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Loreley 作者:余佳 Loreley ,(洛娥莱)是个地名。德国莱茵河弯弯曲曲的河道,一段最险, 水流最急的弯处,劈面一道高高的悬崖,叫做Loreley.早先很多的船只,因为简 陋的装置,薄弱的船体,船夫们稍不注意,就在这里遇险沉没。 Loreley ,(洛娥莱)也是个传说中美丽女妖的名字,她披着一头长长的金 发,常常出现在莱茵河这一处最险的悬崖上,船夫们贪婪地仰望她非凡的美貌和 灿烂的金发,顾不得掌船,结果船只都触礁,连同船夫们一起沉没了。 书上曾读过这个传说,当时背景太遥远,没有立刻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是 坐莱茵河游船时,亲眼看到了Loreley.如果把整个德国比作一张人脸,风景的魅 力,少了哪一个地方都不行,莱茵河应该是这张面孔上,最美的眼睛,而Loreley, 则是这眼睛里的精华,沿河的优美景致,加上很多美伦美奂的古堡,都完全不能 和Loreley 相比,因为那种无云的蓝天下,乘着给水花轻轻托起的白色游船,飘 在长诗一样的莱茵河上享受阳光,仰望那面苍翠的峭壁,习习爽风中,听着美丽 神秘的传说,入迷的每个人都见到了心里的Loreley ,相信每一个人都愿做无悔 的船夫,为Loreley 触礁,为Loreley 沉没…… 一) 我见到我的黑发Loreley ,是多年前,在著名的石林风景区,我第一次给国 际旅行社客串导游带团,晚住石林。那天晚餐后,好不容易将一群拖拖拉拉的德 国老头老太太,赶羊一般哄出宾馆,交给热情非凡的撒尼族姑娘,欢天喜地地去 买当地的手工桌布背包什么的,自己偷了空子,溜达到附近一个小人工水库边, 倚着一块石灰石,掏出烟点上,吸一口,再叹气似地吁出去。 这带团可真累人。前天晚上,我们外办主任一个电话,说是他做国旅老总的 老战友,非要借我三天,替他们带个德国重点团,他们德语导游不够。还说什么 救团如救火,实在找不到人了,只好拔了我们主任的心尖子低挡一下,这下拔到 我头上来了。主任叫我救火,我敢不救吗?只是纳闷,什么时候我成了主任的心 尖子? 自打我毕业分到外办,就没见我们主任笑过,背地里我们叫他“阶级斗争脸”, 总是阴天般地严肃着。什么年月了,还一口一个“王雨晨同志,你那个报告打一 打!王雨晨同志,你电话!”你说主任随大家,叫我一声小王多好,也显得亲切 点儿,顶多隔条代沟。这么连名代姓,外加同志,和上他的大嗓门儿,听起来隔 山隔水的不说,还象是我犯了什么错误。正经谈话,主任倒是语重心长,“王雨 晨同志,你不要总是无精打采嘛!年轻人怎么能没有朝气呢?毛主席说,你们年 轻人是上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你说我年纪都能算晚上六七点的太阳了,看起来 也比你这小伙子精神嘛!” 我想这也不能怪我,外办德语翻译虽然就我一个,可一年用得上几回我的专 业?还得抽空捡起英文上任务,才开始习惯一点机关的严肃气氛,就没功夫坐着 了。和德国合资的化肥厂,先借我上厂里陪同德国专家折腾化肥,后来又上什么 水库项目,又借我去陪德国人看水库了,一看四个月,风吹日晒,黑不溜湫的回 来了,我妈摸黑开门,以为家里来了非洲友人。这不刚回来,又给借到旅行社救 火了。我怎么跟散装水泥似的,东借去用一下,西拿去抹一把,这么混着,我当 然得打蔫儿!要知道我的理想是要混出个什么名堂来哦!具体的什么名堂,我也 说不太清,总之机关气氛太闷人,当散装水泥又太辛苦,口袋里的钱也多不了几 个。 再这么混下去,估计丹丹也保不住了。丹丹是我的女朋友,她妈和我父母是 同事,我父母是老师,她妈在学校当图书馆管理员。