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的救赎 一年之隔,何飞和项磊,魏桐和张海强,四个人又凑在了一个饭桌上。 张海强不停地帮魏桐续茶水,夹菜,甚至肆无忌惮地盯着魏桐看个没完,而魏 桐只是沉默地低头吃饭。 项磊知道,张海强来看魏桐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可项磊不知道,张海强是怕 打扰魏桐一心准备司法考试的清净,还是因为有了孩子之后,根本就分身乏术了。 饭后,张海强没有留下来。魏桐招呼何飞和项磊一同回了他的住处。 魏桐说,他想搬回学校,因为这个房子的意义已经越来越微不足道了,很多关 于司法考试的信息,也因为自己住在校外而没办法及时获取。 项磊劝魏桐站在张海强的角度想想,项磊说张海强也许身不由己。 这时魏桐忽然问项磊:“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他?” 项磊赶紧帮张海强说了不少好话,可魏桐摇摇头说:“我不是气他不来找我, 你没看出来吗?他很累!他太累了……” 一时间,项磊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老婆孩子比我更需要他,我这样分着他的心,总觉得不安。”魏桐又说。 何飞突然插嘴:“你以为你俩分开了,他就一心一意顾家,从此不找别人了吗?” 项磊听到何飞这话,心中陡然一惊,恍惚中,还带来了些凉意。 项磊觉得何飞本不应该说出这种话来,因为这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说出的, 无疑是自己内心的念头。可是,何飞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项磊怔怔地看着何飞,差一点就要问出口的是:“你会吗?” 何飞定睛回看欲言又止的项磊,目光里似有挑衅的笑意。 多么陌生的一张脸。陌生得,让项磊瞬间就慌乱起来。那个曾经纠缠着要和自 己做好兄弟的许梦虎,不是这张脸。那个为自己心疼到落泪、坚持要做自己的男朋 友、冷不丁又许下种种誓言的何飞,也不是这张脸。 兄弟?谁的兄弟会换来换去呢?项磊和裴勇就算十年不见,他们彼此心中仍旧 还会是兄弟。可是何飞早就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兄弟了,现下这种关系,可以在任何 适当的时间地点,换个适当的对象一对一。也就是说,自己离开了,还会有别的人 填补上来。 爱情?如果真的连兄弟之上的情感都超越了,那么很可能,它即将成为过去, 甚至或者,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接下来的关系,大概徒剩险情。 对比时空,彷佛有什么东西变得不真实起来了。可是项磊清楚,没有什么是不 真实的,虚假的东西,都是因为不合时宜。比如把眼前这张脸,放到远去的回忆里, 或者把过去的感觉,交给这一刻的当事人。 项磊曾经在图书馆里看到一本书,书中的一段话让他一直耿耿于怀,记忆颇深, 说的是:人们不懈地追求“永恒的爱情”,恰恰证明了它的虚幻,人们热情地讴歌 “始终不渝的忠诚”,恰恰印证了此举的不易。它们并非那种依据人类本能就可以 顺顺当当做到的事,而是必须要以压抑和牺牲人类的某些本能作为代价,才能得以 实现…… 没有心力去压抑和牺牲这些本能的人,是不是就应该对天长地久绝望呢? 要么,守着爱情面包被啃光后掉在地板上的碎屑,一边心猿意马,一边无咸无 淡地坚持下去,要么,放任与生俱来的本能,继续憧憬起关于爱情这件事的别的可 能。 你会吗?你真的会吗? 项磊多想就这么问出口,预支答案,最起码,是一半准备。 “算了。我还是和他分开吧,就当是为了自己,为自己好好考试,或是为了让 自己心安一点,也为自己以后能找到一个可以心无旁骛的人。”魏桐叹道。 “你还是想好了再做决定。”