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伤痕 (一)雯:阿伟的心事 阿伟坐在我的面前,一边慢慢的诉说,一边缓缓的啜着一杯冰啤,忧郁的神情 一如他衬衫的蓝色,是那种冰凉而纯洁的蓝。事实上阿伟就是个唯美的男子,优雅 而有风度。他不抽烟,因为他讨厌满屋子的烟雾缭绕与一地的烟头,最消沉的时候 他也不过就是像现在这样慢慢的饮酒,而且从不喝醉。一方面得益于他天生的酒量, 一方面也因为他从来都是很小心的不让自己醉。我问他喝醉过没有,他说有过的, 醒酒之后他只感到遍体的不舒服与内心的无助,却还要应撑着爬起来清理一地肮脏 刺鼻的的呕吐物,委琐得可笑而又可悲。阿伟叙事的风格就是这样了,轻描淡写的 几笔,不曾刻意的强调些什么,却总是令我内心隐隐作痛。这正是他最令我着迷又 最令我害怕地方,很多次我想离开他,但这想法还未说出就已经淹没在他蓝色的忧 郁里。我悲哀的发现我已经在爱情的旋涡里无力自拔,阿伟于我,犹如海洛因于之 自制力薄弱的受害者。我看到他就满心带着苦涩的欢喜,我不知道阿伟为什么会给 我这样忧郁的感觉,其实阿伟总是很乐观的面对生活,从不抱怨;正如我不知道我 为什么会感觉阿伟很脆弱的一样,阿伟的坚强也是有目共睹,在他最亲近的那个人 去世的时候他安慰亲人时脸上的微笑令我无比的震撼。我想阿伟总是给人以错觉, 也许我错了而大家是对的,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实,这说明我爱他太深以至于我无 法清楚的正视阿伟和正视自己,这是一个女人的悲哀,我在爱情中失去了自己。也 许我对了而大家都是错的,那会是一个更可怕的事实,即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了解 阿伟的脆弱与忧郁,却无法帮助他,甚至安慰他,因为他的忧郁和脆弱藏得那样的 深。我是太多心了,恋爱中的女人总是过于敏感的,我对自己这样说,却还是不能 说服自己。 和阿伟的这份感情算是一场网恋吧。网恋与来自现实的爱情的区别也就是从了 解内心开始与从了解长相开始的区别,所以网恋来得更纯粹些,也更脆弱些,所幸 的是我们爱情并没有“见光死”。想到这儿,我就眩晕得像在做梦,一个不愿醒来 的梦。 说起来有点可笑,受了十几年的正统唯物主义思想教育的我的内心深处总有一 种宿命的潜意识在隐隐作怪,我把我的感觉写成文章在BBS上发了出来。第二天就看 到了他长长的回复,他的文章很有点意思,在经过严密的分析以后之后指出唯物主 义与唯心主义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两种方式,对立而又统一,无所谓谁对谁错,听起 来居然还很合理。此后的故事便如同普通的网恋小说里所说的那样简单的发展,甜 蜜而温馨,不乏激情。 似乎是对手相学有点研究,阿伟的文章中多次出现主人翁对自己命运的预言, 大概是说自己双手断掌纹,生命线短浅且以自杀纹为终结,感情线复杂却走向太低, 因而预言自己不长的生命中会有很多好女子,每一个都会成为他深深的伤口。第一 次看到这个情节没什么,看多了就有人指责他太酸太煽。于是阿伟很坦白的承认煽 情的确是他的初衷,是有点酸,但如果不这么做却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建议大家 把这段文字作为他作品的防违标志处理。其实如果不是看腻了的话,这个情节在阿 伟的文章中确实是有一种不可替代的效果。 我曾要阿伟给我算命。 阿伟东拉西扯的说了些不着边际逗我开心的话,没一句扯到正题上。我说你这 算命先生除了骗钱骗感情就没一点本事了,还不如我呢。然后我就抢过他左手来, 看到一条掌纹刀痕一般的横过手心,我怔了一下,抢过他的右手,又是一道断掌纹, 我的心一阵悸痛,那两条手纹在我的眼中俨然成了血红一样的颜色。我呆坐半晌, 阿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他的手抽了出来,轻轻的拭着我脸上的泪水:“傻姑娘, 你以为我真的信那些啊!