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不要我的我不要,不爱我的我不爱,把灯关上连背影都不会存在。 ——王菲《不爱我的我不爱》 我就这么在秦绍的别墅里住了下来。秦绍对我一直没有完全卸下心防。我知道 商人城府都深,心机都重,随便放下不可能,所以我着急也没用。 我很少回学校,本来这学期已经没有必上的课程了。我想回学校辞了班主任的 工作。刚回到学校,就让导师催着替他去开会。原来我导师把几个同事给惹着了, 他担心期中的教职工会议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万一再起纷争不好,到时候连学校 的教授都没得做了,就让我代他参加。反正这种会议也不是要个人发言,都是形式 主义的东西。 我想我们导师做人也够失败了,国内的媒介都对他非好感,现在同事对他非好 感,以后还要有个自杀的学生给他的恶名上雪上添霜,只好先给他做点好事去参加 了这个会议。 头发秃成地中海的教学主任在主席台上噼里啪啦地总结了一堆近期教学重点, 基本上就是五五分,一半成绩,一半教训。跟以往参加的任何一个大型会议都差不 离。我昏昏欲睡,本来还拿着一个本子记点东西回去好给导师一个交代,但话里话 外实在找不到几句可圈可点的大实话,我戳着笔杆子打算早退得了。 不料教学主任话题一转,说:“最近啊,随着我们学校的实力加强,在海外的 名气越来越响,很多有识之士都愿意到我们学校来展开工作。尤其是原来从我们学 校毕业出去的学生,在国外学到了先进知识之后都希望回校任职。像今天我要介绍 给大家的就是我校01届的学生,温啸天博士,以后他将加入我们的教职工队伍。” 前排有人站起来,对着我们鞠了个躬。我一看,竟然真是我认识的温啸天。他 穿了一件白衬衫和米色开衫,戴了一副细腿眼镜。斯文败类的典型模样。 教学主任说:“温啸天博士毕业于芝加哥大学的海洋生态学,从下学期开始, 将开设海洋生态学导论新课程,针对大学本科生开放。大家鼓掌欢迎。” 我倒有些惊讶,温啸天还谨守我们的承诺,他学海洋我学土地,合起来就是地 球。那是我当时出的馊主意。没想到多年后,其它都变了,这两样倒是大家各做各 地完成了。可是人都不在一块儿了,还拼凑什么地球啊? 温啸天真不错,事业和爱情双丰收两得意。他都读成归来了,我还在原地踏步。 其实也可以早点毕业的,就是担心弄不到留校名额,所以一直拖着不毕业,等他回 来。现在毕业不毕业都无所谓了。谁知道结局竟然是这样呢? 掌声四起,教导主任又补充说:“温博士今天要是有时间,可以去各个学院转 转,趁着今天各学院都有人,先熟悉熟悉工作环境,大家也配合一下吧。” 我想,温啸天的背景真不是盖的。一毕业就能拿到A 大教学资格,还能让教导 主任亲自吩咐各方做好接待工作。我做过有钱人,有些猫腻在我这个年纪本来看不 出来,但是因为经过起伏跌宕的人生,有些东西比同龄人要看得敏锐些。 我那时担心秦绍会对他不利,现在看来,两人实力也许旗鼓相当。 要是没有那句冷酷的“不认识”,可能我会找他去借钱。虽然无力还上,我下 辈子做牛做马报答的就是他了。所以我们连下辈子都错过了。 这真是一句令人伤感的结论。 下午我去导师的办公室,它在一个仿古建筑的房子里,红楼白墙旧窗格,推开 窗,外面庭院深深,还有个破落的秋千。想起那句诗“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 墙里佳人笑。”不由出去走了几步,在秋千那里坐了下来,勉强能当个佳人。 头上的闲云一朵朵飘着。我正对着闲云发呆,连温啸天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 道。我以前识别他跟带自动定位系统似的,离远了还带警报。现在什么时候进来, 我都感受不到了。看来七年,确实能改变不少东西。你看,连我都变了。 温啸天说:“卢欣然,我们谈谈吧。” 他的影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说:“有什么好谈的?” 温啸天说:“秦绍不是好惹的人。”“你才是不好惹的人呢。你们全家都不好 惹。” “卢欣然,你好好跟我说话。” “你他妈才要好好跟我说话呢。” 我站起来打算走人,那时候我多希望他好好跟我说话,但现在晚了,我已经无 话可说了。女人心海底针,不知道吗? 温啸天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卢欣然,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我回过头看他:“我怎么不清醒了?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我现在做的事情。” 温啸天说:“这不是你。” 我看着他想笑,泪水都快要笑出来了:“温啸天,你都说不认识我了,你凭什 么说这不是我啊?这就是我。我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活得滋润着呢。我看你 也过得不错。我都忘了恭喜你,终于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了。” 温啸天说:“然然,你好好跟我说话。你这样说话我不习惯。” “然然”是温啸天叫我的专属名字,我以前觉得“然然”叫起来特别地腻人, 像是掺了蜜一样,卷着舌头发出来的音,带着股吴侬软语的味道,尤其是温啸天发 出来,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节。他一叫我,我都会醉倒。 我说:“然然早就死了,站在你面前的,叫卢欣然。” 温啸天说:“你就这么恨我?” 我说:“那你还指望我还爱你不成?