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的叶子 楔子 夜深了,窗外依然飘着雪。记不清这是入冬以来第几场雪了,只是伴随着这来 自神秘园的歌声,灵魂被一点一点地升起,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白色世界。 他走了,一如四年前的情景。这一次,走的不仅仅是一个躯壳,更带走了一种 热情,一种爱。而那份沉甸甸的追随他的爱,如今也不得不飘零坠落,遁入了一个 连她自己也不曾想到过的孤寂中。 这样的感觉,又有谁愿意或是能理解? 是这寒夜吗? 是这星光吗? 还是这来自神秘园的歌声…… “5460”多么普通的一串数字。或许对其他人是这样,但对你、我,它真的只 是一串单纯的数字吗?你一定是在摇头。 不,不是的。这是我对你的思念,全部的思念。一种再难找到用言语来形容的 思念。 你真的很聪明,用这四个数字,悄悄地叩开了我的心门,将这思念的种子埋进 我的心房。如今,她生根了,发芽了;一点,一点,占据了我的心灵,蚕蚀着我的 灵魂。 不,我不要。我要的不仅仅是思念,还有你的爱,这才是完整的全部呵。可是 那另外的一部分呢?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你留给我的,只有思念,这残缺的… 静,窗外依然的静。好可怕。这静寂助长着寒夜,而寒夜又加速了静寂。我的 心,随着这静寂的寒夜,延伸,缩紧…… 这思念,残缺的… 刺痛了我的心,它刺得那么深,我痛得在悸动之后,便只 剩下最后一丝力气了。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或许能看见,那就是白色。那是 白色的,遥远空灵的宇宙。于是,我便在这白色的宇宙中飘呀飘。她那么纯净,见 不到一粒灰尘。宇宙是真空的,怎么会有灰尘呢?难道,我已经不再呼吸了吗?如 果,我真的不能呼吸了,那就死去吧。能飘在自己最爱的颜色中,毕竟也算是一种 享受呢……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是一场独角戏,一场主角再也没有力气演下去的独角 戏。再或许,这样一直飘着就是在演戏吧。苦笑着,演下去,演下去…… “啊…”叶子终于从挣扎中惊醒,汗水延着脊背滚落。她喘息着看了一下枕边 的呼机,刚刚早上五点钟。“还可以再睡两个小时。”她再度躺下,可怎么也睡不 着,过去的一幕幕不停地闪现在眼前…… 一 阴天 又是一个阴天,灰蒙蒙的空气,灰蒙蒙的人影,甚至屋子里的灯光也像是灰蒙 蒙的。 “妈的!”连叶子这种一向斯文的女生也禁不住诅咒这天气,“管它下雨,下 雪,还是下刀子,总要下点什么才好,再这样下去,人都要被闷死了。”“不知道 现在汉城是什么天气呢?可别像这里一样,阴沉沉的,他是最讨厌这种天气的。” 叶子这才发现其实自己并非真正的讨厌这种天气,而是巍对之的厌恶才辐射到她对 事物的感觉。巍不喜欢下雨或是阴天。他只喜欢灿烂的阳光、蔚蓝的天空和清新的 空气。因为这些外界的环境往往左右他的情绪,影响他的生活。 “真是个易受心理暗示的人。”叶子想,“当然他也是个敏感又重感情的人。” 也许正因为如此,叶子才会喜欢他这么久。她是个经常更换男友的女孩,那些和她 交往过的男生,多则半年,少则一个星期,然后就分手。她年仅二十二岁,可处过 的朋友却有一打了。多数都是过眼云烟,有的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准了。可巍在她的 心中却像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四年多了,一直在那儿晃来晃去。而他们真正在一起 的日子,加一起也不到一个月。他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而后又匆匆地走 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上一次,他消失了四年,这一次,据说是五年,“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 是个二十七岁没人要的老姑娘了。”自从他走后,她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一个月前,她收到了他的一封Email.内容是:巍对他们的将来并不是很 有信心,而且他也不想耽误她的青春…… 分手了。 叶子读信时,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沉,一直到了谷底,可周围的一切却仍旧没 有边际。“为什么,我的决定竟然因为另外一半而不能坚持下去,难道…?”种种 猜测与疑惑统统涌上了心头……可她又不敢面对。 “一切顺其自然吧,”第二天叶子起床时,她对自己这样说,“说不定三年五 载后,他又回来娶我呢。” 叶子就是一个这样固执的女人。 二 邂逅 置身于拥挤的人群中,叶子仍能感觉到初秋夜晚泛起的一丝凉意。这个外语角 曾让叶子感到多么亲切:第一次开口用英语与人交谈;认识了好多朋友;也就是这 个地方,她遇到了一个四年来,总是出现在她梦中的男孩。不,或许,现在应该说 他已是一个男人了。 五年前,也是在同样的季节,同一个地方,天气比现在更凉些。还不满十七岁 的叶子漫无目的的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这个暑假的大多数夜晚,叶子都在这儿度过 了美好的时光。因为现在已经开学了,所以来外语角的学生少了很多,自然也包括 叶子刚刚结识的一些朋友们。 “真无聊,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家看电视呢。”正当叶子暗自后悔的时候,一 张熟悉的面孔闪现在她眼前。那是一个小她三岁的男孩,叫李弗克,说得一口流利 的英语,让很多同龄人甚至和叶子一般大的学生都自愧不如的初中生。他有点高傲, 但令叶子更反感的是他那有点自吹自擂和夸夸其谈的样子。出于礼貌,对于他的口 若悬河,叶子每次的反应都是程式化的微笑。 “怪了,怎么今天他很少说话,反而乖乖的站在一边听别人' 演讲' ?”叶子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弗克身边的人,立即呆住了。 那并不是一个俊朗,或是容易引起人注意的男孩。1 米75左右的身高(对于目 测男人的身高,叶子向来很有经验),曾经是魁梧的身材,但现在又微微发了胖。 而那双眼睛… 那双不大的眼睛,闪烁着温柔,沉静的光芒。 “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叶子拼命地搜索着记忆,查找着关于这 人的资料。可足足想了十几分钟,还是空白。“看来我是真的没有印象了。”最后 叶子只好认输了。 那个男孩的英语口语很好,发音标准,吐字清晰,单词量也不少,而且能非常 流利地出表达自己的想法。可他对面的女孩(叶子说不准她还算不算女孩,因为她 看起来有二十三四岁了,而且浓妆艳抹)的英语简直是糟糕透了。急得半天说不出 一个单词,还不知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叶子真佩服那个胖男孩的耐性,居然不温 不火地看着她,用眼神鼓励她再试一试,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 “Hey !”弗克这时看见了叶子,轻轻地向她打了声招呼。“How longhave you been here ?”“More than half an hour. Who's that boy?”“He's male cousin. He just graduated from senior middleschool. Now , he's been enrolled by Qinghua University. ”“Oh, he is great!”“Of course.” 弗克得意地仰 起脸笑了,好像考上清华的是他而不是他哥哥。 “Who's that girl ?” 叶子又问。 “I don't know. She's only studied English for three months.”“God ! Your brother is a student of Qinghua, but she is onlyone studied for three months. ” 而且,叶子对身边好友蓓说,那个脸上长满暗疮的女孩简直是 'ugly'. 面对叶子的惊异,弗克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那个女孩终于知趣地走了。在弗克的介绍下,叶子认识了这个天之骄子。他叫 巍,家住北京,刚刚考上清华。因为还没开学,就来沈阳看望奶奶。也许是天气凉 了的缘故,叶子那天的情绪并不高,加上一点点的自卑,她总是禁不住左顾右盼。 “着急回家了吗?”巍微笑着问。他总是这样一种神情,叶子不知道他不笑的 时候是什么样子。 “不是,时间还早。今天有点冷。”叶子的眼睛依然看着远处。 巍仔细地观察着面前这两个女孩。叶子穿着女高中生统一样式的校服,自然卷 曲的头发刚刚披到肩部。一双忧郁的大眼睛闪着幽幽的光。