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诤,你在哪里?”下班刚回到小屋,我没有看见韩诤的身影,却看到他的公 文包置予茶几上,我换了拖鞋直奔厨房,看他今天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洗澡呢,”韩诤从卫生间探出湿漉漉的脑袋。 “好了吗?我挤了一天的车,一身汗,粘答答的,你快点发扬发扬助人为乐的 光荣传统,赶紧出来!叫我冲一下。”我从厨房里找出一盘洗干净的红提子,一边 吃一边喊。 “好了没有啊?这么慢!掉马桶里了?要不要拿钩子捞你啊?”几颗提子下肚, 他还在洗手间里悠哉悠哉,哗哗的水声掩盖下隐约能听见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我 把盘子往茶几上一掼,上前大力拍卫生间的门。 “瞧你,对老公这么厉害,以后会被人唤作‘母夜叉’的啊。” “谁敢?我看除了你,世界上没第二个人敢把我这么温柔美丽的姑娘唤作‘母 夜叉’。” “好吧,好吧,温柔美丽的‘母夜叉’,稍等,我这就好了。” “啊?成心是不?好,我明天就把你的‘三级片’挂到客厅。” “我哪有什么三级片?”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 珠,一边瞪着迷茫的大眼。 我冲他挤挤眼睛,拉开客厅柜的抽屉,翻出一张黑白旧相片,举到他鼻子底下 :“看看看看,一丝不挂,怎么不是三级片?还是顶级的呢。” 他把那张他光着身子留念的周岁照一把夺过来,“思想也太黄了吧你,没收!” “没收吧,省得给我留下把柄,懒得跟你你斗嘴了,放你一马,我要洗澡拉。” 我走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筏门,将自己置予莲蓬头下,让细密的水线把我包围。 “诤!诤!”我骤然发现自己右腹部有一粒小小的凸起。 “怎么了?” “我肚子上起了个疙瘩。” “啊?刚发现的?” “是啊。” “疼吗?” 我三下五除二擦干净身子,穿好衣服走出来:“好象是有点疼,不过我一直没 当回事,不很厉害的。” “瞧你就是粗心,过来,我看看。” 我走过去,掀起衣服,“还真是呢,这疙瘩不算小吧,碰到没有?” “没啊,再说碰也不会碰出个疙瘩嘛。” “那明天就去医院看看吧,我可要我的新娘子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要不明 天上午一起去?” “不用,你明天不是有事吗?” “可以推后,老婆大人的事第一。” 我笑了,想起他为我戴戒指求婚时的“誓言”——先老婆之忧而忧,后老婆之 乐而乐。 “不用了,看病放在后天也行,不要误事。”我拍拍他的后背。 “不行!明天必须去看 .” “好好好,看,看,看,我叫灿灿陪我去吧,反正她跟我说好的明天陪我去选 旗袍的。” 第二天,灿灿一大早就来找我,她在小区楼下打我家电话,正缩在被窝里睡懒 觉的我接到电话,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套上衣服鞋子,到楼下,把她“接” 到了我的新家,这是她第一次来我的新家,刚打开房门,她就惊叹一声:“哇塞! 比我想象的棒多了!” 她像只小喜鹊一样,从客厅飞到卧室,又从卧室飞到厨房,再从厨房飞到阳台, 最后在客厅的电视墙前驻足了:“这个电视墙设计的真漂亮哎,还有这些灯和钟, 这么别致,花了不少钱吧?” “真没花多少,只能说我眼光好,会挑东西,这就叫用最小的资本换取最大利 益。”我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杯热咖啡。 “呦,这口气怎么像资本家啊?”她也笑吟吟地接过咖啡,“我什么时候也有 这样一套房子就好了。” “会有的,只要你别跟那个刘大伟在一起。” “我没你这样的福气,爱情与面包兼得。” “别这么说,我们又不是什么富人,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呢,瞧这房子离市 区这么远,每天上班搭车都要四十分钟呢,还有十五年的贷款要还,这些家具样式 都是我自己参照书里改良的,工人们自己打的,花钱不多,量体裁衣,这些灯饰和 钟饰呢,都是在灯具市场里淘来的,最贵的才150.” “啧啧,真是会过日子的小女人,韩诤找你也算是找到了,漂亮又能干,也算 是现代魅力女人了吧?” “我离魅力女人那差得远了,你知道男人眼里的魅力女人是什么样的吗?”