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人 好像有许多人在走动,好像有许多人在说话。 我好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我好冷,我好痛。 好像是妈妈在摸我的脸,好像是爸爸在握我的手。 我好想坐起来,却怎么也坐不起来,我好累,我好困。 …… “妈妈……” “爸爸……” “你醒了?”一张渐渐清晰的脸,一双渐渐清晰的眼睛——不是妈妈,也不是 爸爸,是一个和爸爸相仿年纪的男人。 “叔叔……”张张嘴,才知道自己是何等虚弱。 “想吃点什么?”叔叔微笑着看着我,他的眼睛很特别,笑起来更特别,我还 没来得及读懂那特别的含义,门却开了。 我没有看端来的是什么吃的,我一直在看那个端东西进来的人——一个雪白皮 肤金黄头发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是美国人还是法国人。 “自己端着吃吧!”叔叔依然微笑着看着我。 从那微笑中我仿佛获得了一种什么力量,我端起床头的那只小碗,拿起勺子— —不知道是什么汤,以前没喝过,味道却极好。 …… 空空的盘子、空空的碗,被那个外国人端走了。我打了个饱嗝,伸了个懒腰, 接着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想玩什么?”叔叔靠在大大的沙发里,看着我笑。我觉得这个叔叔说话时有 两个特点——一说话就微笑,一说话就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点着太阳穴和额头。 “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很想睡觉,别的都不知道。 “不准睡觉啊!小周瑜!”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很吃惊。 “我是你的亲人,当然知道你的名字。”叔叔笑得有点神秘。 “亲人?你是我什么人?”奇怪,妈妈怎么从没说过S 市有我的亲人呀。 “现在不能告诉你。”叔叔站起来凑近我,“以后告诉你。” “现在告诉我行不?”我开始耍赖。 “不行!你得先陪叔叔游泳!叔叔高兴了兴许就告诉你了!”叔叔比我还赖。 “妈妈说刚吃饭不能游泳!”我实在是不想下床,我实在是想睡觉。 “温水游泳,只当饭后散步!”叔叔走到床边,一伸手就把我提起来再放到地 上。天!看着他瘦瘦的,力气却很大。 真是没想到,叔叔住的这个房子里面居然有个大游泳池,而且里面的水居然是 温的。 说是游泳,其实只是脱了衣服在水里胡闹——当然叔叔是不会闹的,他游得悠 闲,游得自在。 “你游泳的技术不错!”我累得躺在水面喘气时,叔叔看着我,“你什么时候 学会游泳的?” “三岁吧?不记得了。”我懒懒地说。 “恩!不错!真是不错!”叔叔突然大加赞赏起来。 …… 累了,不游了。困了,要睡觉。 我躺在床上,叔叔站在床边。 “好好睡觉,不准再叫你妈妈爸爸!”叔叔的语气好像有点严肃,但脸上却一 直在微笑。 “我什么时候叫啦?”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叔叔那双含笑的眼睛,我就要耍 赖。 “好好睡觉!明天早上去学校,你逃学两天了!”叔叔凑近我的脸,“叔叔亲 自送你。” “你告诉我嘛!你是我什么人!” “等下次游泳时叔叔就告诉你!”叔叔的手在我后脑勺上摸了一下,转身就出 了房门,脚步轻快,却没有声音。 “哈!哈!哈!落脚无声,踏雪无痕!”不知道是哪部电视剧里的哪个大侠在 怪怪地笑,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周瑜,还在睡吗?到学校了!” 我睁开眼睛,眼睛涩涩的,脸上木木的。奇怪!我怎么睡在车里呢?现在是什 么时候? “到学校了!快去上课!” 车门开了,我晕乎乎下了车。 “到学校就好好学习,不能再做傻事。” “恩。” “记住,我是你的亲人。” “恩。” “去上课吧。” “恩。” 就在我回头的那一瞬间,也就是车门关的那瞬间,我突然看到一个大大的墨镜, 一张戴着大大墨镜的脸。 “是他?怎么是他?”我终于想起来了!是那次江枭带我去游泳时遇到的那个 戴墨镜的男人! “江枭!”一颗巨型炸弹在我的心底突然爆炸,我捂住眼睛,捂住耳朵,大叫, “不!” “啪!”一个东西掉到地上——一个大大的钱包,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红 红绿绿的钞票,还有好几个银行信用卡,还有好几个什么证件,还有好几张什么文 件,还有一张照片——戴着墨镜的叔叔在大海里只露着头脸。 “叔叔!”