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罗寺的暮鼓晨钟 今年的国庆竟有七天假,天气又好,稍有点名气的风景区,肯定是人挤人的,虽说 下岗的人挺多,经济还是不景气,但想去有名的风景区逛逛,拍几圈照片,以后可以说: 哦,那什么地方,我去过,还行…………,这样的游人还是很多的。我呢,没什么钱, 去不起,也不想这个时间去,那样去玩对我来说不是旅游。 一定是要出去走动一下的,想了想,去那罗寺住两三天吧,很多年前曾经路过,模 糊印象里是一座偏远小寺庙,倒是寺外的青石路和参天大树在记忆里还存着一幅画,去 的人少,清静的很。不想居然还有个同伴也想去过一下那种生活。 十月二日清晨坐上开往虎贝乡的车,一路基本上都是盘山公路,经石后乡、洋中镇, 这两乡镇间有个乡村,依山建村,村前有河,靠村的一面河边植柳,大姑娘、小媳妇捶 洗着衣物,儿童们戏水,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色,洋中一带传说曾经出过进入王朝中央政 权核心的读书人,为官清廉,告老还乡后在地方兴办教育,因此此间读书风气浓厚,一 些老房子上还遗留着“耕读世家”的牌匾。 过天湖,达虎贝,换乘农用三轮车,这里的景色已有些不同,单季稻成熟了,金黄 而沉甸甸的稻穗和收割的农民让我有种本能的快乐,感觉丰收的快乐。 “到了,从这爬山,一会就到”开农用车的山民告诉我们,站在山脚下,快中午十 一点了,沿小路上山,抬头望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轮残月挂在天上,叫同伴看, 他大为惊异,说从未见过白天的月亮。 山色普通的很,树不多,都是一两人高的小松树,过新修的半山亭,再走十几分钟, 正是大汗淋漓时,看到一个山谷口,两边石壁森然,走进山谷口,一拐弯,登时通体舒 泰:左边山涧里一条小溪,隔溪是一大片竹林,右边石壁陡峭,不远处几株参天老树, 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山门。 进山门才看到寺的全貌:仰天才可以看到的石壁从顶逐渐挖进去,到底形成一个四 分之一椭圆的石窟,深32米,宽40米,高约60米,寺庙的主殿就建在这天然石窟里。寺 中石碑记载:那罗寺,于唐武则天年间,由高丽僧负经披诵后开名山道场,吴越王遣杭 州灵隐寺了悟禅师复建,宋开宝年间(969)重修扩建,明万历年间置田立此碑。寺中古 物,除这块石碑外,只有几块清朝的牌匾,佛身也在破四旧时被毁。焕然一新的大殿是 96年新建落成的。 在我印象里,佛教的文化已经完全渗透到社会的每个角落,基本是有乡村即有这样 的小寺庙,方圆几十里内虔诚的信徒维持着千年不灭的香火。 寺中仅二个僧人,另有挂单的僧、尼各一人。 行前我曾恶补过一点佛教常识,自然想与僧人有一席谈,有些奢望能有当头棒喝的 机遇,晚饭后看到主持释慧光坐在大殿外的长凳上,于是上前恭敬地递一根烟,他左手 一直在转动着佛珠,谦恭地站起来,口中直宣佛号:阿弥陀佛……,点上烟,并不抽, 与我们攀谈起来那罗寺的历史,说到那罗岩乃众菩萨居所,西方佛祖法眼看到后谴高僧 开名山道场,满脸虔诚,令听者不敢有什么不敬的念头生出来,但他一口福安的方言, 我大概只能听懂三分一,吃力的很。他可以说是有为的僧人,除那罗寺外,还兼任境内 另两座寺院的住持,六年前到那罗,寺院年久失修,多方筹款二十余万元重修了大殿。 老僧人76岁,出家逾三十年,满口只余几颗牙,身体很好。我们饭都吃完了他才回 来,原来出去拾干材去了,善谈的很,开口从解放前谈起,说到高兴处,竟唱起革命歌 曲,满口方言滔滔不绝,听的人满头雾水,绝没有我们插嘴的份,我笑着借口上厕所, 尿遁了。 其实佛家丛林制度里是允许女尼到男僧寺庙挂单的,只是不许常住。挂单的女尼三 四十岁,我们除了做功课时间外,很少看到,没有接触,也不大敢。 方便回来,看到挂单的年轻和尚正跟一个香客言词激烈地说着什么,我好奇地坐到 他们身旁,原来香客抱怨附近一个寺庙住持待客冷淡,寺庙破落,而年轻和尚认为那个 住持是真正的出家人,修身养性,对世俗不加理会罢了,而现在很多寺庙和僧人与世俗 接触太多,根本与出家目的相违背了。我想起寒山寺的钟现在是一撞多少钱,那是明码 标价的,不禁有些茫然,不过这是从有佛家以来就存在的矛盾,丛林中也并不是风平浪 静的。 出家的人都是抱什么目的呢?通常一想是因为心灰意冷,出家为僧尼的,找一个心 灵的归属,也有为生活所迫的……突然我想到李叔同先生,达则兼剂天下,穷则独善其 身,中国的文人一向坚持这种成则儒家败则道的理念,为什么李先生会在那么辉煌的时 候绝然地走上那条路呢?或许只能解释为在世俗中他已经到达一个顶峰,再往前走,将 往哪儿去呢?走下坡吗?