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故乡 作者:月光一刀 在外地读书的时候,学校力“老乡会”的活动一向懒的参加,而散居几个地方 的亲戚们也常埋怨我是个无情的人,老家就那么不值得你回来看看吗?母亲转达这 话时表情暗示着什么,我明白,清明快到了,她准备启程回老家扫墓。 老家是古田县,新城的年龄比共和国还小:建国后修水库淹了旧城。新城的郊 区一个小山包叫塔山,上面的塔是从旧城一块块拆下搬来,再依旧样重建,它是新 城的肚脐——除了它,再没有和旧城有联系的印痕存在。 船在水库上,望着碧蓝的湖水,在阳光下波光荡漾,我幻想着旧城的模样,从 看过的书和老照片力东抓一片西抓一片地建造它,我从没见过它,就象外公,母亲 告诉我的是一个严厉的老人,治眼疾在方圆百里无人可比,穷人诊金可以是一把米, 对富人,米以担算。 那不能算我的故乡,何况儿时的院落不见了,田野不见了,外公外婆的墓也搬 了。 你是哪儿人?依旧例,是跟父亲的籍贯的。父亲是福州人,三叉街。儿时居住 过一年的记忆已被岁月吞没撕碎,一阵风过来,飘起一两片碎片:老榕树,木房子, 幽暗的楼梯间,街道上飘这炸海蛎饼的香味,还有邻家女孩的两根朝天辫——这还 是从发黄的照片上看到,而后逐渐模糊成的记忆。 祖父也未见过,父亲很少提到他,我的记忆里他是福州旧城的小摊贩,挑着担, 可能在三舫七巷里出没过。 现在居住的海边小城,已经在这生活十几年了,居住的小区外有几十株桃树梨 树,这个季节花开的粉红雪白,还有嫩绿芽,每天经过它们,我都很快乐,是一种 闷闷的快乐。在阳台上看着挖掘机轰轰地在挖土,这里是新兴的住宅区,不要几年, 这些树就会消失,于是我想起早几年居住的那个大院。 大院是小城曾经最富有的人修建的,人走了,和他有关的只留下三株百年白玉 兰树覆盖着几百平米的大院。在树下大块石块砌的房子里,看着书然后有一些似懂 非懂的感觉,四喇叭的录音机里放着童安格的那首《花瓣雨》,窗外风吹过,树叶 沙沙地响,白色的花瓣小雨一样飘落。 虽然我会讲这里的方言,可这肯定不是我的故乡,那么,我就不知道它在哪儿 了。 但我还是不时感觉到乡愁,就象一根极细的线绑在心里的什么地方,拉一下, 又拉一下,断断续续,饵是不经意出现的,什么书里的几页,某只歌里的一段旋律, 电影里的一个场景,就把乡愁拉出来,飘在半空中着不了地。 自己是个过着平淡日子的人,走过的地方少,省才出过一次,出国就不用说了, 一直顺当着到现在,哪里有什么飘泊?可是我的乡愁无处落脚,这是真的。 就算我定下一个地方,也是不能的,少小离家老大归,乡音可以变,可我不能 认不出它,不能只感觉陌生和不适吧。 于是在黑夜里臆想。白白的墙,黑黑的瓦,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去拜访一个 总要睡到中午的朋友,所以我不急,虽然经年不见,在外地的时候偶尔接到他的手 写信,我是不回信的,信到他手上,已是不同的心情,那毫无意义,他的,却不同。 也可以先到城外走走,反正河还是那样,半山腰寺里的主持皱纹多了几条,但 眼还是半睁半闭,对香客依旧爱理不理,我都认得,散落在草丛中的坟前花开花落, 齐整一点的坟,里面的人,翻翻线装本的地方志,或许可以找到,或许找不到。 踱着步走过酒楼、茶馆、古董店、药铺,小的时候,它们的柜台和我一样高, 现在到我的腰,街边、庭院里树很多,很老,比我祖父还老。 家里当然有庭院,前院有老树,它春天发芽,秋天落叶,露出树枝上的鸟窝, 干脆的很。 拿起竹枝绑成的大而宽的扫把,扫一下本就干净的小径,出一身微汗。 祖父在后院的葡萄架下坐着,茶在石桌上冒着腾腾的热气,茶水很绿,他招手 让我坐下,说:城里茶馆的牌匾是谁写的,你知道吗?城西的顾先生,那年…… 听着听着,我想过两天可以和朋友们一起去拜访他,还有城南的林先生,他的 二胡声让我们恍惚,或许还可以学着在宣纸上用墨汁,砚台磨出来的墨汁画山水。 在这,我就卡住了,没有人教我这个,不会有的,这样的人都很老也很少了, 忙着写着画着挣钱的,我不要;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学,我要谋生,他们还会把庭 院拆了盖大楼,人太多了,不够住,我知道。就算不拆,他们会翻新或依旧样盖出 新的,然后有许多外地人来,戴着太阳帽和墨镜,有人举着XX旅行社的小旗带着他 们,用喇叭招呼,在街边和郊外丢下塑料袋、矿泉水瓶和其他。树叶上蒙着灰尘, 本来是没有的。 把烟头按灭,我明白我的乡愁注定无处落脚,它只能象蜻蜓在池塘上点水,荡 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慢慢展开直到虚无。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故乡,我选那个淹没在水下的旧城,我的故乡失落了。 月光一刀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