蔼,但分明是努力说得和蔼。在那和蔼的 神情中,分明渗露出几分凄然。即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凄然。 “但是,今天阳大哥为什么……” “心有不忍,我不忍心看到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被世人残酷地扼杀。冲出那无形 的包围,你手中的剑几乎毫无用处,不过是一种装饰而已。你应该学会麻木。人们 说大智苦愚。为什么呢大的智慧,就是忽略许多被平常人看重的事情,所以平常 人才会觉得若愚。计较平常事,那是小聪明,自然再没有余力去照顾好大事情了。 想明白这道理,你对世人的评判就该漠然处之。如果你非常想让人家理解你,你的 境界就降低了,降低得接近普通人。相如老弟,你完全有理由振作起来。不被世俗 接纳的人有两种,一是奇才,一是应该下地狱的混蛋。你是哪种呢你小子既然当 初有勇气拐跑卓王孙的女儿,就应该勇敢到底把一切承担起来。不要颓唐下去,否 则,文君会瞧不起你的。” “阳大哥所言极是。” “你是世俗中人,你所需要的仅是智慧,这个社会需要你远胜于需要我千倍。 我只能自己跟自己玩一玩心境而已。可以千古流芳的是你,不是我。” 如果我能千古流芳,你这番点拨起的作用很难估算价值,相如想。 “相如老弟,今天在你面前露上一手,可别尝试什么拜师学艺。因为,你在尝 试学我这身功夫的同时,我就会犯一个罪过,我会从心灵上扼杀了一个济世英才。” “还没有人这样看重相如。” “当皇上看重你的时候你就被看重了。”阳老板笑着说。 相如就想到了张得意。张得意什么时候才能让皇上看到我的《子虚赋》呢?也 许,张得意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的事情会叫他觉得值得挂怀吗只有他认识到我 的《子虚赋》的真正价值,才会用心去成全我的美事。可他具备理解《子虚赋》精 妙的素质吗他的素质是做狗监。 见相如神情怅惘,阳昌一笑,说:“相如老弟,看看我的杂耍吧。”他从马背 上拿下一捆绳子,一圈儿一圈儿地缠挂在左手。来时见那绳子相如就嘀咕,说是散 心拿那绳子干什么?但是他没问。反正到时候自然会弄明白。古怪就古怪吧。理完 绳索,阳昌左手攥住绳头,右手便把绳索向空中扔去,开始时手势缓慢但最后出手 时却是强劲有力嗡地一声绳索窜向空中立成了一根棍儿随后阳昌以令人眼花燎乱的 迅捷动作一圈儿一圈儿地把绳索收了回来,收时那绳索的另一端仿佛有什么东西拉 着一样。阳昌笑着问相如:“你见着这样的杂耍吗?”相如摇头说没。“往下的你 更没看着。”阳昌说罢手中绳索又向空中就在绳索立成了一根棍儿的时候他悠然地 被拽离了地面。随后他缘绳而上。绳子全部回到手中又以一个优雅的姿态抛出,而 后又是缘绳而去。他变成了一个在空中移来移去的黑点儿。传说中的羽人,莫非, 就是象阳昌这样的人?阳昌的身影被山崖遮掩了。甚至产生一种和仙人打交道的感 觉。也许,阳昌就是那个人,此一去,也许再无踪影。可是,他的马实实在在。他 们兀自吃着草。“司马相如,天将降大任于你!”忽然,空中传来阳昌宏亮的声音。 相如慌忙仰望去,随着绳索抛出收回,阳昌飘落了下来。其实分离的时间极为短暂, 相如却觉得做一场梦一样。“相如真是大开眼界。若不是亲眼相见,实在难以相信。” 相如说,他搞不清楚这话是说在了心里还是已经说出。甚至又好像由另外一个人替 他说出。 “如果就在众人面前表演这些,我就变成耍杂耍的人了。只不过本事高些。” “那么,阳兄为什么还要练这功夫呢?” “练一门功夫的过程,就是对自身心境的一个修炼过程。比如这功夫,需要心 中纯净,才能体轻如燕,稍有依托,便可凌空而翔。当你凌空而翔的时候,你会觉 得你像一根羽毛一样轻灵,这时那繁杂的俗事算得了什么呢?” “相如俗心太重。” “成就功名的,是你这样的人。好人若都像我这样,全都是坏人当道,天下苍 生,岂不要饱受苦难?” “相如要怎样才能有出头之日呢?” “我听人谈起你的《子虚赋》。” “那是相如颇为自负的作品。” “想办法让皇上看到。” “张得意答应没法让皇上看到。” “你是说那个做狗监的张得意?” “是。”