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以前一直以为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总算明白,固然开始时是你情我 愿,结束时却不是你说一句“886 ”就万事OK了。 妹妹请探亲假,爸爸在书房搭张小床,她就先歇在那里,我去看她,一起在家 里吃饭。吃完饭后,父亲回书房看书,小弟回房间温书,继母与我和妹妹坐在沙发 上边看电视边吃水果。 丹蕾目前还是小姑独处,刚从南京海医校毕业分到海军医院做了一名护士,年 龄还小,也不急着嫁人。继母切了一大盘釉子,热情得不得了,她话锋一转,指向 我:“丹蕊,你和小韩怎么样了?房子看好吗?” 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我可能要跟他分手了。” “分手?”继母手中的釉子差点掉在沙发上:“为什么?一直没听你说。” 我把跟韩诤起矛盾的缘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继母一言不发地听完马上把父 亲喊来,我正襟危坐地听他们给我上了一课。继母以前是音乐教师,后来调到公安 部门做了一名政工干部,做思想工作一直是她的所长。 “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一件事,也不能因为一件事情就彻底否定一个人···· ·”一听开篇的调子,我就知道了下文。 我知道自己长期来一直是父母心中的一块石头,我的工作问题已经解决,再找 个好人家,他们心中的石头就落地了。不像别家的父母那样挑三拣四,一心指望自 己的女儿嫁个钻石王老五,从而过上优裕的物质生活,他们对未来女婿的期望值并 不高,只要具备三点条件:一份稳定工作、老实人、爱我。足矣。见过韩诤之后, 他们认定韩诤百分之万地符合以上要求,韩诤虽然算不上什么金牌王老五但是收入 比起那些靠死工资吃饭的公务员总是强一些,他不疾不徐的谈吐、温文尔雅的举止、 都非常入父母的眼,能找到韩诤,他们就差没为我欢呼雀跃了。 “年轻人,谈恋爱总不可能没有一点磕磕碰碰,不能太较真。不管怎么说,小 韩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最起码什么家务都做,这一点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做得到的, 再说了,你也得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就一点错没有吗?一个巴掌还拍不响呢。” 继母语重心长。 “任何时候,我都要从自己女儿身上先找原因。”父亲夹着烟,眉头深锁,一 幅公事公办的样子。 “现在条件好一点的男孩子挑的很哪,就说我们单位那些交警吧,现在交警的 福利还不错,别看他们没什么文化,成天站在马路上,一个个晒得黑不拉叽,但是 他们找起对象来,那个挑呀!长相要好,工作要好,家世要好····”继母右手 食指挨个点着左手指头。 我善良的父亲母亲,他们无非是要劝我不要跟韩诤分手,上回的事情我长教训 了,不跟他们争,他们说什么我就听着,也不用发表意见。 灿灿来找我,我家隔壁正在装修,震天动地的声响吵地我恨不得变成聋子,从 而再也不用受噪音的折磨。 我拉着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扯着嗓子喊:“出去再说!我带你去一个说话的 地方。” 我办了张“三味书屋”的年卡,书屋离我家不远,步行十多分钟即到。 “三味书屋”坐落在一条安闲的小路口,周围正在拆建,一片断壁残垣,只剩 下它孤零零的二层小楼面对着淮海路上一排排气势威猛的大厦,颇有点“没落贵族” 的凄凉,但是这样的孤独愈发衬托出书屋的雅致与珍贵来。书屋自然是中式的装修, 三重古旧的门厅给人曲径通幽的清凉感,一层卖书,二层便是茶室。 