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胡总和李刚坐一辆黄色的“面的”直奔位于大原市最繁华街区的长江大酒店。 俩个人都坐在“面的”的最后排。李刚看了看这辆出租车的计价器,发现起价 只要6 元人民币,于是问自己身旁此时已颇有些春风得意的胡总:哎,小胡,我刚 才在你们大原火车站坐的也是黄面的,那辆车的起价可是15元钱,怎么同样的城市 同样的车,起价居然不一样? 胡总满脸的不屑一顾,十分干脆地回答道:这才叫做有个性。火车站附近的出 租都是专宰你们外地人的,尤其像你这种从深圳来的有钱佬。 “那干嘛政府部门的人不出来管管?” “出来管管,谁敢管?你们潮州汕头那边生产假烟的那些小作坊,疯狂到连中 央台《焦点访谈》的人去了都管不了,是什么原因你自己最清楚。” “那是因为有地方政府的保护。”李刚说完这句话之后,从短袖衬衫口袋里取 出一盒“芙蓉王”,抽出一支来点着。胡总此时竟然怀疑,李刚的这盒“芙蓉王” 是不是也有点儿来路不正。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大原市就没有政府,整体处于无政府状态。和你直 说了吧,正是因为有人间接地参与了管理,也就是你所说的‘保护’,火车站那帮 黄牛司机才能宰你宰得这么轻松这么有秩序。” 李刚这时候觉得,胡总的面部表情当中闪烁着类似叔本华和康德一类人的脸上 才能有的哲学的光芒。他被这光芒照射得不再说一句话。 只用了不到15分钟,胡总和李刚乘坐的这辆黄面的,停在了长江大酒店的门口。 他们在迎宾小姐的引导下顺着楼梯上二楼,在楼梯的转折处,李刚看到正面墙 壁上挂着一幅仿制的梵高的油画,他记得这幅画好像是叫做“向日葵”。 “樱花阁”的房门被这位年轻的迎宾小姐打开时,走在前面的胡总发现鲁萍已 经坐在里面。她穿着她平日里非常钟爱的一套淡绿色短裙装,胡总知道,这套衣服 是她的父亲从韩国用美元给她买回来的。 鲁萍一看见胡总仿佛是看见了自己无限美好的未来似的,她几乎是从自己的座 位上面弹射而起。 “小胡,你们来得还真准时,还不赶快叫你同学先坐下。” 鲁萍此时此刻兴高采烈,微微泛红的面庞透露出孩子般的喜悦神情。 李刚不得不佩服胡总在女人方面这种十分杰出的大受欢迎。他始终认为,几乎 所有的漂亮女人在见到胡总之后,都会令人吃惊地变得比原来平易近人了许多。 他此时忽然想到了阿兰,顿时感到自己的鼻子和整个心灵同时发酸,这是一种 酸涩和酸楚混杂在一起并且发生化学反应而产生的混合生成物。 他知道,像今晚这样轻松愉快的场合里,是不适合发生这种极为复杂而又痛苦 的生物化学反应的。 胡总先为鲁萍介绍李刚,说,人家可是来自资本主义的深圳,却又还是个专查 经济大案的社会主义的警察,不像咱们,成天傻呼呼地呆在社会主义的大原,作着 社会主义的编辑;之后,胡总对正在拼命吸烟的李刚说,这就是我们大原市今年才 评选出的“市花”----北峰出版社的小才女,鲁萍小姐。 鲁萍满脸羞红地看着李刚,很亲昵地回敬胡总一句,你看李刚,他简直就像贫 嘴张大民那么贫得无聊,人家张大民过的可是幸福生活,你看看他,到今天都还没 人疼没人爱的。 李刚听了这话心里面想,你哪里知道你身边的这个“他”──的过去呢。退一 万步来讲,你对他难道还不够疼不够爱吗? 大家都喝了一些菊花加糖的茶后,鲁萍极力要求李刚负责点菜,她冲李刚说了, 小胡我每天见他都见烦了,他人又笨连菜也不会点;你可是沿海的经济特区远道而 来的贵宾,再说长江做的最好的就是粤式海鲜了,你不点谁点? 李刚于是不再推辞,向早已站在身旁负责记菜的服务小姐报了两样菜,一件是 白灼基围虾,另一件是咸菜炒猪肚。末了,他很有礼貌地向鲁萍介绍说,其实咸菜 炒猪肚是我们家乡最为普通的一道家常菜,也是最典型的潮州菜,如果做得好的话, 吃起来爽滑可口,味道好极了。 胡总则永远忘不了他最钟爱的啤酒,他让小姐先上4 瓶冰镇的百威啤酒,并且 强调,要美国原产的那种。胡总始终认为,在武汉灌装生产的百威啤酒味道不够清 香和醇厚。 鲁萍最后点了三四道价格都挺贵的,颇能够体现她的请客诚意的粤菜。 三个人一边喝啤酒一边吃着先上来的菜。 