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的目光终于从那块造型别致的视听墙上恋恋不舍 地收回,饶有兴味地落在我脸上。 “长相不必太漂亮,看着喜欢就行;身材不必太曼妙,有点曲线就行;个子不 必太高,不低于一米六零就行;体重不必太轻,不多于50公斤就成;本事不用太大, 能生孩子就行;专业不必太多,有一技之长就成;女红不用太精,能烧一手好菜就 行;风情不必万种,知道疼老公孩子就成;做家务不必太勤奋,家里不脏不乱就行 ;学历不必太高,比我稍微低点就成;人缘不必太好,明辨是非就行;脾气不必太 好,对我有点信任就成;幽默不必太多,听到笑话能笑就行;感情不必太丰富,知 道珍惜就成;爱情不必太浪漫,一辈子只愿爱一人就行;对我要求不高,看着满心 欢喜就中——不用怀疑,这就是男人心目中的魅力女人。” “哈,哈,哈······”她笑的差点把口中的咖啡喷出来,“从哪里看到 的,居然背了下来? 记忆力惊人。“ “别管从哪看到的?你先说有没有道理?” “这是一个男人说的话,完全是从男人立场上说的。” “当然,我看这样全才的女人可能只有在神话里找了,这是一个男网民发的帖 子,我正想回帖,题目就是《女人眼里的魅力男人》。” “应该应该,别只叫那些臭男人对我们女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写完了发到我邮 箱里,叫我给你指正指正。” “说说罢了,最近忙的恨不能分身,恐怕也没什么心境去上网发帖子,我爸爸 到省委党校学习了,他给朋友下的帖子只有叫我一张一张地去送,昨天下午韩诤借 了一辆车,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把全城都兜了好几个圈,这才发出去不到一半呢。 还有很多东西没买呢·····” “今天不是去试礼服吗?走吧,还罗嗦什么?节省时间。”她说着就放下咖啡 杯。 “好吧。”我也拎起沙发上的皮包。 溜达了不下于5 家婚纱礼服店,终于碰到让我眼前一亮的一款,同时已有几个 准新娘在试衣服,老板娘用挂钩取下旗袍交给我:“你是几号的日子?” “十月二号。” “好日子,光我这里租婚纱的,十月二的就有6 炮。” 旗袍试了后,效果总的来说还算不错,但还是稍紧,老板娘说可以把尺寸再放 一放,灿灿在一旁说:“还行,稍紧些没关系,旗袍不能穿松,这款样式和颜色都 满好的。” 正说着,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赶紧从包里取手机推开门到外头去接听,稍顷, 她又推开门一阵风似的跑来:“丹蕊,我不能陪你了,我们家的小狗贝贝生了,听 我妈说都三个小时了,还没生下来呢,我得赶快去找兽医。” “啊?我陪你去?”我楞住了,还没碰到过这等事呢。 “不要了,你回头不是还要去送帖子吗?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得走了。”她 一边说一边掉头走。 “等等,你知道哪有兽医站吗?” “知道知道。”她头也不回地推门小跑着走了。 我脱下旗袍,跟老板娘讲好价钱,付了订金,转身走出了婚纱店。 包里还有一撂喜帖呢,我今天要先去武装部,那里有爸爸十几位老同事,几乎 每人都有一份,走到公车站台,手机“滴滴”地响了两声,我急忙掏出来,原来是 韩诤给我发的短信息,提醒我别忘了去医院看病,他要是不说我还真忘了,看看表, 还有时间,我搭了一辆去医院的公车。 虽然是周一的上午,内科门诊已经有近十个人排队等候,我百无聊赖地移步到 窗口,俯瞰众生,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一辆白色救护车在医院门前停住,下 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上,脸上,身上,手上,都在流血,满眼都是红的发暗的血, 看上去恐怖至极,虽然血糊住了他的脸,但是从那身板可以判断出是个男性,他在 众人的搀扶下,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腿,再慢镜头般伸出另一只腿,试图维持平 衡,我的胃有点难受,从小我就怕血,所以我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厕所和医院,小 时候老爸一说到他希望我们姐妹俩中有一个能学医,我就装聋作哑。 “陈丹蕊?陈丹蕊在哪里?” 轮到我了,我慌忙快步走进门诊室。 “哪里不好?”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女人从厚厚的老花镜里看我。 “肚子有点疼,长了个小疙瘩。” “把衣服掀开。” 我赶紧掀起衣服让她看,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又摸摸我的额头:“有点发烧?” “是的,好象是有一点吧。” “这种症状多久了?” 我回忆了一下:“大概十几天。” “哧拉”一声,她撕了张单子递给我,“到一楼大厅交费,拍个片子看看。” 一个小时我才取到片子,我迫不及待地把片子递给老大夫。 她换了个坐姿,把片子朝阳仔细地看,我发现她的表情越发严肃,心里突然感 到一阵慌乱,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大夫?是怎么回事?”我小心翼翼地问。 “肝部长个瘤,需要手术。”老女人把片子放在桌子上,低下头在病历上龙飞 凤舞。 “手术?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别再拖延。就你一个人来看病?”老女人写完病历,抬头看我, 她的眼神让我感到不祥,我心里越发没底了。 “瘤子?要紧吗?良性的还是恶性?” “尽快准备手术····” “大夫,我有权知道我的病情!——恶性的?” “下一个,下一个!”老大夫拣起桌子上的又一本病历,依旧埋着头,下一个 病号是个中年妇女,边从门外飞快地走来边一迭声答应着。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走还是留,那个老大夫再也没多看我一眼,我不能杵在 那里当电线秆子,于是只好不情愿地开门而去。 我把病情诊断报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那鬼画符一样的字体简直比甲骨文还难 辨认,走到电梯门口,恍然想起姜山也是医生,就在这所医院,于是,我走到一个 僻静的角落,拨通了姜的手机。 电话里我自报了家门后,谎称自己陪一个朋友来检查身体,“肝Ca”是什么意 思?“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诊断报告书右下方这几个小字上。 片刻的沉默后电话那头他关切而警惕地问,“这是你什么人?” “朋友呀,好朋友。”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他得的是肝癌。” 什么叫晴天霹雳?我终于体验到了,一刹那,我似乎没有了听觉,视觉,知觉, 5 秒钟后,所有的感觉都已恢复,唯有心口那儿,像是压着一坨铅,沉得我直不起 腰来。但路还总归是要走的,到医院门口的路平时只消用5 分钟可以走完,我走了 大约二十分钟。 走出医院,车水马龙的喧嚣是那么地令我烦躁不安,我像打了败仗的兵一样蹲 在马路沿上,我走不动了,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父亲,韩诤,灿灿,他们的容 颜像画一样逐一在我眼前飘过,父亲,他是一个不幸的人,从小是个孤儿,中年丧 妻,老年难道又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韩诤,马上就要做新郎了,他的心 情近来格外好,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还有灿灿,我不是亲人, 胜似亲人的姐妹,从我还是个小姑娘时,我生活中遭遇的挫折都有她一起帮我扛, 她默默陪我躲过了许多生命的暗礁,而这一次,她也无法扭转局势了吧? 人生是多么无常啊,就在一个小时前,我还在选结婚礼服,为自己即将要做新 嫁娘而兴奋,而现在,我却被宣布得了绝症——这不是写小说,不是在拍电影,这 只是现实的生活,为什么会有这般大起大伏的戏剧性呢?