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方舟 作者:邢育森 “如果现在是一片汪洋大海多好……我愿用我的全部痴心和真情,感动上天的神,让他 给我那艘方舟,我谁也不救,只和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1) 当夜晚在清凉里徐徐展开,沉寂也就悄然而至。我们看着漫天的云蔼尘星,都已经忘却 了多少旧日曾经。脚下的旅程,终点也许就在你的身后,其实我们都把未来错过,可我们依 然满怀希望的努力前行。 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时候。我和很多人一样,默默喜欢着一个人人都喜欢的女孩?我那时 还不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喜欢什么,只是开始有了强烈的自我意识,应该做一个成功的男 人。这个原则是无法推卸,一定会伴我终身而去,但目标却因时而异。那时,人们心照不宣 的标准就是:获得如梅的青睐和爱情。 如梅,总是显得比我们这些青涩的少年成熟一些,甚至她的身高都似乎比我还高。她即 使不能说风情万种,至少也是令人痴迷的。是的,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类人,似乎生来就是 出人头地,凌驾于你所有自信和仰慕之上的。 她的歌声,就象最美的圆月忽然从云层里微微出没,露出遥远的,清纯的光辉,你的心 里就被这月光照耀,你透明的心铭刻了她的名字。她因歌声而更加具有魅力,你无法相象我 们对她的狂热……如果你深夜走过我们宿舍的门口,你聆听我们高低起伏的声音,你会一次 次听见我们以各种借口和机会来提到她的名字。 哦……忘记交代一句:如果你还能有幸去女生宿舍转转,呵呵,她们说也有些许活泼外 向的女孩在提及一个男孩的事情。这个男孩那时并不知道别人对他的评价,相反,由于心里 怀着焦虑的目标和内心的压力而茫然无措。 (2) 都已经是从前的事情了。我们后来相聚,都这么笑着说。是啊,在一个封闭的学校里呆 上四年,就以为人生就是如此了。其实,还有那么广阔的世界呢。但是在那时,说这些是一 点也没有用的。如梅就是理想爱人的化身,就是我们幸福的终点。 一场明里暗里的战斗早就开始进行了。奇怪的是,但凡一个人真心的爱上一个人,绝对 不是利用自己的优点和魅力去吸引和征服对方,反而以表白自己的忠诚和痴情程度作为求爱 的唯一手段。换句话说,你看到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没有什么感情,却巧妙的利用自己的魅 力来吸引对方的接近和爱慕,却从来不谈自己的情感强烈程度时,这一定是在欺骗和迷惑, 其目的无外乎欲望或者空虚,其结果一定是悲剧。 我后来一直思索着:爱情是不是世界上最骗人的东西。很多人都说:爱情就是付出,让 你爱的人幸福。冠冕堂皇,感动的80年代末的我们这些热血青年直往本子上抄。你那时随 便揪几个头脸干净的男女问问,他们都会很认真严肃的告诉你这一点。这其实是一种继承。 一种对狂热和激情的继承和延续。因为我们的祖辈父辈在有生之年经历过信仰,战争,解放 和运动。我们神往他们的精神之余,早就跃跃欲试。 你瞧,爱情的定义已经规范好了。再填进一个理想中的爱人就是完美的青春。所以,在 那个时候,用尽一切痴情来获得一个象如梅这样的女孩的欢心,是很正常的甚至很流行的一 种现象。但是我们今天反思起来,这根本上就不是什么爱情,就算人们再怎么痴心,再怎么 付出,也只是因为人们说痴心和付出的就是真爱,所以人们就如此,但这不是心甘情愿。因 为你仔细想想,在这样的世俗环境和条件下,你很难和一个什么人在戏剧化的场景下发生很 戏剧化的浪漫故事,因此你的痴情和付出就没有基础,显得毫无道理。象是自编自导自演的 独幕话剧,又象是一个不肯面对现实的孩子自己哄自己玩儿的游戏。 (3) 尤其是我们的这场战斗使所谓的爱情味道更不对了。说到底,男人是喜欢和习惯以战胜 同类而获得满足和快乐的,这种幸福感受,远比爱情给予我们的人生乐趣和生活价值更大。 凡是引起人们普遍喜爱的东西人们自然希望据为已有,于是就有竞争和战斗,这个物品的价 值就往往体现在竞争的困难程度和在竞争过程中消耗的能量。爱情就是如此啊……或者退一 步说:爱人就是如此啊。 如梅也因此而趁机更加优越和高贵了。就象市场上突然上涨的股票,即使它的实际价值 根本不值,但人们的热炒会使它的价格越升越高,最后以一场骗局的形式把最后一个倒霉蛋 套牢。若干男人一起追求一个女人,其实也是一种很不自然和合理的事情,女孩们,尤其是 姿色略逊几分的女孩们,对此都嗤之以鼻,觉得男人都蠢的简直无可救药。 