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之迷 作者:岁月0011 z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与z 市博物馆馆长兼市文物研究所所长王轩是过 往甚密的朋友。 这天,支队长把重案大队探长凌飞和他的搭档若男请到他的办公室,告诉他 俩,王轩家被窃了一面古铜镜,此事先别忙立案,但按照重大刑案处置程序开展 侦查。 支队长说,他是今日清晨接到王轩电话报案的。王轩受国家文管会之命,率 队赴三峡,发掘和抢救了三峡大坝蓄水后可能淹没的一批文物。6 月10日,三峡 库区达135 米,“高峡平湖”初见雏形后,王轩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受到国家文 管会的表彰。但他昨晚到家后,发现存放在保险柜中此面古铜镜被窃了。 凌飞和若男在现场勘查时一无所获:王轩家住在东郊米山别墅区,家中安装 了与电话线相连的CK报警装置,作案人在潜入前已割断了电话线,使之失效;门 窗未见破坏痕迹;保险柜安置在书房书柜后面的墙壁里,作案人似乎很熟悉地打 开,未见撬损迹象。现场亦被作案人打扫得干干净净,提取不到脚印和指纹。令 人不解是的,王轩家保险柜里还藏有他多年精心收藏的名家字画、玉石珍品及鸡 血石印章等,居然一件不少。 作案人显然熟悉现场,作案目标单一,且智商很高。 凌飞、若男围绕王轩及其关系人进行调查,同样令他俩失望:王轩是市政协 常委,某民主党派副主委。他年近半百,衣着整齐考究,多年野外考古,把他锻 炼得身体结实,言谈举止刚健稳重,目光中透着斯文和自信。他是1980年南京大 学考古系研究生毕业,女儿王伊秉承父业,由南大考古系毕业后现在美国某大学 读研,其妻徐云前去伴读已有三年。王轩平时生活简单,家中一应杂务,都交由 一个中年保姆去打理。案发时,该保姆亦请假回家了。因王轩经常在外,在z 市 几乎没什么朋友。十多年前,刑侦支队侦破了两起盗挖古墓案、三起走私文物案, 支队长请他来作鉴定结论时,两人相识,并成为知交。 王轩向凌飞提供了那面铜镜的照片。他指着照片对凌飞、若男说:“这可是 我家的祖传之宝,是西汉时期文物。其质地和制作工艺堪称一流,至今光泽色彩 均匀,系古铜镜中的珍品。” 回到支队,两人看着照片反复揣摩。照片上的铜镜像半轮明月,上面雕有太 阳的图案。若男说,这种铜镜应当还有另一只才对应完美啊。凌飞说,对啊,不 是有个成语叫“破镜重圆”嘛。我在一本书上看过一个故事:一对恩爱夫妻的定 情之物就是制作好的两块半圆铜镜,夫妇各执一块。因一次战乱,这对夫妻被迫 拆散,其妻带着女儿逃离他乡。战乱历经十余年平息后,丈夫辗转找寻妻子。此 时其妻已患病去世,女儿被一好心人收养。丈夫凭着那块铜镜终于找到了执有另 一块铜镜的女儿,父女抱头相哭。 凌飞、若男上门询问王轩铜镜是否原是两块时,王轩却生气地说:“我告诉 你们失窃的是这块铜镜,你们问那么多干什么?”要不是看在他是支队长多年朋 友的面上,性急的若男早就开口教训他一番了。 凌飞和若男专程去了一趟省城,想从专家那儿了解一些有关此块铜镜的来历 或线索。省博物馆林馆长说,王轩是国内考古界的后起之秀,在文物鉴别上很有 权威。省博正欲提拔他担任省文物研究所副所长。他介绍,省文物研究所前所长 李鹜是王轩父亲王湘的挚友。在凌飞的邀请下,林馆长陪同他俩来到李老家。 李老家远离城市的嚣闹,位于雨花台区边缘的一个院子里。李老已年过七旬, 脸颊和手背上老人斑显见,但步履稳健、精神矍铄,一副睿智高古的神态,一代 宗师的气派气度。 凌飞道明来意后,递上了那张失窃铜镜的照片。李老取出放大镜端详了一会 儿说:“这可是王湘生前的珍爱之物哦。一对好好的铜镜,怎么只剩下一只了?” 凌飞心中暗喜,问道:“李老清楚这铜镜的来历?” “除了我,王湘的这对铜镜向来秘不示人。这对铜镜给王湘带来了福祸两兮 ……”见林馆长和凌飞、若男饶有兴致地听着,李老讲述了围绕这对铜镜的一段 故事: 1946年,我和王湘都在北平文物研究所。河南省S 市发现了一座未被盗挖的 古汉墓。所长派王湘率队去挖掘。