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说这事让我懂得了一个错误的真理:拳头就是真理。 方草笑着说:这好像有点强盗逻辑。 他说:有时强盗逻辑就是真理。 29夜里作了一夜的梦,奇怪的是,我是专程为小凤回来的却没有梦见小凤,我的梦 全是与方草有关。我至今都无法解释,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怎么会出现今天这种结局? 到底是什么力量将我和方草的爱情弄得支离破碎?我曾经恨过刘万全,恨过金保, 恨过小凤。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这里面还应该加上我自己。 1976年的那个夏天是方草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光。那时她已经知道大学的门槛对 她已经关闭了,她所能做到的就是用她的身体留住她的初恋。那是她一生中最珍贵的东 西。方草曾经告诉过我,她希望在我被别人夺走之前为我生下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 我开始以为她是说着玩玩,可后来发现不是,她是流着眼泪说这些的,她是真诚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她真的等到了那个企盼,但为了我的前途她还是 放弃了。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流了更多的泪水。我说别难过,新的希望会很快的。她泪流不止, 说:也许我命该如此…… 30 不久后的一个雨天,宣传队没有集中。这是金保定的,因为下雨路远的人不方便, 所以遇到下雨宣传队就自动放假。他在家里看那本看了七八遍的《复活》,他手里除了 这本书再也找不到可看的书了。这时方草来了。方草说你还在看这本书,你是想把它背 下来吗?他说我手上只有这一本书,不看它看什么呢?他说着随手把房门关上。方草过 去又把它打开,方草问你爸呢?他说去割草了,我妈去大姐家了。方草就坐到他身旁, 依偎在他的怀里。方草说:我可能怀孕了。他没听清,问:你说什么?方草抬起头,说 我怀孕了。他吃惊道:真的吗?方草说得很肯定:我的月经已经两个月没来了,肯定怀 孕了。 他心里慌得一塌糊涂:这怎么办,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怎么办?方草说你干吗这么怕, 我一点不怕,我甚至还有些高兴。方草说我早就希望能怀上你的孩子,在你还没有被别 人从我身边夺走之前给你生一个孩子,是男是女都行。然后我就带着他守在家里种地, 你去上大学,等你毕业了再把我们接到一起去。他说你怎么像个孩子那么幼稚,招生马 上就要开始了,这事一传出去我们还能去上学吗?方草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承认这孩子 是你的。只要我不承认谁也没办法。他说别幼稚了方草,谁不知道我们俩的关系,还要 你承认吗?到那时,众人的口水就能把你淹死。赶快去做人工流产吧,越快越好。方草 的眼泪流下来,她说我舍不得流了这孩子,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他说别傻了方草, 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干吗这么偷偷摸摸?再说这叫两家大人以后怎么做人?李扎根不 把它传遍全县才怪呢。方草只流泪不说话,他搂着她,用手抹着她脸上的泪水,说:我 们明天就去医院。方草哭了一会同意了。 接下来两个人便开始商量明天的行动,他们为这次行动花去了整整一个上午时间。 对于两个年青人来说,人工流产并不是一件举手可做的事情。他们只是在报纸上见 过这个词,对它的内容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严守秘密。他们设计了种种可能 发生的事情。他开始要到祁县去,因为那里没有熟人,最安全。方草不同意,因为去祁 县太远了,一天不能赶回来。她说瑶城这么远,谁会认识我们?只是你自己做贼心虚。 于是他们把地点定在瑶城。另一个问题是怎么向金保请假,他感到这个问题挺难办。 方草说就说我们以前的一个老师生病了,在瑶城住院,我们去看看他。他说万一别 人到学校去问怎么办,那不露馅了?