我们住同院,一块儿长大的。 后来我上北京大学念德文,丹丹没动地方,进了护士学校。丹丹原来对我崇拜的 一塌糊涂,寄给我的信,左一封右一封,抄的爱情诗集都快有一本书那么厚了。 假期回家,她雨晨哥长,雨晨哥短,叫得我心里挺滋润。丹丹人嘛,长得倒一般, 可我喜欢她那个对我死心塌地的劲儿! 丹丹她爸,当钳工下了岗,倒开茶馆发了财,全市连锁茶馆开了也有八家了。 她家住上了小别墅,她妈辞职在家打麻将养猫狗,丹丹也出来开了美容院。全家 沾她爸的光,车子都奔驰出宝马进的。我和丹丹这个美容院的小老板娘约会,大 大咧咧的,骑个破自行车接她,再甩着腿送回,进点子油乎乎脏兮兮的小餐馆, 买个小冰棍嚼一嚼,而且决不答应她花钱。 渐渐的,丹丹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建议我不如辞职跟她爸干,还老提谁谁 哪个大款追她。我十分反感她爸那副只认钱不认人的德行,再说我也不愿意混茶 馆这一行,心一横,丢了句话给她,“我王雨晨就这么着了!就靠自己这点儿工 资过日子,你瞧不上,那找大款去吧!”现在的妞,比着钱看人的不少。 说到底,我也愿意有钱,不用多,可以如愿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消费起 来比较潇洒就行。我那点工资实在不禁花,和丹丹约几个朋友,连蹦的带喝酒宵 夜,一晚上我的工资就去掉一半,我王雨晨也不是那种碰上结帐就上厕所的人! 多去几次不到月底,我就得向我妈伸手了。不过我也有挣钱的原则,那就是,靠 自己的力量! 二) 没想到带团还真难,我比较习惯正式场合一字一句翻译,或是小范围自由交 谈,对着一大车旅游者还是头一回。昨晚从机场,晃着小旗子,接齐团友上了车, 提了麦克风,车前部这么倒着一站,对着满满一车四十位德国旅游者,说了句欢 迎到访,接下来觉着常用的外交辞令太过僵硬,可其它的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总不能干着吧?干脆两条腿走路,脑子琢磨着,嘴里讲着,脑子也没管住嘴,胡 乱说了一通,结果一车人哄堂大笑,给我急出一身小汗,还好机场离宾馆不远, 一混就到了。下车,华侨领队拍我的肩膀,说你很幽默,上一站桂林,导游上车 就一段城市简介,你却介绍你叫“黑鱼”,还说是在水库给晒的,哈哈,很好! 你一定是新手吧?望着领队的背影,我实在是有些脸红。 历史名胜资料准备了一番,结果今天又不妙了。一早上车,开往石林方向, 我小木棍似地竖在车上,干巴巴地背书,讲到一半就有团友打起了呼噜,一呼三 应地倒下去一片,再讲下去就剩领队还醒着了,又碰上塞车,领队说“黑鱼”你 也坐下算了。不知是不是瞌睡也传染,我一坐下也睡了过去。等司机推醒我,车 到了石林,团友已经在鱼贯下车照相了。 司机有点恶声恶气地背着团友说:“你整个一个呆狗!睡得嘴里流出哈喇子, 钓鱼线一样地垂着,人家领队决定中途不休息,我也不敢说什么,就只好往前开。 中途那个休息站,团友买了东西,咱们有好处的!”我说:“啊?我不知道的。” 一时间醒明白了,也问司机“你怎么骂我啊?”他一愣,又大笑起来,“你不知 道那是行话?你说你们导游带团是不是有点像牧羊狗,赶着一群,轰着一串的? 所以旅行社里导游都叫什么狗,爱称来的!比如姓陈叫陈狗,姓李叫李狗,带团 嫩点儿的,比如你,就叫呆狗!带团也叫咬团,你不知道吧?”哈哈哈,我听了 直乐,这行话还真糙得有点意思。 领着团队四十个德国老头老太太,下车后,要穿过熙熙攘攘的旅游点小摊贩, 简直难的像小蚂蚁硬要拖走一条大香肠。首先花花绿绿打扮的石林当地萨尼族人, 就惊喜得全团目瞪口呆。