打开墓穴甬道后,见是一对夫妻合葬的双穴, 尸体保存完好,两具尸身周围堆满了青铜器、玉器和珍珠玛瑙。王湘见男尸的左 手、女尸的右手各执一块半圆形铜镜,觉得很有研究价值,登记后放入自己的考 古包内。没想到发掘的当晚,胡宗南匪军包抄了考古人员所住的帐蓬,劫掠了此 次发掘出来的文物珠宝,还将考古人全部杀害,连同挖掘出的古尸,一道焚烧灭 迹了。 我们都以为王湘也一同遇难了。直至1956年,我担任省博物馆副馆长后,一 次到z 城考研铁瓮城遗址,无意中见到王湘,大吃一惊。王湘告诉我,他听见匪 军包抄的脚步声后,见情势不妙,带着他的考古包,急忙窜进了旁边的高梁林, 躲过了这一劫难。此时的王湘已在z 城中学担任历史教员。他拖着我到他家喝酒, 庆贺故交老友相逢。王湘的太太叫白颖,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家 闺秀。 酒酣时,王湘告诉我,认识白颖前,他已穷困潦倒,饿了两天了。那天,他 为了活命,拿出一块铜镜到大西路一家当铺典当。店主是z 市富商白霏的侄子。 那天,白颖恰巧在店里帮着父亲查帐,见了这块铜镜爱不释手,出面接待了王湘。 她对当时落魄的他顿生爱怜之情,不仅资助了他生活费,还由其父介绍至z 城中 学教书。这对铜镜自然成了他俩结婚时的信物。 在我的力邀力荐下,王湘辞去了教员工作,担任了省文物研究所副所长,我 俩的友情也更深了。王湘在吴文化的研究中,自成大家,著作颇丰,在国内享有 很高的声誉。 不幸的是,在残酷荒谬的“文革”中,不知是谁造谣王湘通敌,还说他把发 掘出的国宝窃为已有。当时省博物馆造反物将王湘关至地下室内,日夜审讯。那 时,我也被关进“牛棚”。后来听说,王湘不堪凌辱,上吊自尽。白颖带着幼子 逃至香港。 “文革”结束后,我官复原职,白颖带着王轩来到我家。受其父影响,王轩 热心考古,且认为学考古只有回祖国才有出息。我帮王轩办理了转入南大考古系 的手续。他研究生毕业时,执意回z 市博物馆照料年迈多病的母亲。我送王轩回 z 市时,见白颖已病入膏肓。待我回省城后,白颖溘然病逝。 我离休后,王轩时常来看我,视我如父。那几年他认为长江流域亦同黄河流 域一样,同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摇篮。这一研究,开了国内的先河。他是目前国内 考古界很执著、很专业、很有前途的人才。 省城之行,除了让凌飞、若男知道这块铜镜的来历及王轩父亲的一段爱情故 事外,对破案来说,收获甚微。 凌飞一直坚信,凡是现场,作案人总会留下丝丝缕缕的痕迹或遗留物的。他 同样认为,凡拒人于千里之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心中也一定藏有鲜 为人知的秘密。 凌飞和若男从省城回来后,支队长对此案再未过问,且隐隐约约地透露出可 不必查了的意思。这可不符合支队长多年来逢案必查、难案必破的性格,让他俩 大惑不解。 他俩决定再次复勘现场,亦遭到王轩的拒绝。王轩说,他已找到那块铜镜的 下落了,就不别劳动二位再辛苦了。 凌飞和若男商量了一下,觉得围绕这块铜镜的迷团很多。揭开这些迷底,对 丰厚自己的人生阅历,丰富自己的侦破经验,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傍晚下班后,他俩在食堂吃了晚饭后,走访了王轩的街道和邻居,有了新的 发现:邻居反映,王轩家的保姆对他照顾得十分细微,两人关系密切,不像是主 雇关系。居委会主任尹大妈查看了小区暂住人口的登记表后告诉他俩:那个保姆 是河南Y 市人,名叫夏雨,今年43岁。 凌飞连夜打电话给河南Y 市公安刑侦支队。接电话的刑警听了凌飞自报家门 后,十分钦佩地说:“凌侦探,我在《中国刑侦》杂志上读过你那篇《论现场采 痕取证对发现案犯证实犯罪的重要性》后,很受启迪,已作为我们业务训练的教 材了。”听了凌飞商请的要求后,他爽快地答应,他自己去作一次专门调查,最 迟今晚通过公安内线把有关情况传真发来。 当晚九时,Y 市同行的传真已放到凌飞的办公桌上。