茶室的桌椅、门窗均是仿古风格,梁上的鸟笼与桌上的烛灯朴素而别有情趣, 我常常在这里点上一壶清茶,两样点心,看着阳光从窗外溜进来洒下班驳的痕迹, 不知怎的,就感觉到了蟋蟀的叫声,心里又明白那只是幻觉,几个钟头在书海里遨 游,好不惬意。 我们在泛黄的木头书桌边坐下,点了一壶碧螺春。灿灿左右转着脑袋打量, “这里可真是世外桃源了,我从这里路过多回,从没进来过,公司里同事聚会都是 在那种有西式茶点、冰激凌的大众茶馆。看来,你骨子里还是有怀旧情结。” “我只是喜欢这里的安静。在这里点茶看书是免费的,对于我这样的爱书的人 来说,既享受了这里的安逸又过了书瘾,何乐而不为?” “这里人好少吧?”灿灿再次环顾四周,只有我们一桌客人。 “周末有爵士乐和民族音乐的专场演出,只有那时人多。” 茶水送上来,我提起紫砂壶给灿灿斟茶。 “什么话非得到着这儿说?”灿灿端起杯子啜了一小口。 “我想跟韩诤分手。”我从来都不是喜欢拐弯子说话的人,开门见山是我的风 格,好在灿灿已经习惯了,所以没有把刚顺到喉咙里的茶水吐出来。 “为什么要分手?”她眨眨眼睛,表情却平淡:“韩诤对你不是挺好的吗?看 你们两个也成天形影不离的,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怎么突然又提分手?” “我一直觉得他对我很好,可是发生了一件事情,令我正式他对我的感情。” “我一直认为,爱人、朋友都不是百分百的可靠,除了父母。” “你这可是把我也给附带进去了啊,含沙射影。” “不要太完美,爱情向来不是完美的。”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儿,有的事情可以原谅,有的不能。” “究竟什么事儿?”她的柳叶眉拧了起来。 “我都快成祥林嫂了,昨晚上刚跟我父母重复过一次。”我与她娓娓道来,没 有表情的表情,没有起伏的声调,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这个世界,谁又能指望谁对谁一辈子好?谁又能陪谁一辈子?韩诤这件事情 是做的不对,不过你也别指望着离了他,就能找到一个百分之百满意的男人。而且, 我觉得他平时对你还是满不错的,再考虑考虑吧,一个人的日子可不好过。”她把 背靠在木椅上,眼神有一点点慵懒,“现在不必急着做决定,先冷处理,过一段日 子看看自己能不能适应没有他的日子,那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也是,又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爱与不爱,分与不分,都可以有时间做决定, 又不是他要离开我。 茶杯是浅浅的砂碗,比酒盅大不了多少,我再次拎茶壶给她蓄水:“你呢?有 半个月没见了,你最近怎么样了?” “我?你不是看到了?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别来无恙。” “少贫,你跟大伟之间怎么样了?” “他现在又换了一份工,待遇也不是很好,他父母都不在本地,前一阵子都是 在我家吃饭,我父母渐渐对他颇有微词。” “渐渐?起初不是没什么意见吗?” “这人不耐处。” “你知道他不耐处还跟他处啊,找罪受?” 她不接我话茬,掠一掠垂在脸颊前的长发,“有一次,我加完班回家,他正躺 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了我就说‘灿灿,灿灿,给我倒杯茶’。我妈为这句话烦了我 一天,你也知道我加班从来都是累得眼冒金星,我妈说你干的是什么活儿啊,他不 给你倒茶还叫你给他倒茶,真是看不出有一点珍惜你的意思,跟玩儿似的。这男人 哪,要不是上秆子追到你的,就会不当回事。” 