整个广场灯火通明,叶 子的那如理石般光洁的脸也因此镀上了一层金色。蓓则是另一种风格的女孩:又直 又顺的长发披至腰际,淡淡的眉眼,含而不露的表情,是个传统性的东方女孩。 “明天还来吗?”叶子要离开的时候,巍轻声地问。 “来,如果天气好的话。” “没想到,像弗克这么浮燥的男孩竟有个这么有涵养的哥哥。”回家的路上叶 子对蓓说。 第二天,果真是个好天气。叶子如期而至,而蓓却没来。叶子和巍单独聊天的 时候,几乎不说英语。不过,总有一些“慕名而来”的学生过来和巍搭讪,叶子明 白,他们只是好奇,想知道能考上清华的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好像这样就能 沾上些仙气。”因为自己和巍的谈话总是被人打断,叶子不禁暗自讥讽起他们。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时间又不早了,叶子不得不再一次和巍说再见。 没有问他还会不会来沈阳,因为她觉得他只是个过客而已,自己今后再也不会 见到他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叶子忙忙碌碌地准备参加市里的英语竞赛。没过几天,竟把 发生在外语角的邂逅忘得一干二净。即使是后来再去那儿的时候,叶子的脑海中也 没再闪现过巍的身影。 三 重逢 一年后,中山广场外语角。 “天气好热啊!”尽管整个城市已经被夜幕拢罩,叶子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已 经湿透了。“都是自找的!谁让你臭美,大热的天穿牛仔裤。”叶子暗骂着自己。 可这条新买的牛仔裤配上淡蓝色的男式休闲衬衫穿在叶子的身上的确很俊气。之所 以这样说,是因为叶子纤长的身材的确有点像男孩儿,尤其是受了具有军人气质的 父亲的影响,叶子总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这是叶子在这个暑假里第一次来外语角,想到能见到久违的朋友们,叶子又忘 记了闷热天气所带来的不快。她和蓓终于找到了雷,一个相当漂亮的大男孩。在雷 的身上,少了点阳刚之气,但那双极其美丽而又充满睿智的眼睛的确曾让叶子着迷 过。 “去,把Fox 找来。”蓓用命令的口气和叶子开着玩笑。 Fox 是叶子和蓓的好朋友,一个相貌粗野却内心细致的男孩,尽管蓓对叶子说 Fox 对自己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但叶子却从没相信过。他和叶子同岁,但看起来却 像是比叶子大上五六岁。和雷一样,都是叶子和蓓在外语角认识的。 “不就是想多和雷单独呆一会儿吗,干嘛要把我支走。好热噢,又出汗了。” 叶子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可压根看不到 Fox 的影子。 “Hey !” 叶子忽然听到了一个温柔而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她惊异地回过头, 看到了站在侧后方的人。多么熟悉而亲切,是巍! “Hey !” 叶子立即绽开了笑容,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你好。什么时 候来的沈阳?”“今天刚到。”看到叶子惊喜的神情,巍也开心地笑了。 是缘份吗?叶子感到有些奇怪。 “还记得蓓吗?她今天也来了”叶子说着,便走在了前面带路。 “看来清华的伙食不错吧!”蓓一见到巍,就打趣道。 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都说我们学校的菜做得比别的高校的好吃。”大 家都笑了起来,叶子这才缓过神,原来蓓是在挖苦巍又渐肥胖的身材。 这时,Fox 也出现了,和大家打着招呼,于是叶子又介绍他们认识。 Fox 和巍的块头差不多,用巍的话讲是“壮哥”。没过一会,大家就混熟了。 而巍的讲不完的笑话更是把大家逗得前仰后颌。叶子看着巍,“为什么这么平 凡的眼睛里能发出这么明媚的光芒?为什么他的饱满的嘴能说出这么多好玩的笑话?” 在这一小攒人中,叶子的话最少,因为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玩的事来,于是只能一 会儿忽扇着大眼睛听别人说话,一会儿又笑得肚子疼。 第 二天傍晚,下小雨。蓓说不能去外语角了。叶子想,巍和弗克可能不会 去,索性自己也不去了,便打开日记本想写点什么,可巍讲的笑话总是萦绕在耳边, 叶子捕捉不到灵感,只好作罢。 第三天晚上,天气放晴了。叶子和蓓高高兴兴地来到了外语角。一问,才知道, 巍和弗克昨天晚上冒雨来了外语角,打着雨伞和别人练习英语对话。 “早知道这样,我也来了。”叶子有点后悔。 “嗨!”叶子听到了一个另她不安的声音。果然是他,一个大叶子六岁的男人, 1.72米的身高,小小的眼睛,戴了一别深度金丝边眼镜。叶子是在去年认识他的, 那时叶子十六岁。 他叫徐帆,外语不错,当时他正在准备考研。刚认识叶子的时候,叶子觉得他 彬彬有礼,对自己也很好,又学到了不少外语知识,自然愿意和他在一起聊天。可 蓓非常不喜欢他,说他对叶子另有图谋。叶子没有理会蓓的话,认为蓓是嫉妒她。 因为蓓的长像是那种有些平淡的女孩儿,所以很少能吸引异性的目光;而叶子则恰 恰相反,总是能引起大多数男孩的注意。不过后来,蓓的话真的得到了验证,在一 次叶子同意和徐帆单独散步时,他竟将手搭在叶子的肩膀上,给叶子一种似乎是大 哥哥的感觉。可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徐帆突然将叶子抱在怀里时,叶子明白了一切。 “好小子,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我看你下一步还想干什么。”叶子暗暗咬着 牙,故作温柔地看着徐帆。他似乎真的以为叶子是个容易上当受骗的女生,微笑着 和她调情。 “不怕我是坏人吗?”“不怕。你不像。”叶子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你总 是对我那么好,给我卖东西,还教我英语,你怎么会是坏人呢?”“好可爱的小姑 娘。”徐帆真的有些陶醉了,将叶子抱得更紧,低头想吻她。 叶子狡猾地一偏头,躲开了,甜甜地一笑。徐帆更加努力地要捕捉到叶子的唇。 叶子银铃般地笑着,再一次躲开他。只听“啪”的一声,徐帆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臭流氓!”徐帆只听见叶子骂了一句。等到他缓过神儿时,叶子已经跑远了。 “小婊子,看我怎么治你。”徐帆恼羞成怒。 从那儿以后,叶子不敢再一个人去外语角,每次都要拉着蓓。她没有告诉蓓这 件事,那也太没面子了。当然,这件事叶子谁也没告诉。后来,叶子也在外语角见 过几次那个家伙,她知道他不敢把他怎么样,可是她还是有点怕,尤其是蓓不知道 前因后果,有时竟然拖辞走开,让叶子一个人窘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对付那 个家伙。 现在,那个家伙的出现让叶子感觉自己像吃了半个苍蝇般恶心。徐帆没理会叶 子的反感,和大家寒暄着。 “听说你考取了硕士研究生?学什么专业?”弗克问道。 “嗯,学习国际金融专业。”他答着,可眼睛一直盯着叶子看。叶子没好脸色 地把头转向一边,不理会他。大家误会了,以为他们两有什么暧昧的关系,就都找 个借口走开了。 叶子暗骂自己笨,“为什么我不先说' 有事儿' 走开,偏偏把我留在这儿。” “最近怎么样?”徐帆没话找话。 “好得很。”叶子依然扭着头,没看他。 “有空儿给我打电话或是呼我,到寝室找我也行。我的寝室在…”“不用了, 我没空儿。”“怎么了,生气了吗?”徐帆仍作着笑脸,轻轻地踢了一下叶子的脚。 “没有。我就是没空儿。”徐帆讨了个没趣儿,周围人多,又不敢发作,只好 走开了。 “真晦气。”叶子当晚的好情绪一下子没了大半。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把叶 子的另外一半好情绪也冲得一干二净。 一个长一张娃娃脸的小个子女生跟巍打招呼。她说去年她就见过巍,但当时没 有说过话。她叫薛金羽,今年她刚刚考上东北工学院。她觉得巍的口语不错,想和 他聊会儿。巍礼貌地答应了。于是叶子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说得热火朝天。 更让叶子觉得别扭的是那个女孩乌溜溜的眼睛流露出的倾慕的神情,她目不转睛地 仰视着巍,柔软顺滑的头发自然地下垂,不时地拨撩着她的脸庞。叶子一直想拥有 像她这么具有东方美感的头发,可自己那一头天生的倔强的卷曲长发却任凭叶子想 尽办法,怎么也弄不直。 “他一定也很喜欢她了。”叶子失望地想。因为叶子无论怎么表现出不耐烦, 巍都没注意到。 “但愿明天别再遇见她才好。”叶子暗自祈求着老天爷。 可偏偏事与愿违。第二天晚上,当叶子来到外语角时,她又看到了自己最不想 见到的一幕。原来巍和薛金羽早就到了,正谈得投机呢。叶子想了一下,走开了。 “明天去溜冰好吗?”叶子和蓓准备回家的时候,巍突然提议。显然,他对这 种聊天游戏有点失去兴趣了。近一年多,沈阳刚刚兴起了室内旱冰,巍说在北京他 还没发现有这种场所。加上弗克自己的贪玩,便大力向哥哥推荐各种好玩的地方。 