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迈入浴室时,我看见擦得锃亮的多功能大浴池,跟温泉池似的大小。做过有钱 人的好处是,我不会跟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一样,对有钱人的生活产生惊奇。我只是 在重温以前的生活。我从容地看着各种按钮,科技日新月异,浴缸的功能丰富得像 是你打算一辈子在浴室长眠。可是最终你会用的也就是放温水这个键,其它附加功 能只是用来满足你的占有欲。就跟有再多钱,你常做的事情还是吃喝拉撒一样。 镜子里的我,因为缺眠,眼睛下方是浓浓的黑眼圈。眉间上的痘已经消退,只 留下一个不易发觉的小点,但鼻尖又长了个不大不小的脓包。有一缕毛糙的头发被 来时的风吹得直直地翘在半空。刚才秦绍对着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产生包养的冲动? 我洗澡时,想着万一我的时间比较长,秦绍会不会睡着了?可我知道我这是我 一厢情愿的幻想。最终我也搏不过我的命。我还是成为了一只狐狸精,天涯上拆散 婚姻人人喊打的狐狸精。我想过了这一晚,我对温啸天也不抱任何期待了。死了活 了,以后他都是路人。以后父母一西去,我也立刻跟着过去。这人世间真没值得我 留恋的东西了。 上次和他发生一夜情时,我没有知觉。这一次,我也希望能给我一杯烈酒,让 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算了。我内心深处还希望秦绍是个恋尸癖,这样他把我杀了, 我一了百了,尸体什么的,我赠送给他好了,只要把钱汇到我父母那里。 可秦绍毕竟不是这么变态的人。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我像个傻瓜一样围着 个浴袍站在卧室的中央。 他的卧室布置得很简单。除了一张快和卧室等宽的大床和一个床头柜,什么都 没有。 秦绍向我招招手。我就乖乖地过去。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我又乖乖地躺在他身边。 我想那些女优们拍第一部戏的时候,是怎么面对镜头的呢?有话说“逢场做好 戏,曲终忘故人”,戏要是做足了,故人真的就能被移出记忆了吗? 秦绍真的是个禽兽。我爸说的对,越是斯文的人,骨子里越是衣冠禽兽。 秦绍靠过来时,我感觉一座大山过来了。他本身是个有君王气势的人,对人物 关系这么愚笨的我都嗅得到。所以我本能地把头扭了过去。 秦绍却用冰凉的大手捏住我的下巴,轻轻巧巧地扳了过去。他的眼神里有凌烈 的光,但不是见着女人裸体有了兽欲的光,是厌恶、仇恨和轻蔑。我刚才没看错, 他确实在谈话中就开始厌恶了我。我觉得这像是个阴谋,但我想我身无分文,我爸 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我实在是没什么可以值得让人家阴谋阳谋的。 我看着这眼神不由害怕,只好拼命地挣扎着往旁边退去。可秦绍压在我身上, 我动了半天,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冷冷地说:“刚才给你机会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像个90年代的枪战港片,似乎说完这句话,我就应该被毙了。 他的嘴唇落在我唇上。牙齿把我的嘴唇拉起。这根本不是亲吻,这叫吞噬。我 疼得要命。可我眼睁睁的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的手摸过我的胸时,我摇着头 求救地看着他,我想告诉他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知道实行起来这么困难。我都 想把自己凌迟处死,也不要没有爱的性。 可他哪看得见,或者即便看见了,他也是直接无视了。他的身子慢慢下滑,嘴 唇慢慢啃噬到我的颈窝。也是跟猎豹进食一样的方式。我疼得不行,可奇怪的是越 疼我头脑就越清醒。我知道我正在进行一场肉体交易。