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力号 一九六八年 风呼啸长叹,把直立的旗杆也吹得左右摇晃,信天翁号慢慢地在海上爬行,似 乎害怕被今夜的狂风给吹走,也似乎怕在黑暗中触着了什么,亦布亦行,船舱内的 控制室,浑浊的空气在船长及四个水手之间流窜着。阿强喘着气,惊恐地对船长吐 出了几句话:“船长,雾太浓了,我们的船已经失去了方向。现在,只能在海上漂 流了……”阿祥也慌张地向船长报告说:“再走不料的话,恐怕…… 船上的粮食不够分配了……“船长的双眼望着一重重的浓雾,凝重的眼神望着 四个水手,慨然叹了一口气,说:”赶快发出求救讯号,看看附近有什么船只。“ 第二天…… 远处,静静地飘来一艘大船,活灰地,寂静地在这海面上,差点儿就瞧不见了。 可是,对于船长来说,却是比任何的物体都来得明显。 船只似乎越来越靠近他,但是,这一艘船却是毫无人气,死气沉沉一艘布满了 大大小小黑色霉菌的船。虽然如此,船长还是向那艘船靠拢,船与船竟是那么的近, 但是,却有着天渊之别,船长沉重地踏上那艘船的甲板,步入控制室,带着半忧半 喜的心情,只见四周充满木材腐朽的怪味,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本航海日记…… 八月十六日 晴 今天,是我们航向英国伦敦这美丽城市的第一天,愿一路平安。 八月二十日 阴 今天,是我们航向英国的第五天,我隐隐有种不安,船上似乎…… 忽然,船长耳边传来水手们的欢呼声,“船长,我们发现好多鲸油,有几百吨, 我们发财了!里面还有好多的罐头和燃料,这下可不用愁了。真是上帝保佑啊! 船上,摆放了几百吨的鲸油,船长望着这些鲸油,嘴角不禁泛起了阵阵微笑。 夜晚的来临是那么地快,但对于船长来说,是无所谓的,一切已无所谓了。他 这么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看着航海日记。突然,他惊叫一声,无数的黑点已 在她的背上蔓延着、肆虐着,那时霉菌体吗?是吗?船长只能惊恐地看着背上越来 越多并且迅速增长的霉菌。吸蚀着他苍老枯竭的身躯,他狂叫,他嘶喊,只见那航 海日记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我们不幸遇上一种嗜血霉菌体,它已经慢慢杀 害了我们的船员,也已侵入我的身体了……” 一九八八年 岸边,人群沉默着,大家越来越紧密地互相紧靠着,在拥挤中呼吸着难闻的气 味,动也不能动……警员抓住根钩竿,跳上小船,把船撑开,就用钩竿在水里打捞 ……“啊!这儿钩住了,”有人突然叫起来。所以的人都屏住气息不动了。警员把 钩竿向上拉,弯下身子,握紧发震的双手,河面上渐渐露出一簇像巨大海绵团的东 西,灰灰的颜色,似乎手上还握着一个瓶子……站在前列的人们,看见眼前所发生 的一切,都恐惧地睁大眼睛,张开嘴,鼓起所有的力量,抵挡背后人群的挤压…… 那是什么! 瓶中故事。信天翁的生还者 那事该从“信天翁” 沉没说起。 它是沿航线向北行还没走几个纬度,就遇上了一个可怕的风暴。当时桅杆被吹 断了。天明后,发现船上严重漏水。虽然这时海上风平浪静,但整艘船却在逐渐下 沉中。水手们纷纷逃光了。他们这一批人真是冷漠无情!也许是对于沉船太过于害 怕才慌张到那种程度,等到我拉了未婚妻上甲板来时,那几只救生艇早已驶得只剩 天边几点黑点而已! 但我们并不绝望。我们立刻把船上木板收集起来,拼凑成了一只木筏。就那木 筏所能负载的浮力,我们尽量把必需的东西给装了上去。其中包括了相当数量的淡 水,以及船上留存的干粮。 在海上飘流了好一会,我才发现潮水或是海流已迅速地把我们带离那弃船好远。 