叶子对于溜冰,打羽毛球这类的运动的确很在行,就一口答应下来了。巍也邀请了 蓓,薛金羽和雷。但蓓说妈妈不让她溜冰,雷说自己不擅长运动。第二天,去溜旱 冰的就只有叶子,薛金羽,弗克和巍。 那天,他们玩得很尽兴,而且之后一连几天,他们都玩得很开心。搭档总是固 定的:巍和叶子,弗克和薛金羽。这让叶子很得意,她觉得巍还是更注意她,而不 是那个小个子的女生。她一刻也不离开巍,生怕薛金羽抢走了他。 巍拉着叶子的手,伴随着劲爆的迪斯科音乐,一刻也不停地转来转去,尽兴时 还跟着曲子唱几句,当然,他的嗓子的确很棒,声音也很好听。叶子不时地偷着瞟 一眼巍。心里纳闷着,这么胖的男孩儿居然这么擅长运动,而且溜冰的功夫一点都 不比叶子差。 “他唱歌真好听。”叶子已经忘记了已经被汗湿透了的衬衫,和巍一起踩着节 奏忘我地继续着。她已经分不清天和地,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了。只任凭巍牵着自己 的手一直溜下去,永远都不要结束。 一切事物都有结束的时候,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是你喜欢的还是讨厌的, 尤其是那些你希望永远都不要结束的东西,偏偏失去的更快。 “明天我就要回北京了,今天我们再去一次旱冰场吧!”巍已经在沈阳住了十 几天,该回家了。临走前一晚,他再次向叶子发出邀请。 “好啊!”叶子爽快地答应了。 “对不起,我明天要去大连,不能来了。”薛金羽报歉地说道。 叶子暗暗高兴,“你永远都不回来才好呢。”不过,当叶子看到弗克微微失望 的神情,又觉得自己自私了点。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弗克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大他四 岁的女孩儿了。 那一次,他们没有像前几天玩得那么疯,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场子边上坐着。两 人都望着人群不作声,想着各自的心事。叶子真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谈起。 “知道吗,那天蓓一看见我就说我们学校的伙食不错,我心里特难受。” 巍 突然打破尴尬。 “别介意,她这人爱开玩笑,也就是那么一说。我看你和原来一样,一点儿都 没胖。”叶子看着巍那自卑的样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连忙安慰他。 “是吗?谢谢你。”“你的头发长得真快,一年不见,都长这么长了。能让我 看看吗?”叶子转过身,背对着巍,“看吧。”巍轻轻地拿起叶子又粗又亮的辫子, 问“打开后会有多长?”“嗯,会到这儿,”叶子用手在后背比划着,“算了,我 打开让你看看吧。”“别,还是别麻烦了,这儿没有木梳,很难再梳好了。”叶子 没听他的话,执意散开了头发,让它们自由地披散下来。 “真好看!”巍摩挲着叶子卷曲的长发,赞叹着。 “喜欢' 唐朝' 的音乐吗?”待叶子重新扎好辫子,巍指着场子里正播放着 “唐朝”的MTV 说。 “不太了解。”叶子没撒谎,她对摇滚没什么兴趣,更不可能知道什么“唐朝”。 “我很喜欢他们的音乐。” “我给你唱几句吧。”说着,就大声地唱了起来。 样子很投入,着实让叶子感动了一回。刚才她根本没注意到背景音乐,这会儿听巍 唱这歌,是挺好听。 叶子突然伤感起来,“要是总能和他在一起该多好!对,问问他的联系方式, 以后给他写信吧。”叶子想开口问,却又怕巍觉得她太冒失,“再等等吧,说不定 一会儿他会主动告诉我的。”可等了半天,巍就是不开口问那个问题。再过一会儿 叶子就要离开了,不能等下去了。叶子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但她耍了个小聪明, “我把通信地址告诉你,以后给我写信好吗。”巍连忙摇了摇头说:“还是别说了, 我记不住的。把我的地址给你吧,等九月份我们学校开了学,就给我写信。”叶子 真佩服了巍的狡猾,只好听他把地址说完,默记在心中。 从旱冰场回外语角的路上,巍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叶子的肩上。叶子没有拒绝。 “弗克好像挺喜欢薛金羽,”叶子为了打破尴尬,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话,“可 她比他大三四岁呢。”“我弟情窦初开了。”巍半开玩笑地说。“他每天晚上都和 我说薛金羽,有时候唠到半夜。”“是吗?”叶子睁大眼睛问。 “嗨,还是别说他们了,说点别的吧。等我回了北京,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像沈 阳这样的室内旱冰场,我一定好好练习,等下次来沈阳,把你们好好' 砸' 一回。” 接着,两个人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现在,叶子已经想不起来他们当时说了些什 么,其实当时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失落的情绪紧紧地包围着她, 她的思维已经无法转动了。 就要走到外语角的时候,巍把手从叶子的肩上拿了下来。 “我要回家了。”叶子转过身,看着巍,忽然,一层雾迷住了她的眼睛。 “别哭,千万别哭…”巍劝着叶子,“以后我还会来的。这儿人这么多,让人 看见了多不好…”叶子垂下了双眼,默不作声地走近外语角,去找蓓一同回家。 那天晚上,人来得特别齐,好象事先约定好了似的。蓓,Fox 和雷都在外语角, 等着叶子他们回来。巍请客,他们六个人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喝着可口可乐,开心地 畅想着未来… 四 煎熬 周末晚上,叶子找到了同桌马悦家,问她现在在哪儿工作。现在马悦在一家专 营一种美国品牌洗浴用品的直销公司做业务员,挺辛苦,但只要努力,再有经验, 一个月几百块工资没什么问题,这对叶子这个从未接触过社会的高中生自然很有诱 惑力。而且,叶子从前看过不少关于成功人士的传记,有很多人都是从推销员做起 的。叶子决定去试一试。 吃过晚饭,叶子把马悦借给她的公司简介和产品资料拿出来,请爸爸看。 “爸爸,我想到这家公司去做推销员,你看怎么样?”“叶子,你还小,我希 望你能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以后有了文凭,有了本事,会有更多更好的工作……” “可我真的想去试试,我不会耽误学习的。请您相信我,马悦都能做得来,我也一 定能行的。再说,他们那儿有份文员的空缺,我可以试试。如果耽误学习的话,我 就辞职。好吗?”叶子为了得到爸爸的同意,使出了看家本领“低三下四”外加 “撒娇”。 “叶子,不是家里人不同意你做这工作,也不反对你搞营销这行。 可你才十几岁,还不是上班的时候,你大专还没毕业,又报了个自学考试,我 们怕你顾此失彼……“”好了,爸爸。就这一次,好吗,给我两个月的机会。“经 过一番气氛”友好“的”谈判“,叶子终于如愿以偿,单等星期一去面试。 叶子按照马悦给她的地址找到了这家公司所在的写字间。房间不大,只有二十 几平方米,却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后来叶子才知道这些人是这家公司的推销员, 她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开晨会。 接待叶子的是一个看样子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自我介绍姓赖,是这儿 的办公室主任。叶子觉得他的确够“癞”的:个子刚刚和叶子一般高,窄窄的肩膀, 微微发福的身材,嘴角向下撇着,短短的下巴完全没和颈部连接的优美曲线,用蓬 头垢面来形容他给叶子的第一印象一点都不过分。尤其是他那双藏在黑边眼镜后的 眼睛 - 标准的8 :25眼,呆滞、无神。而他说话时嘴里含糖的感觉更让叶子觉得 他像那个最令她讨厌的人 - 徐帆。 赖先生程式化地微笑着接待了叶子:“你就是叶子?马悦提起过你。 你在学校里是班干部吧!不错,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人……“叶子边听着他介 绍着公司和产品的情况,边偷偷地扫描着这间二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马悦在哪儿呢? “叶子小姐,你今天想来应骋什么工作呢?”“我听马悦说,贵公司现在需要 一个办公室文员。我想应骋这个职位。”“噢,是这样。马悦说你的英语口语不错, 可以给我念念这篇有关产品的英文简介吗?”叶子接过癞皮先生递过来的彩色宣传 卡片,简单地看了一遍。“见鬼!都是些专业术语,有些根本就没见过。”叶子想 这次可真是在劫难逃了。她看了眼癞皮,发现他并没注意到自己。叶子不想认输, 硬着头皮闯一次,说不定真能蒙混过关呢! 说真的,叶子觉得自己发挥得并不好,她想这次真的完蛋了。 “叶子小姐,虽然我这人不太懂英语,但我能听出来,你的口语还可以。不过 我们曾见过比你口语更好的应骋者,不但流利,而且能当场翻译……”叶子听了他 这话,差点笑出来。