不过她们并不明白,男人参与进这个场面以后,其真实目的就不在于追求的结果而在于 追求中相互竞争和战斗的乐趣了。这和他们打麻将,玩网络游戏,踢足球没什 么区别。不过当时当事者不会如此清楚罢了,至少我们都是很认真的,真的以为是深深爱着 那个提起来就心跳的美丽女孩。 (4) 我和一个经常上课坐在我前面的女孩很谈的来。我想这是性格的原因,在中国,男人之 间的勾心斗角和激烈竞争使男孩们很早就学会沉默和木衲,免得锋芒毕露引起别人的嫉妒和 陷害。他们自以为这是心计和沉稳……不过,也许真的是吧。我也难以免俗,慢慢的性格变 的十分的平和甚至温柔,消除了我在青春期全部的对社会和现状的愤怒和叛逆之情,我在经 历了若干次枪打和风摧之后变的谦虚谨慎,这固然让我更加对自己和生活失望,但日子和处 境以及人缘都出奇的好了起来。 刘荷则爽快开朗的多,她的个性如此鲜明以至于人们对她的评价十分不利。她对此毫不 在乎,这种勇气使我暗自赞叹和欣赏。我们很谈的来,经常是她骂骂咧咧粗声粗气,我则三 从四德温良恭谨。其实任何反常的事情都有一个最简单最隐秘的原因,对我来说,这么破费 着和她接近,潜意识只有一个:她和如梅住一个宿舍,还是好朋友。 刘荷可以说是女孩中最不买如梅的帐的了,她经常奚落挖苦的这位公主级的人物下不来 台。人们听着她的风言冷语常常敷衍一笑,心说只是嫉妒和不懂事而已。现在想来,其实她 是我们中间最懂得事理的一个,她那时说的很多我们认为幼稚儿戏的话现在看来全都真实深 刻,称的上是至理名言。 (5) 我们一起聊天的时候,倒是有一大半在说如梅。我请刘荷把如梅的生日啊,喜好啊,习 惯啊。。什么的详尽向我提供,尤其是她回到宿舍有关对我的评论要一字不落的复述。其实 刘荷是有点开玩笑似的和我应付,后来还觉得这样挺有意思,就很热心的帮我做眼线。 当然我也不能白让人家忙活,她爱玩,经常不听课,我就让她抄我的作业甚至还帮她写 过作业,考试时更是没说的。她再回请个冰激凌,看场电影什么的,一来二去混的很不错。 我经常给别人介绍刘荷说:这是我哥儿们。 有一次我说:这辈子即使我追不上我的梦中情人,有你这样一个红颜知己,也很满足了 啊!她严肃的说:不行,你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呢?就算一个红心,二种准备,你也要坚持到 最后一刻!我们就这样哈哈大笑,说闹习惯了。 (6)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如梅的身价和地位大跌。人们传说她和社会上一个高干子弟来往 甚密,但那位把她给甩了,而且最近还因为犯案子给抓起来了。显然这是当时舆论所不容的 事情,首先和社会上的人来往本身就是学生的一个很不恰当的举动,又加上这么一位暧昧, 丑恶的主儿,如梅在人们的想当然和推测之中忽然成了一个堕落无耻的女人。 我也是如此痛心疾首的感慨过一场,不料刘荷一声冷笑说你们全是放屁。她公然和如梅 更加亲热甚至行为更加无所顾及,人们都说好好的刘荷也被如梅给带坏了。这时侯我幸好还 觉得和刘荷交情深厚,加上对如梅的切切相思,一个梦中情人,一个红颜知己,即使落难, 也很有吸引力啊。 于是刘荷说我够朋友,是个可以依靠和信任的男人。在我生日那天,她居然买了束百合 给我,让几乎从未收到过生日礼物的我惊喜异常。我就请她去我家里吃饭,因为正好父母全 都出差或者开会,就让她给我做的饭。我们甚至还开了瓶酒,喝的也都豪情万丈。她醉眼朦 胧劝我快追如梅,她说依照女孩心理,此时最需要关心和爱护,她一定会十分感激你的,也 许就因为你此刻的一句话或者一束花就会打定主意嫁给你。 嫁给我?我一听,吓了一跳。我说我还没想这么多呢。刘荷奇怪的问:你们男人这么疯 狂的追求女孩究竟为什么啊?爱情的必然结果不就是结婚吗?这个时代有什么困难和障碍能 让真心相爱的人无法结婚?我说……也许……毕业分配到不了一起啊……,她冷笑一声不说 什么了。但她的态度是对我的谴责和失望,也隐含着对我们所有男性心理的怀疑和轻蔑。 (7) 我当时有些冲动,也有些讨她的欢心,就说:其实,要真说娶老婆的话,我第一个选择 当然就是你了!刘荷呆呆的看着我,问:为什么啊?我笑着说:你看,咱们这么谈的来,相 处融洽,你做的饭又这么好吃……不等我说完,她突然上来轻轻的吻了我一下。 我看着她,也楞了。因为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她的神情里有妩媚,她有一种真心的感动 和满足,让我觉得能够让她如此自己更快乐和喜悦。我那时真觉得她是最美丽的瞬间,比如 梅还要更焕发神采。她轻轻的说:就算你开玩笑吧,我也会记住的。然后,她恢复了常态, 用轻松的语气说:至于你自己记得记不得,就随你了! 