生活真的会那么残酷吗? 以至于许多看似不真实的事情其实都是那么真切?只是活在其中的人不愿意正视? 我不想出人头地,我不期求轰轰烈烈,我不追求大富大贵,我只是希望自己能 过一个平淡的小女人的幸福生活,这点要求,如今也成为了奢望吗? 我没有眼泪流出来,其实我很想大哭一场,但是我哭不出来,终于回到了家中, 我扑倒在床上,我开始劝自己哭,但是依然没有泪水,我甚至懒得脱掉鞋子,就这 样呆呆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儿,我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醒来时室内的光线已经变得昏暗,我把目光移向窗外,天边一轮艳丽的夕阳像 剪影,低低地垂挂在溅起的暮色里,白色的窗框把它定格成一幅美丽的风景画,楼 下的发廊飘荡着一首节奏轻快的流行歌曲,下班的行人车铃声此起彼伏····· ··这些,就是构成生命的细节吧。26岁的流年,千万个刻在我记忆里的细节,突 然像烟花一样在我的眼前闪过,然后又缓缓地坠落,陨灭,绚烂而短暂,我甚至想 伸手去触摸它,但是我只是触摸到我真实的泪水——我终于哭了。 “丹蕊?丹蕊!你在吗?我回来拉!”我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阵 悉蔌作响地换鞋子的声音,韩诤回来了。 我无力应答,懒懒地往门外扫了一眼,韩诤手中好象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他朝卧室逡巡了一眼,随后又直奔厨房,“还睡着呢?该起来拉,今天我给你带了 你最爱吃的大闸蟹。” 稍顷,他从厨房里走出来,把脱下的西装挂在卧室的衣架上,嘴里还哼着小曲 儿,他的脚步那么轻快自如,他的声音那么清脆惬意,他的表情那么悠闲自得—— 自从认识他以来,这一段时间应该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候吧? “怎么了?丹蕊?”他似乎觉得有什么异样:“快起来呀,天都黑了,怎么不 开灯?”说着他试图去按亮灯的开关。 “不,别开灯!”我大喝一声。 他的手在空中僵住了,“怎么了?”他扭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我隐约可以 看到他的脸上凝结着诧异的神色。 他似乎洞察到什么,坐到我的跟前,拨开我被泪水粘住的头发,“你哭了?”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这个灾难性的事实。 他拍拍我的脸蛋:“都快做新娘子了,还哭哭啼啼的?你呀,真是个需要我照 顾的小娃娃,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啊?” “我得了很重的病,需要尽快手术。” “什么病?”黑暗中,他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肝癌。”我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以至于连我自己都不能置信的平静,好象在 说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 “肝·····肝癌?” “是的,”我侧身去拿放在木地板上的胶袋,扔给他,“这是我在四院拍的片 子,里面有病历,医生叮嘱我尽快手术。”“天哪!你是在跟我说着玩吧?你不是 一向最爱恶作剧吗?”他没有伸手碰那个胶袋,依然纹丝不动地僵坐在床边。 “我会拿这种事情恶作剧吗?” “这,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得肝癌?你这么年轻!” “我也不知道,大概死神降临时都是这样偷袭的吧。” “不可能吧,不可能”,他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你这么年轻,这么年轻· ····” “年轻?谁说年轻就不会生病?你去医院的白血病房看看,得那病的都是小孩 子呢!”我猛地掀开被子,对他大吼,声音之高亢尖锐像可以划破玻璃的利器。 