“这人可真本事,不懂英语还能听出别人口语的好坏。我倒想 知道,那人在口译时是不是在蒙你。”“请问赖先生,后来那个应骋者被录用了吗?” “啊… 她,她后来走了。”叶子偷着乐,“是她压根儿就没来吧。”“那再请问 赖先生,您看我的条件符合要求吗?”“是这样的,叶子小姐,为了能更好的熟悉 工作,为业务员和客户服务,应骋行政工作的人员至少要有一个月的业务员经验。 等熟悉了各个工作环节,产品性能和客户心理,你才能从事办公室文员的工作。” 叶子想了想,同意了。 接下来,赖先生又交待了工资提成办法和入职手续。叶子第二天8 :30报到。 第二天,叶子准时到了公司。也认识了刘经理 - 一个身材娇小,长着一又大 大的眼睛的年轻女士,浑身上下透着精气神。 早会上,刘经理向员工们介绍了叶子,就请上一天业绩好的业务员向大家讲述 推销成功的经验。然后刘经理做总结,再给大家鼓劲儿、加油。 叶子看到大家那么兴奋,自己也想兴奋起来,可就是说不出声。她很奇怪,为 什么自己这么冷静,甚至觉得这些人很好笑。说真的,叶子不喜欢刘经理,讨厌癞 皮,对这些新同事们也不太感兴趣。尤其是她一直没有看到马悦,她哪儿去了? 开完早会后,叶子抽空儿问癞皮为什么总看不到马悦,癞皮说,马悦病了。可 后来叶子才知道,马悦在叶子来面试的当天就辞职了。叶子很不开心,她不知道自 己的第一天工作应怎样展开。刘经理把她交给了一个叫陈宁的大男孩,按规矩,叶 子叫了他一声“师傅”。 第一天工作,很难有什么成果。叶子还不熟悉产品性能,所以只能和陈宁到处 跑,听他给人介绍、推销。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叶子就单跑了。与此同时,她收到了巍的回信: 叶子: 你好!收到你的来信总是心情不错,谢谢你信中对我的鼓励和信任,另外还有 林语堂的那篇散文,我不知你是否羡慕我念清华大学的生活方式。如果是,那么我 们就属于互相羡慕的一类人。我似乎已跟你提过我现在的生活已然没有退路,我不 可能退下来去念专业知识,那样就比一般人晚了许多。而考学也令我付出了许多精 力和时间,退下来心理一定会极不平衡。况且大学内的竞争异常激烈,虽然我的成 绩或许永远与奖学金无缘,但若落于班中最后一名感觉一定不好,承受非常压力的 我们显然不能承受毕业后找不到称心工作的失意,而这就更需要成绩上的竞争。其 实,上了大学的我已经变得太多,懂得了什么叫做为了自己而学习,已经失去了往 日的轻狂和随意,更没有时间和心情为自己写点什么随笔类的东西,在寂寞的日子 里,陪伴我的只有音乐而不再有笔。想起你挥舞着小拳头满怀激情地说点什么的时 候,我的心情总在浮沉。本来我也该是那种一鼓作气冲出条路的人,怎么现在变得 这样多虑,寡断呢? 朋友,总是好的,对我来说,他们的重要程度远胜于我自己的生活;能回忆夏 天里在沈阳那段美好的日子,也是好的;能看到你写来的信,闭上眼睛想想你瞪大 眼睛惊奇的样子和笑眯眯善意地摇意你的辫子的样子,也是好的。身边的事,纷繁 无序,无处下手,其实也无法打乱我心深处那种平静。我不知自己是否与佛有缘, 但本身是信的,而且自己认为是心诚极致。我喜欢北海公园里四处弥散的念经声, 也喜欢雍和宫中四季不断的香气。虽说总是不能理解博大精深的佛法,但它总给我 以定力。我自己也可以称为是一个小中心,各种矛盾,家庭和压力,社会的舆论, 中西方的文明,艺术的伟力都曾在我身上作用过;各种感情,欲望,奢求,能知, 烦恼,忧虑也带给我不同的生活方式。在这些东西的作用下,我必须有种信仰,当 发现自己无法信仰马克思列宁主义时,我选择了佛祖,也把极乐世界作为自己愿望 的归宿。 我的信仰你听后一定被吓了一跳吧。别介意,它除了带给所求的内心深处的一 份平静外并不影响我其它的生活。近来我的生活上不太顺,身体也不大好,具体情 况我暂时不想细和你说,现在沈阳的英语角还在继续吗?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再 回到那里,才能再见到久违的朋友们,当然还有你- 叶子,或许以后再有机会你会 陪我看星星,许个愿什么的。 我对太多的人情世故已厌恶到了极点。弗克的确是个孩子,容易做傻事,有机 会更要替我教导他一下,我在长大,不再喜欢被人骗,也不希望有人骗了他。在他 的年龄,对女孩子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我希望让他这种感情自生自灭,希望他自 己对自己多有些了解,要他知道感情这东西的份量不只是一个电话号码,几封情书 那么轻飘飘的,更不是 honeytalk,那种责任会捆绑住人的个性发展。薛金羽也算 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吧(我总觉得我比她要大好几岁),也许以后她不可能再和弗克 作朋友,但我更希望在他们疏远之前能好好谈上一次,虽说这需要很大勇气,但的 确能使人豁然开朗。 我跟你说起我想找个女朋友,只是因为我现在需要平衡,需要有人关心呵护一 下,也只是那么一说,你知道这种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也没抱多大希望。 最后:P.S.: May your days be filled with happiness ,flowers , and sunshine forever. Yours Always:巍 96.10.25 叶子摩挲着信纸,仿佛上面仍留有巍那温存的气息。她终于放下心了,巍不会 有女朋友,至少现在没有,可能将来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他信佛!叶子眯起眼睛想 象着巍跪在雍和宫中面对佛祖虔诚的样子,她突然笑出声来,“多可爱的大男孩儿!” “可是他多么辛苦啊!不然,怎么会需要一种信仰来支持?”想到这儿,叶子又心 疼起他来。“我该怎么帮他呢?还有弗克,嗳,我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他了。而且, 男女感情这种东西是很难说清的,何况我是个局外人。算了,还是安慰一下巍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巍那份对爱情责任的诠释,的确让叶子很满意,至少他还不是 个在感情上很随便的人。“毕竟,现在像他这种男生已经很少了!”像上次一样, 叶子没有马上回信,她故意拖延了一个星期,不想让巍觉察到她对他的真实情感。 那段时间,叶子出奇的忙,除了上课之外就是作推销;那年冬天沈阳也出奇的 冷,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地下。叶子很辛苦,有时甚至在课堂上睡着了。想想这样下 去,期末考试可能会危险,叶子心里一阵阵地发毛。 日记是没有时间写了,叶子每天到家后就想睡觉。生理上的疲劳加上心理上的 压力,让叶子有点吃不消。不过在给巍的信中,她还是掩盖了自己这种消极的情绪, 告诉他现在自己虽然很忙,但心情很愉快,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叶子不想让自己的 坏情绪打扰到巍。 巍的又一封来信: 叶子: 你好!收到你的来信很高兴,虽然每次都感觉好像你要给我上一课(通常是些 文豪的“真迹”),但仍然盼着你常写信给我。 终于盼过了期中考试,令我欣慰的是感觉不错。固然没有作弊仍估摸着能及格, 考完以后高兴得请了几个朋友吃了顿饭。后来便又想起要回信给你。这不,又在 “当代资本主义”课上写信给你,我觉得真对不起老师,开学到现在九周多了,便 只来到这里两次,第一次来恰赶上点名,心中暗喜,随即写信给你;又有两次被点 名(考试,第一次没人帮我写答案,第二次却有三个“好心人”帮我写了三份答案), 遂遭擒。只好今天- 第二次找老师请假,说我上次由于母亲从法国回来,我去机场 接我母亲。其实是我妈前几天就已经回来了,当时开车来学校接我回家!老师又信 以为真,心中亦喜,于是又提笔写信给你。 学习对我来说总不是个擅长的话题,想起上次你来信说现在在做推销,一定十 分辛苦。我在北京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也顶多不过是经常祈祷一下你能成功,但愿 你能了解我这番心意。但还要提醒你要注意身体,注意休息,选择好工作和学习孰 轻孰重,两头忙也要忙得适可而止,既不要盲目努力,也不盲目放弃,做事前多想 想。你比我小,但却比我更早的接触社会,相信你一定能积累经验,游刃有余。 我在北京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前一段时间一直没回家,好腾出时间在学校里多 学习一下。每天除了上课,吃饭,锻炼,睡觉和一些日常琐碎另无它事,过去的一 段烦躁和迷乱也已渐渐散去不少。这样也算对我公平,关于未来,我目前也不作太 多打算,而没有太多奢望。有些朋友和我在一起大谈人生理想时,总是说一定要赚 几百万,上千万的,我对这些似乎不太感兴趣。我倒更想务实些,在学校这片相对 的“净土”中多感觉一下,多培养一些自己的素养,多学习一下做人,或许是一条 丰富的道路吧。 我感到很欣慰,因为我想还能拥有像你这样的一个朋友,远在他乡仍然能够关 心我的生活,我真的感到很欣慰,能拥有你这样的朋友,远在他乡也总能令我想念。 还是那句话,朋友,总是好的,有朋友也总是幸福的。 