项磊只此一句,再也劝慰不出别的话来。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他不喜欢女的,为什么还和女的结婚生孩子!”何飞忽 然又说,“先不提对人女的公不公平,对得起自个儿吗?” “你会吗?”项磊终于忍不住,问了何飞。 “和女的结婚?”何飞面无表情地说,“咱俩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还结个** 的婚啊!我以后要是对女的彻底没兴趣了,不管咱俩还在不在一块儿,我都不可能 去找个女的,把自己给绑了!” “每个人的境况都不一样,很多人不能不结婚……”魏桐一脸落寞地对何飞说。 “那你以后还是别找结了婚的人了。”何飞说完,径直走向阳台,倚着阳台的 门,悠悠然地点上了一支烟。 项磊看着何飞悠然自得的样子,忽然有些失落。 这莫名其妙的失落,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改写了此刻之前若干次的类似场景。 曾经看到他的神情悠然,不由会心下自得,现在,看着他的悠然自得,自己却在不 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地欣赏着,甚至,还不平衡地艳羡起来。 东子总是会不定时地打来电话,清晨,中午,傍晚,深夜,都有可能,何飞这 才发现,自己惹了一个大麻烦。 项磊在的时候,何飞干脆给手机静了音。 何飞一再对东子说,不要轻易打来电话,东子仍旧那样问何飞:这么小心,你 怕什么?这个年纪,到底还是撒泼任性的年纪,他示威一样,不分时候的来电越来 越多。直到何飞忍不住恼火起来:妈的!再这么胡闹,老子要换号了! 这么一说,那孩子终于老实下来,每天只来一通电话,中午之前,叫何飞起床。 东子对何飞说:“完了,我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何飞一听就乐坏了:“小屁孩儿!看完视频后,你不是说我让你失望了吗?” 东子拿何飞说过的话来争辩:“男人本来就不应该靠一张脸出来混!” 何飞笑够了,一本正经告诉他:“你可别!我有朋友的。” 东子:“啊?你从来没有说过啊!你耍我玩儿呢?” 何飞:“你可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个问题,你不问,我有必要说吗?” 东子一时语塞。这孩子把该问的都问了,就差这么重要的一条,忘了问。 东子像个孩子一样不依不饶:“那我们发展地下情!” 何飞笑道:“那可不行!” 东子:“你很爱他?” 何飞:“嗯。没有他,我就不会发现自己也是一个同性恋……” 何飞第一次把他和项磊的事讲给了别人听,从开始到现在,几乎不放过任何一 处他能记起的细节。东子听得入神,除了嗯嗯啊啊附和的声音,几乎一直没有打断 何飞。 东子说,他一直把电话听筒紧贴耳朵,现在,耳朵都给压疼了,何飞说,自己 的手机也已经烫手了。何飞道了别,要挂电话,东子忽然又说:“真要命,我现在 比打这个电话之前更加喜欢你了。” 何飞忽然想,大一时的项磊,或许就像现在的东子吧,很容易喜欢、更加喜欢、 越来越喜欢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那时候何飞觉得,这样的项磊花痴,又没有原则, 现在想想,也许他当时所认定的那种喜欢,不过是一时的心动而已。 没有交往的基础,这样的喜欢恐怕只是一种心情罢了。基于某种幻想、一瞬间 为之怦然心动的心情,如果让它付诸现实,往往不得善终,不得善终后,往往又不 甘心,不甘心就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尝试,一路尝试下来,也就怎么看怎么花 痴了。 项磊说过,但凡有一次被成全,他也就没可能经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了。 