我想起了躺在病床上瘦骨嶙 峋的老爹,想起歇斯底里哭着喊着的妈妈,我还想起了温啸天。他曾温柔地像是对 待一块易碎的玻璃一样亲吻着我。 我想他可能真的是死了,不然他怎么忍心看我这里任人欺凌? 秦绍扳开我的双腿时,我突然一阵恶心,是生理上的恶心,胃里的酸水正汩汩 地往上冒。我可能没法接受除了温啸天以外的男人碰我的身体,它是如此迷恋着它 曾经的主人,如此的忠贞不二,让居住在里面的灵魂黯然失色。 秦绍还在忙活他的事情,我的身体被有节奏地带动起来时,我终于忍不住, “哗”地全部吐在了那张华贵的雕花大床上。 我觉得温啸天真的死了,所以冥冥之中他的鬼魂过来表示抗议来了。 可我觉得很糟糕,我没有在任何一部小说一部影视作品里看过做爱做到一半吐 了该怎么处理,何况做爱的双方是相互雇佣的关系。我担忧我这样的举动会不会吓 着秦绍,让他以后的生活里有阴影,这样的话我不仅拿不到钱,我还有可能被追杀。 他裸着站起来,一如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说:“去洗了。”或者他在假装风 平浪静,耍酷而已。 我惊慌失措地立刻滚回到了浴室。我在浴室里对着马桶干咳,可是一点都没有 吐出来。我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我不明白刚才哪来的东西可吐。这有违于唯物主 义。 我从浴室里冲完澡再出来时,秦绍已经在刚才谈话的小客厅里等我了。 我胆颤心惊地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秦先生。” 秦绍说:“你过来。” 我照着他的话做着。 他说:“把浴袍脱了。” 我也照办了。 他说:“坐上来。” 我犹豫了一下,乖乖地坐了上去。 秦绍很快找准了位置,没有任何前戏,就这么进来了。 他说:“你自己动。” 我想这是今晚发生的最屈辱的事情。但刚才那种后悔的情绪也没有了。那时是 吓到了,现在我调整过来,再次面对我需要去面对的现实中去。 我对性这方面只有一次经验,完全没有试过这样的姿势,他说让我动,我只好 动。 我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的手放在我的背上。我不敢看他,只能看着他身后 的那个大挂钟。大钟摆一摇一摆地,计算着我的屈辱有多长。挂钟的玻璃在灯光下 倒影出我和他两人赤身裸体的样子。我们见了两次面,算上刚才这次,已经做过两 次爱,现在正在做第三次。 镜中的我像是一条毒蛇吐着蛇信子,缠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我看见了一个 幻象,也许又是真的:我丑陋的脸上全是血痕,我正用力地撕开它,一串带血的表 皮就掉了下来。我的脚下有滚烫的岩浆、有烧红的铁,映着我血琳琳的脸,如坠地 狱。 我的胃又突然泛起一阵恶心。酸胀的苦水来得迅猛,我都来不及控制,就吐在 了秦绍光洁的身上。 我没有想过,原来我是个精神洁癖患者。我没法接受无爱的性。我连做情妇的 资格都没有。 我是该为我自己鼓掌还是悲哀? 秦绍一掌把我拍到在地上。我磕在大理石地面上,脑门突突地疼。我想他是有 生气的资格的。我不仅不合格,还是个劣等的情妇。我连最基本的服务也提供不了。 秦绍走进浴室的背影都像是一只震怒的老虎。我很害怕,一动都不敢动地躺在 原地,等着他出来。 可他出来的时候比刚才洗澡之前更加愤怒。他疾步走向楼梯那里,对着楼梯喊 :“明叔,叫医生过来一趟。” 我原本是个性子淡的人,但无欲则刚,偶尔会说一些粗话,做一些壮举。虽不 至彪悍这程度,但好歹也不是唯唯诺诺的人。可今天晚上的事情发展统统都出乎我 的意料,而且每件意外都让我不寒而栗。我被折磨得有些精神脆弱,有些怀疑今晚 事情的真实性。我一直在等待有人在空中打个响指,或者在近处喊一声“卡”,然 后我可以有惊无险地醒过来,心有余悸地发现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 场自导自演的烂俗电影。 事实上,似乎也像是一场电影,而且是一场默片。