来来去去写了这么多字,其实并没有说出什么来,好在朋友之间应有一种不说 话的默契。虽然总不能见到你,总不能和你聊聊天,但心里有种感觉,好像已经和 你聊了许多许多,不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写信的时候,不用张嘴说话,因此思维总是活跃而敏感的,因而写信本身也有 这种独特的诱惑力。在写的过程中为自己流露一种情感,而信又能带给你我的情感。 我知道你不能完全理解我的心情。你不怪你,是因为我自己水平不够,不够把自己 表达清楚。如果哪天信对我自己的情感与对你的一致了,我相信那时我们就算得上 “默契”了。 还是那句我对你的祝福在最后:May your days be filled with happiness, flowers , and sunshineforever. Yours Always:巍 96.11.22 叶子反复玩味着巍的每一句话,真的感觉到了他所谓的“默契”。回想着自己 在写每一封信时的期待之情,巍仿佛都能体会得到,都做出了另叶子满意的反应。 叶子想像得出,巍是边读她的信边写回信的;而她,不也是这样吗?这些,不是巍 所说的默契吗? 公司要派人到大连去做一次为期三天的促销活动,除了叶子,随刘经理同行的 还有癞皮,一个南京女孩儿,和三个男同事。到大连后,三位女性在商场促销,四 位男同胞到各处推销。整个促销期很成功,由于刘经理组织有方,三人又配合默契, 把对面的一家国内知名品牌化妆品都比下去了。可促销期一结束,三位铁娘子就倒 下了一对儿 - 刘经理和南京女孩全都失声了。事后,癞皮一再感叹“年轻就是力 量”。 回沈阳不久,促销活动的照片就冲洗了出来,几张促销小姐笑容可掬的形象特 写还放大了,贴在了宣传板上最显眼的位置。望着照片上化过妆的自己,叶子惊异 于自己的美丽。四年后的某一天,叶子又一次看着镜中的自己,后悔当初为什么没 要求公司多洗几张留作纪念。而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现在的叶子已不再是从前 光鲜可人,含苞待放的叶子了。 叶子的一篇日记: 1996年12月14日 星期六 巍,你为什么还不来,知道吗?我很想你。我的生活,因为你的缺席而失去光 彩;我的歌声,亦因为没有你的陪伴而单调乏味。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巍,你知道吗,因为没有你在左右,我感到了孤独和寂寞,因为没有你的笑声, 阳光都没有了颜色。我好怕,怕另一个人会乘虚而入,占据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怕 没有你的关怀,我会忘记你。 巍,你来吧,来看看我,我真的好想你。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见你的来信,难 道你真的把我忘了吗?不,千万别,别忘了我,这个心中只有你一个人的女孩儿。 快来信吧,通过它,我可以看到你的笑脸,听到你的声音,感觉到你的气息…… Oh, 不,我简直疯了。 巍,知道我现在的痛苦和踌躇吗?我渴望着,却又不敢去追求,我怕那快乐只 能持续一两个月,便只剩下等待与失落。我多么想去北京去看你啊,去看看你学习, 生活的地方 -- 只要哪个地方出现过你的身影,我都要去,去感受你带给它们的生 机与活力。 巍,为什么你还不回来?为什么总不见你的来信,我的心早已被你带走,可你 却不知。也许对于我来说,和你生活,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只能是一个幻想,但我仍 愿幻想能得到你的爱。 巍,我并不是个小孩子,我知道你的感情,也懂得什么是爱,可是我还是要等, 等到你真的爱我到无法自拔。 日记还没写完,叶子就已哭得一塌胡涂。可能冥冥之中真有神灵的帮助吧,叶 子的祈求在三天后见了效,巍来了第四封信: 叶子: 你好,还是那句老话:I'm very glad to hear from you. 我说过,每次收到 你的来信心情总是很好。这次更不例外,这不,又是在当代资本主义的课上写信给 你。望着讲台上那慈眉善目的老师,我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相比之下,还是 写信给你更加重要。 我在学校里生活并不复杂,但突然感到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还没 有怎么细想就已经不见了。眼见考试一天天临近,心里不由得总是紧张,让我总是 有些坐卧不安。下星期我就要考第一门课了。就是当代资本主义,我估计自己可能 危险了。我从没看过书,更从没听过课,做过几次测验我也都没来,平时成绩就没 有了,但是考试却是闭卷的。即使老师想让我及格可能也是无能为力了。其它科目 我学得也不太好,线性代数更是落下了大半本书还没学,物理和电路就是不会做题, 今年的最后阶段注定我是要为学习而疲于奔命了。 “听”到你对我说你随公司去大连去做生意,我也是对你这份社会经历无比艳 羡。我真不大敢想象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不再是假期里那个有一头卷曲长发的常常 瞪着大眼睛对我笑的那个女孩子了吧。一定变得更成熟,更坚强了。真高兴你能找 到一份自己心爱而又愿意为之奋斗的工作。但作为朋友,我不得不说,可能有一天 你会发现,世界为什么逆转了,你付出了那些,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呢。但愿在那 时候,你能对自己做出明智的选择,理性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顺利地渡过难关。 但我想你一定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一切的,我的担心希望是个多余。 冬天的北京,在你的脑海里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今天冬天北京却一点没有以 往的感觉。昨天,这里的最高气温是10℃。我们有许多人到现在仍是穿着一条单裤。 外面,太阳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倒更像是初春。 不过,北京也有了一副新的气象,不像以往的冬天,总是灰蒙蒙的,既没有雪 的洁白,也没有风的凛冽,只是阴森森的,把人们锁在屋里。今年的冬天好像在等 待着与人接触,河里的水只是结了一层薄薄冰,底下就蕴藏着生命,这种生命是可 以感知的。树木虽然已秃了,但是它的那种生机也是可以感知的,今冬的北京,或 许就是处处充满生机的。 前一段时间曾去雍和宫烧香(记得曾说给你听),似乎真的很灵,致使我到现 在更加心诚了,或许哪天我该去那里还愿,那时我会求个平安给你,你也一定会感 觉到的。 你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的生日,我一直都没忘,上次你来信提醒我,感到很没面 子。有关你的生日礼物,本来我是想寄份东西给你的,可你却得出要一份地图作礼 物,对我来说这未免也太不像样了吧。不过我会继续想办法的。不知我要是寄点东 西给你的时候,应该写个什么地址呢? 对你说件事,别介意,我现在非常地想念你,想见到你,但我知道这也是根本 不可能的,而且也不知道再过多长时间才能见到你了。说不定从今以后我们就不会 再见面了,那时候我真的会伤心的。如果有可能的话,下次寄张照片给我吧,我知 道管一个女孩子要照片很不礼貌,很不好。但我是真的想留个记念,即使下次你不 寄来或不会寄来,我也不会怪你的。我想你能理解我这种心情吧! May your days be filled with happiness, flowers, and sunshineforever. Yours , Wei 96.12.13 叶子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巍的那句“说不定从今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让叶子感到一阵揪心的痛。如果真的会是那样的话,伤心的恐怕不仅仅是巍一个人 了。 哭过后,叶子开始翻找自己所有的影集,可没有一张近期的单人照。 该怎么办呢。叶子只好在信里告诉巍实情,但她保证不久就会照些新相片寄过 去。她还恳求巍不要再说“不会再见面”或“伤心”之类的话了;至于她的生日礼 物嘛,叶子说一张北京地图就是现在她最想要的东西了。 同时,叶子也惊讶于巍的敏锐的洞察力。她自认为从未在信中表露过自己对这 份工作的真实心态,可巍在信中的几句话却把叶子心里最深层的感受统统都掏了出 来。叶子的确有过类似巍说过的感觉,她甚至想辞掉这份工作。因为在公司里工作 过了一段时间的她发现这里并不真的需要一个办公室文员,而是打着这个幌子,招 揽缺乏社会经验的年轻毕业生来做他们的业务员,以增加销售额。当叶子逐渐明白 这一点时,她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耻辱,一种被欺骗后的耻辱。 “我要离开这儿!”叶子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说,“等拿到了工资后,我就离开 这个鬼地方!” 