相如应得惭愧。走狗监的后门儿,确实显得份量低了点儿。 阳昌陷入沉思,这狗监在宫中地位卑微,在皇上面前应该是哆哆嗦嗦的,岂敢 再擅自推荐什么。龙颜一怒,饭碗岂不要丢那职位在宫中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 茫茫众生来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许多事情,可以以游戏的心情和以游戏的 规则处之。这样,你会始终获得一种良好而又机敏的心态。”阳昌说。 “相如除了呆等张得意的消息外,确实无计可施。”相如说。在阳昌沉思的时 候,相如想到了那个张得意训狗献赋的梦。那是一个好办法呀,可是张得意会想到 吗?他没想到可又怎么样告诉他呢?书信,一旦泄露,我和张得意没准儿都会摊上 杀身之祸。欺君之罪!“我倒有一个一石两鸟的计划。”阳昌笑着说。 “愿闻其详。”相如虚心地说。 “天机岂可泄露。”阳昌仍然说,仍然是一脸笑意。 “那么相如就不知道怎样办才好了。” “只管听从我的安排就是了。” “一定。” “我准备离开一段儿成都,把酒楼交给你来管理,你准备怎么办”阳昌直截 了当地问。 相如觉得挺突然。其中必有深意。“对外怎么个说法?”他问。 “没有说法。我的领班可暗中相助。”阳昌说。脸上有神秘的笑。 相如糊涂。 “临邛的客商经常往来于成都。”阳昌点拔。 相如豁然大悟。“相如可以亲自下厨,文君可以亲自为客人端酒送菜。”他说, 凭文君的个性,她一定主动这样做的,相如很有把握地想。 “文君要是能这样做,真是妙极。既是这样,你明天就可接管一段酒楼。从明 天起,我将从酒楼消失那么一阵子。” “这么快?” “阳昌没有什么拖累,所以,行事自由。” “那么大个酒楼,你突然离开,生意会受损失的。”阳昌又笑了,他摇头道: “如果你和文君当真像你说的那样,生意会更好。就是抱着好奇的心理,许多人也 会前来的。只是,苦了卓大爷了。” 相如也笑了,他能想象出卓王孙听他和文君那情形时的表现。他就觉得那事情 已经发生了,他长长地舒出了一口郁闷之气。 “许多事情,一种伎俩而已。”阳昌说。 相如会意地点头。 回去的时候,在城门外的一处空地,围了一堆人。有人在训狗。分明故意拣这 么个地方训狗,好显示一番他的训狗本事。阳昌和相如相视而笑。 “自从成都出了个狗监,成都有不少人养狗训狗。其实皇上哪能用得着那么多 的狗监”阳昌说。 相如就想起了老蔫。再普通平常的人,都渴望一种机缘。 当相如告诉文君酒楼的事文君兴奋异常当即毫不犹豫地说我也去。我果然没有 判断错,相如这样想的时候,就把文君拥在怀中,文君就感觉到相如的下部抵着她 了。她就柔情地望向相如,显得好像挺羞涩的这倒叫相如觉得挺滑稽的就越发撩拨 起了欲火。他把文君抱放在床上他压在文君的身上他轻抚着文君的脸。后人会怎样 说文君呢相如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文君姣好,眉色如望山,脸际常若芙蓉,肌 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相如之才而越礼焉。相如笑了:肌肤 柔滑如脂,只应出自我司马相如之口才是因为有这体验的是我司马相如。“你的那 玩艺儿好挺啊。”文君说。“它要干你。”相如说。“干就干呗。”文君说。 相如兴起,粗暴地除下文君的衣衫进入文君的体内文君任他摆布相如觉得她脸 上的笑是一种挑战。哼,我马上就要给你老爸脸上好看了相如想。就更加勇猛。文 君的笑意没有了,她开始呻吟。她的腿拚命地夹紧相如的腰部试图减缓相如的冲击。 相如一边分着文君的腿一边恶狠狠地冲刺。像个凶神,文君想。相如仿佛觉得,卓 王孙分明看到他在蹂躏这个卓家的千金,他分明看到卓王孙无计可施地咆哮。他觉 得开心开心极啦。文君搂住相如的腰配合着相如的冲击口中却说:“你混蛋,一点 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相如被逗乐。文君像个淫妇。