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弟弟——没有发生的故事 木子从未想过会和一个比自己小5岁的男孩有任何交集。正如两条同一平面内 的平行线,即使距离再近,也永远不可能有交点一样。5岁的距离在木子看来,就 和南北极的差别没有什么不同。 木子22岁,当然也喜欢看长得好看的小男孩,却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欣赏,感 觉像在看邻家的漂亮弟弟。 小康正是这样的一个漂亮弟弟。 春末夏初正是木子最喜欢的季节。迎春花和白玉兰刚刚开谢,路两旁的树梢上 都顶着新鲜透亮的绿色,天是淡蓝的晴空,而太阳正温暖地照耀着,紫丁香和粉色 的樱花在怒放,风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花香,闻起来是初夏芬芳的气息。 这样的好季节里木子喜欢有机会在外面走一走,感受暖暖的风拂过来时舒适的 慵懒。 这样的好季节里木子认识了小康,一个17岁的高中生--因为木子作了他一个 星期的家庭教师,帮他练习英语口语。读研一的木子久已不作家教,觉得跑来跑去 的很受限制。木子是个懒散的人,她宁愿接翻译的活,时间机动,又很自由。这之 前是木子的一个男同学在作小康的家教,但他临时有事,而小康马上要出国读书, 紧着找人补习口语,木子的同学就拉了木子来作临时替补。这份家教报酬不菲,而 近来木子又恰巧很闲,所以乐意试试看。 1.女朋友 第一次见面木子对小康没有特别的印象,只是觉得他是典型的北京孩子:个子 很高,略有点单薄,五官不是特别抢眼的好看,额前略长的刘海有一种懒散和不在 乎的劲头,带一点点前卫和叛逆的味道,但是衣着整洁,看上去就知道是个被优裕 的家庭环境和父母宠坏了的小男孩。但还很顺眼,至少没有让木子觉得讨厌,可能 部分原因在于小康待人仍有基本的礼貌,对初次见面的木子既不十分客气,也不十 分生疏,招待周全,但绝不过分。 木子最讨厌两种男孩--一种是自以为是的冷漠型,一种是自作聪明的贫嘴型, 北京男孩多是这两种类型。而小康两者都不是,就这一点,已经使木子对他的评价 不至过低。 第一天的课两人就在客厅的沙发上中规中矩的一个教,一个学。高一的孩子口 语不可能好到哪去,所以整节课木子说得多,小康说得少,而且说得缓慢和不连贯, 但是小康的声音很柔和,发音也算标准,因此木子听起来还不至于觉得难受。尤其 小康说英语的时候很努力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那神态毕竟泄漏了17岁的天 真,让木子觉得很是可爱。 木子走的时候,小康正好也要出去有事,就顺便送木子到公车站。路上两人闲 聊时谈到了男女朋友的问题,因为上课时木子教了小康英语中"约会"这个词,并说 国外的孩子一般比较开放,初中就可能开始约会。 正聊着,小康来了句"其实我挺开放的"。听起来像在不服气。 这句话不禁让木子失笑,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小康毫不犹豫地回答:"有!" 其实木子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答案,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早熟,尤其是在北京这样 的大城市里的孩子,接触社会各方面的机会更多,就会成熟得更早,少男少女的恋 情早就成了陈旧的话题。像小康这样的男孩,长得高大清秀,有优裕的家庭环境, 性格本身也不是内向型的,没有女朋友才怪。 木子没有再问小康什么,只在心里暗想,恐怕不是有没有女朋友的问题,而是 有过几个的问题。 2.钢琴 第一次上课时两人约定,如果没有意外,以后每天上课的时间都是晚上7:3 0。