我顾不得想别的,赶紧追着车开走的方向追,可是,车来车往,哪 里看到那辆车的影子?何况,我根本不知道那是辆什么样的车。 仔细看了包里的所有东西,却找不到姓名、电话、住址、所在公司之类可以联 系的线索。 “叔叔!”我禁不住泪雨滂沱,“你说你是我的亲人,一定不会骗我,我若死 了,你到哪儿去找你的包?” “叔叔!你说下次游泳就告诉我你是我什么人!我等你!” 我擦了满把的泪水,勾着头跑进了学校大门。 …… 叔叔说要迟到了原来是骗我的,时间还很早,诺大的校园里只有几个清洁工在 忙活。 我没有地方可去,只得去宿舍楼。 宿舍的门敞开着,张军穿着衣服裤子鞋子歪在我的床头,目光直直地瞪着门。 我走进门,把怀里的包放进壁橱,压在其他东西下面。 我站在床边,看着张军,忽然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张军的目光颤了一下,好像刚刚看到我。接着,他起来刷牙洗脸。完毕后,他 胡乱抓起桌子上的几本书,“下去吃饭!”然后,并不看我,径直往门外门走。 …… 陌生的餐厅里。 “哇!周小妖!” “这么快就换新的啦!”邻桌的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突然指着我大喊起来, “周小妖又换新伙伴啦!” 我手一抖,一勺子汤全洒在胸前。 “快来看呐!快来看呐!”大胖子站起来,拍着掌更大声地喊,“周小妖又换 新伙伴啦!” “呼!”张军的手臂一抡。 “啪!”胖子突然住了口。 张军面前的盘子不见了。胖子歪在椅子上,脸上正盖着那个大大的盘子。 “走!”张军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就站起来跟着他走。本来是围着看热闹的人 群莫名让出了一条笔直的路,张军昂首挺胸地走上了这条人造路。 …… 我刚走进教室门,里面就响起一阵尖利的怪叫和口哨声。我正要转身,却被张 军在背后使劲推了一把。 “哎呀!没想到周小妖还是这般水灵!” “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啊?哈哈!” “照这个速度搞下去,周小妖这辈子真可谓‘曰人无数’啊!” “啊……啊……”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了,只听见有人痛苦而恐惧的“啊啊” 声。 那个叫得最欢、声音最大的家伙斜靠在椅子上,仰着脸瞪着天花板,大张着嘴 巴“啊啊”地惨叫——他的脖子上压着一把明晃晃的牛角尖刀,握刀的人是张军。 张军抬眼扫了一下四周,本来围成圈的人哗啦一下就散开了。 张军缓缓地抬起手,握着刀走向最前排,立即有两个人冲过去抓走了桌上的书 本。 “嘭!”刀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张军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周瑜!坐!” 我在那个熟悉的椅子上坐下,看到张军面前那把刀的刀刃上竟然有一抹红色。 …… 放学了,我抱着书本与张军并肩走着——他不让我走他后面。 “人妖!”身后传来恶意的喊叫,“人妖哟!” “搞人妖啊!”一个身体突然从后面冲来,我被冲得踉跄前扑。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面前的大个子神色惊愕,左手捂着右胳膊,指缝间 隐隐有红色渗出。 …… 从此后,无论到哪里,张军总是揣着那把牛角尖刀。但是,却渐渐没有了用武 之地,因为那些恶毒肮脏的话语不知不觉在我耳边减少了直至消失了。不知不觉减 少的还有张军的话,他的话一天比一天少,就连晚上他洗澡后我小心翼翼地问陈世 俊去哪里睡觉了,他都寒着冰一样的脸没说一个字。 不知道是哪天早上,张军对着刚进门的许丽说了三个字:“坐这里!” 从那天早上起,前排中间的四个位子又恢复了最初的主人——王小丫、我,张 军、许丽。王小丫坐我左边,张军坐我右边。 不知道是哪天早上,张军对刚起床的我说了句:“我有自己的事了,以后你不 准再跟着我。” 从那天早上起,我就一个人去打开水、去吃饭、去教室上课、去阅览室看书。 开始,还有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气温一天天 变冷,周围的人也变了,他们最初对我浓厚的兴趣因为时间的持久冲刷而淡薄了— —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什么样子,都引不起一个人的注意,仿佛我穿了套隐形 的衣服,没有人能看到我似的。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