她是淫妇我是什么淫 棍相如又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你的笑……不怀好意。”文君说。相如只是笑, 再次加快动作。笑意渐渐消失,相如开始喘起了粗气。这时,窗外传来老蔫的声音 :“长卿大哥,饭菜好啦。”两个人停止了动作,相如征询地望向文君。“干完。” 文君小声说。 “不能再干了,明天咱俩得开饭店。”饭店,文君挺郑重其事地说。相如想笑, 忍了回去,也装着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文君很快便睡着了。除了偶尔远处传来 狗的吠叫,夜像一只硕大的乌贼鱼一样弥漫着它的墨汁。文君枕着相如的胳膊睡得 很甜。面对相如的贫困,她从没抱怨过。抱怨的只是老爸卓王孙的无情。对此,相 如心中是有感觉的。女不侠,不豪。不放诞风流,不豪。放诞风流不眉色姣好,不 豪。姣好放诞所奔非相如类,亦不豪,奔相如不家徒四壁,亦不豪。亲当垆,相如 涤器,不得僮百人,钱百万,太守郊迎,富人皆伛偻门下,亦不豪。豪气沸腾,相 如现出傲然的笑。甭说今后了,明日的接过,在这成都会引起震动。 那么,我以什么样的心情接管呢阳昌安排此事本来就是在同世人开玩笑,我 又何必郑重其事呢?和阳昌抱同样一种心情好了。 早。相如、文君匆匆来到酒楼。领班似乎早已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阳老板在吧”相如问。 “阳老板在天还未亮时便离开了。阳老板不愿惊动太大。”领班说。 怅惘的神情浮上相如的脸。 “阳老板说了,一律听从司马先生的差遣。在下也不例外。”领班虔诚地说。 相如的笑意遮掩了怅惘。“那好吧,我将亲自向顾客奉献一道小吃。”相如说。 “啊……什么小吃”领班有些吃惊。 “玉砖。”相如答。 “玉砖?”领班糊涂。 “做出来你就知道了。一点儿也不神秘。”相如说。 “用写出牌子吗而且,最好写上司马长卿特别奉献。”文君调皮地说。见相 如的古怪,她自然也放得开了。 “随你的便。至于其它的,你按往常办吧。别耽误事。”相如向领班说。 “自然。” 文君真的弄出个牌子,“玉砖”下面的字是:司马长卿亲手制做。 司马相如接管酒楼的消息在来的客人中传布着议论着。文君快活地招呼着客人 帮跑堂的送茶送菜。她对客人投向自己的目光视若不见。她对客人对他和相如的议 论听若不闻。 中午,酒楼生意的高潮。文君推荐玉砖,跑堂的也推荐玉砖。 “听说玉砖是司马相如亲手制做”有客人问。 “不错,是我家郎君亲手制做。”文君答。 “这么说司马相如是被雇的厨师” “不,我家相如接管酒楼。” 客人深思着点点着,其实还是糊涂。几乎每桌都摆上了玉砖。所倩玉砖,是把 大饼切成方块,撒上椒盐。只不过那饼像玉石一样晶莹透彻,不知咋做的。相如正 躲在里边热火朝天做着玉砖,文君溜了进来。 “我遇着熟人了。”文君压低声音说。 这在意料之中,相如没惊讶。“你怎么说”相如问,手里的活儿连停都没停。 “我让他给老爸代好。” 相如的嘴角闪烁了一下笑意。“这么巧,第一天就遇着临邛的人了。”相如说。 文君点了点头。 给老爸代好,说得多么好听。当那老家伙听着女儿在酒楼端茶送菜那神情才好 玩呢。 “他们也在议你呢。”文君打断相如的沉思。 “议我啥?” “议你哪来的钱兑这酒楼。” 哪来的钱?没钱。可是我竟然现在在经营着这座酒楼,确实像梦一样。 “我得出去了,外边忙得很呢。”说罢,文君跑了出去。 又来一桌客人,五条大汉。一个个像土匪一样。一坐定,为首的一个敲着桌子 说:“来一壶卓文君亲手送的茶。” 跑堂的告文君,文君就端茶过了去。 “来几坛文君亲手送的酒。” “本店的酒有多种,不知这位老板喜欢哪种。” 那家伙淫邪的目光直盯着文君,嘴角几乎流出口水来,他说:“只要卓文君亲 手所送,弟兄们就喜欢。” 文君就不客气地抱了几坛子酒过去。旁边跑堂的要帮忙,文君摇头示意不用。 “再来几道卓文君亲手送的菜。” “本店有菜品近百种,老板还是点出菜名吧。” “不用不用,我这个人要是看谁顺眼呀,准百依百顺。”说罢那家伙大笑起来, 同来的人也跟着大笑。 “那好吧,文君可就自做主张了。”文君就选了几道菜端了去。