照我的手表显示,大约有三个小时左右,我们注视着那弃船,船身逐渐在波涛 中消失,但它的断桅却一直伸露在水面仍未沉没。到了薄幕时分,还面起了大雾, 入夜雾气更浓。第二天我们又笼罩在迷漫无际的浓雾里,幸好没有再遇上风暴。 这一场奇异的大雾一直连续了四天四夜。我们一直听到远处有细浪澎湃之声。 愈趋午夜,澎湃之声也愈益明显。直到天色渐渐破晓之后,我们已处在一片平 滑的水面上了。虽然大雾仍然笼罩着,但我发现我们几乎在一只巨大的礁湖里。就 在这时,另一件东西深深吸引着我们。那就是由雾幕中隐约显露出的一艘巨大帆船。 当时,它离我们非常地近。我们高兴地跪在木筏上,感谢着上帝的拯救。同时, 我们也认为沉船的厄运已离我们而去了。然而,万万没料到这仅仅是另一个危难的 开始! 木筏向那大船越飘越近,我们大声呼喊,可是,船上并没有人回答。一转眼, 木筏靠上船舷。我发现有一条麻索在舷边吊垂着,我立刻抓着它,开始沿着它向上 爬。 然而,我爬得非常地吃力,因为那麻索上长满了灰色的菌类,湿滑滑地使我抓 握不牢,就连那船筏上也像生疙瘩似的蔓延了一大片。 终于,我爬上了船上的栏杆,一翻身到了甲板。奇怪的是甲板上也几乎被这种 灰色的紧紧聚集在一起的小菌长满了,其中有些菌丛甚至伸长它的细茎到尺把来高! 我又大声叫喊,没有人回答。顺着甲板旁边,我绕到尾部,走近下面舱房的入 口。 一阵腐朽的气味向我扑来。我心中立刻了然,这条船是久已无人的!由于探获 了这么一个苦闷的结果,我不由自主地又把舱门给关上,心里一阵凄凉。 我的未婚妻仍是那么静静地坐在木筏上等我。我叫她等等,让我找找看是否有 绳梯之类的东西,待我取来给她,让她也攀上甲板上,然后我们一起在船上再做个 彻底的搜查。 我们由船头到船尾,由船面到底下船舱,经过了十分彻底的搜查,才发现的确 没有半点人迹。当我们在查看底下那些舱间的时候,我们也看到了灰色菌类在舱里 到处生长着。不过,我未婚妻说这不碍事,只要我们合力清除洗刷后,就可以在这 条船上暂时居住下来。 于是,我们合力收拾了两间舱房,作为我们舒服的居室。然后,为了搜寻食物, 将全船再做了一番检查。结果,谢天谢地,我发现船上存放着不少可吃的东西,同 时,也找到了打水的帮浦,把它装在水舱上,试抽了一口水喝,虽然味道有点不太 好,却是不折不扣的食水! 一连几日,我们忙于布置和清理船上各处,仿佛我们一点也不想做个陆地上的 居民了。但我们内心明白两人的命运实际上比想象的还要恶劣。因为这艘废弃的孤 舟,决不能供给我们太长久的生存环境的。何况,在冥冥之中,我又发现了一个 “隐忧”。那就是船上的那些灰色菌类。当我们使尽气力把长在地板上或是舱壁上 的灰菌铲除以后,不及二十四小时,它又长成原先那么大,而且蔓延成原先占有的 同样面积。这件事,不但使我们感到不胜其烦,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也存在着不安。 但是,我们在表面上决不认为这种环境会使我们沮丧,更不肯承认我的意志力 已经被打垮了。每日,我们以更多的时间去跟灰菌作战,不但不停地铲刮,甚至在 它们生长过的地方用石炭酸水来洒,这是我在贮藏室里找到的一大瓶消毒药剂。然 而,奇怪的士大约五六天后,灰菌的生长力又恢复了,它依旧那么繁盛地生长,而 且,似乎是由于我们到处行走接触做了媒介的关系,许多地点原先不曾有这种灰菌 的,这时都蓬勃地长出密层层的菌丛来了! 就在我们搬上船居住的第七天早上,我未婚妻一觉醒来,发现她枕头上,非常 接近她头部的地方,竟也长出几棵小灰菌来!她一发现这些东西,立刻抓起睡衣披 上,奔出舱间来找我。这时我正在厨房里生火准备早餐。 “快来瞧,志杰!”