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了许久,但对于我来说应该是难以忘怀的。 这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到处是洋溢着喜气的人群。在这样的日子里,我觉得 人们把一切其他都忘记了,无论是工作还是苦恼。他们变得象孩子似的。对于小 孩子来说,这是休假日,是从那让他们感觉重负的学校解放出来的二十四个小时; 对于大人来说,这是和噩梦般残酷的生活缔结的一次停火协议,也是无休止的斗 争和整天的提心吊胆中一次短暂的停歇,短暂的欢娱。 不管是在客观世界工作的人,还是致力于精神世界工作的人,都很难摆脱节 日对他们的影响。他们也都是这无忧无虑的氛围中不自觉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我也不例外的投入到欢娱的人群之中。 事实上,这些临街店铺之间的竞争在节日期间表现得更为强烈,可以说激烈。 有人在尖叫着,大声唱拼命吼叫着。这是一个叫喊声与音乐以及彩旗,气球的混 合世界。高声喊叫减价,贱卖的小贩由于风吹雨淋,也因为激动而变得黑瘦的面 孔都变形。他们好象是对自己的演技充满信心的演员,拉着十分可笑的俏皮腔儿。 到处一片阳光灿烂,彩旗迎风飘扬,叫卖声,欢乐和嘈杂;一些人在花费, 另一些人在赚钱;不管是花费还是赚钱,人们同样兴高采烈,孩子们拉着母亲的 衣角,为了得到心仪的玩具;或者趴在父亲的肩头,以便更好地观看街头表演的 节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油炸食品的香味,这味道压倒一切的芬芳,象是为这节 日供奉的香火。 但是,在喧嚣的人群边,这一处街道的拐角处。我看到了一个可怜的乞讨者。 就好象是自觉地惭愧,他无助地逃在了这一切灿烂华丽之外,他弯着腰,似乎是 随时都会坍塌的危墙,更象一具骇人的僵尸;他倚靠在拐角处的电线杆上。 到处是欢乐,收益和激动的表情,到处是的确有隔夜之粮的安宁,到处是充 满生命力的狂热发泄;可是这里却是绝对的苦难。唯一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苦 难。可怜的人啊!他没有笑,也不哭,既不大声叫喊,更不作任何乞求的手势, 他安然坐下。他放弃了欢乐,他认命了,他的前途已经成了定局。 可是,当他将眼光投向人群个光芒的时候,却是那么的深邃,令人难忘。睫 毛密而黑,在睫毛底下的那一双眼里,集中着所有的渴望,孤独和言语他的一只 手臂已不能动,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的身体已失去了活力,但那一双有力 的眼睛却已足够代替一切了。他用眼睛感知别人的欢乐;他用眼睛表示感情 这一切欢娱的人群和光芒般骚动离这令他人厌烦的苦难只几步之遥。我觉得 好象有了一双手在掐住我的脖子,眼里充满了泪水,这泪水停滞在我的眼眶内, 使我感到眼前一阵昏花并伴着阵阵窒息。 怎么办呢?又何必要去问这个不幸的人,在这恶臭的黑暗世界之间,想要引 起什么奇迹呢?在他的人生幕帐开始破烂之后,又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呢?确实, 我没敢去问。这胆怯的理由让人发笑。 我认同当时害怕使他出丑。最后,我决定在他的面前放上一点钱,希望他明 白我的用意。可这时,一股人流涌来,把我卷得远远的。 避开拥挤而来的人流,我逃进了临街的快餐店,叫上一杯可乐,再找个临窗 的位置坐下。这条街是新建起来的。新铺的路面神气地显露出它的华丽。店里闪 烁着光芒,彩灯灿烂地用它新兴行业的特有热情燃烧着闪动。迎着落地窗外投射 过来的下午暖日的热量,我试着让自己从刚才那一幕中摆脱出来。我自言:“我 刚才见到了一位乞讨者,他活过了自己的这一生,没有朋友,没有家庭妻小,被 穷苦贬黜。健忘的人们第二天就再也不会记起他的模样。” 回过神来,这时,在我面前的玻璃窗外的人行道上,站着一个大约四十多岁 的男人,他疲惫的脸上长着灰棕色坚硬的胡须,一只手领着一个小男孩。不用说, 他们一定是父子俩;从他们衣着来看,也一定是乞讨者。两双眼睛注视着这崭新 的快餐店内,共同欣赏着。从孩子跳动的喉结可以知道他已经饥饿了。孩子的眼 睛在说:“真漂亮!可这房子只有和我们不同的人才能进去。” 当时,我不仅被他们的眼睛所感动,并且我还为那些比我们的饥渴更大的酒 瓶和酒杯而感到羞愧。我转过身,环视了店里的一切。三三两两的人都在热情的 交谈着。丝毫没有感到窗外的存在。我探测着每个人的眼睛,没有一些光芒是投 向玻璃窗外的。我怔住了。我害怕当时只有我一个人。 等我再转过身再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开了。我看见那孩子一边走着, 一边回头张望。那双眼睛反射出节日里下午暖日的光亮,闪耀着刺眼的明亮。 街道上的人群依然拥挤着前进,欢乐,叫喊此起彼伏。没有人知道我在整个 节日里所看到的一切。他们沉浸在热闹里。而我这时突然深深地感动。我同样是 这个城市里的乞讨者,我是孤独的,和我见的所有的人都一样。 (完。知知草写于萍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