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了 老家离我现在的住处很近,但我很少回去了,那儿现在已经在高楼大厦的包围 蚕食之中,显得十分的褴褛和丑陋。 那是一个典型的南方民居,因为历史久远,残破的红瓦上长了许多青苔,甚至 还有狗尾巴草,也不知是哪只好事的鸟带来的种子,那时,天空时常飞过一些鸟儿, 我时常仰望着天空,看那鸟儿的影子在阳光中穿梭,就像如今的孩子们经常在正午 时分,抬头仰望,看着飞机在天空准点飞过…… 我在老家住了十几年,和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以及邻居细嫂住在一起,老家 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可以住好几户人家,前面还有一个大庭院,爷爷围了一块空 地,在上面种起了花花草草,没事的时候,就开始松士浇水,或者拿出水烟筒,装 上一小撮廉价烟草丝儿,点上,咕噜咕噜地吸,点燃的烟丝被吸得红彤彤的,但一 会儿就变成了烟灰了,于是,爷爷抽出那根烟筒儿,“呼”的一下,将那一点烟灰 吹去,再装上新的烟丝,如此要反复好几次,在吸烟之时,我总是两眼定定地盯着 爷爷水烟筒上面的那一撮烟丝由红变黑的短暂过程,想起爷爷以前说过自己年轻时 干过搬运工,经常用肩扛起一百公斤的粮食,一气呵成,面不改色。而爷爷在抽烟 时,压根儿没看见我小小的脑袋瓜在想什么,因为他在看他种的花花草草,那儿, 有几只蝴蝶在新开的福梅上面跳舞,暖绵绵的阳光轻轻地泻在蝶衣上,也照在我们 爷俩身上,四周弥漫着一种懒洋洋的空气味道。 这座老房子已有很久的历史了,听说以前是一个大地主的,上面的梁木都有点 朽的味道。墙是土砌的,里面夹有许多的瓦棱片,很坚固,去年台湾的那次大地震, 它也跟着晃动了几下,居然奇迹般的活下来了。南方经常下雨,我最喜欢是下大雨, 一家人困在屋内,无事可干,于是,我就躺在床上,懒洋洋的看着屋顶,听大雨打 在头上的瓦片声音,然后在铿锵铿锵的大雨声中渐渐入眠…… 雨过天晴,我就一骨碌起来,有时,天空也会出现一道好看的彩虹,屋檐还在 断断续续地滴着晶莹剔透的雨珠子,让人知道刚才正下过一场透雨,瓦上的青苔们 越发地绿了……我跑到老房子后的小胡同里,胡同很窄,墙不高,墙头上长满了各 种野草,最多的还是那种狗尾巴草,我经常爬上去,折它下来,用毛茸茸的狗尾巴 花去挠伙伴们的胳肢窝,很痒的,痒得能让你破涕为笑。我在胡同的土墙上捉蜗牛 玩,或者用纸折个小船儿,捉几只小蚂蚁放在上面,然后将船儿放在地上积满雨水 的坑里,看着它们一个个焦急地困在船上东跑西撞的样子,如果不幸失足落水,我 就拿一根小麦杆子向它递过去,一端靠在纸折的船边,这只浑身湿漉漉的蚂蚁果然 会筋疲力尽地顺着杆子小心翼翼地爬上船来,再也不敢乱来了……这是我童年的游 戏之一。 来自不同地方又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们在这里相处得如同一家人似的,没有 下雨的时候,我就跑到细嫂家玩,她们家有一个老婆婆,很老,脸干瘪的像一个干 核桃,但很白净,在我的印象中,她从来不跑到外面去,顶多坐在院子中眯着双眼 看太阳,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她总是穿一身旧式民国时的 蓝色衣服,还会绣花绣蝶绣鸳鸯呢。腰上总是系着打着一块补丁的格子围裙,上面 有一个口袋,里面没有东西。每次我见到她,我总喜欢盯着她的有绣着鸳鸯的黑色 布鞋看。那是一双小脚,鞋前面很尖,像笋尖一样,鞋底很厚,浑似一个刚从古代 戏剧中走出来的女人,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踩着细碎又颤巍巍的步子,所以她一 生都没走出老家的院子,不久,她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时分悄悄地故去了。大 人们都说她一生没踩过一只蚂蚁,没骂过一次人,但就是这样的人最后也会老死的。 历尽几代沧桑的老家老了,老家的人也老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时分,我 站在那儿想。也许再过几年,这个地方就消失在高楼大厦中了,谁也不知道这里曾 发生过什么,除了我和曾经住在那里的人,然而有一天我也将会像它一样,最终会 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