她说着,拉了我进舱房。当我看到她枕上的那一小撮灰菌, 我不由自主起了鸡皮疙瘩。于是我跟她立刻做了决定:我们得赶快逃离这艘船。 像逃难那样紧急,我们匆忙收拾一些必须随带的东西。然而,就在这么匆忙里, 我已发现有若干物件已经沾染了不少的菌类在上头了! 那木筏仍在船边系着。不过,它究竟太笨重了,现在利用来登陆岛岸不比船尾 吊着的小舢舨灵活。所以,我到船尾把那小舢舨放下去,然后跟我未婚妻到了小舢 舨,开始向珊礁岛划去。等到我们划近岛岸时,我才发觉这个孤海里唯一的小岛屿 上,竟然长满了更多更多的灰菌!有些地方,它们长得就像一座奇异的小菌山!有 的菌茎的生长就像千支竹林,被海风一吹,颤动摇摆得有如一只古代巨兽!更有的 纠缠盘错聚结成巨手、大树,或是什么怪物之类的可怕形状! 刚到岛边之际,看到这种怪菌满眼散布的情况,我都认为这儿是没有我们容身 之地。可是有一块地面好像特别铺了一片白沙那么干净,上面一只怪菌也没有。当 踏上这一块地面,才知道它并不是铺着白沙,它究竟铺着一层什么东西,我至今仍 是想不明白。当时我只知道,在一望无际怪菌蔓延的世界里,只有这一块是干净土! 这是很难使你们明白的,我们当时发现它时,心里是如何的喜悦!我们立刻把 东西放下来,然后又回船拿些应用的物品。我甚至把船上残留的帆布割了两大片, 带到岛上做了两个帐篷,虽然做得很不像。但我们就这样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四个多 星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真的,我甚至可以说,这一段时光,是我俩最 快乐的……蜜月了! 接下去我们又面临了一个新灾难,起先是由我未婚妻开始。那是有一天,我忽 然发现她右手大拇指上长着一棵小小的菌茎!它是极小型的,几乎只有黑痣的大小, 但形态俱全,不折不扣地就是那可怕的怪异灰菌!天!当我未婚妻把这个东西显露 给我看时,我心里起了一阵多么恐怖的震动啊! 于是我帮她摘掉,用石炭酸水消了毒,我跟她又各自做了全身的洗净的工作。 到了第二天,她伸手给我看,大拇指上又长出了一棵菌茎!我跟她彼此相对而 视,半响,彼此都说不出话。终于,我在沉默中又要轻轻把它给摘掉时,我未婚妻 突然惊叫着说:“志杰!你……你……你耳边是……是什么……” 当我惊慌地伸手去摸自己的侧脸时。我未婚妻又嗫嚅道:“就……就在耳边… …发缝里,靠前面一些!”我焦灼地顺着她所讲的方向摸去,顿时触到一小棵东西, 我心里就全明白了。 “呃……还是先弄你的手指吧!” 她让我摘掉它以后,我们又再做一次消毒的工作。然后,坐在一起,我只有紧 紧握着她的手,我才能稳住那颤抖的心。我突然了解到彼此的生命已面临着一次最 可怕的灾害。我们并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比死亡更叫人颤栗的东西!我们讨论 离开这里。可是,实际上我们的身体里已经受到灰菌的潜伏,逃到海上毫无用处。 最终,我们决定留在岛上,等待上帝的判决。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我们身上又有几处长出灰菌来,我们只有以 不屈不挠的意志,对抗着缓缓逼压而来的残杀恐怖!而且,我们发现这种怪菌正不 断地吸嗜我们的鲜血! 这时候,我们已完全放弃了任何前来救助的希望,也全然不再做离开这地方的 打算。我们深深地了解到,像我们身上所染受的怪菌决不允许我们回到人类社会去 共同生活。 由于我们有这种透彻的认识与决心,因此我们必须尽量节省粮食和食水,我们 虽然不知道那怪菌会残害我们至什么程度,但我们也可能活上好几年也说不定。 