符合查询条件的夏雨, 1959年8 月出生,自述丈夫早逝,曾是该市一所小学教师,后辞职,长年在z 市 当保姆。其子夏碟,1984年10月出生,现是河南大学国际金融专业学生,品学兼 优。传真上还附来母子俩户藉登记上的照片。凌飞一眼发现,照片上的夏碟与王 轩的脸型、身材等都与王轩酷似。这可是基因遗传的神秘佳作。 案情豁然开朗:作案人当是夏碟无疑。他利用其母在王轩家当保姆之机,来 过王轩家,熟悉现场,有取得钥匙,得知保险柜密码的条件。至于作案动机嘛, 有可能是夏碟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得知了那块铜镜的价值,乘王轩去三峡考古 之机,潜入王轩家窃走了铜镜,目的是向王轩要挟什么。王轩可能已探知此案系 夏碟所为,他明白破案后将把自己置于十分尴尬的位置,同时也毁了夏碟的前程, 故要求中止他俩的调查。 他俩把侦破情况及推断向支队长作了汇报。支队长“嘿、嘿”地笑着,好像 已洞察了全案。他对凌飞、若男说:“王轩今天接到调任省文物研究所副所长的 通知。他明天一早去报到,晚上回家。你俩明晚去找王轩谈一下,就会全案大白 了。” 出了支队长办公室,若男嘀咕道:“支队长在这起案件侦破中,神神道道的, 和过去那种正气凛然的他,判若两人。” 凌飞是支队长在破案实践中亲手带出来的,对他一直很尊重。他不相信支队 长在此案中会搞什么名堂,正言道:“可别胡诌,我们听支队长的,明晚再说吧。” 次日晚上,凌飞、若男把汽车停在米山小区门口,步行至王轩家。摁响门铃, 开门的竟是保姆夏雨。她礼貌地道了声:“里面请”,带着他俩进了客厅。端坐 在高背藤椅上的王轩,站起身来迎接。夏雨给他俩各送来一杯新春绿茶,给王轩 杯中续了水后,悄然退至卧室了。 王轩歉意地对他俩说:“麻烦二位多日辛劳,实在不好意思,铜镜已经找回 了。” 虽在意料之中,但若男还是惊问:“这是咋回事?能不能给我们说详细点?” 王轩面带愧色,犹豫不决。 凌飞觉得王轩的隐情当着一位年轻女刑警面难以启齿,便提议:“案情嘛, 我俩大体上也知晓了。这样吧,我和王所长谈谈,请这位女警和夏雨阿姨谈谈如 何?” 王轩沉思了一会儿,显然掂出了凌飞话中的份量,点头同意了。 凌飞和若男分别从王轩和夏雨那儿听到了一个缠绵的婚外情故事:王轩与其 妻徐云的婚姻是他母亲在他读研究生时给他定下的。徐云是z 城中学徐校长的独 女,相貌端庄,但因自小娇生惯养,对生活质量十分讲究,且脾气刁钻。生了女 儿王伊后,她对王轩经常在外考古,整日不着家十分反感。每次王轩风尘仆仆地 回家时,等待他的不是精神上的慰藉,而是一顿“苦没少吃,钱没多拿”、“人 家夫妻都是出双入对的,天可怜见,我就像一个活寡妇似的”等数落。挚爱考古 的王轩更不愿回家了,一有考古任务,他争着抢着去。由于他在文物鉴定上颇有 见地,国家文物管委会常委托他参与或主持对新发现地下文物的鉴定,外省文管 会更时常邀请他去主持发掘和鉴定。王轩在外的日子更多了。 1983年初夏,河南省邀请他去主持一个汉墓的发掘鉴定。那个汉墓位于Y 市 西郊。王轩一连几天工作和宿在现场搭建的简易棚子里。经王轩从死者的衣饰和 殉葬品分析断定,墓室主人当是汉文帝的爱妃梅茔。鉴定结论出来后,几个河南 省文管会的助手迫不及待地赶回Y 市报告。已累得疲惫不堪的王轩提出让他在帐 棚里好好睡一觉,明日回Y 市。助手给他做好晚饭,说好明日上午派车来接他。 王轩从中午睡到晚上。一觉醒来,见月光如水,星斗满天,信步走出帐棚。 他听助手说,东面不远处有个温泉。他想去泡泡,便向温泉方向走去。 月光朗照着那个温泉。从泉底下鼓涌出来的温水,吐出一串串晶莹的气泡。 风吹着云彩飞快地移动,温泉显得清新、凉爽和迷蒙。 王轩正想找个安全地方下到温泉,忽见一女子像鱼似的在温泉里轻盈、欢快 地游着。王轩吓得躲进泉边灌木丛中,但发出的声响让那女子一惊,下意识地从 水中跃起上岸。王轩清晰地看到她美丽健硕的胴体闪闪发光,浑圆润泽的乳房高 傲地坚挺着,黑色体毛上还挂着串串宝石般的水珠。 王轩在那傻怔怔地看着。那女子爬上岸慌忙穿起衣服。她抬头见是王轩,竟 收起了恼怨之气。原来,发掘汉墓时,住在附近的这女子经常来看。