骗小女孩的呢。 抬头是他的微笑。 公共场合我们没有过过于亲昵的举止,一般是我拉着他的手,或轻轻的扶在他 的手腕上,阿伟扭头奇怪的看我一眼,我说这样我就可以感受到你的体温你的心跳。 阿伟坏坏的问我:“我的和别人的有什么不同吗?” 我轻轻的打他一拳,阿伟歪着嘴笑。 严格说来,阿伟真的是我的初恋情人呢。但我看过很多医学方面的书籍,我可 以很敏感的凭感觉测出一个人的心跳,阿伟的心跳,似乎比普通男孩的心跳快了一 些,开始我以为是他和我在一起的缘故,久了才知阿伟的心跳一直就这么快。 医学上有种说法,人的心跳与寿命成反比,我想起阿伟那条短浅的生命线,真 有这样的巧合? 你管得了那么多吗?雯。我对自己说,反正,你又没想过要和他白头偕老。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会这样的痛呢? 阿伟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他不会玩也不大爱玩,甚至讨厌看电影,在电影院 里的时候他可以静静的坐着陪我,但那得益于他极好的耐心,所以和阿伟在一起的 时偶尔会有点无聊得发闷的感觉,好在我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而且我一样是个喜 欢安静的人。 那天在划了船以后他又邀我坐过山车,我抱歉的望着他,阿伟微微一笑:“没 什么的,我也是想不出什么好玩的才提的这个建议。” 我低下头来,轻轻的说:“对不起。” 他握住我的肩膀,拨开遮住了我眼睛的头发凝视着我,许久、许久,道:“你 真的很像一个人。” 我的心莫名其妙的狂跳。 我一直看不透他,我知道他心底埋藏了太多的故事,如今他终于说出来了。 于是在那个很安静的小酒吧里,阿伟一面啜着冰啤一面悠悠的诉说。 (二)阿伟:一篇小说 雯像极了那位叫做慧子的女孩,一样的瘦高,一样的美丽矜持,一样的文静典 雅柔弱苍白,甚至眼神都很像。我想这不是一个巧合,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副理 想爱人的蓝图,我幸运的遇见了了我的梦中情人,而且先后出现两个。但雯与她还 是不同,我可以真实的感受到雯的体温嗅到她的芬芳,慧子不过是云一般的从我的 天空飘过,没有留下丝毫的踪迹,有时我甚至会怀疑这个是否曾真的存在,我所保 留的只有残缺不全的记忆与一纸的文字,想起来像一场梦。看着雯的时候,我更觉 她不过是雯在我心中的影子。 认识慧子的时候我在雨中的凉亭下一面避雨一面构思着一篇小说,不觉中天色 晚了,我才感到饥肠辘辘,雨却愈发的大了。这儿到我的宿舍还很远,正犹豫着是 否就这样的回去的时一个高挑的女孩在凉亭边停下。女孩一身白衣,不用看脸我已 知道是谁。她微微一笑,轻轻举了举手中的蓝色雨伞。 我很意外,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从进校的那天起我就认得邻班的这个女孩了,因为她的耀眼的美丽与高傲,也 许只是高雅。我隐约听说她的父亲是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这样的一个女 孩自然是追求者云集,然而她是个冰山一样的女子,总是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对 男生更是没有露出过笑容。 其实她是个外冷内热的女孩,后来我认识了她的朋友,思嘉如是说。 激动了两秒钟后我冷静下来,看了看那把蓝雨伞,双手的食指与拇指比画成一 个圈,意思是伞太小了,装不下我两个。 她又是一笑,脸色微微的红起来,踌躇着。我已经跑进瓢泼的雨中,回头向她 挥了挥手。 雨一直的下。第二天我走到教学楼的门口刚好遇见了她。她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略带讥笑意味的调皮表情,我举了举顶上那把也是蓝色的雨伞, 当然,男生的伞相形之下大了许多。 