临近寒假的时候,项磊获得了一家日企的面试机会,全国同期招聘,面试安排 在武汉集中进行。 尽管何飞警告项磊说,进日企之前,要三思而后行,因为日本人惯于把女人当 成男人使、把男人当成牲口使,但看在能够免费去趟武汉的份儿上,项磊还是打算 去参加这次面试。项磊本希望何飞也能一同前往,不巧,何飞那天也要参加一个重 要的面试。 东子没再任性胡闹,偶尔倒还懂得在电话里对何飞嘘寒问暖,听得何飞既心动, 又有些不好意思。 无意间说到项磊的厨艺,何飞颇有些失落。东子骄傲地说,他初中就会烧菜了, 他很有信心,自己烧的菜何飞一定爱吃。何飞便顺口说,有机会来给我准备一顿像 样的午饭吧,东子马上说没问题,一言为定! 后来东子动不动就问何飞,什么时候邀请他上门做客,何飞一再推脱,东子就 埋怨何飞说话不算数。何飞的心里开始有些挣扎,何飞确实有心想要见见这个相当 可爱的小兄弟,却又实在没有把握,让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最终不会发生。 何飞无意间在电话里说到项磊去武汉面试的事,东子听了,又开始闹人了。他 说他很想很想来看看何飞,很想很想为何飞准备一顿像样的晚饭,很想很想让何飞 抱着他睡觉,他说他保证绝对不会引诱何飞背叛项磊。他几乎是在恳求。 何飞心乱如麻。何飞对东子说,自己要放下电话考虑考虑。 晚饭之前,东子又打来了几个电话,何飞每次都敷衍说,自己还没有考虑好。 东子哀戚戚地问:难道你连抱抱我都不想吗?仅仅只是抱着,仅仅只是聊天睡觉而 已啊。可是何飞听到东子这么问的时候,居然有了强烈的身体反应。 何飞懊恼地想,这你妈还能仅仅只是抱着睡觉吗?非坏事儿不可! 东子说,他们宿舍晚上十点就会关门,十点以后就没法儿出门了。 九点多,东子来了电话,何飞犹豫了半天,没有去接。 让他来!在项磊之外的一个漂亮小孩那里尝一回鲜,也算不上是天大的背叛吧? 和项磊比起来,一直以来,自己根本就无所经历。——这念头,就像汹涌的海潮一 浪浪冲撞着岸滩一样,一直在冲撞着何飞的胸膛。 手机又一次来电,屏幕上闪出“东子”两个字。 何飞感觉自己像着了火,愈燃愈烈,浑身焦躁难耐。何飞情不自禁闭上双眼, 褪去下身衣物,脑海里交替闪现着项磊和东子的脸,双手无须吩咐就自己折腾起来。 原来,不过是一团yu望作祟。 想象着这yu望就像现在这样消失无踪后,身边还躺着一个陌生小男孩的话,何 飞觉得那种情景下,自己一定是没法给自己交差的。 何飞接起东子九点五十分的电话,说自己很累,还是挑个别的时间见面吧。东 子失望地叹了几口气,委屈地挂了电话。 在武汉面试期间,项磊听说一旦被录用了,要去日本培训半年,再回国上岗。 项磊忽然很怕自己被录用。最后一关,和日本面试官见面时,项磊有意表现得 像一个十足的仇日愤青,总在回答提问的时候,把话题往民族关系上扯,一度让面 试官尴尬得问不出下一个问题来。 150 个面试名额,只有80个被邀请面试的人去武汉参加了集中面试,最后,75 人被录取,项磊有幸正是那五个未被录取的人之一。 项磊花了一天的时间,在武汉市区逛了逛,心中并无失落,仔细想想,权当是 一次省下了来回路费的小旅行。 项磊颇有成就感地对何飞描述了那个日本面试官的一脸窘相,何飞并没笑,而 是问项磊:“你真不想去日本?”项磊一脸轻松地回道:“去日本玩儿一趟还行, 我这一去,可是要卖给人家的。不是你说的吗?日本人惯于把男人当成牲口使,我 是真怕了。” 项磊忽然后悔了,后悔不该把这件事讲给何飞听。项磊觉得何飞大概把这件事 误解成了项磊的忘我牺牲,就算是,又何须让他知道,给他压力呢? 而事实上,意在成全自己的事,又怎么能算作是一种牺牲呢? 听到项磊说起他主动放弃那个日企工作机会的事,何飞莫名地烦躁起来。何飞 不想看到项磊为自己做出什么牺牲,这让何飞情不由己地回想到前一晚那份背叛的 冲动,虽然挣扎再三最终也没能实现它,可还是让何飞因此而无休止地暗暗自责起 来。 倒不如来真的了,反正一样要这么心虚!——何飞忿忿地想。 