但是第二天是星期天,木子和同学出去玩了一整天,回来时已经7:00,又 累又热,木子想总得先把自己收拾一下,就打电话把上课时间推迟到8:00。 8:00木子准时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小康,一拉开门就嚷嚷:"可真准时, 你是不是在门外等了好一会才掐点进来的?" 木子微微怔了一下,因为小康开的玩笑过于熟稔。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是啊!效果还不错吧!" 这次的课木子稍作了点准备,围绕一个主题写下一些单词短语教给小康,所以 木子感觉上课效果比第一次好些,最起码更有条理。课还是上得风平浪静,只是小 康对木子的态度亲昵随便了许多,可能也是因为这次的课是两人单独在小康的房间 里进行的。 木子发现小康其实很容易相处,只要夸他两句,小康就会笑得一脸灿烂,稚气 的一面表露无遗。让木子也不自禁地微笑,为了小康的笑。 上完课小康要弹钢琴给木子听。木子知道他已经通过了业余钢琴九级考试。 那是一支很好听的曲子,虽然木子不知道它的名字。木子很喜欢看人弹琴时的 表情,再拖沓懒散的人,弹钢琴的时候都有了种专注的神态。一如小康弹琴的样子。 木子这才发现,小康的手指非常得修长美丽,在黑白琴键上灵活地跳着旋律的 舞蹈,音乐即如水一样流淌在狭小的房间了。在小康此时近乎于沉静内敛的神态中, 木子有一瞬地怔忡和失神。其实木子听得出来小康弹错了几个音,但很快纠正过来, 无损于他整体的美感。 谈完这支好听的曲子,小康转过头来看着木子,木子真心实意地说:"非常好。 " 小康低头把琴盖合上,说:"还行吧。" 木子看得出他有些不好意思。一个17岁的不更事的少年,在骄傲地像他的家 庭教师展示了他的才华后,对赞扬也会知道谦虚呢! 木子问:"是谁的曲子?" "雅尼的。" 木子也喜欢雅尼的音乐,还有他的长发和两撇小胡子。 木子笑着说:"将来我有孩子,一定让他学钢琴。" "现在说这个早点吧!" 木子笑笑:"不早了。我22岁了。" 木子已经有了一个感情不错的男朋友,两人也不止一次地谈到过结婚甚至孩子 的问题。木子的男友对她非常得好,好到木子觉得自己对他不够好。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街上华灯初上,但温度格外的宜人。晚风又轻又暖, 木子有周身泡在温水里的感觉,心情也格外放松平静,并且带了一点好奇和雀跃。 那天木子又恰巧穿了一条背带裤,输了两条小辫子,感觉从里到外都回到了少年时 代。 3.面对面/接触 木子第三次来的时候,晚了几分钟。开门的还是小康,木子有些微的窘迫,因 为小康没穿上衣。 木子进门换鞋,站起身时小康凑过来说:"你迟到了。" 他靠得如此之近,头微低下来,脸几乎贴到了木子的脸。但一瞬间,还没等木 子从失措中回过神来,小康已经转身向客厅走去,他还没吃完晚饭。 木子在他身后回击道:"我就知道你还没吃完饭,才晚到的。" 小康"嘿嘿"地笑。 客厅里小康的妈妈也在,木子陪他们坐了几分钟,等小康把饭吃完,一面想刚 才小康是有意还是无意。抬头看吃饭的小康,没穿上衣的他自己却一点都不自觉, 心安理得地继续他的晚饭。唉!17岁的男孩,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 进了小康的房间,木子注意到里面开了空调,小康找出一件短袖衬衫穿上,木 子想可能刚才小康是真的很热。小康没穿上衣之前,木子的视线虽然一直都没有刻 意躲闪过,但也一直没有正视小康。尽管如此,木子无法不注意到小康的身架很好, 肩宽而平,瘦削但实际并不很单薄,已可见凸起的肌肉。木子这才想到小康的妈妈 提到过小康在学跆拳道。假以时日,待小康完全成长为一个青年后,必然会有很好 的体型。 小康边穿衬衣边问:"你不热吗?" "还好。" "你穿了这么多,还穿着毛衣。" 木子心想,跟你比是穿得多了。但她只是说:"我穿的这件黑的不是毛衣。" 于是两人开始上课。