你在乎吗?我死了你都不在乎吧?” “至少你还没有死!” 我愣在原地,我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我活了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的书,听 了那么多的话,还是被这句话镇住了。 至少你还没有死。意思应该是,等你死了再说吧。你这样的人活着就已经不容 易了,你现在没死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我竟不知道温啸天已经刻薄到这个程度。秦绍要我死,温啸天也要我死。我只 觉得秋风如冰窟里的寒冰般让人哆嗦。 我说:“温啸天,我会死的。不牢你费心了。” 他拉着我的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白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明白?我怎么明白?你无端离开了七年,回来告诉我,我会明白的,敢 问我拿什么来明白? 我掰开他的手:“你放开。” 温啸天执着地说:“离开秦绍吧。” 我说:“我不要。” 温啸天说:“你怎么才能离开秦绍?” 温啸天这么想让我离开秦绍,可能是担心秦绍知道我和温啸天之间的关系后, 让他在他的邻居哥哥心里变得跟我一样不堪吧。可他哪里知道秦绍早就知道了? 我挑着眉毛不屑地跟他说:“你不是跆拳道黑带的吗?这事等你打了秦绍一顿 再说吧。” 温啸天盯着我的眼睛。我曾这么爱这双笑起来容易弯弯的眼睛,但是我知道他 再也不会为了我把眼睛笑弯了。 我撇开他的手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夕阳里。我第一次提前一步离开了他。 以前我都是看着他离开我,这一次我终于学会了,在爱情里,先转身的那个人才是 赢家。 我没料到的是,我刚进秦绍家的大厅,就看见温啸天和秦绍两人打成一团。管 家可能被秦绍命令不插手了,慌张地站在一旁,看到我的时候,用求救的眼神看着 我。 他终究不是守护夏尔的塞巴斯。 管家哪里知道,我恨不得他们这辈子就这么扭打下去,而我可以在一边看热闹。 因为我想揍他们两个很久了。他们既然都替我去实践了,我何乐而不为呢?我就坐 山观虎斗吧。 即便温啸天有着跆拳道黑带,即便秦绍年纪比温啸天老了七岁,但他可能练过 散打或武术,两人相互牵制得不错,各自掐着对方的脖子。秦绍突然盯着温啸天说 道:“事情发展成这样,你们家也有份,你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 温啸天突然就蔫了。我以为温啸天真是为了我来打架的,听着这话原来是家族 商业摩擦。看来温啸天对他的邻居哥哥也不过尔尔,为了点家族利益,不也打得脸 红脖子粗的? 温啸天一松手,秦绍顺势也松了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又恢复成个君王,威武 地站在一边。 温啸天从地上爬起来,特别颓废地擦了擦嘴边的血,往门口走来。我站在暗处, 他们刚才应该忙着打架没看见我,所以他看到我的时候有些震惊,但很快镇定地走 到我边上拉着我的手说:“跟我走吧。” 哈?跟你走吧?七年前你去美国的时候,怎么没说这句话?你终于敢在秦绍面 前承认认识我了? 我说:“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 可能他刚才打得厉害,眼睛都充着血,看上去红通通的。以前我得知他练过跆 拳道时很惊讶,因为他看着是乖乖学生,一点都不是会打架的样子,一直想象不来 打了架的他是什么模样。现在终于看见了,却不料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红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我。 他问我:“你爱他?” 我说:“他是我的小王子,我是他的小狐狸。” 我说这话的时候浑身抖了抖,好久没说这样肉麻的话了,以前把肉麻的话都送 给了他,七年后我还是把肉麻的话送给了他,不知道他还接不接得住。 他的眼睛越来越红,他说:“他有家室知道吗?” 我一耸肩说:“所以嘛,我是他的小狐狸精。” 我想,温啸天在秦绍面前肯定很丢脸,不仅为了商业利益到这里大闹一趟,而 且还试图在秦绍面前带走秦绍的情妇来扳回一城。可惜他没想到我会这么无耻吧。 他赠送过我的刀子我也要还给他。我不要脸,也要让他挂不住脸。 温啸天终于松了手,踉踉跄跄地跌进黑夜里。看着他的背影,我在想我这么爱 他,我们怎么就沦落到了相互伤害的地步了?要是我有时光机,我想把它定在七年 前,我还是无知地不计代价地爱他,以他为天以他为地的那一天。可惜,造化弄人, 现实无比苦情,让我变成了现在这副爱不得恨不得的鬼样子。 秦绍在我身后说:“这么黑,还能看见呢?” 我转过身,看见一向一尘不染的秦绍现在脸上也挂着彩,不禁埋怨温啸天怎么 不打点致命的地方呢。但想着金主死了,我爸也跟着完了,所以想法又得撤销一次, 改成温啸天怎么不把他脸打得稀巴烂呢? 想归想,但我原来的安抚金主计划还是照旧。我跟管家说:“麻烦先拿一个急 救包,你再叫一下医生来一趟二楼的小客厅吧。” 我就把秦绍拉到了二楼。 管家很快拿来急救包,我接过来对秦绍说:“我以前做过诊所的护工,你是让 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还是等医生过来再说?” 秦绍这次倒是服帖地坐下来说:“我姑且相信你一下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