他沉默了,久久的岩石一样的沉默,然后,他起身向阳台走去,蹲在阳台的地 板上,像建筑工地上刚干完活,累得疲惫不堪的小工,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我起 身扭亮灯,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眼泪流下来,打湿了他的衬衫。 他觉察到我的眼泪,转过身来,轻轻拍拍我:“丹蕊,上床去吧,我给你做饭, 先吃饭。” “我不想吃·····” “那也得吃饭啊,明天我们就去住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癌症治好的也比比 皆是,所以你的精神不能先垮,只要你坚强,我相信你会战胜病魔的。”他拦腰把 我抱起,在他的怀中,我像婴儿一样轻飘飘的,我安静地躺在床上,思绪却如波涛 澎湃。 他给我拔掉鞋,拉上被子,向厨房的方向走去,我感到他的脚步有一丝滞重, 与一个小时前的欢快轻盈形成鲜明对比。 我像往常那样坐到餐桌前,但是餐厅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虽然桌子上的菜肴 是如此丰盛,中间一个大圆盘里是蒸得黄澄澄的大闸蟹,那习惯于横行霸道的动物 此刻以匍匐的姿态趴在盘子上,威风扫地。 他给我剥开一个蟹,剔出金黄的蟹肉堆在我面前的醋盘里,“吃,该吃的吃, 该喝的喝。先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打起精神来与病魔战斗。” 我默默地把蟹肉送进嘴里,我想附和一下他的鼓舞,给自己也给他一点信心, 但是我的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也没说。 饭后,我欲拾碗筷时,他站起来按住我的手:“你先进屋里休息吧,这些我来 做。” “好吧,”我没有与他谦让,“我的事情先别告诉我父亲。” “可是,他终究会知道的·····” “他现在在省委党校学习,到时候我自己会跟他说的。” “你看着办了。” 第二天就办理了入院手续,这一切宛如一个梦,总让我有不真实的感觉,我甚 至狠狠地掐自己的皮肤,印证这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个梦魇。 我们交了手术预交金,然后就去做例行身体检查,抽血时我感到自己的骨头里 有泉水汩汩流淌的声音,我转过头来,不敢看针管里的一点点堆积的鲜红,韩诤下 意识地揽了一把我的腰,“丹蕊,坚强点,会好起来的。” “是吗?会好起来?每个人都会这么说吧?”我苦笑一声,经历了很多人生的 纷纷扰扰,我自认为已经可以分辨什么叫安慰,什么叫事实。 我住在靠窗的床位,躺在床上,可以俯瞰到楼下有个小小的花园,开满了争奇 斗艳的菊花,还有一个小小的鱼塘,几个孩童围着栏杆兴致勃勃地看金鱼戏水,木 头的长椅上,几个穿着病服的老人悠闲地聊天。 “中午想吃什么?”韩诤坐在我的床边,拉起我的手:“叫我妈妈给你做糖醋 排骨?” “行。” 他微笑了一下,摸摸我的脑袋,“那我去了。” 中午的时候,灿灿带着很多吃的东西来看我,她说自己最近歇公休假,可以在 这里照顾我,我拒绝了。 第2 天上午,医生告诉我我的凝血机制不好,需要先打凝血针,手术推迟。 我的胳臂上扎满了小小的密密的针眼,可是,我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第3 天,本是我与韩诤定好的领结婚证的日子,像约好一样,我们谁也没提这 事。 第4 天,我无意中听见两个探视病人的中年女人在议论,这肝癌和胃癌的前期 征兆很有隐蔽性,一般等发现差不多都已经到了晚期。 我仿佛看到死亡的魔掌又向我逼近了一步。 第5 天,我望着护士发给我的用药明细帐单发楞,钱像流水一样有去无回,都 说钱是有交换价值的,可是,这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发不可收的堆积起来的金钱真 的能换回我的健康吗? 住进来没几天,我已经亲眼目睹了病人的死亡,他们像抬一架冰冷的木偶一样 把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推走,前天还有一个据说是出生于富豪之家的男孩子刚刚死 去。 