我痴痴呆呆地待着地上,秦 绍跟我说“起来”时,我都听不见,我只是看他的嘴一张一合,跟鱼缸里的金鱼一 样,可是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猜测他在发“起来”这个音。 秦绍只好蹲下来,把我拦腰抱起,到隔着一个走廊的另外一个卧室里。我被他 不耐烦地套上一件男士衬衫。 接着我看见一个带着救急包的人进来。他拿着些酒精和绷带在我的头上绕绕停 停。 后来我是怎么睡着的,我都不知道。反正我穿着那件衬衫在秦绍的家里,昏昏 沉沉地睡了一觉。这些天我的神经紧绷到一触即发,整个大脑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 炸弹。我太需要睡眠了。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外面的天色是黑的。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不知道时 间是过去了24个小时还是停留在原点。 我赤着脚走出房门。走廊两侧都是一间接一间的房间。从房门那里看不出任何 区别。我不知道一个别墅需要这么多房间干嘛?又不是开宾馆,宾馆好歹也有个门 牌号,可这里连门牌号都没有。也许这些房子里也藏着一个个像我这样的情妇。跟 恐怖电影里演的一样,每个卧室里都藏着个尸体标本,我想到这里汗毛倒立冷汗涔 涔。我想我很有可能睡了24小时,不然我哪里有心思和体力,自己吓自己。 其中有两个房门之间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我借着玻璃反光看见了我脑门上 贴着个纱布,头发一根根竖立着,跟街上打完架的流氓混混一样。这是我一直憧憬 着的角色,没想到在外观上竟然就这么达成了,我对着镜子傻乐了一秒。 我不知道那时候秦绍已经站在我附近。可能我太忘乎所以了,都没感受到他的 气息。 他说:“精神了?下楼吃饭。” 我只好跟着他下去。饭桌上都是些非常简易的菜,主食是一碗白粥。以前,我 暴发户老爹跟慈禧太后似的摆满一桌山珍海味,我还经常告诉他真正的有钱人重质 不重量。现在看来真的有钱人,质啊量啊都不重视。 我也没什么好嫌弃的,有吃的就行。饭桌上我和秦绍都没说话。有钱人嘛,都 比较有教养,食不言寝不语。饭堂里只剩下调羹触碰到骨瓷碗的清脆叮咚声。 我想吃完这顿饭,我俩就该这么散了。反正办法已经想不出来了,先吃顿饱饭 总归没错的。 秦绍看我把碗里的粥都喝干净了,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放在我面前。 “里面有十万块钱,密码也是十万。” 我惊诧地看着他,不知道秦绍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以为我在关键时刻吐了他一 身,他应该恨我恨得牙痒痒的。可他还如此执着地给我钱,让我有些喜出望外,就 像本该被开除的员工还领到了工资一样。 “把头发留长了。” 秦绍的粥还没喝完,所以他又低头继续喝粥。 我理解不能,不知道这种仪容仪表的要求是不是含在情妇必须履行的义务里面。 “你把头发留长了。卡里的十万是头发护理费。” 我心领神会,他的意思是这卡里的十万块钱不算预支,是另外的项目款项。 我开心得有些得意忘形,问道:“你以前女朋友是不是跟我挺像?还留着长头 发?” 我觉得这样的故事我是可以理解的。他有一个深爱的女朋友但是甩了他(为什 么甩了他?因为他是个禽兽呗),然后他疯狂地寻找和他女朋友长得像的女人,把 她们打扮成女朋友的模样。《情深深雨朦朦》里依萍她爸爸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这么说来就符合逻辑了。我这样的姿色,我这样的年龄,来当他的情妇,还无 缘无故被他用憎恨的眼神瞪着。一切顺理成章。 秦绍轻轻扫了我一眼,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闭上了嘴。 吃完晚饭,秦绍让司机送我回学校。他说会再联系我,让我手机保持24小时开 机。我立刻说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