我盯着她溢着淡淡哀愁的眼,试图盯到她心坎里,然而,每个人的心都是深不 可测的,旁人再是劳神伤财,也只是看到表层,我轻轻叹口气:“我不明白你,灿 灿。” “怎讲?” “你从来都是明白人,自诩参加工作早几年,社会经验比我们丰富,以前上学 时,小姐妹们有什么心理话都愿意跟你说,一是因为你嘴严,二是你心眼儿亮堂, 说话在理,我们都听得进,可是,为什么自己的感情却是一团乱麻?” “医不自治,何况我也本不是医生。” “他究竟什么地方吸引你?”这句话好傻,其实爱一个人只是一种情绪,没有 逻辑可以说明。 “我不知道他什么地方吸引我,我只知道我很心疼他,他父亲做药材生意,亏 了,债没还完就带着个女人跑的无影无踪,那该的帐就由他来还,他已经瘦了一圈 了。我不忍心在他最困难时离开他。” “可是,他与那个叫丽娜的女人纠缠不清,你总不至于也同情他吧?” “丽娜已经与他分手了。” “是丽娜要与他分手的吧?” “是的,因为丽娜的妈妈坚决反对,并且为这件事住院了。” “丽娜已经脱离苦海了,你还在苦苦挣扎。我为你感到悲哀。”我直视着她的 眼睛。 “我们都不小了,你跟他几年了?现在还是乱麻一团,一点头绪都没,你什么 也没得到。这,就叫一物祥一物?” “我妈妈四处托人给我介绍朋友,我装模作样的去见····” “一定没什么下文,你心里还装着他呢。”我打断她。 灿灿有个特点,第一眼没看上的男人约会她,她几乎不拒绝。前不久,她叔叔 给她介绍了个房地产公司的监理,据她的描述,那人完全是她最为厌恶的男人的形 象,白,矮,胖,找不着半点感觉,但是人家每次来她们家都是热情招待,好饭好 菜的留人家,只要那人一来,她就往我这儿跑,我说她这是何苦啊,不喜欢说清楚 不就结了?何必给自己找麻烦也给别人误解? 想起那个对她格外殷勤的监理,我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跟那个房地产公司的 还处着?” “别提了!上周末下大雨你还记得吧?我俩在云龙湖划船。” “哈!上周末那雨可够大的,下大雨划船?有创意。”我忍不住笑了,看看已 经光了的茶壶:“你坐着,我去下楼叫小姐斟茶,顺便挑几本书翻翻。” “好吧,替我拿本金庸的武侠小说。” 我下楼时,一个扎着马尾巴的服务员正端着茶水上楼,我叮嘱她:“三号桌加 水。” 她微笑着应答:“好的。”一个照面,我看到一张极其秀丽的容颜,晶莹紧致 的年轻肌肤,明澈如水的灵秀眼眸,几绺微黄的发丝俏皮地飘荡在额角与耳际,曾 几何时,我也有过这么年轻无邪的青春。眨眼间,我已经26岁了,年轻到可以挥霍 青春的时光一去不返了,所以,看到无敌的少女面孔,不自禁地会多打量几眼,我 悲哀地意识到这可能预示着自己已经老了吧。 很容易就找到金庸的书,又拣了几本杂志,我拾梯而上,上到一半,我听到突 如其来的一阵碎响,是器皿落在木地板上的声响,不会是我们那桌传来的吧?我连 忙加快脚步。 走到楼梯口,看到方才端茶水的小姑娘正手忙脚乱地在我们毗邻的4 号桌子收 拾着破碎的杯盘,不知道什么时候,茶室里又增加了两桌客人,4 号桌是的客人是 两男两女,靠窗的5 号桌还有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子。 4 号桌两个男人都是上三十岁的中年人,穿着精良质地的T 恤,理着反铲头, 据说这是成功男士偏爱的发型,虽然衣着考究,但是眉眼与皮肤却透着粗糙——这 俩男人来历不会好,不定是发哪路横财的。 面朝我的男人冷眼看着马尾巴忙不迭地收拾碎片,突然伸手把腕上的表摘下来 撂在桌子上:“不走了,怎么着?” “先生,对不起。”蹲在地上的马尾巴忙抬起头来,面带歉意地说:“我给你 修表,还有,你的衣服我可以帮你去干洗。” “修?”另一个背对着我的男人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笑:“欧米茄的表你修得 起吗?小姐,你不用装,这都是蓄意的吧?你故意躲什么躲?碰一下又不是故意的, 你还给客人好看是吧?” “先生,对不起,打坏东西、弄脏你们的衣服和手表是我的错,但是我确实不 是故意的。” 马尾巴还在收拾着碎片,头也不抬。 