木子坐在小康的床上,小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仿佛很自 然的,小康坐得越来越近。当他坐直身子时,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像一个人在照镜 子。这给木子一种隐隐的压迫感,脸上却能丝毫不动声色,这一点让木子自己也觉 得惊讶。 这么近的距离,肢体上的碰触无法避免,小康的腿总是有意无意地擦到木子弯 起的膝部。每一次的轻触在木子心里都不可能没有感觉,甚至可能还夹杂了一丝丝 模糊的喜悦,但她选择刻意忽略这种感觉,正常又正常地继续讲课,小康正常地听 课。 讲完课小康突然起身去打电话,木子等了一下,见他还没说完,便作手势要走。 小康示意她等一下,木子只好又坐回来,大概听明白他在电话里约了跟一个同学见 面。 小康挂了电话说:"我也要出去,我们一起走。" "这么晚了,你妈让你出去吗?" 小康笑笑:"没事。" 木子又追问:"和你妈说好了?" 小康摇摇头,又加了句:"那你也得等我。" 木子想笑,因为那口气十足像个被宠坏的小男孩。 木子说:"你可别拿送我当挡箭牌呀!" "我有那么坏吗?" "难说。" 小康和妈妈交涉时,木子在门口换鞋。 她听到小康妈妈说:"你又去干吗?别招惹这种事。" "什么叫惹这种事。我们还是同学吧,我去道个别总可以吧,跟她/他(?)说 清楚……" 木子隐约觉得事情和男女朋友有关。小康跟他提过他父母清楚他有女朋友。 小康从屋里搬了自行车和木子一起往外走,小康妈妈追到门口说:"不能太晚, 10点之前回来。" 小康很不耐烦:"现在都快9点了,10点之前不可能回得来。" 木子在一旁听着,也不便开口,只好维持脸上礼貌性的微笑。 小康搬了车子往楼下走,小康妈妈又叮嘱了一句:"早点回来。" 小康说:"知道了。" 木子说:"林姐再见。"木子一直称呼小康妈妈林姐,而管小康爸爸叫黎叔。很 奇怪的不一致,但是她觉得叫"阿姨"就把小康妈妈叫老了。 小康推着车子,木子和他并肩往马路上走,谁都没有说话。走到街上,木子要 往北,小康要往南,两个人停住了。木子抬头看向小康,这才意识到小康真的很高, 两人站在一起,木子需仰视小康的脸。 木子想了一下问:"你有多高?" "1米78。" 可木子觉得小康看上去还要高一些,抬头看他时,由于距离太近,感觉是放大 了的一张面孔压下来,有一种压迫感。 木子说:"我走了,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小康点点头:"再见。" 木子招手叫了一辆出租,因为她和同学还有约,要早点回去。上车前木子忍不 住回头向后扫了一眼,但视线里没有小康的身影。她不再搜寻什么,上车对司机说: "清河路外语学院。" 4.奶茶、凉鞋、扶一下 这几天天气一直很热。这天木子终于换了轻薄的夏装,配上买来一直没穿过的 美丽的灰色凉鞋,但仍然穿了长袖的外套。出门之前木子又拿了一顶淡灰色的帽子, 朋友们都说木子戴上这顶帽子特别的可爱。 小康开门看到木子时稍怔了一下,说:"咦!" 木子很想微笑,"咦什么?" "没什么,请进。" 木子四处看了一下,没人。"你爸妈都不在?" "对呀,就我一个人在家。" 两人进了房间,木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康问:"要不要先喝点东西?" 木子犹豫了一下说:"好。" 小康去了客厅,木子没有跟去。一会就听见小康扬着声音问:"我冲奶茶好吗? " "好。" 好一会小康还没回来。木子有些不安,说:"小康不用太麻烦了。"一边往客厅 走。 客厅茶几上已摆了两杯用红茶包泡出的红茶,小康正往里加奶,见木子进来, 解释道:"一个茶包正好泡两杯红茶。" 等茶搅拌均匀,两人端了奶茶回小康的房间。小康走在木子身后,这一点让木 子感到微微的别扭和不安。 两人坐定后,小康问木子:"要哪一杯?" "随便。" 小康每一杯都尝了一口,然后递过来一杯:"这杯好喝点。