第6 天,韩诤坐在我的床边,有点犹豫的眼神告诉我他肚子里有话要说,我示 意他直说,他面有难色地说,最近有一笔外地的钢材的款子需要收回,我平静地说 :“那你就去吧,你成天守着我也不起什么作用,再说最近的开支很大,你毕竟身 体还健康,应该去挣钱。” 他感激地看着我,歉意地说:“我跟灿灿说过了,她最近要来陪你。” 几天后,我正躺在病床上翻看一本杂志,手机突然响了,我按下接听键纽,一 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在电话那头说:“你是陈丹蕊吗?” “是的,你是?” “嫂子是我啊,贵人多忘事不?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在‘好姥坎’·· ···” “哦,你是小孔吧?”他的提示让我瞬间就打开了记忆的筏门。 “正是正是,最近怎么样?诤哥还好吧?我找不到他,打手机不开,上次你给 我留的手机号,我就打到您府上了。” “最近····老样子呗,韩诤出差了,你有什么事吗?要不等他回来我给转 告一下?” “出差?怎么可能啊?我昨天晚上还跟他在一起呢。” “昨天晚上?” “我们昨天晚上在一起吃饭来着,他告诉我他换手机了,新号码我忘了记,这 有点小事想找他呢。” “他换手机号了?”我怔了。 “是呀,怎么这事您不知道吗?” 我无力地握着话筒,找不着北的表情,甚至有三秒钟我忘记了电话那头还有个 人正在跟我说话。 “那,嫂子,我再跟别人问一下吧。” “哦,你可以打到家里啊”,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赶紧补充道。 “家里始终没人接。我再找别人问问。打搅了,再见。” “再见”,我匆忙挂掉电话,心里已经悬起了许多问号,他换手机做什么?换 了手机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打电话到韩诤家去,果然电话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就是 没人接,或者,是韩诤的妈妈到他姐姐家去了? 我把电话径直打到韩诤所在的公司,接电话的是他的朋友。 “您知道韩诤上哪去了吗?我是他的女朋友。” “今天早上来了一趟,这会不在。” 我挂掉电话,头脑似乎逐渐清晰起来,难道,他是在躲避我? 我该不该去找他的新手机号呢?打电话问个明白呢?可是,如果他真的要躲避 我,我又何必去自寻难看呢?或者,是他已经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通知我?不对, 他明明告诉我要走至少半个月啊,一时间,我感到六神无主,手里还呆呆地握着手 机。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门被推开,灿灿左手提着个保温瓶,右手抱着几个撂起来 的饭盒向我走来,坐下后她就一个个把饭盒打开,又揭开保温瓶盖子。 “吃饭吧,趁热。”她递给我一双筷子。 饭菜的香气让我深深吸了口气。 保温瓶里是热腾腾的黑鱼汤,我从柜子里取出两只勺子,分给她一只:“一起 吧,你肯定也没吃饭。” “你先吃,我不饿,今天起得晚,两个小时前才吃过早饭。”她接过勺子又放 到一边。 我舀了几勺汤送进嘴里,顿时觉得肠胃暖和了许多。 “别光顾喝汤,吃菜啊,我妈的拿手菜,干豆角烧肉,”她指指其中一个饭盒, “每年夏天我妈都买好多豆角拿到院子里晒,晒干了再跟肘子肉一起炖,香着呢, 我跟我爸最爱吃这个。” 这顿午餐饭香菜美,我吃得冒了汗。 吃完饭,我忍不住把韩诤的异常表现跟灿灿说了。 “他是不是在躲我?觉得我好不了了,所以也不想再在我身上耗费时间和金钱, 毕竟我们现在又没结婚,在法律上他也没有义务照顾我。” “别瞎想,也许就是换了手机还没跟你说,东想西想的,对你的病情没好处。” “人家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了分头跑,更何况我们还没成夫妻呢·· ···” “好了,我看你是不是这几天又生出一个猜疑病,别琢磨了,啊?”她给我掖 掖被角。 “你的公休假是几天呀?”我转移了话题。 “长着呢,反正我也没事,我们两个聊聊天。”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