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是什么 我一直很想爬过那座山。 其实,在现在看来,那座山并不高,1200来米的海拔,根本算不上是高山。可 是,在一个7岁的小孩子眼里,那却可以算是一个了不起的高度,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那座山就在村子后面,我每天都可以看到。山上都是树,郁郁葱葱,看上去很深, 在我眼里就象大海,没进去过没办法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那座山没有人去过,村 里人都是通过村头的那条破路跟外界联系的。我一直很想翻过那座山,因为我想知 道,山那边是什么。 我把这个念头告诉毛毛的时候,他很高兴。毛毛是我最要好的玩伴,比我大一 岁,个子也比我大,所以很多事情我都习惯跟他商量。他说他也很想到上面去看看, 山那边到底有什么东西。我们虽然都很小,但是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是一件大事,得 有很充分发准备。基于这种念头,我们开始了有计划的训练。首先是体能训练,要 知道,那座山从来没有人去过,山上一定没有路,要爬这样一座山,没有足够的体 力是不行的。所以我们每天放学后都从学校里跑步回家,大约3公里的路。 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很累,后来慢慢习惯了,又觉得不够。毛毛说这样不行,得 加大运动量。结果两人商量每天从学校跑回家后,再绕村子跑两圈。这种地狱式训 练的后果是食量和鞋子磨损速度一起大增,这使我的父母很不高兴。因为家里穷, 不可能每周换鞋子。为这事我不停地和家里吵,但是我的惫赖敌不过父亲的巴掌, 所以我每天都是赤脚跑步的,这导致我现在的脚掌厚得要命。 我和毛毛伟大准备计划中的另一个项目是爬山的工具的收集,包括干粮,水壶, 手电筒,绳子还有两把柴刀。这些有一部分是家里拿的,手电筒是当时班主任办公 室里偷的。为那个手电筒班主任大发肝火,在教室里展开过地毯式的搜索,幸亏毛 毛事先料到了这点,把手电筒藏在了厕所里。结果班主任恼羞成怒,罚全班抄了三 十遍《诚实的故事》。 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我们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足以迎接挑战了,我们决定开 始实施征服那座山的计划。毛毛把时间定在农历7月15,鬼节。我很反对,认为这个 日子不吉利。毛毛却说只有这天才是最好的机会,因为按照习俗,鬼节那天村里人 都要很早就上床的,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溜出来。我想不出更好的反对理由,只能由 他说了算。 从7月初开始,我们停止了跑步的训练,毛毛说我们要恢复恢复,以保证有足够 的体力。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尤其是对一个马上就要去完成一个很具有冒险意味 的任务的小孩子来说。那半个月对我来说很难熬,只好天天想象在山上会遇到的有 趣的事情和山那边的东西。心里除了恶作剧的快感外,就是跃跃欲试的冲动。 7月15终于来了。吃过晚饭,我乖乖地上床,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睁着眼睛 躺在床上,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侯到父母睡下了,我一骨碌爬起,带上工具,轻 手轻脚地出门。 到村后,毛毛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他埋怨我来得太迟,害他等了老半天。我不 好意思地道歉,两人一起检查了一遍事先准备好的工具,毛毛神气地一挥手,出发! 趁着月色,我们很快来到了山脚。从山下看上去,那座山好象又比平时高出了 许多。稍事休息后,我们开始爬。由于没人光顾过,所以没有路,地下都是半米高 左右的野草,头上是很高的叫不出名的树,月光从树顶渗下来,斑斑点点地洒落在 地上。我们用柴刀劈着野草,慢慢地前进。除了夜猫子古怪的叫声和柴刀劈草的呲 呲生外,静得要命。不知道为什么,我渐渐地害怕起来,说毛毛要不我们别爬了, 回家去吧。毛毛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说不行,都已经到这了,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回去,但是又不好意思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而且我回头看看 上来的路,阴森森的,自己也知道没胆量一个人回去。没办法,只好紧跟几步,牢 牢地跟在毛毛后面。 越往上,野草越长,路也越来越难走。毛毛在前面挥舞着柴刀,把草往边上劈, 月光照在他的额头上,亮铮铮的,全是汗。我把水壶递给他,说毛毛你累了吧,咱 们歇会儿?毛毛骨碌骨碌地灌了几口水,吭哧吭哧地吐着粗气,说差不多走了一半 了吧,别歇了,咱们咬咬牙,继续走!我看着身边的野草和大树,虽然有月亮,但 是从树顶过滤过的光根本不足以驱散那些黑乎乎的树影。我开始胡思乱想,那些草 丛中藏着什么东西呢?今天是鬼节,那些黑乎乎的地方看起来更加让人害怕。我把 这些念头告诉了毛毛,毛毛怔怔地站在那里,说不会的不会的。可是他也不由自主 地往我边上靠了靠,这让我更加慌乱起来。 问毛毛几点了。毛毛说,该死,忘了带表了,我记得把我爸的表偷出来的,忘 了带了。我说传说十二点的时候,鬼会跑出来吃人的。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哭 腔,恨自己没用,可是那些事一开始想就根本停止不了,一个一个的鬼故事不可抗 拒地从记忆深出跑出来撒欢。我闭起了眼睛,开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毛毛放下柴 刀,从脖子上解下一个小玉佩,系到我脖子上。说没事没事,这玉是我奶奶在关帝 庙的关老爷前念过经的,脏东西不敢近身。我感激地看着毛毛,他拿起柴刀,使劲 地开路,说走吧,我爸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呢。 我不敢再言语,一只手捂着那块玉,一只手提着柴刀,紧紧地跟着毛毛,努力 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甚至目不斜视,只看这毛毛的背。我怕我一看周围,那地 方会忽然冒出一个什么东西来。夜很静,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听起来很响,跟打 雷似的。忽然,嗖地一声,一团白影从前面串过,我一声惊叫,一下子坐在地上。 在静静的夜里,那声尖叫很凄厉,毛毛回头一把抱住了我,我哭着喊,那是什么那 是什么!毛毛说是野兔,我大着胆子慌兮兮地望去,一只野兔正从草丛中跑过,一 跳一跳,消失在不远处。 我紧紧地抱着毛毛,哭着说别爬了咱们别爬了。毛毛也开始哭,说好咱们不爬 了。我们相拥着坐在地上,毛毛说那咱们回去吧。我哭着摇头,我不敢走了,我怕 回去的路上会碰到别的东西,我想等到天亮了再走。我们坐在地上,不争气地流着 眼泪,浑身瑟瑟地发抖。一心盼望着天快些亮起来,可是越是这样想,天就亮的越 慢。夜猫子古怪的叫声叫得心里发麻,我们把口水涂在眉毛上,因为据说眉毛被夜 猫子数清的话,这人就要死了。后半夜的风吹到脸上,眼泪被慢慢吹干,那一道道 印痕却并没有消失,脸变成花子了。我看着毛毛的脸,想笑,却说什么也笑不出来。 昏昏沉沉地,我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还有人在说话,一个说我好象看看他们往 这边来的,另一个说是不是真的。声音很焦虑。是妈妈!我和毛毛跳起来喊,我们 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山下,很多火把蜿蜒着上来。我们拼命地喊着这里啊这里啊, 飞奔着跑下去。 妈妈举着一个火把,脸上流着泪,跑过来。我一下子扑到妈妈的怀中,哭着问 妈妈山那边是什么啊。妈妈吻着我的额头呜咽地说,傻孩子,山那边还是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