鲁萍本来是不喝酒的,自从认识胡总以来不得不学着喝一些啤酒。她很想让胡 总在各个方面对她都能感到“满意”跟“满足”,她十分坚定地以为,胡总是一个 极需要关怀的男人──特别是来自她的关怀。 大家都喝了一些啤酒之后,“樱花阁”里的气氛变得比刚才初相见时更加的轻 松和惬意。三个人不知怎么,竟都不约而同地谈到了最近已经播完和正在播出的几 部电视连续剧。是胡总先发的言:“《永不瞑目》的确值得称赞。海岩这位老兄真 是不得了,人家也没念什么所谓的名牌儿大学,15岁就参加了工作,干过警察还当 过兵,可写出来的东西竟然是那么的叫人爱看。” 鲁萍立刻表示赞同,“学历和一个人的能力完全是两码事。即便是念中文系念 到硕士甚至是博士也不见得就可以写出好的小说来。你看现在正当红的那几个作家 里面,有几个是有多高学历的。” 鲁萍的最后这句话让另外俩个人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目前在“中国文学” 的海洋里正兴风作浪的那个人:王朔。 李刚说,他无法理解王朔干嘛要去大骂香港的金庸金大侠,他认为金庸已绝对 算得上是新武侠小说之集大成者;况且,人家金庸搞的行当与你王朔的那种初级阶 段的调侃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何必要以下犯上呢。 此时已经喝到佳境的胡总终于有机会一针见血了,他用自己尚可以实现的最为 清晰的表达方式说,王朔其实并不是想骂金庸,他只是因为担心被人忘却,于是就 用“骂人”这样微妙的方式来吸引大众的视听。 “这种作法岂不是和台湾政界的一些要员动不动就在公众场合大打出手如出一 辙吗?”鲁萍似乎已经有了真的领悟。 “这种作法的本质是,王朔在自己炒作他自己。他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MONEY8*.” 胡总最后一锤定音。 于是,三个人一致认定,王朔这样做是为了钱。──“钱”这个字可是大原人 民最为不耻的一个字。 胡总记得刚从海南回到大原时,给他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这里的人们似乎 最不愿意让别人认为自己是非常看重钱的,所以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千万不 要提钱,提钱伤感情。 每次听到这句话,胡总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有着一颗勇敢的心的那位古代 壮士:刺秦王的荆轲。还会进一步联想到荆轲刺秦之前在燕市狂饮时的壮怀激烈, 当时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因受到英雄人物强烈感染而为他击筑助兴的高渐离。 后来,有一位学中文的同事悄悄对他讲:荆轲可是先拿了赏金才去干这种杀人 勾当的。 胡总真为当年的那个高渐离感到不值。 还是鲁萍打断了胡总的胡思乱想。她主动提出要和他干一杯。 胡总当着李刚的面自然不好意思拒绝,只有一口气喝光了满满一杯极冰的百威 啤酒,顿时感到胃里面有些痉挛。自从大学毕业以后,胡总就不再欣赏这种动不动 便干一杯的饮酒方式,但是,在北方的大原市,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英雄豪迈,不 干不行。──更何况,是一个像鲁萍这样妩媚动人的妙龄女郎主动向你敬酒的情况 下? 胡总已经喝到了他的最佳境界,这是一种物理学上所谓的临界状态,如果再多 喝几杯就会走向反面,变成是最糟糕的某种情形。 这时候,鲁萍很自然地谈起了她最为喜爱也是她相当精通的一门学问──日本 的插花。之所以要做出这样的谈话安排,她一方面是要在胡总同学李刚的面前体现 一下自己的渊博,另一方面,她是担心胡总,像这样一个劲儿地喝酒会喝多了伤了 他的身子。 从鲁萍那双十分性感的嘴唇里,李刚听到了天使说话时的声音。 相传古代的日本有一位精于花道的茶人,他在漫天飞雪的一个冬夜里,将满满 的一盆清澈而冰凉的水放置于自己家的院内,然后回到家里便开始坐在床上沉思和 冥想。