萨尼族人摆着小摊买手工艺品,拖儿带女,骑马牵驴, 大声叫卖,那个热闹,快赶上电影里的华尔街股市了。人家那都是唱山歌的嗓子, 我哪比得过?招呼团友声调都喊劈了,也就只拢住了周围胆小的小羊三两只。一 看不行,只好动手了,把小旗子交给一个团里的老太太举着,我和领队分头去把 团友拉回队伍里来。捡回了照相的一伙,还得去捉买东西的,再一回头,怎么又 有一位给拉去骑马了,把他拽下来归队,另外一边又换上外币喽!我的妈耶! 折腾得满头大汗,总算人齐了,我声嘶力竭地宣布,禁止乱跑!耽误时间后 果自负!!团里有人嘟囔了一句,“你不早说!”我只好尴尬地笑笑,赶紧带人 进了石林。往常上任务,石林当然来过。政府外事代表团,总由当地官员陪同, 前呼后拥的,游览自有人带路,我管翻译就得了。现在带着旅游团,蛮自信地朝 望峰亭走,可不知怎么的,越走就眼见石头越来越少了。望峰亭是石林风景区的 中心,参观石林的最佳视点,按理该在石头最密集的地方,可……我心里有点紧 张起来,好像还真是迷了路了。 远远走过来一个牵马的老头儿,我赶紧安排团友十分钟自由照相,向老头儿 迎上去问路。我问:“大爷,望峰亭怎么走?您不用手指路给我看,光说就行。” 我原是怕有人看出,我是一个连路都不认的二把刀导游,光问话反正除了我,谁 都听不懂,就算华侨领队,方言量他也听不懂。“啊咳!”老头咳了一声,露出 给烟熏黄了的牙齿,满脸皱纹一起牵动,笑眯眯地说:“往那边!”可能是耳背 吧,接着,他拎着马鞭的手,就还是抬起来这么一指,指的方向里,正站着一脸 嘲弄的领队! 总算是爬到了望峰亭,再曲里拐弯地出来,带大家到餐厅吃完饭,伺候全团 进酒店入住休息。我感觉我的腿肚子已经转到了前面,还得找个扳手,拧紧我全 身快散了的骨架子。刚想在房间里喘口气,电话又来了,这个房间缺了毛巾,那 个房间灯又不亮了,一个老太太胃疼得找医生,另一个团友相机又卡住了,问什 么地方有修的,还问有没有卖导游图德文的……然后又该吃晚餐了!我先当了一 回疲于奔命的牧羊狗,什么时候又成了四十个老小孩儿的保姆啦? 清静了一阵,在水库边石头上刚把烟掐灭,就听有人喊救命,我的心提到了 嗓子眼儿,糟了,别是德国鬼子逛街逛进水库了!拔腿跑过去,看见一个长发的 女孩儿,手捂着嘴,对着水库都快急死了,我一边扒掉外衣,一边问:“在哪儿 在哪儿?”她松开手,还是很急地说,“那里!”我一看水面已经没有波纹,那 掉下去的人不就沉低了吗?女孩再说:“我的鞋”这时我已经一头扎进水了,不, 我是说,我的脑袋已经扎进水库的淤泥里了。 我哪里知道这破水库有年份没清过了,以为水深,一个优美的跳水姿势,倒 扎进烂泥巴里了。挣扎了好一会儿,我再站起来,水面刚好齐我的大腿根,我万 分恼怒地扒拉着满脸的黑泥,喝问女孩儿,“你说什么鞋?”她有点目瞪口呆, 怕怕地小声说:“我的鞋掉进水库了!”“那你他妈的瞎喊救命?你的鞋在哪里?” 我气急败坏地凶起来。女孩子听到粗话也气起来,“那我喊什么?救鞋呀?我的 鞋漂到石头后面去了。”然后她开始笑得前仰后合,因为我凶的时候,嘴巴里和 鼻孔里有湿泥巴甩出来。我还是很生气,淌了几步,由石头后的水面,抓过她的 小凉鞋,狠狠地甩过去。女孩子还是笑得咯咯咯咯,像个小母鸡,还问我:“你 不要紧吧?对不起哦!咯咯咯咯……”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又甩出几片泥巴,“ 你还不快走!”我的声音还是很大。她捂着肚子跑掉了,我上岸这么一打量,自 己也笑了,他妈的!自己搞得惨不忍睹,原来救了一只小凉鞋! 三) 带团得了点儿外快,我比较高兴。做导游累是累,可不管怎么说,每团人面 孔换着,我觉得比在机关天天老脸相对要有趣。向别人打听了,要是带个长线团, 可以常换路线,连工作带免费旅游,这听起来真是很有吸引力。