然后我们并排的行走在过到里,中间隔了一段距离,直到走进各自的教室,一 路无言,我没有回头。构思着女主角的形象,那是一个举止文雅的女孩,美丽而又 苍白。 那时我的作息很有规律,每天早上六点二十分起床,晨跑,洗漱冲凉,早餐后 七点半准时出现在教学楼门口。形成了默契似的,我总在这时候遇见她,彼此以眼 神和微笑打个招呼,默默的并排走过那短短的走廊。如果哪天没见到她心里还会有 中怅然若失的感觉。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的,我这样想着,小说写了大半。 慧子真的是位不一般的女孩呢,如果不是因为碧儿的话我大概会爱上她吧。 碧儿不像慧子那样的美丽与卓而不凡以致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那时我正 爱她那未曾涉事的纯真无邪爱的热烈,碧儿的楚楚可怜令我想要保护她一生一世。 慧子的出现太迟了些。 碧儿打来电话约我去看电影,她是个很腼腆很内向的女孩,这样主动的约我是 很少见的, 可我不能去。我同市的一位老乡自杀了,我得去看看。 和这位老乡的来往并不是很多,但很谈的来,算得上是位朋友吧,看起来那么 开朗的一个人,说自杀就自杀了。我去晚了,看着一地暗红的血和着一点白色的脑 浆,很恶心的感觉。恐惧是没有的,手足却是冰凉,心跳很快。 周围人群说是为情所困,加上失业打击。 死了也好。他的父母都亡故了,身边没有一样热爱的东西,他可以轻易的选择 解脱。 我来到古树,在角落里坐下。 古树是离学校挺远的一家休闲小屋,位置偏僻。生意一直很清淡,不是周末更 是无人问津。我毕业的时候还在惨淡经营,现在应该倒闭了吧。 小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我用冰凉的渣啤浇灌着心头的抑郁。 不知什么时候慧子来了,点了杯牛奶咖啡在我临近的桌子边坐下,我向她点头 致意后在她有点诧异的目光中一刻不停的饮酒。 后来老板不肯再卖给我酒了,这中间必定有些蹊跷,但当时我已无暇多想,离 开古树后在附近的杂货店里买了瓶啤酒,坐在一个花园的水泥栅栏上继续喝闷酒, 喝完了把空瓶一扔,躺下来看满天的星星。 隐约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附近踯躅,我大声道:“这么晚还不回去,一个女 孩子很危险的。” 她走过来,笑:“你还清醒着呐?” “哪有那么容易就倒。”我上身一弹坐了起来:“我送你回去吧。” 她没有回答,微微的低头,用余光看我。 我从栅栏上翻身而下:“你等我。” 我钻进公厕,撒完了又吐,洗手的时候感觉人都空了,却昂首来到她面前,虽 然脚下还在打晃。 “你脸色苍白得可怕。” “还好。” 她走得很慢,我也想让夜风清醒一下昏沉沉的大脑,想着这究竟是我在送她还 是她在送我? 一段路两个人默默的走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我爬不起来了,之后便生了病,几天没有上课,其实没那么严重,只是 不想去。朋友的死似乎给了我灵感,我又写了两三万字,只差结尾了。 几天里碧儿都没有看过我,铃声响了,我抓起电话,却是慧子。很温柔,很悦 耳的声音: “那天,谢谢你。” “哦。”我的声音有点冰凉。 那边沉默很久,我想她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上课,那边道: “你还好吧。” “还好。” “……” “有事吗?” “没事了。” “再见。” “再见!” 那柔柔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对自己说不许想她。 第二天我心急火燎的找到碧儿,碧儿不情愿的躲到女伴身后,我把她硬拉到路 边的花园里问她为什么。碧儿沉默着不肯说,我问她是不是因为我拒绝约会,她摇 头;我问她是不是因为我这几天没找她,她还是摇头。