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 独自走在夕阳如血的傍晚,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疲倦,却也都带 着回家的期盼。车筐里带着新鲜的蔬菜,怀中揣着晚餐的计划,匆匆地,如晚归的 牧羊。 好久都没有匆匆往家赶的心境了,没有一种回家后掌勺的喜悦,更没有了回家 后对饮相视的喜悦。一个人的日子是自由也是寂寞,是独立也是无可奈何的。 一群鸽子低低地飞过绿水悠悠地河道,呼啸着掠过我的头顶,向楼群中飞入。 也是回家吗?何必那么的急不可耐,难道只为那晚上的一口吃食?然而,我知 道答案是否定的。回家是多少人期盼着的,也是可以让多少人眼睛发热的字眼儿呵。 从各家的排风扇或是抽油烟机里散发出多种不同的味道,如不是这些现代化的 工具,我还可以看见炊烟袅袅的温情画面。 “晚上想吃什么?”记忆里,总是会到临下班时,他打电话给我,问我这个重 复而无聊的问题,也是我常常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 “随便。”我不感兴趣地应付着他。 “要不我去买只鸡,我给你做啤酒鸡?” “随便吧。”我总是会不耐烦地挂了电话,而他又总是会兴致冲冲地一下班就 跑到农贸市场去买鸡。然而我已好久没有等到过这样的电话了,却落下了每到快下 班时守着电话的期待。 我从未体会过他每天不厌其烦地做饭等我回家的心情,不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 体会。站在楼群中间,看每一家窗户往外冒的油烟,闻每一家散出的味道,我突然 有一种号啕大哭的冲动,我突然很想他,想他宽厚的笑容浮在脸上,想他温暖的手 掌覆在我手上,想他做好一整桌饭菜等我回家。 眼泪的眼睛里转啊转的,开始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虽然距家门几步,我却裹足不前,我不敢奢望他会在我掏钥匙前为我打开房门, 并为我接过手中的皮包,甜滋滋地说一句:“老婆,洗手吃饭喽。”只是想能在家 中再看到他系上围裙憨厚的样子…… 我迟疑地不敢回家,冰冷的厨房毫无生气,我终于明白“锅清灶冷”是怎样的 一种心境了。 “下班啦?”路过的邻居跟我打着招呼,奇怪在看了我一眼,然后匆匆地回家 了。 无精打采地打开房门,房间里安静得象殓房。我对这样的家没有丝毫兴趣,感 觉上还不如学生宿舍。 打开冰箱,空空的。再翻开橱柜,里面除了十几袋方便面,什么都不再有了。 这些方便面还都是当初我为了偷懒的时候买的。每每轮到我做饭时,我总是会 把他锁到卧室里,然后自己在厨房煮方便面,顶多加上两只鸡蛋和几根青菜,最后 点上几滴香油,再把他从卧室里放出来。他也总是会装着陶醉的样子,微闭着眼睛 说:“好香哟,一闻便知道是天下第一泡面高手的杰作。”我也基本上都会打他说: “不是泡的,是用煮的。” “对对对,是煮的。”他也总是会笑嘻嘻的装作美味般地将方便面吃光,而至 今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吃我煮的方便面。 “今天我做饭,该你刷碗。”每每我吃过我做的方便面后如是说。 “光做个方便面也算是做饭吗?”他惊奇地问。 我堂而皇之地大声说:“当然了。喂饱了你就算!” “嘿,根我做的饭比你偷懒好多呀。”他不平地说。 “那你也可以做方便面呀。”我继续耍赖皮。 “算了吧,我可舍不得把你饿瘦了,你妈还不得找我算帐。”他一撇嘴,样子 似足了我妈,引得我哈哈大笑:“那你也不能耍赖,去,洗碗去!” “好好好,惹不起,咱去洗碗。”他装得受了好大委屈似的,学着日本女人迈 着小碎步端着碗进了厨房,不到30秒钟,里面便传来一声凄惨的“救命啊!” 声。我好奇地冲进了厨房,他面对我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愁眉不展。 “我服了你了,只是做个方便面,居然把个厨房弄得像个做过满汉全席的?” 厨房有地上布满我择过的菜叶,还有鸡蛋壳,而且由于一地的水,踩得到处都 是脚印儿。水池里大大小小的十几只碗,连我都弄不清那些碗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好奇怪吗?我做饭是这样的呀?不服吗?”