我们面面相对,忽然间觉得很尴尬。我为自己想抱住她亲她搂她的冲动而坐立不安,我 对自己说:不行啊,你真心爱的是如梅啊!想到如梅,我们的对话终于可 以象以前那样顺利进行了。借着高兴,我们又研究了求爱方案。她说了很多,都是及其具有 价值的信息,我感到成功和胜利就在前方了,这种向往和振奋,使我忽略了她眼神里的悲凉 和凄然。 (8) 如梅终于和我一起出去看了场电影。这在当时,就是等于向众人宣告了我们的关系。我 如愿以偿,没得意几天就觉得很别扭,因为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因为如梅在我心中太圣洁伟 大了,我在她面前总是很拘谨,不知说什么做什么可好,加上故意想显示自己的优点,经常 打肿脸充胖子装腔做势。 我问别的情侣他们在一起做什么?他们直率的告诉我:接吻,拥抱,抚摩甚至还有更进 一步的。但如梅只允许我拉她的手,当我鼓了10天勇气要求吻她时,她说了一声:我们都 还小,以后也都还没有定,这样不好。就这一句话,让我再无这种打算。 这种挫折和失望让我的心情一片灰色,那时又赶上一个特革命的辅导员,三天两头找我 谈话说学业为重前途为重,这么早不要急着谈恋爱,找也不要找如梅这样的,对你的影响很 不好。我是永远也不明白中国人所说的影响不好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影响了什么人,会有 什么严重后果。 各种压力和沮丧使我的青春跌入低谷。我和如梅也是好了散,散了好的维持着,我越来 越不合群,感觉越来越苦闷,于是开始听摇滚,开始吸烟和狠狠的喝酒。 (9) 一天下雨,我独自一个人呆在教室里没有回去。不知什么时候,我听见刘荷的声音。我 没有问她怎么和为什么来,就和她随便聊着,依旧是那么亲密。我发现我和她之间,心心相 印已经到了没有什么话觉得不好或不好意思说的地步。我们的默契常常令我们相视一笑。 后来我站起来,对着窗子,大声说:苦闷啊!苦闷!她忧郁的看着我,问我苦闷什么, 我开始咆哮和谩骂,从贪污腐败到食堂大师傅。她笑笑说:你别把自己的那点事儿打着忧国 忧民的牌子招摇,大学生就这么发泄啊?虚伪不虚伪?我叹口气,向她诉苦。我说我觉得自 己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我总是让自己失望,现在全绝望了,我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了,我 已经快死了,谁也无法拯救了。 她也走到窗子前,站在我身边,一起看着那密密的雨雾,轻轻的说: “如果现在是一片汪洋大海多好……我愿用我的全部痴心和真情,感动上天的神,让他 给我那艘方舟,我谁也不救,只和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我愕然回首,她勇敢的面对我的目光。这一瞬间,我终于懂得了她对我的全部深情。但 是,我真的,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她会成为我的爱人,尽管我们之间,有了这么深的感情,可 是,我……更看重的是我的爱人,是别人怎么评价和赞美我的爱人……她,毕竟太平凡,太 朴实,离我的理想佳偶太远了。 (10) 我实在记不得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了。好象是装糊涂,当作一句我们经常耍贫嘴的话打 趣过去了。我后来心烦意乱的离开了教室,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我独自在雨中走了很久, 从那时起,我才感觉到,原来人生是如此的复杂和现实,作为一个即将长大的男人,又要面 临多少的为难和失望,也许就是这种错过和遗憾,让我们慢慢的习惯生活,熟悉真实的自 己,让内心坚强起来。 后来我们毕业后各奔东西了。说也奇怪,我对那么狂热和激烈追求又肌肤相亲的如梅的 去向我竟毫不关心。只是经常无意中记起来和刘荷的一些对话和琐事。 这些年来,人们各自在他们的道路上前行。当我站在过街天桥向下望去时,我真想问问 他们:你们究竟在奔波忙碌什么啊?也许你们的终点就在你们的身后,你已经越走越远了。 就象我近来做梦总出现的那艘方舟,她满载欢乐和幸福,和我擦肩而去;我的灵魂还得靠自 己拯救,我的爱情也许在下一艘方舟入梦时来临,那时,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再也不 能错过。 《完》 作于9月6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