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故乡 我出生在黔东南山叠着山的偏僻山区,与故乡毗邻的就是出过伟人的湖南。小 时候,生长在大山里,上中学那阵子,每每捧读毛泽东的诗词,总生出几许豪迈与 悲壮。 可是,故乡的景象徒让我滋生几许落寞。故乡的天空是如此的灰暗,故乡的空 气永远翻滚着饥饿的气息,泥土深处是贫瘠而无望的渴盼。童年时代,我的梦想其 实很简单朴素,就是希望能成为村里篾匠刘师傅得意的徒弟。刘师傅有一手绝活, 能编织形状各异的竹制品,可惜命苦,他婆娘接二连三给他生了六个比野菊花还漂 亮的女儿。我心下暗自盘算,等我也学得一手绝活得时候,把他四姑娘娶来,四姑 娘比起其他几个更有气质,或者到他家“倒插门”(即上门女婿)。那么,我这一 生,就算走不出大山,困死在故乡的大山里也无怨无悔了,拥有像四姑娘那样贤惠 的老婆,一辈子还有什么可过多的渴求? 穷僻的故乡,土里再淘也淘不出半两金子,那些山和山狭窄的胸脯很难孕育出 一只凤凰,巴掌大的天空,很难想象一只大鸟在天空飞过,我是有些既来之则安之 的想法了。我从小学到初中,没有谁告诉我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也没有谁告诉我书 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之所以努力读书努力的走出大山,来源于小学一 位校长臭屁一样的骂声:看你那鸡巴样子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还是回家跟牛屁股 种田算卵。新学期开始之时,也就时父母心焦之日,父母被那几十块学费弄得焦头 烂额。母亲没有办法,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放出圈的那只母鸡抓来,你要知道,那只 母鸡正在下蛋,卖蛋的钱则是一家人盐巴的全部来源。母亲那种杀鸡取卵的做法, 也只能换来我学费的二分之一。很清楚地记得,父亲一手捏着卖鸡的那把零钱一手 牵着我去了学校。父亲是去找校长说情,能否先把我收下,学费嘛,隔段时间再交 齐,我的父亲几乎是哀求了,再苦总不能苦娃娃。你猜怎么着,校长大人当着许多 学生及家长的面狠狠地羞辱我的父亲,说养不起就别生那么多,你要知道,因为贫 穷而衍生的自尊是极其强烈的,我不知道父亲是怎样牵着我的手离开学校的,假如 允许我猜的话,我父亲的眼里一定饱含着泪水。 ——那是让我一生无论处在何时何地无论怎样的豁达怎样的去忘记,一回忆起 来都心痛的情景。 怎么也没有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走出故乡沉睡的大山!1995年,我生命中很难忘 记的1995年,那年我揣这巴掌般大的录取通知书醉梦一般闯进家门,父亲得知我考 取学校的消息,他正在屋后的那丘水田里犁田,慌慌忙忙赤着两片脚板跑回家,抱 着我,眼泪像母亲在菜园子种的蚕豆那么大,吧吧嗒嗒滴在我的头上…… 找童年的伙伴狠狠地喝几顿米酒,每日醉兮兮的。那时,我根本还没有学会喝 酒呀!父亲把圈里正在催肥的那头准备过年的架子猪宰了,请客。 父亲特意带着我老远的跑到县城,买了两套象样的衣服及一只上海表。之后, 泪眼婆娑地牵着弟妹站在村口,隆重把我推出了故乡的门槛。 当我以一个陌生人站在故乡面前的时候,已是一个体强力壮的青年了。那是1999 年,我刚分配到凯里供电局。一个人背了三蛇皮口袋的文学书籍,穿着一双马桶一 样的翻帮皮鞋蛰回故乡。我在故乡玩了四天,每日黄昏我都泡在村前那条叫圭河的 水里,恣意地泡着,让夜色把我包围把我笼罩,鱼虾触痒了我的肌肤,撩拨着激情 燃烧的心。我相信圭河经久不息的流逝声,一定藏着我童年无数的梦想和歌唱。当 时我真实有化作溪水一同汇入大海的激情和冲动。 就在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去想流淌了千年的圭河会在哪一天干涸?可是就在 刻意不去想的时候,那思绪却顽固地了然于心,这样,我便有几分羞愧了,那种融 入大海的激情和冲动便有些苍白无力了,便有些像面对深深爱着的旧日恋人,尽管 她风韵依存,却没有拥抱热吻的欲望了。 最近去了趟故乡,我所谓的激情真正的锐减了不少。吊脚楼依旧、贫困依旧、 大山依旧。我童年那些美好的梦想很无奈地遗留在20世纪,不想去思考太多的问题。 有微风拂来,丝丝凉着我,我曾经想当篾匠的少年时光,永远不会在回来了,那篾 匠刘师傅老得不认识我了,他家如红杜鹃一样艳人的四姑娘,听父亲说嫁给我童年 一个鼻涕口水流得满脸的光屁股小伙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穷尽一生哺育 我生命并供我走出大山的父母,已是皱纹爬满额头。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基本是逃着离开故乡,我怕我多情的眼泪会不经意淌了出来,我怕我再也不 敢提笔描述故乡的一山一水,我怕我无病呻吟的文字再次撕痛故乡的伤疤。 眼前正是声色犬马、高楼林立、商贾云集。入夜,我和几个搞文学的朋友,坐 在气派的歌舞厅,一边牛饮着啤酒一边听音乐。游弋于身旁的是那些西装革履的男 人和花枝招展的美女,一派狗日的纸醉金迷。 临窗而望,城市如潮的灯火在流淌,如潮的声音向我涌来。打扮得妖冶的女歌 手在唱着欲火燃烧的情歌。夜色朦胧,一切恍然如梦,我不知是醉了还是醒着。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