等信的日子真的是好苦。尤其是叶子的生日前后的那几天,叶子每天几乎去两 次传达室查信,可仍没有巍的只言片语。叶子最怕的就是巍的邮件丢了,于是在那 段日子里拼命的祈祷。一转眼快到元旦了,这沸沸扬扬的世界却独独少的巍的讯息。 年终岁末,公司打算在一家汽车旅馆办个联欢晚会,在刘经理的授意下,叶子 担任主持。晚会办得很成功,节目也非常精彩,特别是叶子与陈宁的对唱“明明白 白我的心”和“在雨中”惹得大家连连喝彩。其实叶子打心眼里感谢这位“师傅” 一直以来对她的关心和照顾,也能感觉到他心底深处的意思,但他实在不能和巍相 提并论。也许陈宁也明白自己在叶子的心中只能是个朋友,所以没有给过她任何暧 昧的暗示和压力。在这一点上,叶子一直是心存感激的。而在演唱的过程中,叶子 不禁频频向他投去真诚的目光。这也难怪在接下来的舞会上,一位男同事问叶子: “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是不是找到了意中人?”面对这句调侃,叶子淡淡地答了 句:“我有男朋友,他在北京。”伤心人怕提伤心事,晚会后,叶子孤单地坐在大 厅里,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阵欢笑声打破的叶子的沉寂,那是一对坐在不远处沙发 上的男女传来的。这两人都是公司的兼职推销员,在这次晚会之前从未谋面,而这 次偶然的邂逅,居然擦出了火花。 在叶子的眼里,那个男生简直无法和身边的那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女孩相 匹配:他所拥有的,不过是经验老道,会说些女孩们爱听的恭维话;那个女孩也太 单纯了,看她那双无邪的大眼睛就知道了。果然不出叶子所料,到了子夜时,一半 同事已回客房休息,一半还在打麻将、扑克之类的东西,而这两人,则俨然情侣般 地手牵着手出出进进。 叶子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可已经没有空床位了。由于床位不够,每张床上 至少都有两个人。叶子皱了皱眉,到了另一个房间。 陈宁看见了叶子,向她招了招手,指了指床边。叶子明白,陈宁是让她睡在他 的床上。叶子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着躺在了床的外侧。陈宁尽量给叶子让出了地方, 双手枕在头下,闭上了眼睛。这间客房很静,没有人玩扑克,一会儿,叶子也进入 了梦乡。 清晨,叶子身边的熟睡着的陈宁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双手枕在头下,尽量 地靠向与叶子相反的一边,这种姿势是很累人的…… 叶子被一阵奇怪的对白吵醒了,她坐起来一看,原来电视里正在播出电影“天 使在人间”。叶子一反常态地忽略了男主角的英俊潇洒,却被剧中天使 那仙女 般的脸庞所深深的吸引:自然卷曲的柔软的金色长发,如婴孩般无邪的淡蓝色的眼 睛,温柔沉静的气质...... 叶子几乎是屏往呼吸地观看这部电影。 “该吃早饭了!”刘经理挨个房间招呼着,走进叶子的房间后,刘经理看了眼 电视,又瞧瞧叶子,“这个天使和叶子长得真像!”叶子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去了 饭厅。急急忙忙地吃过早饭后,叶子又回到房间继续看那个电影。已经演到天使就 要回到天堂了,叶子不知道天使与男主角相爱的经过,但离别一定是痛苦的。天使 的头发随着天堂的召唤如云彩般地飘扬起来,她眼中的依依不舍与男主角痛苦的神 情让叶子想起了当初自己和巍分别时的情景…… 一位同事拍了拍叶子的肩,“该走了。”叶子没有看到故事的结束,带着这个 遗憾告别了1996年。 五 等待 巍走了,他赶的是早上的车,叶子因为自行车丢了,所以没去送他。其实叶子 是不敢和爸爸妈妈说她要去送一个北京男孩儿。在这方面,叶子的父母对她管教很 严。 八点钟,叶子的爸爸妈妈上班去了。叶子一个人在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 神。 “他现在大概正在火车站呢。他会不会想起我呢?他会不会期待着我的出现呢? “叶子一遍遍地幻想着巍等待她的神情,假设着自已去送别巍的情景,”那一 定是非常'romantic'的。“叶子的脸微微地泛红。 “可这毕竟不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叶子又黯然神伤,“他走了, 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会想我吗?”叶子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类似愚蠢的问题。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男孩,一个永远只能是个过客的人,而他们 之间的欢乐,也只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儿擦燃的火柴,一闪即逝。想到这儿,一种 难以鸣状的悲哀涌上心头。叶子哭了。 摊开日记本,叶子写出了下面一篇日记: 1996年8 月30日 星期五 巍走了,我不曾去送他,短短的十几天,我们的感情迅速升温,这是我所始料 不及的。在这十几天里,我们聊天,溜冰,唱歌甚至期待。总之,只要有他在,无 论让我怎样,我都开心,那么轻松快乐。 还记得那一晚,一连两个小时多听他讲怎样和同学搞恶作剧,我的肚子都笑痛 了,脸上的肌肉也酸酸的。当他说我插嘴干扰到了他的思维的时候,用一种嗔怪和 爱怜的眼神看着我。后来,我们一起去溜冰。从始至终,他总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不知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我总能把自己完全释放出来。因为他不虚伪,不做作。 他喜欢你的辫子,就说“真好看!”还用手摸一摸;你的腿受了伤,他就轻轻地捂 住你的膝盖问“疼吗?”;当你累了的时候,他就把手搭在你的肩头呵护着;高兴 的时候,他就对着电视屏幕唱歌,不管它是否走了调… 还有一件有趣儿的事。那是在28日晚上,我们从旱冰场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伙 喝醉了的年轻人在窄窄的楼梯上争执,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要是真的打起来,我们 恐怕躲都没处躲,我瞪大了眼睛,侧着身子,跑了下去。其实我当时不是真的害怕, 只想和巍开个玩笑,没想到他当真了。后来听蓓说:“巍看见你吓成了那样儿,自 己本想装得镇静点儿,没想到不行,他的腿肚子都抖了。”如今,他真的走了,我 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那天我对他说,“你是我哥该多好。”其实我是想说,“要 是你能永远都在我身边该多好。” 9 月2 日,叶子的学校开学。 叶子上的学校是职业中专,当初叶子的入校成绩是全校第二。之所以来了这么 个三类学校,是因为中考前叶子大病了一场,学习成绩落下了不少,省重点高中是 考不上了,叶子又不想以后当小学教师,所以没有报考师专。她听说这所学校不错, 学的又是国际贸易,想到如果学习这个专业,将来自己的英语可能会有用武之地, 就报了这所学校。可入学没到半年就后悔了。所学的课程和别的学校大同小异,而 第一学年还要先学会计。叶子对数字这东西向来不感兴趣,会计分录的“借方”, “贷方”又把她弄得晕头转向,加上入校不久叶子就参加了成人大专的补习班,所 以期末考试时,成绩没在学年组排上名次。不过第二年叶子时来运转,如愿以偿地 考上了成人大专,唯一不幸的是,专业又是与会计有关 -“计算机财会”。 这是叶子三年职专生活的最后一年,许多同学已经开始找工作了。叶子的同桌 马悦从开学就没见着影儿。老师也开始对同学们“大撒把”,很少再过问出勤情况 ;课程也不像上学期那样安排得紧,叶子觉得再这样下去有点浪费青春,就琢磨着 找个地方学习或工作。 星期五晚上,叶子和蓓又去了外语角。但因为那儿不再有巍的身影,叶子显出 一副欲欲寡欢的样子。闲着无聊,两人站在台阶上说话儿。叶子给蓓讲了好多他和 巍在一起发生的事,不过,略去了巍把手搭在她肩上和巍走时她掉眼泪一些细节。 她觉得,这些是她一生中最宝贵的秘密。可是,叶子还是和蓓说了巍摸过她的头发。 “什么?你居然允许他碰你的辫子?”叶子知道,蓓的头发从不让男生碰,曾经有 一个男孩儿因为提出过这种要求,竟被蓓像对待胡萝卜似的蹶了个嘎嘣脆带响儿。 叶子见她这副神情,就不好再和她说些什么。这时,蓓指了指前面,说:“看,弗 克。”叶子马上来了精神。自从认识巍后,叶子不知怎么的觉得弗克不再像从前那 么讨厌了。三个人寒暄了几句,弗克就自觉地把话题转移到巍的身上来。 “我哥特有意思,天天晚上和我唠嗑儿,一唠唠到早上二三点钟,老是提你叶 子…”听到这话,叶子怀里像惴了只砰砰跳的兔子,又高兴地在肚里哼起了歌儿。 她不能在人前表露出自己的心思,所以不紧不忙地说了句“是吗!”“还有,他走 的时候对我说' 沈阳女孩儿好骗' ……”这一句话,如五雷轰顶般险些将叶子砸晕 在地,“什么,难道他对我不是真的?