“各位吃好喝 好。”文君说罢便要离开。那牵头的客人一把拽住了文君的胳膊,说:“你这么辛 苦我们怎好叫你离开呢,我们也该谢一谢你呀,来,我们一同喝!”文君望着攥着 他胳膊的那手,脸色有些胀红。那汉子的手强劲有力,攥得她有些疼。酒楼领班已 经悄然地来到她的身旁。文君求助的目光就望向他。领班向文君点点头,脸上就向 那汉子现出笑意,他说来的都是客,何必如此客气呢,他边说边向那汉子肩拍了一 下,那汉子攥文君的手,当时就颓然地松开垂了下去。“你?” 他愕然地站了起来。领班微笑着看他。他想动动那胳膊,软绵绵的垂着,不听 便唤。“你他妈的……”他现出暴怒的神色。“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们尽兴吧。” 领班说同时又拍了那肩一下。那汉子晃了晃那只胳膊这回好使了。那汉子盯了会儿 领班没敢发作,坐下向同伙说:“弟兄们,喝酒。” 文君窜到厨房跟相如说:“那领班可不简单呢。”文君就讲了经过。 相如笑着说:“有庙哪能没神呢。” 其实那领班看起来着实普通。行动慢腾腾的。很少言语,叫你常常可以忘记他 的存在。但是,在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可以悄无声息地出现。常了,你便会觉得酒 楼中到处都充溢着他的气息。他是滞留在酒楼中的灵魂。 客人走光了。深夜。相如除下了围裙,在一张餐桌旁坐下。文君和领班立在他 的面前。相如觉着挺有意思,但绷住了脸,没有让笑意溢出。 “今儿个生意怎么样”他问。 “不比往日差。挺好。”领班说。 “有你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过,我还想在用水上做点文章。”相如仰着 望向领班的脸。 “请老板吩咐。”领班谦恭地说。 从此,午夜时分,会有一辆小驴车从大街走过,车上载满盛水的坛子。驴车来 到河边,赶车人拎着木桶上了一只早已候在那里的小船,船主把船划到河中央,四 季花酒楼的杂役便向木桶中舀水。哗,哗,声音非常好听,像水一样很纯净。两只 木桶舀满了,船划到岸边,把水倒向车上的坛内,再回到河中央舀。驴车回到酒楼, 把水装进缸,以青竹棍向左急旋成窝,急住手,盖上盖。三日后用木勺舀水入另一 空缸,取水至七、八分即止。余水因底下有泥滓不用。舀进另一缸的水再次用竹棍 搅旋,三日后再向另一空缸以前法倒过。再用洁净的灶锅煮沸,舀取入罐,罐内预 先放进白糖霜。放上一段时间,用此水煎茶,茶香殊异。 “名店嘛,总有些神秘才好。”相如说。 “累死我了。”每天深夜回到家里,文君总是这么一句话。急三火四的铺好被, 扯下衣服便睡。睡得悄无声息。黑暗中不能成眠的相如想着文君回到家中的累相, 就发笑,并转首向文君望去。真是一个不缺少勇气的女人呀。要是摊上一个怨天尤 人的女人,我会很消沉的。消沉的人不会有什么智慧。想到这,相如又会笑一笑。 要是那样的人我司马相如又怎么会看上眼呢。“你这一套都和谁学的呀”文君问。 她所说的“这一套”指的是相如在酒楼的做法。 相如总是笑而不答。其实,他受了阳昌的影响。阳昌不是说人生可以设计吗 阳昌不是说事情设计好了就会跟做游戏一样吗想到这些,相如就会想到小时候和 小伙伴儿过家家的把戏。你说把人生当做一场游戏可为什么总有那么一种沉重的东 西负荷在心头呢夜色汹涌澎湃。文君抱着相如的一只胳膊睡得酣然。相如的眼里 潮湿了。夜色终于吞没了他。他在伤感中睡去。 梦。浓重的夜色笼罩的皇宫。空中阳昌不断将绳索甩出后缘绳飞翔。不断寻觅。 终于,有狗向空中吠叫。“狗监张得意听命!”阳昌朗声喊道。有人从屋中奔出。 一张白绢自空抛下。有人拾起。阳昌缘绳而去。白绢到了张得意的手中,上书: “替天献赋。”张得意呆呆地遥望夜空。羞愧。应允同乡司马相如的事一直未办。 官职太卑微了,直接向圣上献赋未免太唐突了。 但是,这绢分明告诉我,让圣上知道司马相如是苍天的旨意。而且,这责任就 交给了我张得意。我可以置苍天的旨意于不顾吗?“你不能!”睡梦中的司马相 如坚决地替张得意回答。 接管酒楼的新鲜感很快过去。那唤做玉砖的饼,也不再由相如亲手制做,而改 由厨师操作。 “这活儿让厨师做吧。”那领班憨憨地说。相如明白他的意思。你司马相如是 以老板的身份来到酒店的,不是厨师。“老板到书房休息吧。”领班说。相如犹疑。 “阳老板吩咐过。”领班补充。 书房,仿佛离尘世的嘈杂很遥远。许多书简静静地躺着。一幅庄子鼓盆而歌放 浪形骸的画儿倒诱发着忧伤。庄子啊,你不正是无奈于那太多太多的贪婪、丑恶才 叫人看你是多么地不在乎这个世界。你知道你独自的一个是多么的无力。没有人能 走进你的心灵。如果你真的那么颓唐,你又怎么能打得起精神著作出那些篇章。北 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在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 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每当背诵这篇章,相如便觉如立于高 山之巅。俯视人间但见白云浩浩荡荡。高山使尘世的诸多事物渺小着,白云尘世的 诸多事物模糊着。所见到的,是宇宙的宏大。这应该是帝王的胸襟。 我司马相如常常进入这样的境界,所以,我的文章写给帝王看。 那篇《子虚赋》应该说,还不算完善。那我就给他来个续篇吧。如果皇上因《 子虚赋》而器重我,那我就给他更大的惊喜。有人推门而入。贮立的相如转首望 去,是文君。还有谁能这么进来见他呢相如的表情是:有事吗?“老蔫送来了 两只野兔。”文君说。 这是相如接管酒楼老蔫第一次来。把他们忘了。从打来酒楼,连他们的饭都不 吃了。冷落他们了。“得给老蔫钱。”相如说。 文君点头说:“领班办了。没等我说他就说该这样办。” 酒店名义上我管,实际上是领班在管,相如想。这个领班没有事儿的时候,你 甚至觉察不到他的存在。但是,一有事儿他就会悄然地出现,及时地出现。处理事 儿透彻果断。怎么瞅怎么普通。只有用心人才会觉出有那么一点儿不凡。不像阳昌。 高深莫测。也不对,这只是我司马相如的印象。外人看,无非一个精明的老板。说 不上高深谈不上莫测。都在忙着普通,哪有空儿去探讨你! “老蔫还真挺有本事的,总能让狗逮来些东西。”文君说。 老蔫羡慕张得意,羡慕张得意能去给皇上养狗。老蔫呀老蔫,其实你的狗已经 养得不错了,已经训练得不错了,但是,你永远赶不上张得意。他可以做狗监,你 不可以,你顶多只可以给狗监做手术。 文君瞧相如发愣的样子,嫣然一笑,偎了过来。相如本能地搂向她的腰枝,但 随即松了手。 在这里做那种事,对这个地方分明是一种亵读。这里分明是阳昌精神世界的一 个殿堂。 “我要让你干我我不要让你闲着。”文君撒娇。 相如笑了,说:“晚上回去我再收拾你。” 但是,晚上二人云雨的时候,文君说:“我喜欢你原来的勇猛。” 自从接触了阳昌,对卓王孙的痛恨在淡化。相如有一种和卓王孙捉迷藏的感觉。 我把人家千金给拐跑了凭啥还要恨人家再说,人家卓王孙已经是你事实上的老岳 父了。司马相如,你不能乞讨,你要靠你自己的努力叫人们尊重你。 “你变得越来越温柔了。”文君说话语中透露着不满足。 到酒楼第一天文君遇着的那个临邛熟人叫程郑。老爸姓程,老妈姓郑,便给他 取了这名字。 在临邛,卓王孙是首富。仅次于他的,便是这程郑。两家兄弟说不上亲密,倒 也时常走动。 太疏远闹出磕磕碰碰,都是有实力的人何苦。上层讲官官相护,表面上维护共 同的利益,实质上是维护一已私利,护着别人便是护着自己。因为斗争起来说不定 谁败呢。而且通常是两败俱伤。那民间呢也是这样。一个弱者要是磕磕碰碰了实 力派那绝不会被客气的。 这卓家的公子卓尔群和程家的大公子程子辉也经常来往。比老子之间更经常来 往。卓尔群常到程子辉的酒楼饮酒。每次卓尔群来到酒楼只要程子辉在都会到席上 敬酒。这次也是。 只是敬了一杯酒之后这程子辉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对卓尔群说:“家父最近去了 一趟成都……” 刹时酒桌便静了下来,卓尔群的目光当时就阴沉了下来他望向程子辉。这文君 私奔的消息在卓家引为奇耻大辱。卓王孙到现在都闭口不出,感觉没脸见人。