想起来时一些人看我和慧子 异样的神情,我明白了,握住她的双肩,认真的对她说:“我的心永远只属于你一 个。” 碧儿在我怀中哭泣,我轻吻她的额头。 从那以后我不再七点半在教学楼前准时出现了,有时早些有时晚,与碧儿的关 系也越发亲密起来,偶尔遇上慧子时我旁若无人的走过去,把一双幽怨的眸子抛在 身后。 那段时间里麻烦接踵而来,来自那个追慧子屡屡受挫的纨绔子弟郁飞,我并不 怕他,还和他打了几架,最后他终于不再招惹我了,这可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回忆, 始终是我心头的一块阴影。 郁飞的存在客观上促进了我和慧子划清界线的决心。一晃两年过去,到了毕业 到了学位证书颁发典礼。典礼结束后一个女孩跑来找我:“大名人,肯赏个面子和 我们合影吗?” 我认得这个女孩的,她和慧子形影不离。 我和慧子被安排到中央站在一起,白光闪后我礼节性的打了招呼后便走到碧儿 那边去了,始终没多看她一眼。 我想她受伤了,没人把那张照片寄给我。 小说终于有了结尾,女主角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半年后我和碧儿分了手,曾经的山盟海誓淹没在尘世的喧嚣之中,我不能抱怨 些什么,她应该有她的选择,何况她已不再是我爱过的那个碧儿。我不也是不写小 说了吗。 但在我看到她小鸟依人的偎依在别人的怀里时我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刺痛,也许 因为那个人是郁飞。思嘉告诉我当初郁飞和我过不去是因为慧子却是为了碧儿。 思嘉是个很开朗很健谈的女孩,和她聊天的感觉十分轻松。有一天她看到了那 沓厚厚的稿纸,便好奇的借了回去。看完后她说有一种凄凉的美。只是结尾似乎虚 假了些,而且这样的故事太多,有些流俗。 我说那是当初的心情,也为此才羞于示人。 思嘉说:“你没觉得女主角很像一个人么?”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是个巧合还是下意识的写成了这样。 思嘉狡黠的说:“连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一点都惊人的相似!” 我的心似乎被子弹击中,剧烈的悸痛起来。 隐约听到思嘉微微的叹息:“她不能太过激动,也不能太受刺激。” (三)雯:两道伤痕 阿伟将啤酒瓶口轻轻搭在杯沿上,啤酒缓缓注入微微倾斜的杯子,没有起沫。 手法很专业,脸上带着那与生俱来的微笑,眼中异常的清澈。 “就这样与她擦肩而过?” 阿伟道:“一年见过她,依然是那样的眼神与微笑,她和父亲在一起,我没和 她说话,晚上我给她打电话时她却说不记得阿伟这个名字了。” 一个简单苍白却很有效的借口。 “然后她便消失了,蒸发了一样。”阿伟最后说。 “阿伟,你过来。” 阿伟顺从的走过来,我抱住他的双肩,默默的哭泣。 我也决定坦白了。 早晨醒来,胸口还在隐隐作痛,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恍如一场噩梦。我看到 床头柜新冲的牛奶、窗口明媚的阳光、和身着白色睡衣的阿伟投下的阴影,心中满 怀着爱。 阿伟转过身来,说:“昨晚你吓了我一跳。” 我脸红了:“对不起。” 他关切的问:“好些了么?” “已经没关系了。” 洗漱回来,见他从小盒里取出一枚戒指:“雯,嫁给我吧。” “不行啊阿伟。” “是开玩笑吗雯?” 我微笑把玩着那漂亮精致的戒指,想着不知阿伟什么时候买了这个,泪水就流 了下来。 “瞧你!”阿伟爱怜的想要拭我脸上的泪水,我抓住他的双手,在我膝盖上摊 开,用指尖轻抚着他手心里那两条天生的伤痕: “阿伟,那一条是慧子的话,这一条就是我呀。” 施了全身麻醉的我手术灯下沉沉的睡去,做着人生的又一道选择题,考场外有 我的阿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