他的弟子们胆怯地轻声问他,大师,这样做是为何意? 这位茶人幽幽言道:这叫做无华之花。 鲁萍继续给李刚和胡总这俩个在旁边已经听得貌似傻瓜的人解释说,那漫天飞 落的雪花,便是这茶人所用的花。 “用大自然的雪花来插花,这可以说,绝对是日本花道的最高境界了。” 面对俩个如痴如醉的听众,鲁萍用手指了指他们三人所在的这间贵宾房的房门, 接着轻声说道:这间房名字叫“樱花阁”,而樱花正是古代日本最广泛被用于插花 的鲜花种类。除了樱花以外,像三月三的桃花,五月五的菖蒲,还有就是九月九的 菊花,都是用来作为插花的鲜花,它们会在祭祀的时候被供奉于佛前。 “最关键的一点是,日本人认为,花道的终极追求是通过插自然界的鲜花来领 略花草树木的正直,从而最终培养人心的正直。”鲁萍讲到这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抓起手边的啤酒狠喝了一大口。 听完这篇《花道宣言》的胡总已慢慢从酒精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他这时候望向 坐在自己左边的李刚。 他发现,李刚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极为苍白,而就在60秒钟前,他还看到李刚的 脸上充满了聆听《花道宣言》的兴奋和酒后的激情。 他怀疑李刚是不是因为旅途劳顿而有些身体不适,毕竟刚下飞机才不到5 个小 时。于是照直问李刚,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喝多了,看来深圳这个鬼地方把你的 身体已经彻底弄垮了。最近,你这家伙一定是纵欲过度。 鲁萍听胡总说出这样的色情话来,没好气地用胳膊肘顶了他的右边肋骨一下: 咱们出版社里搞“三讲”怎么就没有把你这个坏典型给揪出来? 正在用纸巾擦汗的李刚这时候稍显尴尬地说,如果大家吃好了,我来买单吧。 胡总连忙抢先一步大声说:刚才在三晋的“怡人吧”里面就是你付的帐,这里 绝对不能再叫你出钱。 “你们俩个人都别争了,是我叫你们俩个出来吃饭的,当然是我请客。”鲁萍 说完话已经站起身来,开口叫门外守候的服务小姐进来。 服务小姐应声而入,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了看四个人,想确定买单的人究竟是 谁。她心里一定在想,又是这种虚张声势的“争先恐后”。 一堆人抢着买单的热闹景象,是在长江大酒店每天都要上演的保留节目,这节 目的情节完全相同,只是演员不同罢了。 满脸不屑的服务小姐看见离房门最近的李刚打开他的“人头马”手提袋,从里 面取出一叠崭新的港币来。她发现李刚手里拿着的这叠港币,竟然全部是面额为1000 港元的大钞,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大钞。 “请问这里收港币吗?”李刚十分平静地问这位小姐。 鲁萍此时将捏着10张新版100 元人民币的手放了下去,那是从家里出来时专门 预备好用来付帐的钱。 “收的先生,不过我要先拿去找值班经理验一下。”服务小姐看了看帐单接着 说,“先生请付880 元。哦,对了,在我们长江大酒店港币和人民币是按1 :1 等 值收取的。”服务小姐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的友好和动人。 “没问题。”李刚从这叠钱里面随手抽出一张递给这位和蔼可亲的小姐。 胡总站在一旁竟显得十分的平静,他什么话也不想说。除李刚以外,他是另外 三个人当中,唯一知道那一厚叠钱的“确切数目”的人。 按照大原人的习惯,100 张最大面额的钞票──在中国大陆即100 元人民币─ ─叫“一方钱”,这是一句颇具备黑社会色彩的本地俚语。 曾经在深圳参与过外汇期货交易的胡总清楚地知道,李刚手里面拿着的也是 “一方钱”。 由于是港币的缘故,100 张1000元的港币,恰好是10万港元。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