于是我和国旅的 李总谈了谈,表示有意调到他旗下,请他向我们主任探探口风。李总究竟是当年 的炮兵营长,说德语导游我们正缺着呢!一拍大腿就承应下来了。我们主任原先 是部队做思想工作的指导员,且琢磨了一阵,也和我左谈右谈,看我去意已决, 才好不容易批了。我想我是到了国旅,才有了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那种精气神儿, 当然,那是带团的时候!下团休息,我常常累的要死。但再怎么累,也能算上个 下午两三点的太阳吧?在外办那会儿,我好像是天天夕阳西下。 到了国旅,一开始得跟团培训。李总安排我跟阿楠的团学习学习,他说阿楠 是很有经验的好导游,女孩子,也学德语的,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德语系毕业。 二外离我的母校北京大学不远,奇怪,在北京同乡会聚会并没听过这个名字,大 概是因为她高我两届吧,也或者,同乡会到后来我也没怎么去了。阿楠带长线团 出省了,等着见这个人,居然出了点悬念似的气氛。 星期一,十点接飞机,我准八点赶到酒店停车场,上车和大巴司机天南地北 地聊起来,一边等着阿楠。八点一刻,上来一个一身利索牛仔装的女孩子,她熟 门熟路地扔下小包,拉下墨镜,手向我伸过来,嗨了一声,接着就笑道:“咯咯 咯咯……跳水冠军,原来你就是新来的王雨晨呀!我叫阿楠!”我一愣,阿楠除 去头上的小帽,一头很长的黑发甩一甩,哈!是她呀!那天慌里慌张跳下水,水 库边的女孩子,只长发留了印象了,还有那个小母鸡般的笑声!我也扑哧一乐, 说:“你好啊!小凉鞋!”脸上很大度,其实心里恨不得把小母鸡叫出口来! 久不久想起那天的惨状,我还是生气,拖一身烂泥回宾馆,还让团友看见了, 德国人本来就好奇心重,围着臭烘烘的我问来问去,大呼小叫的,也不能说是为 救小凉鞋跳了水库,面子往哪儿搁?为救人就更编不得,德国人很有爱心,肯定 一连串地问,那落水的人又如何啦?救护车来没来?警察干预了没?那这人为什 么落水?跳下去的还是不小心?男的女的?等等,我答完了,这身上的泥巴就干 啦!搞不好发起捐款,叫我往哪里送嘛!只好快刀斩乱麻,说我自己不小心掉到 水库里了,抬腿快快往房间冲澡去。人家领队临走,机场送我一句话,把我噎得 半死!他说:“黑鱼呀,做导游是要照顾别人的,你这个解说认路什么的还可以 学了提高,可你自己走路都会摔到水库里面,那你导游这行还真做不了啦!” 这么一回想,我的脖子就硬了起来,脑袋里警钟敲得当当响,得防着点儿这 个阿楠,再出回丑,我这个二把刀导游,还就货真价实了。当然,脸上的平静表 情,挂得牢牢的。其间,阿楠随便提了一下,她那天也带团住石林,散步散到水 边踢水玩,小凉鞋不小心踢飞了,挺贵的鞋,心里一急,就喊了救命,也没想到 我这么快就蹦了出来,还立刻飞身下水了。大家又笑了一回。然后脑筋马上转到 团队行程计划上,和司机这么一商量一布置,我们就奔机场去了。 德国人大约都是老了才有钱有时间吧,这回又是一伙老团员。我坐在车里的 头一排,挨着一个老太太,她可能有颤抖病,哆里哆嗦的,一张嘴和我说话,假 牙上面一块突然掉下来,与下牙咬合,惊了我一下,然后边说话,上下假牙还边 嗑得啼啼嗒嗒,听起来实在是有趣。我刚咧开嘴,笑容还在酝酿当中,就接到阿 楠一个异常犀利的眼光,我马上自责不礼貌,立即把笑意,坚决地扼杀在摇篮中。 伸长了脖子,把眉毛纠集在一起,费劲地听老太太那种很难懂的德国南部口音。 阿楠真是不同凡响,机场到宾馆,德文讲解热情简练,几笔素描似的,就将 城市概况,以后两天的日程安排,入住宾馆简况,游览注意事项等等,交待得一 清二楚,到宾馆前的几分钟,还给团友留了个悬念,说她是傣族姑娘,以后车上 的时间,大家会听到很多关于当地少数民族的习俗传说。