方草说你的脑子怎么这么死,谁吃饱了没事干去调 查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方草说真正为难的是结婚证,我听说人工流产要结婚证, 没有结婚证是不给流产的。他望着方草,脑子突然灵转起来,说我们可以开一张证明, 证明我们是夫妻,到时候就说结婚证忘了。方草瞪着眼睛说你好天真,你好意思叫文书 给你开那种证明?你还没到瑶城消息就已经传到县里了。他笑笑说这事不用你操心,我 有办法。 下午雨过天晴,宣传队集中。他们的两件事情办得都很顺利。排练中途休息的时候, 他把方草叫到了外面,说我的事情办好了。方草说你是怎么办的?他神秘地一笑,回去 再告诉你。只是他们跟金保请假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一个女孩子问:是哪个老师住 院了?那女孩子比他们低一届,听到消息有些吃惊。他心里一下子惊慌起来。方草说是 我们过去小学的一个老师,你不认识的。女孩子哦点点头,说你们真是好学生,这么些 年了,小学老师还没忘记。 回家的路上他很兴奋,他没想到这两件事会做的如此顺利。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盖 有大队公章的证明,有些炫耀地递给方草。方草展开证明先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读道: “兹介绍我大队青年夫妻朱贵田和赵晓兰前来做人工流产,请帮助为荷!”方草抿嘴笑 出了声,问:这朱贵田和赵晓兰是谁? 他说:朱贵田就是我,你就是赵晓兰。记着明天病历卡上得写赵晓兰,不能写方草, 不然就露馅了。 方草问:你是怎么搞到这张证明的? 他说:趁文书上厕所我偷盖了公章。说着两个人又笑起来。 这一夜他和方草都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在床上等着鸡鸣。他们约好鸡叫二遍动身, 上午必须把事情办完,否则下午就赶不回来。方婶一定要女儿把一只母鸡带上,方草不 肯。方婶说哪有空着手去看病人的?她嘱咐女儿一定要买些罐头什么的带给老师,不能 让老师说你们不懂事。两个人出了门捂着嘴笑了好一会,这时不知谁家的狗狂叫了一声, 接着全村的狗都跟着叫起来。顿时整个村子就沉浸在一片汪汪的犬吠声中。方草说这些 畜牲真讨厌。他说它们是在为我们送行呢,今天我们一定很顺利。 这天的事情办得的确很顺利,医生为她检查后根本没向她要结婚证,是她自己把证 明递过去的,医生看也没看就放进了纸篓里。医生边写病历边问她:什么时候结婚的? 她说春节。医生说已经三个月了,回去要注意休息,同时要多吃鸡蛋。医生一直没 有看她。她说:我不想要这孩子,我想做人工流产。医生停了手中的笔,有点惊讶:为 什么,胎位很正常干吗要流掉?医生说头胎我们不提倡流产,这对以后生育不好。医生 望着她,在等她的回答。她心里有些酸涩,感到挺委屈,泪水就像要流出来一样。她想 她不能流泪,一流泪医生就会发现破绽。她借着系鞋带蹲下身子,把泪水堵了回去,然 后对医生说:我们俩都还年青,暂时还不想要孩子,请帮我流了吧。医生望着她,摇摇 头,说你们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不想要干吗又不避孕?请跟我来。医生带她进 了手术间。 他这才松了口气,他站在门外听得见里面的说话和器皿撞击的声音,他心里有些发 冷的感觉。他不知道人工流产到底怎么个流法,是不是很疼?这时他听见方草一阵低低 的呻吟,顿时觉得自己的某个部位一阵痉挛。他觉得他挺对不起她。 不一会儿医生出来了。医生对他说你进去帮她一下。他就进了手术间。一股消毒水 的气味刺得他特别地不好受。方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他看见了她额头上一层细密的 汗珠。他说疼吗?她点点头。他帮她穿好衣服,说再躺一会吧。她说不行,马上就会有 人进来。他扶她走出了手术室。医生把开好的处方递给她,说回去要卧床休息一星期, 不要干体力活。医生接着又嘱咐他们:如果不想要孩子就实行避孕,别再拿自己的身体 开玩笑。医生说我给你开了一些避孕用具,回去试着用,用惯了就好了。两个人的脸都 被医生的话闹红了。医生说别不好意思,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医生的话让他心里扑 通了好久,他想这个医生要是狡猾一点就能看出他们的破绽,幸好她不太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