给你。" 木子微笑着接过:"谢谢。你还挺有礼貌。" 讲课时,小康仍然坐得很近,两人的膝盖仍然时时有轻微的碰触。有时小康需 要记一两个单词和短语时,就把笔记本放在木子的膝上写字。奇怪这样亲密的姿势 仍没有让木子感到特别不自然,因为小康作得好象理所当然。而课依然平静地向前 进行,一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事实上也确实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中间小康的父母回来,因为两人是在小康的房间里上课,所以不受干扰。小康 的父母也不在他们上课时进出小康的房间。 可是过了一会,小康的爸爸进来。木子一怔,同时又暗暗庆幸此时小康和她之 间的距离虽然近了点,还不至于有碍观瞻,应该不会让谁觉得刺眼。 木子说:"黎叔好。" 小康的爸爸非常客气,连说:"好,好……老师来了。……啊,你们在上课,…… 好,很好。老师你姓……?" 木子正在闷笑有什么可"好,很好"的,听到这赶紧回答:"姓黎,黎木子。" "哎呀,太巧了,我们一姓的。" 木子笑着点头说:"是啊。" 木子极少看见小康的爸爸,这次是第二次。他似乎很忙,总不在家,什么事情 都不太过问。木子倒是常见小康的妈妈,很干练精明的样子,木子曾想小康家里可 能是由他妈妈作主的。不过木子更喜欢小康的爸爸,虽然接触不多,但可以感觉到 他是个特别温和的父亲。 黎叔手里拿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笔式采访机,他过来问小康怎么用。小康一个按 健一个按健的解释给他听。木子在一旁打量这父子俩,觉得两人长得并不十分相象, 尤其小康爸爸有着天然的卷发,而小康的头发是直直的。木子忍不住想:不知道小 康的性格像谁? 把准备好的内容讲完后,木子用英语说:"今天的课就到这。" "好的。" 木子接下来不知说什么,停了几秒钟,又用英语说:"我要走了。" 小康又说:"好。"但是依然没有动。 因为房间很窄,两人距离有近,小康不让开,木子不可能出去。木子不知如何 是好,改用中文开玩笑地说:"那你让路呀!" 小康仿佛愣了一下,紧接着说:"就不让你走。"但边说就边站起了身让开。 木子看到小康起身时手扶到钢琴盖,一阵冲动之下脱口而出:"要不然你再弹一 支曲子给我听吧。" 小康仿佛又愣了一下:"改天吧!我好长时间没弹了,练好了再弹给你听。" 木子倒没想到会被拒绝,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想,只是有一种冲动,这是却又有 些懊悔,自嘲地说:"你不用这么认真。我的水平听不太出来好坏。" 小康送木子到门口,换鞋时木子没站稳,晃了一下。小康正站在木子的右边, 木子感到他用左手环过自己的腰,轻轻扶了一下。木子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忘 了说"谢谢",也没有抬头,只专著地换上自己穿来的美丽的灰色凉鞋。她感觉到小 康的目光,也感觉到小康的呼吸近在耳旁。木子有些微微的汗,真的是夏天来了-- 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 虽然在木子的感受中,仿佛这次的碰触发生在拉长了的时间里,就像电影中的 慢镜头,所有的动作缓慢而坚定地移近,而木子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但小康轻扶的 动作其实只是一刹那,因为小康的父母很快也到了门口和木子说再见。 黎叔在门口又和木子聊了两句。 他问木子:"你家在北京吗?" "不,在XX省。" 黎叔有些惊喜:"我们是半个老乡呢。我母亲也是XX省人。" "XX省的什么地方?" "XX。" 木子不禁也有些惊喜:"我家就是那里的呀。真巧。" "真是巧。以后没事也来家玩吧。" 