虽然有一丝歉意,但是一想到刚 刚有厨房里又是火又是水的痛苦,还是把头仰着高高的。 “服、服、服,真的服了。”他一脸的委屈。 他收拾好厨房,我已经看完两集电视剧了。“老婆呀,咱们商量点事儿?” 他认认真真的坐在我旁边。 “先说来听听。” “以后总是我做饭,总是你洗碗行吗?”他问。 我认真而仔细地想了想,说:“行倒是行,可是你不能每天把厨房弄得像刚才 一样。”我聪明地加着前提条件。 “你?!”他惊跳起来,“你居然还好意思说?” “为什么不好意思呀?”我装天真。 “我哪里能像你呀?我就是怕你隔三岔五的给我留那么堆作业,那我不被累死 呵。”我看着他可爱的样子,笑眯眯地跟他说:“成交!” 失去了,是因为你不曾用心爱护。我凄惨地想着。肚子好饿,咕咕地开始抗议 我的懒惰。我气愤的将自己抛在了沙发上。是的,我在生气,我在生自己的气,气 自己不该将那样残酷无情地对他。 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两道清泪。想到从前的生活,家里是一个可以让我放松让 我撒娇甚至可以耍无赖的地方。我可以猴在他的背上,让他带我去洗手间;我可以 假装偷懒不去做饭,说是洗碗,却在饭后将碗堆在水池里去看电视,理也不理他的 叨唠;我可以将报纸的零食丢得到处都是,最后在他“吼”着“家里有蟑螂啦”的 情况下,逼他收拾好东西以检查家里是不是真的有蟑螂了……所有人亲戚朋友都说 我有了一个好老公,为我高兴并为此羡慕不已,只有身在幸福中的我却浑然不觉。 有多久了,我不再进厨房,不再系上围裙,不再为他做任何吃的,哪怕一碗方 便面。一开始,我把这些都推于工作忙,后来便理所当然地想:反正他事业无成, 那就做做家务吧。再后来,干脆连他做饭的劳动也不再去珍惜。我甚至都不再注意 那种熟悉的憨厚的笑容在他脸上渐渐地减少了,而是越来越多地忧郁的眼神在我脸 上转来转去。 “老婆,今天回家吃饭吗?”电话一响便知是他。 我看了看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不吃了,我加班,在公司吃了。” “要不我买点骨头架子,给你熬儿汤吧?” “不用了,麻烦。”我急于挂掉手中的电话。 “太麻烦了。我下了班就做,等你回家准可以喝上。”他还是兴致勃勃地自说 自话。 我不耐烦的说:“都跟你说不用了,你怎么那么烦呵。” “噢。”他沉默地挂了电话。 我不记得那样的情形有多少次,现在想想,每一次会不会如剔骨般将我们的关 系一丝丝强烈地断开?眼泪想不受束缚地往外冲。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没有用的, 哭给谁看呢?以前哭,会有人搂我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呵护着,会用最暖人的话安 慰我、哄我。现在,哭给谁听呢?床下的蟑螂还是角落里的蜘蛛网? 我不是个好妻子。我认真地想。结婚这么久,我一直都是在肆无忌惮地享受着 他的爱,对他永远是索取而从未付出。 “老婆,明天我们回我父母家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自己回吧。我想好好睡个懒觉,都快累死了。” “要不等你醒了去?咱们都好久没有回去了。” “不去不去。我累死了。”我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怎么老是累啊?” “废话!我天天多忙呵,哪像你一天到晚什么都不用干!”我没好气地说。 他什么也不再说了,而眼睛的余光告诉我,他在默默地看着我,似乎也想看到 我心里去,我,却装作不知道,理也不理他,却没有意识到我已伤害了他。 我都说过什么了?我绞尽脑汁想想个明白,却没有了任何记忆,而直觉却告诉 我,就在我的无意间,我已将他伤得太深。 邻居家的饭香飘到房间里,我的肚子更是将交响曲唱着高亢起来。好香呵,是 青椒炒土豆片!我用力地吸吸鼻子,鼻腔里满是香气,而心里满是懊悔。 想着想着,我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梦到他回来了,系着那个有可爱的 泰迪熊的围裙,举着饭铲说:“老婆,洗手,快吃饭喽。”我开心地差点跳起来, 而这一跳,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肚子和从沙发上摔下来的疼痛。 “老婆,你觉不觉得我们之间存在什么问题?”他的声音从未那么颓废过。 “有什么问题?”我看也不看他,心思全在今天的部门经理会议上,一大堆的 决议,一大沓儿的文件。 “你觉不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我看着他,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我跟你之间越来越难沟通了,好象越走越远了。”他低着头,仿 佛是他的错。现在我知道是我的错,但当时却觉得他无理取闹。 “你觉得了吗?”我轻哼了一声,这声音带有不屑,他听出来了,他愤怒了。 “是!”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那么你以为是我的错?”我的声音也随之放高了,因为我也生气了。 “我没那么说——” “可是你这么想了!”我气得跳了起来。“你不要没事儿找事儿好不好?” “我怎么没事儿找事儿了?我只想和你好好谈谈。可是你看,我们的沟通就是 这么难!” “那是因为你不上进!如果你也跟我走得步伐一样,我们之间的沟通哪会有这 么难?” “我怎么不上进了?”他愤怒地冲着我吼着。 “看你上大学时,每天多积极地工作和学习,你再看看你现在,除了做做饭, 做做家务,你还干什么?工作三年,还是个小破主管,人家比你年青的人都升职了!” “那又怎么样?我们的生活方式不同。”他居然还振振有辞。 “什么生活方式不同?你不必为你不求上进找藉口!”我越说越气愤。“没事 自己的事业就不算是个男人!”我冲着他咆哮着。 他突然换了一种很不理解、很失望的眼神看着我:“老婆,你真是这么想吗?” 他的语气我现在想来是那么地衰竭。 “是!”我不甘心地大吼着。 他定定地低着想了好久,理也不理我。而我自然是为了一场战役的获胜而沾沾 自喜,却根本没有想到他的感受。那夜,我们谁都无语,他理也不理我。 第二天,我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睡得太久,我觉得有些饿了。躺在 床上,我叫着:“老公!我饿死了。”但是没有任何回音。这时我才醒明白了,想 到昨晚的争吵,想到他曾说过他今天要去看他的父母。我不以为然地叹口气,想继 续睡个回笼觉,但是觉得好饿,于是赤着脚跑去厨房想弄些吃的。而这时,我在餐 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是一张让我震惊的短信:“我走了。 如果你想离婚打电话给我,如果暂时还不想,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方式不同,我追求的是随意、平淡的生活。如果把我真的不是你理 想的丈夫,那么我放你飞。 老公字“ 他走了?我有些不信,把短信一读再读。我扯着头发仔细想着昨晚的争吵,可 是已经记不清内容了,我伤他很深吗?算了!好强的我扯烂了那张短信,想也不想 再想他了。 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对我有多大意义。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十 七天了,我越来越不能忍受家里没有他的存在。面对平日里两个人共同嬉戏的每一 个事物,我百感交集:原来我不并需要一个事业上的强者做的我丈夫,我真正需要 的是一个爱我、宠我的男人。 不止一次,我举起电话,想告诉他我好想他。可是,我不了解我伤他有多深, 我担心他会冷冷地拒绝我。 上班时,我无精打采,下了班我魂不守舍。一个人的生活好寂寞呵。 “嘀咚,嘀咚。”电话铃声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喂?”我懒洋洋地举起电 话。而电话那端却没有人回答。 “说话!”我对做这种无聊游戏的人气愤不已。 那端还是沉默,但分明我可以听到有人呼吸的声音。忽然我觉得心里有一道灵 光闪过,紧张地抓着电话小心翼翼地问:“老公吗?” 那边沉默片刻,说:“是我。” 听到那个熟悉和温暖的声音,我觉得心里暖暖的,眼睛就热了起来。对着电话 我唏哩哗啦地哭将起来:“你是不是再也不想理我啦?呜呜——我都快饿死了啦。 呜呜——” “乖,别哭啊你,别哭呵。”老实憨厚的他紧张而关心地安慰着我。 “就哭,就哭。”我又开始不讲理了,“你都不理我了,还管我哭不哭呵? 呜呜——“ “我没有不理你呀?”他开始着急了。 “你胡说!”我边呜咽着边耍赖皮,“都十七天了,你也不回家,也不打电话, 还、还、还不给我做饭了,呜呜,你想饿死我变成鳏夫呀?” “扑嗤”他突然笑了起来。 “哇——”我哭得更厉害了,“人家都快死了,你还笑,你、你是不是人呀?” “行行行,别哭了。” “就哭就哭。呜呜。”我继续哭,一半儿表演一半儿当真。“你一走就不理我 了,你是不是有外遇了?” “没有,没有。我、我冤枉啊。”他紧张地辩解着,听着他紧张,我觉得心里 踏实了。他不记我仇了。 “没有吗?那你快点儿回来!现在就回来!”我发布的第一号指令。 “是,是,你别再哭了啊。”他乖乖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有些欣喜若狂,他终于回来了。我站在房间里高兴地转了一个圈 儿。可是这一转,却发现房间里好乱,到处都有我扔下的报纸和零食的包装纸,桌 子和茶几不被报纸盖着的地方布满灰尘。他要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表现一下,我 立即开展了结婚以来唯一一次主动而快速的大扫除,将房间收拾干净等他回家。 等待的心情如同渐开的水,随着时间的推延而涌动。慢慢地,在心里都溅开了 浪花,一朵朵地翻滚着。 有人开门!我“噌”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箭步冲到门口,一把抱住了他。 不争气的眼睛又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他将手中的一大堆东西慢慢地放在餐桌上,紧紧地搂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乖,说好了,不哭了呀。” “老公,我好想你呀。”我呜咽着说,用眼泪和鼻涕抹了他一衬衫。 “想我,不打电话给我?”他的眼泪也潮潮的。 “可是你说想离婚才能给你打电话的呀。我想都没想过!”我生气地说。 “啊?” “啊什么啊?都是你不好。”我噘着嘴生气地拧拧他的耳朵。 “又是我不好?” “本来就是你不好。”我拉着他的手坐在沙发上。这时我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 一声儿,好响。 “你是不是饿了?”笑意布满他的眼睛。我用力地点点头。“等等,马上就好。” 他丢下我进了厨房。厨房里传来亲切而悦耳的声音,那么地熟悉而又陌生。 我默默地流着泪,其时,幸福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在你身边时,你可能一直 不去在意它,直到有一天有人跟你争或是失去的时候,才会猛然顿悟,幸福就在你 身边儿,而你却与它擦身而过了。而我,现在明白得也许不晚。 不一会儿,香味从厨房散了出来。我高兴地跑到厨房,他还真快,原来回家时 就买好了菜和熟食了。我高兴地拿好碗筷坐在餐桌旁等。两菜一汤加上童子鸡! 我毫不犹豫地大吃起来,那样子一定跟灾民差不多。 “我不在你吃什么?”他好奇心还挺重的。 “什么都不吃。或是吃零食。”我狼吞虎咽地啃着鸡腿。 “怪不得呢,你都瘦了。”他心疼地摸摸我的脸。 “可不是嘛。” “没有我在,你简直——” “怎么,你还想走?”我警觉地放下鸡腿,盯着他。 他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我只是说,我不应该走。” 我擦了擦手,走过去,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说:“老公,我再也不气你了, 不要走了呵。”眼泪呵呵的。 “哈!你再也不气我啦?”他夸张地重复着我的话。 “嗯——嗯,我的意思是说——”我想想,好象不大可能。 “哼。我看你只有饿的时候才会想我吧?”他的心理明显不大平衡。 我亲昵地搂紧他,把脸贴到他的脸上:“老公,我真的很想你。你一走我才知 道我多离不开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用力地,在一片菜香和一瓣心香中吻了我。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