一团人的心,给阿楠抓 得紧紧的,那份对她的信任和佩服,连空气里都闻得到。 我现在体会到什么叫做好的“牧羊狗”了,我是说好导游!阿楠根本用不着 我那么吃力,呲牙咧嘴,跺脚大喊,小疯狗似地追撵我四处乱跑的羊群。人家一 早交待团友,攒了好久的钱,老远飞到东方旅游,肯定保证大家玩个痛快,但前 提条件是大家协力支持,不乱走离队,以便按时完成游览项目,照相逛街买东西 换钱自由活动,另有专门时间,这么一说,一团人不是乖羊才怪! 一路等着阿楠教导我两句,我想我现在可以听的心服口服了,可阿楠似乎不 爱闲聊,一直非常专心照顾团友,连吃饭都没静着几分钟,一会儿起来看看上菜 情况,一会儿又给谁找个这那的,操心得跟全团的妈似的,敬业极了。晚餐后一 丢筷子,她向我和司机一眨眼睛,说她有事先走。扣上小帽,就扬长而去。 我非常好奇阿楠第二天去石林路上怎么熬过近两个小时的路程,结果我和团 友全听她的讲解入了迷,历史古迹典故传说,穿插笑话小曲儿民谣,加上舞蹈动 作,她知道的可真多!按说她讲的我也大体都知道,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切, 全活灵活现的。我们的大巴简直成了阿楠的舞台,她演得绘声绘色,我们听得, 看得如醉如痴。我观察了一下,全团人眼睛都跟小灯似的亮着,没人睡大觉! 阿楠还真是如假包换的傣族姑娘,怪不得留了一头那么长的头发,我听说过 傣族姑娘爱蓄如云的长发。水边长大的女孩子,就是水灵灵的。她形容她家乡的 女孩们,如何穿着小短衣,系着艳丽的长筒裙,衬出优美的身段,如何轻移莲步, 到河边汲水,在河里如何洗头发,下水的长发,可以把河水也染成黑色的,又如 何在河边晒着太阳,将美发细细梳理晾干,嘴里歌声悠扬,还捏起细长的手指, 演示孔雀舞的姿势,连我都觉得车里的阿楠不见了,变成一只美丽的孔雀…… 第三天一早送完早飞机,阿楠手机响了,她接着电话,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 气冲冲地说了一句,“那我没话讲,我搬走好了。”她“啪”地收了线,闷闷不 乐的样子,我也不好问,跟着她回旅行社报帐,接下一个团的计划。杂事一来, 就把这个事情很快淡忘了。常常见到阿楠,打个招呼,大家都忙的脚步如飞的。 四) 旅游旺季,团特别多。我们有语种的导游,虽然没有太多本语种的团量,但 也得带国语的马来西亚团,台湾团,新加坡团,有时候连泰国团也上,由两个人 的小团,到百人大团,连轴转,还不能马虎,旅游局正抓质量,客人一个投诉, 就得进社里的小学习班,坐冷板凳不说,给停了团,这点外快就打了水漂了。要 说带团叫咬团呀,我看我的牙早就全咬蹦了,累得跟谁把我扒皮抽筋了一样难受。 为了节省时间休息,我在旅行社里要了间宿舍,和泰语的刘畅同屋,反正他女朋 友有房,也不常回来。我乐得有自己的一个安静空间。 有一天都中午了,终于没团,我大概一下子睡多了,头重脚轻,提了牙刷, 脸盆,进公用梳洗间,还用凉水冲了个头,不想洗发水迷了眼睛,我用毛巾揉着, 摸着就拐进我房间,听到阿楠特有的咯咯笑声,抓下毛巾一看,才知道进错屋了。 阿楠的房间比我的远了一个门。这都是办公室改成的宿舍,哪个门都一样,还以 为隔壁是不常回来的国内部两个男同事住,什么时候阿楠搬来了?我脸上不好意 思地笑一笑,心里倒是很高兴。 阿楠不愧是做导游出身的,很会察言观色,我没问,她就说开了。原来住这 的同事,一个调走,一个结婚搬进社里分的公寓房,刚好她向社里要宿舍,这间 就分给她住了。昨天搬进来的。阿楠又笑,“王雨晨,你可真行呀!呼噜震天, 我还以为隔壁住了只老熊呢!”“我!”我了半天,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不至于 为呼噜道歉,这不是累的吗?