木子又客气了两句,说:"那我走了,明天见。" 林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地说:"小康,你明天不是要学跆拳道吗?要不明天就算 了?" 木子赶快说:"行,没问题。小康后天有空吗?" 大家都看小康。 小康略有些迟疑地说:"要不,明天下午吧,下午我也有空。" 黎叔说:"那就下午吧。有时间吗?"这是问木子的。 "我有时间。几点?" "四点吧。"小康说。 木子走到街上,夜晚温暖的空气立即包围了过来,让木子觉得安全而放松,心 中有些荡起的细碎涟漪。小康的轻轻一扶短暂而不清晰,现在回想起来让人怀疑它 的真实性。木子忍不住用手臂轻轻环住自己的腰,瞬间的记忆涌来,提醒木子刚才 那种触感如此鲜明深刻。木子可以肯定它确实发生过。 5.晚点、奶奶、隐形眼镜 其实木子这天还约了朋友6:00吃饭,不过木子觉得时间应该来得及。虽然 约的地方比较远,但五点钟下课后,留一个小时的时间打车过去足够了。 木子按响了门铃,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应门。木子很奇怪,以为小康睡着了没有 听见,就有多按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木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淡淡的失望和委 屈涌上心头。在原地呆了一会,木子决定下楼找IC电话给小康妈妈打电话。 木子打的是林姐的手机,这样肯定可以找到她。电话通了,木子听见林姐的声 音传过来,赶快把情况说了一遍。 "哦,我们临时有点事,我现在和小康在一起,给他配隐形眼镜。我让小康提前 给你打电话了呀!……这样吧,你先去小康奶奶家坐一会,就是一楼楼梯左手那家, 小康马上就回去。" 木子本不想去小康奶奶家等,因为还要再介绍自己的身份,太麻烦。禁不住林 姐一再坚持,并说会先打电话和奶奶说一声,木子只有去了。 奶奶倒是个很慈祥的老人,亲切地把木子让进屋。 这套居室面积和林姐家差不多,但内部装修就差了很多,然而收拾得清洁利落, 正如房子主人给人的印象。外头阳光正烈,房间里却显得荫凉,爬山虎的绿叶掩映 着窗口,窗台上摆满了各色杂花,清爽喜人。虽然是临街的房间,却有点闹中取静 的味道。 木子已从黎叔(小康爸爸)哪里知道奶奶和自己是老乡,这是便提了起来,奶 奶很是惊喜。 "是吗?那太巧了。不过……",老人上下大量了木子一下,"你可不像咱那地方 的人,倒像是苏杭那边来的姑娘,这么水灵。" 木子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怎么样,因为奶奶说得像家乡人不该长得好看一样, 最后只说:"奶奶您也是呀,现在皮肤还这么细,气色好,皱纹也少。" 老人显然很高兴:"我呀,都七十多喽。" 木子吃了一惊,真心实意的说:"那可真是看不出来。看着您也就五六十岁吧。 " 的确,以奶奶的年纪,仍有白里透红的肤色,行动间丝毫不见老态,算是很难 得了,想来年轻时必然也美丽风光过。 木子正在默想,奶奶已在絮絮叨叨地数落起小康:"小康要像你这么争气,能考 上名牌大学就好了。唉!都让他妈给宠坏了,说也不让说。" "可是小康挺聪明的。" "聪明管什么用?不学不还是不行?都坐了一级了。" 难怪,木子想,17岁应该在高二了。 "不好好学习,还净弄些乱七八糟的事,女朋友都换了好几个了!他爸妈也不管 管,我又不好说话。" 这证实了木子的想法。连奶奶都知道小康交朋友的事,现在的孩子在男女问题 上真实早熟且毫不避讳。不过木子对这个事实并无半点不舒服。 木子说:"您就别费心了,让他们自己管自己的事吧,您只管顾着自己。" "不管,不管,也管不了。哎,你可别跟他们说啊。" 木子有些好笑:"我知道,您放心。"她感觉好像奶奶和小康家的关系不是特别 亲近。 正说着,小康开门进来。木子和奶奶都看向他。 