他对我' 好' 的目的是和徐帆这种人的是一 样的?”叶子面无表情地看了蓓一眼,发现她的脸色很难看,“她一定很恨我,我 真蠢,刚才还在她面前夸他多么好。可现在,她却因为我被人伤了自尊。”叶子很 难过,同时心里也在发着誓,一定要给巍个好看。 整个周末,叶子都没再出去,她反复想着巍和弗克说过的话,“或许,他是真 的喜欢我,只是怕被人,尤其是他弟弟看出来,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真的是这 样的话,等过几天他开了学,给他写封信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1996年9 月9 日 星期一 今天,我没去上学,而是找了个学习的地方,这就意味着,今后我可能再也见 不到我的英语口语老师,再也不能学习普通话了,再也不能做间操、和同学们上课、 看他们打闹了。这一切是这么的快。但对我来说“明天会更好”永远是对的,在以 后的日子里,也许我会付出的更多,但《新约》上说“好树上结好果子,坏树上结 坏果子”,如果不付出,不吃苦,是永远都品尝不到甜蜜的滋味的。如果我要实现 自己的梦想 - 去北京,就必须努力,不管付出多少,不管多累,我都要去北京, 也许这是我唯一的梦想了,也许真的是为了那个梦想中的“哥哥”。 …… 再过十天,我就可以给他写信了,这是我最企盼的事情,但其结果怎样,我却 无论如何都拿不准,也许我会像从前那样,更加不停地企盼,更加燥动不安…… 做好朋友真好,我现在才体会到和在他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的无拘无束。真希望 还能再见到他,直至今天,我仍感觉到我的手被他紧紧地握住…… 写完这篇日记后,叶子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那么计较巍说过的那句话了,不过蓓 对巍的态度却丝毫没有转变,叶子劝她别那么介意,还把巍的联系在址给了她。其 实叶子心里也不好受,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太希望每个人都能喜欢他,欣赏他,祝福 他。 1996年9 月15日 星期日 距离我给巍邮信的时间还有五天,如果信件从沈阳邮到北京需要三天的话,那 么离他收到我的信的日子就还有8 天。这8 天后,我还要等他的回信。多么漫长啊! 如果我能去北京,就一定要看看他,去看他的寝室,他的家,他经常去的地方… 我觉得自己真的好蠢,为何要对一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男孩有这份难得的牵 挂。也许自己一向都是这么自作多情,所以希望二十岁后的我千万别再这样下去了。 现在呢,也仍把他当作哥哥吧。 我现在仍拿不定主意,是给他邮个地址,暗示他记住我的地址;还是写点东西, 说些心里话。我真想给他写信,但为了“沈阳女孩好骗”这句话,我又只想给他邮 个地址。到时候再说吧。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除了大专课外,叶子一直都没有去上学。不过每天都忙忙 碌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加上一懒,就把给巍写信的事给耽误了。 一个周末的晚上,叶子和蓓一起骑车去外语角。 “你给巍写信了吗?”叶子问“写了,也没写”“怎么讲?”“我给他邮了一 封信,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在信封上写上了我的地址,他要是有诚意,就给我 回信;要是没有,就当我从没认识过他。”蓓对巍的那句话仍旧耿耿于怀。 叶子感到好笑,“我们两个对事情的看法有时真的是惊人的相似。可蓓对巍的 诚意又在哪里?”叶子不想让巍感觉自己没有诚意,于是她决定给巍写一封长长的 信,让他不好意思不回信。 于是就在巍开学的前一天,叶子给巍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信投进邮箱里的那一刻,叶子想象着巍收到信时的表情,读信时的心情和之后 的感情;想象着她是否能收到他的回信。那段等待的日子,叶子上课总是走神,或 是在某个梦中遇见巍。 叶子太喜欢做梦了,梦想着将要发生的事情:今后的工作,今后的生活,今后 会遇见的人;会出国吗?甚至自己未来的丈夫是怎样的;他们的孩子是男是女,听 话吗?她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吗?…… 这些都是叶子想知道的,可又不想太快 地经历它,因为到那时,叶子的青春已消耗殆尽。 还有一天就是国庆节,可叶子感觉不到一点过节的气氛。爸爸妈妈都上班了, 一个人在家除了多休息了几个小时外,再就是看看电视。这和双休日没什么区别, 可又比不上双休日,叶子的朋友们都不在家,都走亲戚去了。叶子闲得无聊,就在 家洗衣服。在上高三以前,家里的衣服都是妈妈洗,现在叶子有时间了,就学着洗 衣服,当然是机洗。叶子修长纤细的手指太不适合洗衣服,到现在,叶子都不会手 洗衣服。这次令人难忘的经历,叶将它们记录在了日记本上。 1996年9 月29日 星期日……只能在家里洗衣服了。这并不是件倒霉的事,倒 霉的事是我把爸爸的衬衫和深色的床单放在一起洗了,结果自然不得而知。我想爸 爸的衬衫再也洗不出本色了,当然这个“顶倒霉”是对于妈妈来说的,因为下次她 手洗时,得费好大的力气,或是买一件新的给爸爸。对于我本人来说,“顶倒霉” 的事是我的手指被烫伤了。Kathy (叶子给日记本起的名字),你一定很奇怪,洗 衣服怎么会烫伤手呢?让我给你讲讲事情的经过吧。 你知道,我家的洗衣机是放在角落里的,这很不方便,每次用它的时候,都要 先把它搬出来。我一个人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就拼命往外拽,结果不小心把出 水管上的挂钩剐断了。我怕妈妈知道后又要骂我,就拿了个团在一起的方便袋,烧 化了,放在折断处想粘合它们。可它们不属于同种材料,根本就粘不到一起去。我 一急,就把中指和食指的指尖烫伤了。Kathy ,这一下,你又该大笑了,也该知道 为什么我今天写的字歪歪扭扭了吧。 巍呢?那个憨态可掬的大男孩儿,他现在在做什么?和同学一起开Party ,和 爸妈走亲访友吃饭,还是像我一样,在家里闲得无事给自己找点儿罪受。我倒希望 他是第三种情况,这样他才能有空儿给我写信。 叶子好不容易捱过了三天的假期,又不知所措地在家里等了一个上午,终于到 了去上大专课的时间。她胡乱吃了口饭,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学校。 学校只有在午休时间才把学生的来信放在传达室旁边的窗台上,每到这时,传 达室前总是挤满了学生,而且大多数都是女生。这些平时自认为是窈窕淑女或是超 凡脱俗的女子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度,统统都变成了大抢购中的家庭妇女,一个个 你争我抢地查看着是否有远方的“朋友”的来信,忙得个不亦乐乎。 1996年“网络”在沈阳人的脑子里还是个陌生的概念,所以没有上网聊天和交 网友这些消遣方式。那时在学生当中最流行的是交笔友,这东西就像鸦片一样一吸 就上瘾,在中学生中愈演愈烈。不过高中生们找笔友的方式并不像网络时代这么随 意:上网后看有没有和自己年龄相仿或是昵称特别的异性,然后打个招呼,做个 “朋友”,半真半假地聊起来;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真实背景,甚至真实性别, 只有任意地宣泄,调侃。交笔友的方式则通常是甲同学把自己的初中同学“介绍” 给高中同学乙,作为交换,乙同学再将自己的初中同学“介绍”给甲同学。当然, 刚开始时大家都不见面,只能从“中间人”那儿得到一星半点儿对方的信息。第一 封信夹着礼貌,问候,猜测与幻想寄了出去;有回信,就再寄第二封。通常第二封 信的内容是些关于本校的情况啦,老师同学啦和所谓的失落伤感,愤世嫉俗之情。 如果第二封信的内容是积极响应或是深表同情,这对笔友算是交上了。以后就鸿雁 传书不断,至于再以后嘛,如果是异性笔友,通常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向对方暗送 信波,纸笔传情。这和现如今的网恋差不多,只是联络方式不同而已。前者古老, 后者前卫;前者更言而有信,后者更方便快捷。 叶子班上就有个女生一天收到过六封信,她是在同学们的赞叹与嫉妒中度过的 午餐时光。叶子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下午她对叶子说“我两节课回了六封信,累得手 都疼了”的样子,无奈的口气中暗含着得意与炫耀。 叶子刚到学校的时候,“抢购”风头正劲,她急得在人群外面直打转,无奈自 己略显娇小的身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这些发育良好的九十年代高大女生相抗衡,也 只好边守在一旁等着人群渐渐散去,边对自己说“巍不会来信的,我只是来看看。” 之类的蠢话。 果然没有巍的来信。 计算机课上,叶子望着黑板上的Foxbase 程序发呆。 “嘿,又到爪哇国去了?”