这卓 尔群撑着脸皮在外走动,绝口不提文君的事。朋友们也知趣,在他面前绝不提文君 的事。 谁都想到程子辉上半截话内涵是什么。没有人想到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在卓尔 群的目光中程子辉感觉到了恨意但是所有的目光都望向程子辉期待地望向程子辉。 “家父去一家酒楼遇见了……文君。”程子辉费力地说出了文君这两个字。 所有的目光仍旧期待地望向程子辉。 “文君和司马相如在经营那家酒楼。” “经营酒楼?”有人询问地嘀咕。 “听说是。家父说那是一家很大的酒楼。在成都很有名气。否则家父也不会跑 到那儿吃饭。” 很大的酒楼?经营?说不定是在给人打工吧?这是所有人的心思。 卓尔群恨死了程子辉。凝望程子辉的目光输送着仇恨。他缓缓地移开目光,说 :“你就不能提点儿叫人高兴的事儿?”这话分明在说你程子辉太扫兴了!程子 辉觉出了没趣儿,起身说:“你们尽兴,我去和别的客人打打照面。”说罢走人了。 “他娘的!”卓尔群顿了下酒杯,恶恨恨地骂了一句。大伙挺愣。卓尔群也觉 出了自己的失态。他举起酒杯说:“来,我们继续喝酒。首先,为我妹文君能嫁个 开酒馆的不愁吃喝干杯!” 他首先一饮而尽。“倒酒!”他大声吆喝。陪客的酒楼小姐就赶紧斟酒。“继 续行酒令。今天我们一醉方休。谁也跑不了!”他恶狠狠地说。这哪是喝酒分明要 玩命。但是大伙得给他面子大伙儿欠他多着呢。因为,每次喝酒几乎都是人家掏腰 包。 这酒楼实际上是个妓院。陪客的小姐如若被看好是可以就地拿下的。但卓尔群 到这里只是找她们陪酒从不动真格的。在程公子面前也得顾着点儿身价吧。他觉着 他应该比程公子更多些尊严所以他怎么能干程公子豢养的女人呢。卓尔群的心思总 溜号所以就总被罚,一杯接一杯。 “这酒就到此为止吧。”有人提议。 “不行。”卓尔群说。但是说完他额头就一下抵在了桌面。 稍稍醒过来的时候他倒在了床上。他们把我送回了家。可是在家中应该有人管 我呀,怎么静悄悄的?他就努力睁开眼睛。陌生的房间。“这是什么地方?”他嘟 囔了一句,猛地坐了起来。面前立着一个小姐。酒楼的一个小姐。原来我还在酒楼。 “他们哪去了?”他问。 “他们都走了。他们让我好好服侍你。”小姐说。 这小姐规规矩矩的,可说是酒楼小姐中的上品。给我卓尔群找的小姐当然得是 上品。要是弄个烂货趁着我酒醉还不把我给玩了?谁安排的呢?肯定跑不了那个程 子辉“我的人呢?”卓尔群恶狠狠地说。 “他们……好像没走。” “我走。”卓尔群刚一站起立即头晕眼花,一屁股坐下。 “我去给您取壶茶。”小姐说完就要走。 “不用,你走。”卓尔群坚决地说。 “那我去叫他们上来。”小姐说。 卓尔群坐在了他的马车。夜幕已经降临。随从高勇坐在他的身边。车过闹市。 但此时已不如白日热闹,只有一些卖小吃的摊子。卓尔群想起了那个女人。想起那 个他一见着裆中便勃起的女人。就是在这一个闹市第一次见着那个女人。那次他的 车把一个女人挎的菜蓝子刮掉了菜撒了一地。那女人呆立望着车上的他。他的魂儿 当时就掉进了那女人的眼中陈了立即下了车,亲手去把地上散落的蔬菜往筐中拣。 高勇也拣。拣完了他把筐送到那女人手里说:“对不起。”那女人摇了摇头挎着筐 走了。他呆望了会儿那女人的背影才上车走。“这女的开馅饼铺。”在车上高勇说。 卓尔群欣喜,说:“哪天去吃。”第二天就去了。而且常去。在馅饼铺,他的目光 亲吻那女人的唇,抚摸那丰满的乳峰。这女人,搂在怀中一定暖暖的。和她干那事 儿准销魂。但是,她和她的丈夫同共经营着馅饼铺。那男人对他的笑怪怪的。一方 面要挣他的钱,一方面对他的目光在女人的身上游移强烈地抵触着。但是,他不管, 照去不误。结帐的时候,他总是设法多给些钱。“剩下的,赏了。”他说。“多谢 您了。”那女人说,但很矜持,没有媚笑。难道你希望看到媚笑吗?要是那样的女 人干起来还有滋味吗?那样的女人我想干多少可以干多少! “到那个馅饼铺去,我想喝点儿茶。”他跟车夫说舌头根儿有点发硬。 高勇想要阻止但稍一迟疑之后便放弃了这念头。 卓尔群颓唐地在一张桌前坐下。铺子里一位顾客也没有。那女人对他的到来感 到惊讶。“我想喝……茶。”他说。