我前面说过,我们必须注意保留粮食。但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大船上存储的食物 已所剩无几了。在我的估计里,至少还有一个食柜的饼干。不料,大约一星期后, 我打开那仅余的食柜,才知道已是空空如也。因此,我们很快地就要陷入决粮的境 地了! 由于这一危机的揭发,我决定一振作来设法觅取食物。因此,我开始在礁湖里 试钓鱼只。但是,礁湖里一条鱼也没有,在极度失望里,我才醒悟到这礁湖由于灰 菌的影响,可能连鱼只都不能生存或停留。所以,我移向湖外的大海里去钓。果然, 在外还我调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鱼,但仅仅这些怪鱼也少得可怜。这么一来,我们 显然无法抗御即将来临的饥饿威胁了!我很清楚地看到,极可能是饥饿抢先来置我 们死的,而不是逐渐蔓延在我们身体上的怪菌来收拾我们可怜的余生! 当我们处在这种非常绝望的心境里,第四个月已悄然溜去。终于,我又有一个 更可怕的发现。 那是有一天,大约在午前不久,身边饼干的已经吃完,我上船去把仅余的几盒 拿下来。当我回到岸边,望见我未婚妻坐在帐篷口,嘴里正嚼着什么。 “你在吃什么啊?” 我一边登岸,一边问她。她看见了我,脸上显露出一丝的羞愧,随手把吃剩的 东西扔了。我心里顿感狐疑,抢先一步把她扔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赫然是几只长 在一起的灰色怪菌! 看见我捡在手里向她走近,她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我心里则发出强烈的怒 吼。 “天哪!天哪……”我除了这样喃喃自语以外,一句话也说不出。 但她却不能自抑的痛哭起来。等到她的悲怆渐趋平静后,她才断断续续地告诉 我一些秘密,原来她在前几天就已开始偷偷吃过好几次了。而且,越吃越好吃。 我气得发抖起来,我们决不能认输啊!我要她下跪发誓,今后不论饿得什么程 度,绝不许她再碰那可怕的灰菌! 这一天里,为了这件事,使我既感苦恼且坐立不安。到了下午,我独自沿着岛 上像条弯弯曲曲的荒径,孤寂地向前漫步。这条荒径我以前也不时走过,只是往往 没有走得多远就回头了。可是,这天,由于千愁万绪,我竟不知不觉地走得比以前 深远。 忽然间,我听见在我左边有一声沙哑的怪声在教我。我迅速回头,这才发现我 左边附近是一列跟人齐高的成型菌丛,其中有一丛在不自然地摇动着,简直是个有 生命的动物。我正在惊疑不定地呆瞧时,忽然脑里闪过一个念头,使我惊觉这一丛 怪菌所结成的是一个不太完整的人形! 就在我惊魂不定时,忽然这人形菌丛发出一阵丛块撕开的沙声,猛然瞧见像人 臂的部份在我脸嘴上抹了一把。我骇叫一声,顿时感觉到我嘴唇上发甜,我不由自 主地用舌头去舔,立刻感到一阵难忍的欲念在蠢蠢欲动,我随手一扯把怪菌塞在嘴 里嚼,没嚼完又扯一把塞进嘴里……仿佛永远都不满足。 霎时,早上我的未婚妻吃这怪菌的一幕在我脑中闪过,那种种的贪婪,我是多 么的不该啊! 然而,对我而言,我已经看出来,搁浅在礁湖里的那船,原先船上的人都逃到 这岛上以后,获得了怎样的一个悲惨的结局,而我也看到了我们自己要走的一条绝 路了。因此,由这时起,我们绝对禁止吃这怪菌。 只是,可怕的惩罚已悄然降临在我们的身上了。随着日子的消逝,那怪菌已长 满了我们全身!我们无法阻止它的发展、蔓延及壮大。所以……呃,所以…… 只要我们曾经是属于人类,我们就……已经满足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