王轩在那从 容地指挥,尔后率先进入墓道的情景,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她听Y 市考古人员说, 他是全国闻名的考古专家,心中顿生崇敬之意。 王轩对走到自己身边的女子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女子羞 涩无语。 两人竟像熟人般地闲聊起来。王轩得知,这女子名叫夏雨,23岁,系Y 市师 专的应届毕业生。这天是周末,她和同学看电影回家晚了,跑了一身汗就一个人 来洗温泉了。 月光下的夏雨,一头柔柔的黑发披散着,洁白细腻的皮肤与王轩黝黑发亮的 皮肤形成强烈的反差。不知是王轩被夏雨击中了,还是夏雨被王轩击中了,反正, 他俩一起跳进了温泉。 王轩被Y 市文管会挽留撰写专题报告和论文,许诺给他住最好的宾馆,把王 轩的名字放在报告和论文的前面。此事若在以前,王轩未必同意,但因有了夏雨, 他在Y 市一连住了十二天。夏雨每天下课后都来陪他。 两人在一起时,王轩坦诚自己有妻有女,可夏雨竟发狂般地爱上他,只要有 他,不要名份。 毕业时,夏雨发觉自己怀孕了。她主动要求到Y 市远郊一所小学任教。半年 后,她生下了他俩的儿子,取名夏碟。 又一年,王轩借一次出差的机会,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夏雨和他的儿子。他对 一片痴情的夏雨的感激无以言表,拿出其母留给他的一对半圆铜镜中一块雕有月 亮图形的给了夏雨。两人相约此生不能比翼,来生结伴连理。 得知徐云陪同女儿王伊到美国后,夏雨竟辞去公职,把夏碟托给母亲照管, 以保姆身份住入王轩家。 此段婚外恋情令凌飞和若男叹羡不已。 但此案的结果又大出凌飞和若男的意外! 夏碟长大后,得知了母亲的隐情,尤其是得知王轩是自己的生父后,大为震 惊。去年暑假期间,他藉口想妈妈来过一趟z 市。他不甘于这种不明不白的境况, 且艳羡同父异母的姐姐王伊在美攻学。于是,他趁王轩赴三峡考古,其母暂回家 中之机,先拿了其母密藏的那块铜镜,尔后又拿了王轩家中的钥匙,潜至王轩家。 因他去年来z 市时,王轩得意地打开保险箱,让他见识其珍爱的名人字画时,熟 记了保险箱的密码,轻易地找到王轩珍藏的那块铜镜。他运用从小说、影视剧中 学到的反侦察伎俩,把现场清理得很干净。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以这对铜镜向 王轩和母亲摊牌,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说法。 夏碟作案回Y 市后,其鬼崇行为被夏雨察觉。夏雨痛哭流涕地向他讲述了她 与王轩这一情缘的始末,痛陈他的行径不仅达不到他的所欲,反而致自己沦为一 个盗窃犯,不仅会受到法律的惩处,并把母亲和王轩置于法庭的尴尬席上。 这一番肺腑之言,令夏碟惶恐不安,后悔万分。昨天,他在母亲的陪同下, 向王轩坦白了偷盗行为,交出了那对铜镜,请求父亲原谅,帮他想一条生路。三 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今天上午,王轩到省文物研究所报到时,带着夏碟,以夏碟的名义,把这对 铜镜捐赠给省博物馆了。 望着省博物馆颁发的大红色的《捐赠证书》,凌飞和若男茫然了。 王轩的这着棋果然高,解除了警方对其子夏碟涉嫌盗窃的指控。夏碟偷拿了 父母的铜镜,目的是捐赠给国家,且事后也得到了父母的谅解和同意。这可是法 律无可奈何的。 换言之,这不正是凌飞、若男期盼的结果吗?无情的法律为啥要把一个一时 犯浑做了错事的年轻大学生送上法庭,断送他的前程呢?作为刑警,凌飞和若男 做不到,但王轩做到了。 在凌飞与王轩的接触中,并未看出他除了考古专业外思维上有啥过人之处, 他身后定有高人指点。想到昨晚向支队长汇报时,支队长那“嘿、嘿”的笑声, 并叫他俩今晚来王轩家案情自然大白的情景,凌飞一下子心知肚明了。 凌飞拉着仍瞪着迷惑双眼的若男,步出了王轩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