铺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只那个女人在。他朝高 勇摆了下手。说:“你到外边儿等我,我在这儿……喝点茶。” 高勇叹了口气出去。 那女人倒茶。卓尔群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那手有些粗糙。这么好的女人却 在干这种活。 我完全可以叫她享福。她可以不嫁我但只要能让我跟她好我就可以叫她幸福。 我不会计较那个男人跟她沾光。他就想象那女人裸体的样子,想象拥抱她的感觉, 想象在她体内的冲刺,他的裆部就亢奋。突然,他一把抓过那女人的手亲吻起来。 那女人稍一呆愣奋力抽回手来说你不要这样对我卓尔群见女人并未像遇着流氓一 样对他胆子就越发大起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向那女人同时还表白着:“我是 多么地喜欢你呀你让我搂一下吧。”哪里是搂一下他现在想的就是干了那女人!那 女人连连后退卓尔群步步紧逼。“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喊了!”女人说。“不要喊你 就让我搂一下就一下。”卓尔群边说边扑向女人女人本能地推了他一下他就仰面倒 去,刮倒了餐桌。倒在地上的他很狼狈。酒又醒了几分。他屈辱地爬了起来走出。 他知道他不会再来这个馅饼铺了。 “你也想做老板吗”回去的路上卓尔群问高勇。 “我哪敢想那事。” “有什么不敢想的,我叫你做你就能做!” “我能做啥老板,还是给您好好做事吧。” “当老板也是给我做事。” “你想让我干什么?” “开馅饼铺。” “开馅饼铺?” “对,就在那家馅饼铺前给我开个馅饼铺!” 很快,卓尔群操纵的馅饼铺便开张。价钱比对面的馅饼便宜三分之一。但是, 还有人到对面的铺子吃馅饼。咋的人家的好吃。卓尔群下令:再降价卓尔群去 铺里吃了几回馅饼,边吃边摇头。他叫过高勇:“大勇,你得知道客人不光为便宜 来,也为饼的味道来。”“老板,我没干过这差事呀。”高勇诚恳地说。也是,总 得给人家时间,哪能一开始就行。再说,难道是为了挣钱才开这个店的吗每次卓 尔群来铺里的时候,高勇总是低声下气地说:“老板,又赔了。”要不就是:“老 板,没钱买菜了。”卓尔群就贴补。终于,对面的铺子没人去了。 卓尔群也懒得去自己开的那个馅饼铺。“能少赔就少赔点吧。”他吩咐高勇。 不久,高勇告诉:对过的馅饼铺的男人死了死了?生意垮了急火功心,没过 了这关。负罪感袭上卓尔群的心头。“你那馅饼铺也别开了。” 他对高勇说。 有一天在街上他遇见了那女人,戴孝的那女人。那女人立住了脚步哀怨地望向 他。他叫车停住。高勇羞惭地低着头。他望向那女人他的目光输送着怜悯也输送着 轻轻的责怪:你太任性了你要是依从了哪至于此女人滴下了两粒大大的泪滴后一 咬嘴辱转身走开。他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 “我们走吧。”高勇提醒。 他独自溜进了那女人的家,那女人对他的到来似乎并未显现惊讶。默默对视了 一阵子之后他说:“真对不住你,害得你这样。” “原来我是有男人的人,所以,不能依你。”女人低低地说。 卓尔群听明白了这话立时就把那女人搂在怀中呼吸急促地说那我现在就要了你。 女人说你要就要吧。他就把女人抱进了内室。虽然寒酸但整洁的内室。比想象的还 要刺激。完事之后他说:“你还开馅饼铺这样我好来。”女人点点头。 女人雇了伙计,馅饼铺重新开张。经过重新装修,比先前气派多了。 这事儿在临邛几乎人人皆知,只卓王孙不知。这也和文君私奔后他闭门不出有 关。再说,跑到他面前汇报这事儿这人得多无聊那女人开始有了修饰,更像老板 娘。精神好了,那原本就丰满的躯体更多了魅力。卓尔群一到铺子里会直接来到内 室。她会急不可待地偎在卓尔群怀中撒娇:“人家好想你呀”就去解卓尔群下衣。 卓尔群就立即亢奋。就把女人扒得精光进入她的体内。每一次冲刺女人都快活地大 叫狠狠地抓挠着卓尔群的身子。卓尔群就狠命地冲刺。想一想自己,司马相如又有 什么责怪的呢?