摘表的男人哈哈笑起来:“承认错就甭说什么不是故意的,小妹妹,看在你年 纪小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表也不要修了,衣服也可以不用干洗了。不过,得 有一个条件····” 另一个中年男人会意地与同伴相视一笑,“小姐,口音不像本地人,这么细皮 嫩肉的做个服务生就可惜了。”说着他从兜里掏了一棵烟,一旁的女子赶紧拾起桌 子上的打火机把烟点燃,中年男子吸一口烟,吐出一个圆而大的烟圈:“只要你能 陪陪这位先生,”他向对面扬一扬下巴:“我们就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了。” 马尾巴不做声,默默把残渣碎片都拾掇到一个木托盘里,然后起身离去。 中年男人脸上有点挂不住,“回来!” 马尾巴停住脚步,转过头来,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不卑不亢地 说:“先生,玷污你们的东西我向你们道歉,我说了,可以帮你们修理手表,干洗 衣服,其他的做不到。” 两个中年男人下意识地递个眼神,摘手表的那个沉默了三秒钟爆出一句:“有 个性。”说完站起来,走到马尾巴跟前,嘴角带着不易觉察的诡秘笑意,一只手骤 然搭到她的肩上:“这么漂亮的小姐,当个端茶送水的可惜了,要是做个小姐我保 证你能红透半个D 城·····” 哪知,这句话还没说完,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子好象从天而降一样从角落里奔将 出来,用高大的身躯挡住马尾巴的身子,离中年男子只有一个手指头的近距离,那 张年轻飞扬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先生,这位小姐已经赔礼道歉,并且愿意弥补 你的损失,你们两个大男人再刁难一个小女孩就说不过去了吧?” “呀!呀!呀!”另一个中年男子看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马上起身走过来, 轻轻扯一扯男孩的衬衫领子:“你谁啊?英雄救美?你以为这他妈的演电影?管闲 事管到老子头上了·····” 另一个男子轻蔑地笑:“我他妈的就要他陪,你信不?叫她站着陪她不敢坐着 陪!” 话音刚落,男孩子已经握紧拳头砸向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右脸结结实实挨了 一拳,当他反应过来时像头咆哮的狮子般扑向男孩,他的同伴一看朋友挨打了也跟 着扑上来,顿时茶室乱成一锅粥,白衬衫竟然有两下子拳脚工夫,两个大男人都不 是他的对手。 我正看得发晕,楼下的客人已经闻声跑上来看热闹,把楼梯围得水泄不通,一 个经理模样的青年男子和三四个男店员拼命拉开白衬衫和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与白衬衫僵持不下,被店里人生拉硬拽到楼下,看客们也跟着纷纷下 楼,惊魂甫定的我这才想起把眼光投向我们那一桌——灿灿正冲我招手,“看呆了? 还不快过来?” 我抱着书走到桌边,把书放下,喝一口茶压压惊:“今儿算是亲眼目睹了一回 什么叫见义勇为。” “嗨!那男孩子不定是那女孩的男朋友呢,见义勇为?或者,是那男孩对女孩 心仪多时,所以常常来此处看书,今天算他运气好,碰到一个可以在女孩面前显显 身手的机会,接下来嘛,一定是女孩对男孩感激不尽,心生好感,一段佳话就此拉 开序幕。” “啧啧,故事似乎俗套了点儿。”我把书递给她:“红颜祸水,女人一旦长的 太漂亮就容易生事端。” “那世上的女人还不是拼命打扮,整容,只求增加一点点美丽?”她接过书, 翻了几页,又撂在一边:“我在这里可看不下去,我还是习惯躺在床上看书。” 我把杂志合上,“算了,走吧,今天本想来肃静一下的,没想到还看了一场好 戏。”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