奶奶说:"回来了。" 小康笑笑:"刚配完眼镜。"一边走到木子身边。 "现在戴着吗?" "对呀,你看。"小康把头俯得很低,让坐着的木子看清他的眼睛。他的脸又几 乎贴到了木子的脸,以他1米78的身高,这样俯就屈尊,实在是难为他了。 木子往后让了一下,因为奶奶还在旁边,同时心里惊诧小康的毫无顾忌。 细看之下,小康的眼眸呈深蓝色,更让人觉得他的眼神清澈和无辜,木子暗暗 地叹息,小康有一双好眼。 "你配了彩色镜片。" "对呀,蓝色的。" 奶奶在旁插话:"过来让奶奶看看!……呀,真是蓝的,我孙子怎么成了外国人 了?" 大家都笑。木子有点疑惑,看起来祖孙俩的态度也很亲昵,与刚才奶奶的抱怨 有些矛盾,木子摇了摇头。 木子看向小康:"要不我们上去上课吧。" 木子起身的时候,小康用手很自然地拉住了木子的手臂,好像要拉她站起来。 木子暗自叹了口气,但也没有挣开。 总是这样,仿佛不经意的一些小动作,让木子心跳,而对方只是个17岁的小 男孩,年轻的让木子觉得自己的老,也年轻的让木子不得不原谅他有意或无意的举 动。这种矛盾使得木子几乎无法自处。 小康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幸好奶奶在说话,木子努力专心在奶奶说的事情上。 "小康,木子跟我可是老乡呢!"……"不过,木子可不像我们那儿的人,我们那 的人都黑,又不好看。" 木子啼笑皆非,有心谦虚两句,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奶奶又问木子:"你年纪也不大吧?" "22了。" "呦!那可不像。看这也就十七八吧,和我孙子差不多。" 木子脸上有些发热,却又不由得暗自窃喜。 小康仿佛在微笑。木子和他是并肩站着,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也不好 转过头来。 小康拉了木子出门。待奶奶关上门,两人上了楼梯后,木子才说:"你有点过份 哦,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改时间?"其实木子并没有生小康的气,只是忍不住要问清 楚。 "我打了电话到你们宿舍,但没有人接,后来我又呼了你,我以为你知道。"小 康急急地解释。 木子猛然想起来之前自己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地下超市,地下室一般有屏蔽, 呼机可能收不到讯息。 进了小康房间,小康还在辩解:"真的呼过你了。不信你查查呼机,肯定有留言。 " 木子点点头:"可能是我没有收到。" 两人继续上课。又是两杯自制的奶茶,小康开了CD机,若有若无的音乐和着奶 茶的馨香流淌在空气里。两人边喝茶边上课,倒有几分在咖啡屋里聊天时的悠闲, 放松又不受打扰。 上课时木子见小康时不时用手揉眼,便问:"眼睛怎么了?是眼镜的问题?" "不知道,总觉得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你帮我看看。" 小康又贴到木子跟前,用手撑开眼皮。 木子望进小康清澈无波的眼神,知道小康也看进自己的眼睛。木子肯定自己的 眼神同样清澈无波,没有泄漏半点情绪。 木子看着,不知怎么冒出了一句:"没什么呀,挺漂亮的。"说完才觉得有答非 所问之嫌,忍不住笑了。 小康也笑了,又追问了一句:"是说眼镜还是眼睛?" "都很漂亮。" 由于小康去配眼镜耽误了时间,木子赶在五点钟之前结束上课的计划宣告破产。 讲完课已经五点半多了,木子怎么也来不及六点钟之前赶到和朋友约定的地方。 木子干脆又和小康闲聊了一会--在低低响着的音乐里,在淡淡飘着的茶香里, 在暗暗萦绕的莫名的情绪里。 6.缺课一天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木子的呼机响了。上面显示的信息是:"黎先生:请回电话 XX。"