同桌的扬扬捅了捅叶子的胳膊,雪莲般纯洁的脸上 开满了诡秘的微笑。 “嗨,没事儿。”叶子的脸微微发红。她可不想脸红,因为她总觉得脸红是不 成熟的表现。 叶子收了收神儿,尽力安慰自己,巍已经给自己回信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邮或 是信已经在路上了。 爸爸妈妈都睡下了,叶子悄悄地放下书,拿出日记本,翻到了背景为“织梦的 日子”那一页,淡淡的蓝绿色的基调,纸的正上方是个水晶花篮的特写,下方印了 一排小字:每一段不同的日子都有一段不同的梦这些梦逐渐消失在生活的忙碌中生 命的某个时刻里浮上心头“就在这页上写吧!”叶子不喜欢一页接着一页地写日记, 她总是根据自己当时的情绪来挑选不同背景的纸记录心情。叶子轻叹了一口气,淡 淡的蓝绿色的失落与忧郁恰恰符合叶子当时的心情。 1996年10月4 日 星期五Kathy ,依然没有巍的回信。一下子,我感觉到了一 种失落,一种只有在热切企盼后却依旧两手空空的失落,或许他早把我的信丢在了 角落。尽管我不停地制造理由来欺骗自己,但事实总归如此,我又能如何! 他真的早已把我忘记,忘记了发生过的一切吗?假如是那样,我不怪他。和一 个貌不惊人,才不出众的异乡女孩短短相处几日,又能留下什么印象呢?在他周围 一定靓女(或是才女)如云,他怎会记得我这样一个平凡幼稚的“丑小鸭”。 他是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这种失落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这样的热切的期盼的。 他太一帆风顺了,他高高在上,养尊处优,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又怎能得不到。 对于他的要求,别人会说半个' 不' 字吗?这世界本来就因他而美丽,随他而消亡 …… 第二天晚上,叶子和蓓又来到外语角。一个男生猜想叶子正在“look for ajob” 叶子笑着答“No. I'm waiting for a job.” 叶子家里物质条件不错,还不需要 叶子早早地参加工作。不过叶子的确想有些参与社会实践的机会考验一下自己的能 力,充实生活。 叶子和这个男生胡乱侃了一会儿后,礼貌地和他道别。一转身,才发现徐帆一 直站在自己的身后。 “Hey !” 两个人打过招呼后,就尴尬地站着却找出不 “topic ”. “看 样子你现在过得很开心,很幸福,是吗?”“是啊。”叶子笑了,为了让徐帆难受, 她毫不犹豫地给予了肯定回答。 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天徐帆看上去比平时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松泄的皮肤, 深陷的眼窝,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不再用眼神和“肢体语言”对叶子“调情”, 而是拼命地吸着烟,望着远处。叶子被他的忧伤和萎靡所感染,也唤起了她对他的 同情。 这是危险的。通常一些男人欺骗感情单纯的女生的惯用手法之一就是用“不幸”, “痛苦”之类的东西先来博得同情,再创造机会发展所谓的爱情。而当他得到了她 的爱情之后,他的“不幸”与“痛苦”就都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又过了一个星期,仍没有巍的来信。叶子隐隐约约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他只要求 叶子给他写信,却并不是先写给叶子。而且,他也没有承诺一定会回信。 生活往往是这样,当你对某件事抱着极大的希望的时候,它常常不遂人愿;而 当你对某事物不怀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它却偏偏发生了。 在叶子的信发出三个星期后,她收到了巍的回信,信中的他很郁闷,压抑:叶 子:你好!收到你的来信已有许多天了,抱歉一直没回信给你。我想一定等着急了 吧。我最近真的非常忙,这学期新开了两门实验课,占去了时间;线性代数又弄得 我头脑发胀;物理,电路这种东西你一定不会太陌生吧,又繁,又难。另外我也参 加了不少活动,社团什么的,像校广播台,校团委文化部,而且我们有几个朋友自 己攒了个协会,主要搞搞流行音乐方面…… 我恨不得有分身术。 这不今天下午旷了半天的课才有整块的时间坐下来写信给你,其实我还欠着蓓 一封信没有回,她寄过来得比你的还早! 看了你的信后真有点替你担心,课程安排也太紧了,况且冬天就要到了,老在 外面漂着总要变老的。我可不想再见到的不是原来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回到北 京后,我整天无所事事,有时候也会想你,想到咱们一起去滑旱冰,一起 开弗克的玩笑。那个时候也真开心,也不知道你在无聊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 那个曾陪你唱歌的北京人。 开学的感觉的确不好,如山的作业压过来,去年的成绩也出来了,我虽然都通 过了,可却在班里排倒数第六,我们班可有二十九个人呢。所以自己的心理压力也 很大。如果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怀疑那个暑假和你在一起的男孩是不是我。 我现在也逐渐开始体验在周末平均每天学习八小时的感觉了。住在学校,自己照顾 自己,也真的希望有个什么人来关心关心我,更想找个女朋友来平衡一下失重的生 活,回到从前的样子。有时想想那些已然成功的学子们,都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 得到如今的那份殊荣,更觉心中惆怅万分。 “十·一”那天我父母都不在,初中时的几个女孩和几个我挺要好的朋友上我 们家闹了一通。他们都说我变了不少,说我变得沉稳多了,人也更好相处了,但缺 少了过去那份冲劲。我只得敷衍地笑笑,又能说些什么?就连我自己也在怀疑是长 大好呢?还是停滞好。难于结论但无可选择。 天气一天天变凉了,太阳一天天地走远了,我每天都在重复着那条无趣的路线, 教室- 宿舍;书越看越沉,字越写越多,循环是可怕的;范围有限,但动作却是无 休止的。我现在就处在这可怕的有限但无休止的循环中。我知道即使告诉你,你也 无法理解这种无奈的。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最初的选择是极关键的,懂得把握才是 胜利者。像我,已然毫无退路。 我有点要求,希望你能继续做我的朋友更希望你能过得开心,等有机会再见的 时候,更别忘记我,好吗? Yours :巍 96.10.08 叶子是带着极其紧张而又兴奋的心情读完这封信的。当她读过信后才发现自己 的眼睛已经湿了。一个受了伤的大男孩总是美丽的,就像一个快乐的女孩那样有魅 力。对于巍的无奈,叶子感到无能为力,她有的只能是同情,她感觉自己什么都做 不了,只能尽力地安慰他,给他一点快乐,送他一份祝福。 巍并没有忘记她,只是他被太多的事绊住了脚,一时抽不出时间来回信。而巍 的最后一段话更让叶子感动。“原来他是很希望和我做朋友的,也就是说,他并没 有欺骗我。”可巍信中那句“真的希望有个什么人来关心关心我,更想找个女朋友 来平衡一下失重的生活”,着实让叶子吃了一大惊。 “难道说他认识了什么女孩,才让他有这种想法。不,我可不想他有女朋友, 那样他就不会再给我写信了。”叶子固执地不承认自己的妒忌。她那时思想太单纯, 还没明白巍那句话里深层的意思。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喜欢我了。只是不方便说出来,想藉这个话题试探我。 “若干年后,当叶子重读这封信时,她嘲笑自己那时的傻气。 叶子激动地一次又一次地拿起笔,又放下,她太想马上给巍回信,可慌乱的她 却想不出该写点什么。经过一个多小时徒劳的努力,叶子终于放弃了。她需要冷静 一段时间,她不想写出过激的话来,她还不想让巍知道她对他的感觉。 叶子厌烦透了计算机财会这个专业,于是就去报考了英语自学考试,十一月中 旬开学。现在距离开学还有二十天,叶子还有段时间可以享受这安逸的生活。 那几天的天气一直不大好,总是阴沉沉的,真的像巍说的那样,“天气一天天 变凉了,太阳一天天地走远了”。这已经是晚秋了。路边的杨树上,已找不到绿色 的叶子,只能在被子人踩得沙沙做响的厚厚的落叶中间找到枯萎与老迈。叶子喜欢 秋天,但她只喜欢金色的凉爽的初秋,而非近似于冬天的死亡与冷酷。 飘雨了。叶子却不能放弃晚课。她骑车赶往学校,任凭雨水打湿了头发、滴落 在脸上。下雨前的沉闷和恐惧终于被释放了出来,叶子的胸中总算有了快意。 在收到巍的回信六天后,叶子给他写了第二封信。 写这封信,叶子煞费苦心。洁白的没有一丝瑕疵的纸,暗示着叶子和巍之间纯 洁的友谊;黑色的钢笔水,代表成熟,持久;工整有力的字迹,表达了叶子坚定的 信心和刚强的性格。叶子很希望巍能猜中其中的含义。 信写得不长,加上叶子最后抄给巍的《吾国与吾民》(林语堂著)节选,总共 才六页。 又一封信发出去了,叶子陷入的是再一次的等待……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