文君难道不也是一个魅力的女人吗?颠狂过后他身上总是留下道道 抓痕。之后,他会和女人在内室共同吃上一顿饭。我图的是人他仅仅图的是人吗? 莫不是贪图我卓家的财产吧?这样想了之后他仍旧不理文君的事。 阳昌出现在临邛。专拣大酒店吃饭。 “先生临邛人吗?”他总是设法和人搭话。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会说:“你们这儿的人对司马相如的名字肯定不陌生 了。” 对方总是笑一笑,说:“他拐走了卓王孙的女儿这谁都知道。” “没想到他在这儿背上了这样的恶名。在京都司马相如可不是这样的名声。” “那里的人怎样说他?” “许多读书人都能背诵他的文章。连许多王公大臣都推崇得不得了。据说还有 人向皇上推荐呢。司马相如飞黄腾达的日子可说指日可待。” “要是这样卓王孙不认这个女婿可就蠢了。” 这样的对话,在临邛的大酒店重复着。阳昌甚至去过那个馅饼铺。只是卓尔群 和那女人的事他不知道。否则,那样的对话他得在那儿多重复几次。 卓王孙从程郑那儿得到卓文君在成都开酒店的消息。 当初证实文君跟司马相如跑了时没把这老家伙气死他连着几顿饭没吃。开饭 的时候让他去,他总是怒吼:“我不吃!”再后来饭菜给他单独摆在了书房他仍是 怒吼:“给我端出去!” 侍女不动,他就又吼,就端了出去。我怎么觉不出饿?怪不得听人生气时说气 饱了。 “卓爷您得吃饭呀。您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侍女小兰劝他,眼里噙着泪花, 那泪花儿叫卓王孙心软。 苟总管在六十大寿时派来的这侍女还真行。他就想起那天小兰第一次侍候他时 他的冲动。他抓过小兰的手,去寻那茧。那茧原先支楞着的毛刺儿已经没了。这女 孩这回没慌。她这么沉着是不是她和苟总管有那么一手?“苟总管对你很好吗?” 他问。 “嗯。”小兰点头。 这回答叫卓爷不满意,可这回答也不能证实小兰与老苟有染。卓爷把小兰抱在 怀中。小兰仰脸望向他没啥不自在。“卓爷现在就要了你你愿意吗?”他说。小兰 稍稍现出迷惘但她随即就用力点了点头。他就把小兰仰面放在案几上,一件一件除 着小兰的衣服。小兰明晰了卓爷现在就要了她的含义,脸上出现了红晕,吸吸开始 粗重。小兰完全赤裸了,她两腿夹紧,双手捂着她的隐秘之处。卓爷想乐。卓爷本 来想去抚摸那儿但卓爷随即改变了主意他退下了自己的下衣抓住小兰的两腿把小兰 的胴体一拉两腿放在自己的两肩,再抓开小兰的手他昂然刺进,小兰啊地大叫随即 紧咬牙关。挺进之后卓爷停住了。马上就见分晓了。他突然也咬紧牙关剧烈抽动了 几次又停住。血,他看到了血。他大笑起来同时就疯狂地动作起来。小兰由呻吟到 大叫最后嚎叫起来那是没有快感的嚎叫这嚎叫不但没有叫卓爷起怜香惜玉之心反尔 更刺激了他。叫你看一看六十岁的卓爷的雄风卓爷发泄完了,光溜溜的小兰傻傻 地躺在案几上一动不动。卓爷心情挺好地打量她。小兰的目光望着虚无。“你起来 吧。”卓爷说。 小兰就起来,就穿了衣服。 小兰突然抽噎了一下,把卓爷又给逗乐了。他把小兰抱在怀中,说:“下回就 不疼了。” “老爷劲真大。”小兰说。 卓爷听得满心欢喜。这时他觉得自己很饿。“陪卓爷在这儿吃饭,吃完饭我们 再来。”卓爷色迷迷地说。 一听卓爷要吃饭小兰跳起应道:“行,我去叫饭。”她为自己能叫卓爷吃饭而 兴奋不已。 在这卓家大院,女人最荣幸的事情就是被我卓爷宠幸。我就是这大院中的皇帝 在卓府,也确实没有惧我的,除了……文君。就说那几个妾,看我不高兴哪个敢 上前烦我就是她们知道我把小兰干了又能怎么着“卓爷不挂念文君吗?”吃饭 的时候小兰突然说。 怎么能不挂念?但是,她叫我颜面扫尽。她竟然……跟一个穷书生跑了这时, 他突然想到了他和小兰的事。我不是……刚刚把婢女小兰给干了难道我要纳婢女为 妾?可你文君怎么能和我比我是这里的一家之主我是这里的皇上什么是皇上?再说, 我和小兰的事情谁知道!即使真的把她的肚子干大了也还可以想想办法的。即使我 真的纳她为妾也不像你卓文君那样丢人。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