如果真干成了那件事,这么多天来默默隐忍的憋屈,倒也总算找到了一个出口, 当然不用像上次那样傻了吧唧地“坦白从宽”,心里觉得抱歉,精神上想要做出弥 补,行动上不由自主地去讨好,也就够了。 他们之间,似乎正需要这样的一次拯救。 现在倒好,克制了背叛他的冲动,恍若也成了一种付出、一次牺牲了。 为了找工作,项磊在大年三十那天才赶回家过年。 检票的时候,项磊朝何飞伸手接包,何飞却迟迟没有递出来。犹豫了片刻,何 飞忽然说,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回家过年吧?项磊还没来得及把答应的话脱口而出, 何飞却又递出包来,说,还是算了,肯定特挤。 他若不提,项磊会好好的;他提出来之后又马上放弃了,这让项磊一路上觉得 孤单极了。一直幻想何飞就坐在身边的情景,一直幻想,那个承载了自己20几年成 长岁月的地方,终于也给了自己心爱的人一段相同的记忆。 这就像他给项磊的那个梦想一样,若无便罢,一旦有了,就必须要逼迫自己去 担待它生死未卜的命运。 除夕夜,零点一过,何飞打来电话。 何飞第一次问项磊:“想我了吗?” 项磊老老实实回答:“想了。” 何飞没有像别的恋人那样,继续追问怎么想的、哪里想的、想到如何,只是淡 淡地嗯了一声。 项磊说:“新年快乐!” 何飞回说:“你也一样。跟咱爸咱妈说说,你对象要你代问他们一声好。” 项磊笑了:“那你也别忘了跟那边儿的爸妈这么说。” 何飞说:“放心吧,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就说过了。” 何飞挂上电话之后,项磊忽然就像第一次吻到何飞时那样振奋起来。 项磊发现这个春节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家乡的朋友们疏离了很多,一旦巧遇还是亲如兄弟姐妹,可谁也没像往年那样, 刻意制造重聚的机会。他们开始像那些完全长大了的人们一样,忙于自己的生计, 有几个朋友甚至早早结了婚,已经开始为他们的下一代做种种准备了。 裴勇换了女朋友,项磊再也找不到机会单独和他坐下来喝酒聊天了。项磊当着 那个女孩的面儿说给裴勇的话,一不小心世故得,连自己都感觉到了意外。 一想到是该长大的时候了,项磊总会感觉到一丝慌张。项磊甚至找不到这份慌 张的原由,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来得及做好必要的准备。 串完三两家亲戚之后就闲了下来,项磊每天待在家里,两天一过,就觉得乏味 了。 父亲问项磊工作找得如何,母亲问项磊对象处得如何,无论哪个问题,项磊都 支支吾吾,回答得没什么底气。 何飞一直没有像去年那样,不厌其烦地打来电话催促项磊尽快回去,可这个春 节,项磊自个儿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初六那天就买了大巴车票回了北京。 最后半个学期只有和毕业设计相关的三门课程,一个月就结了课。项磊一边继 续找工作,一边准备毕业设计,偶尔,还会去育才小学给孩子们上几节课。 好的工作机会似乎都安排在年前了,年后,项磊获得的面试机会倒是不少,可 那些用人单位跟商量好了似的,给出的待遇出奇一致地差劲,连挑拣的余地都没有。 毕业设计也让人头大。学长告诫过,系里这些老师们虽然授课质量不怎么样, 但为毕业设计把关的作风却绝非一般的严谨,指望靠拿来主义东拼西凑蒙混过关, 想都不用想。初审不合格,答辩的机会都不可能给你,直到毕业仍然没有得到答辩 机会的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你若掉以轻心,答辩十次都过不了关也不是没可能。 要命的是,项磊要用等同的态度做好两份不同的毕业设计。人何飞早就说了, 他顺利毕业这件事,项磊责无旁贷。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