木子依稀记得电话号码是小康家的,但是不知道有什么事。 木子回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小康,木子一愣,突然反应过来"黎先生"即是小康, 而她刚才一直以为是黎叔呼的。 一直以来,木子在潜意识里理所当然地认为小康还不到可以被称为"先生"的年 龄,所以压根没有把"黎先生"同小康联系起来。 还是小康先问了句:"请问那位?" "哦,我是木子。" 小康赶紧说:"嗯,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恐怕今晚……" 木子没等小康说完就接口道:"没关系,那就明天再上课吧。" "要不这样,您今晚有事吗?出去吗?" "没事,我一直在宿舍。" "那我先看看能不能早点完事。我六点半再打电话或者呼您,行吗?" "好,那我等你电话。" 放下电话后,木子先去洗了头发,心想不管去不去上课,反正能在六点钟之前 把头发弄干。 洗完头已经六点了,木子借了同宿舍女孩的吹风机来吹干头发。木子不紧不慢 地吹着头发,心中却有种隐隐的兴奋和不安。 六点半的时候,头发干了,辫子也梳好了,但电话没有响,呼机也没有响。其 实这倒是木子意料之中的事情。不知为何她预感到小康不会那么准时打电话过来。 于是木子仍带着隐隐的兴奋和不安继续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 差不多七点的时候,呼机响了。木子慢慢地拿起来,是小康:对不起,我今晚 不能上课了,明天下午四点行吗?如有问题,请在明天上午往我家打电话。 木子慢慢放下呼机,怅然若失。不是失望,真的不是失望,因为在小康打电话 的时候,木子就想到这种可能性是始终存在的。可是,心中莫名的失落从何而来? 木子慢慢地想着,惊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期待每天晚上那一个小时的时光了。 抬头望窗外,温软的风吹得杨絮漫天飞舞,正是春末夏初的好季节,缠绵的连 人的心都乱了。 7.最后一课 阴天。天气又转冷了,木子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了修身的淡蓝色毛衣、 蓝色牛仔裤。虽然只是一天不见小康,一路上竟有些期待。 只有小康一个人在家,但两个人还是习惯性地进了小康的房间。 小康指了指木子:"你不热吗?" "不热,我还觉得有点凉呢。" "难怪你穿着毛衣。" 木子有些窃喜小康注意到了自己服饰的变化。 小康接着拿出了两个塑料袋。一个装着各式各样的钥匙坠,有鱼形龙形等。都 以金色为底色,间杂有红蓝绿色,色调富丽但不流于俗,是很传统的中国配色,让 木子想起故宫里的彩绘。 另一个里面只装着两块八角形的镂空金属片,花纹古雅神秘。一片为铁灰原色, 一片嵌有红蓝两色小石珠。 木子:"真漂亮,那弄的?" 小康得意地笑笑:"我特地去虹桥买的。" 指着装钥匙坠的那个袋子说:"这个是准备出去后送人的。" 又指着另一个袋子说:"这个是给我自己的。" "聪明,作礼物很合适。" 木子又指着嵌有红蓝石珠的金属片说:"这个最好看。" "是啊,这个最贵,说是藏族的东西。" 木子笑笑:"看来我眼力还不错。" 木子注意到小康手上戴着两枚造型奇特的粗大指环,一枚是环绕的蛇形,另一 枚却方方正正。 指了指小康手上的指环,木子笑问:"是别人送的?" "我送我自己的。" 小康便说边把蛇形的指环拿下来,原来是可以展开的。 "你看,这个拉直了,蛇尾巴就是一根针。" "挺好玩的。" "就是,我准备把这个也带过去。" 木子猛然想起,"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的飞机。" 木子一惊:"这么快,机票买好了?" "买好了。" "那今天……是最后一节课了吧。" "嗯。" 浓重的失落感迅速从心底生气,漫到胸口,到四肢百骸。