李先生肯定在很多个不眠之夜里想过无数次了,或许是厌倦, 或许是为那一片新的天地诱惑,或许是寻找心灵的家园,或许……其实未能达到李先生 的层次,在这妄自猜测是很可笑的,如何能理解法师圆寂时那大欢喜的心呢? 和同伴讲起泓一法师,讲起他那首流传最广的词,一时背不出,还是唱吧: 长亭外,古道旁,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乱, 一壶浊酒净余欢,今宵别梦寒。 暮色有点浓了,山外如血残阳映红的天空和对面山上的景色都模糊一片,寺里鼓声 响起,暮鼓声接上了我停下的轻歌,想起一些人和事,默默地坐在长凳上任思绪随鼓声 飞扬…… 晨钟在凌晨四时敲响。 来的时候带了本沈从文的《湘西行记》,晚上翻了点,又和同伴聊了很久,加上我 入睡较难,所以听到晨钟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有点醒不过来,快五点了才起床下楼,僧 人还在做功课,很冷,洗刷过后把带来的衣服全套上,在晨曦中深呼吸。这里海拔1300 米左右,清新的空气吸入肺部,人一下清醒了,听过酒醉和茶醉,而今天体验到空气醉, 那一刻令我陶醉。 孩子令人羡慕的是清澈的眼睛和好奇纯洁的心灵,成长付出的代价很多,其中有一 个代价就是成年人的眼睛日渐浑浊,心逐渐麻木冷漠。红尘中的诱惑和欲望谁能完全抗 拒呢?梦想和现实的差距总是很大,我过上一段时间总想和大自然亲近一下,心灵有时 候象一个房间,一段一段总要整理一下。和自然在一起的时间里,我总能拥有单纯和快 乐,并且还可以带回去一些,在人群中慢慢消耗。 到山门外逛了一圈和胡思乱想了一会后回来,僧人和居士也做完功课,寄宿的几个 香客在洗刷,在聊天,在抽烟。我的心情很好,于是观察起他们来。 香客里有一对中年夫妻,抱着个婴儿,大概是求子成功回来偿愿的,我和同伴曾笑 说他们肯定是躲避计划生育跑这来的;还有来自福安的两个妇女,是来上香求佛的,求 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居士有四女一男,年龄都五六十岁以上,他(她)们承担了寺庙 里待客、煮食、小卖部、打扫庭院等诸多杂活,到时间穿上黑色长袍做功课,不知道其 中谁带来三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也吃着素食,却因为玩的高兴,脸色总是红潤的。当三 个孩子在庭院里玩起来,欢笑声尖叫声哭闹声,把寺庙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家院。 那天男居士捡到五元钱,老僧人说是他掉的,男居士非得问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掉的, 有什么特征等等,老僧人急了,直骂他是想偷藏起来不还,男居士觉的自己的负责态度 没有被人赞许,好心没好报,不免唠叨起来,老僧人出家快四十年了,脾气还是犟的象 头牛,梗着满是青筋的脖子直嚷嚷,男居士气的穿起黑僧衣到大殿里礼佛去了,我想或 许会求佛祖证明他的清白同时顺便给老僧人一些惩罚。 那个中年男香客抽着烟和我们谈起他当兵时在这附近的山上训练,上下山壁如履平 地,我们看着对面如刀削一般的悬崖峭壁,实在很难相信他的话,要真那样,如今那国 际上攀岩比赛还有老外什么事啊?接着他问了我们的职业后,说他的什么战友在省里的 部门里当着大官呢,我们除了点头表示仰慕之外还能说什么呢?可爱的家伙。 想起山下收割的山民,看到我们这些提着包的城里人,或微笑或谦恭或木然或惊奇 的表情,因劳作顺着红亮的脸上流下的汗水,破旧的衣服下黑而健康的身体;上山砍柴 火和牧羊的少年;寺庙里唠着家常的居士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他们和我一样有着自 己的喜怒哀乐,过着自己的生活,我不知道和他们比较,到底谁的生活更健康和自然, 更满足和快乐。 到寺庙里没烧过香,临走前,在大殿外向着佛像,双手合什,闭上眼祈求家人和朋 友身体健康和平安,祈求这些僧人、居士、香客和山民能继续过着这样的平静生活,祈 求降临在我们身上的是可以承受的快乐和痛苦,生活不被强迫和歪曲。祈求自然的生活。 在寺里才知道可以在虎贝乘船到山下的,下了山我们就想去乘船穿过人工湖回虎贝 去乘车,可惜的是船只有一艘,这时在对岸。 坐在颠簸的农用三轮车里,突然想要是乘船离开,恰是佛家所言的:回头是岸。回 头是寺庙,前面是世俗;如果来这寺庙时乘船呢?对于尘世的人来说,回头是万丈红尘, 前面是青灯古佛,又何尝不能说:回头是岸。 望着车后滚滚的灰尘,其实人生就是这样,活着就在岸与岸之间。 生是一个岸,死是一个岸。 199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