木子觉得口中有些发 涩,大脑在机械地运转,费力地消化着这个消息。 最后木子却笑了,成功地在脸上绽出明朗的笑容,用近乎轻快的口吻说:"那你 马上就要离开家喽。行李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也不是特别多的东西。" "噢……,对了,各种软件一定要带齐,听说那边买不到盗版,正版的又太贵…… " 木子突然地住了口,觉得自己好像在拼命找话题。 小康突然说:"我回来后你还可以教我。" 木子笑笑:"你回来的时候我可能就教不了你了。你怎么也得一年后再回来吧。 " "我过两个月,六月份就回来……" 木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接口道:"我们上课吧。" 上课的时候一切如常。小康后天要走的消息最初在木子心里引起的震撼已渐归 于平静,至少木子的形容举止再不见一丝感情的波动。讲课中木子依然是亲切的, 甚至笑得比平时更经常。 但小康又一次靠近木子时,木子瞬间有了莫名的抗拒,想都没想就立即往后让 开了。动作明显得让两人都怔了一下。 小康看着木子,什么也没有说。 木子看着小康,也没有说话。 时间过得仿佛很快,又仿佛很慢。 课讲完了,两个人又都不说话,好像没有话说。木子感到那种曾经有过的默契 已经渐行渐远,气氛有微妙的不自然。 木子突然抬腕看了看表,说:"你还有很多事要忙吧!我走了,祝你……一路顺 风,还有……好运。" 小康也突然笑了一下,"谢谢!" 木子到门口换鞋。小康跟在身后说:"您还是再等一下。……等我妈回来。还没 给您报酬呢。" 木子停了一下,逼着自己没有回头,说:"今天算了,再说吧。也不用着急。" 小康也停了一下,又说:"要不您明天再来一趟……明天我妈肯定在家。" "你不用操心了,回头我自己会和你妈妈联系。" "好吧。" 木子出了门,回头微笑着对小康说:"再见。" 木子希望自己笑得灿烂而美丽,至少让小康记住自己的笑容吧。 小康也说"再见"。 楼道里太暗,木子看不清小康的脸,便转身走了,没有回头。 木子下了楼梯,走到街上。天色依然是沉沉的,吹来的风却湿润而清凉。 木子忍不住抬头看向小康家所在的楼房。临街的一面红墙上是一排排的窗户, 但木子不知道哪一扇的后面是小康。 木子低了头继续向前,觉得小康连同过去的一个星期都在迅速地远离。 回学校的路是那么漫长,木子一步一步地走着。 后记 小康两天后离开北京,飞往新西兰。走之前两人互相没有联系。 木子给过小康自己的联系方式,但是没有问小康在新西兰的联络方法。 数周后,木子有事外出,坐车路过小康的家,看着窗外掠过熟悉又陌生的景物, 木子冲动地提前下了车。 沿着走过一星期的街道,木子一步步走回了从前。 想起小康,木子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那个17岁的漂亮男孩,如此突然地闯入了木子的世界,又突然地离去,只留 给木子一星期的回忆。 然而木子已经平静,当然仍会想起小康,但是非常非常的平心静气。 木子知道小康会忘记自己。对一个还不够成熟的17岁男孩来说,一个星期的 相处可能并不意味着什么,也不会留下些什么。 但木子仍然选择喜欢小康,一如喜欢邻家的漂亮弟弟--可能有些年少轻狂,有 些随意浮躁,但仍然不失其天真和善良。 木子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忘记小康。如果心里已经有了烙印,任时间如何消磨, 痕迹渐浅,但烙印总是烙印,总会有哪怕是细如发丝的痕迹。 热热暖暖的风拂过木子的长裙,最美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夏天正在热烈的开 始。 木子抬头看向临街的一面红墙,依然不知道那扇窗后面是小康的房间。 (完) 2001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