倒是从今往后,隔壁住了阿楠,还真得注意别搞出 什么大动静挨她数落。有点不自在,有点高兴,心里还这么复杂上了。 “喂!我说,我早想问你,你是不是游泳游得不错?那天你跳下水库的姿势, 蛮标准呢!”嘿!你个阿楠,我王雨晨就等这你这句话了!我刻意用了一种比较 酷,也比较自然的口气,先沉吟片刻,再说:“不敢说游得太好,但本人是当年 北京大学的全校跳板跳水冠军!”阿楠拍着手,“呵!这么厉害呀?你以后当我 老师好不好?”嘿嘿!老是让我仰望着似的阿楠这么一说,我有种咸鱼翻身的舒 爽感,嘴里还是要酷下去,“不敢不敢!共同切磋吧!”一转念,接着问:“我 那么凶你不怕?”阿楠咋呼着一叉腰,“那老子比你还凶你怕不怕?”看那么美 一个长发妞,装成口吐粗话的船老大,我绷不住大笑起来,阿楠又是一阵咯咯咯, 这回听起来,好像不像小母鸡了,像……对了,小喜鹊! 其实阿楠在水边长大的,我们和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同事去游泳,看她泳游得 并不差,只是跳水不行。我自打认识她,就尴尬了一回,老想找机会报一箭之仇, 也占回上风。见她试跳了游过来,我说:“你那叫跳水呀?啊?整个儿一个笨牛 落水,起的水花都能冲浪了,快看看肚皮拍开了没?我给你露一手,好好瞧着吧!” 说完,起脚助跑,足尖轻点跳板,高高腾空收腹,双手迅速一触脚背,再展开身 体入水,眼睛余光看见微小的水花,出水再这么很帅地一甩头发,等着阿楠喝彩 …… 阿楠坐在泳池边,小嘴一瘪一瘪的,眼睛里有泪花儿,她在用力憋回去,还 没见过她这样,我有点慌,看来玩笑开重了,人家究竟是女孩子……我不停地抹 脸,可能看起来傻乎乎的,阿楠终于破涕为笑了,抄了一把水,咬牙切齿地向我 泼过来。我疼惜地过去拉她起来,教她跳水,看她很认真地比划动作,身材优美 娇小,一时间觉得她比我年纪小好多似的,一只湿淋淋的,可爱的小喜鹊! 五) 我们国旅生意好的不得了,这旅游旺季,好像旺得没完没了。大家接团送团, 跟群机器人似的,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回办公室都懒得说话,那点嘴皮子带团 都说得起茧子了,用杠子撬才能开似的沉重。优质服务据说得体现在热情笑脸上, 所以我早上笑,中午,下午笑,不留神晚上也笑,这微笑定了格似的在脸上挂着, 肌肉都笑麻了。要是回家,我妈准要怀疑我是中风了。见了阿楠和其它同事,我 们都笑着比划一下算是打招呼,我的妈耶!全旅行社中风了。另外阿楠也没提我 又打了呼噜,估计是我连嘴都累得打不动呼噜了。 到了大家重新能动嘴皮子,都入冬了。导游全体归队,又得按规矩坐班,所 以上班时间,我们接待部,三人一伙,五人一堆,大聊起接团趣事,时间还是好 混。人一闲了,就有些别的想法。我想,这导游也不能做一辈子,年轻力壮可以, 老巴巴的还晃着小旗子接团,爬高上低的,还不够别人替你揪心的。先攒点钱, 然后我还想学点什么,或者出国看看,跟几所德国大学联系一下再说。另外,我 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阿楠,一见她进了办公室,我好像聊天儿都更大声了,她要 是参加进来,我连自己都怀疑前世是耍猴儿的,那些笑料包袱我都不用想,自己 就从嘴里蹦出来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渐渐发现,阿楠几乎是全社瞩目的中心,业务上没说的,大家都佩服。表面 上她和谁都好,实际上,她和大家似乎隔着些什么。女同事背地谈起她,口气里 有些醋溜土豆丝的味儿,这我能懂,谁挨近了她,就跟普通宝石放在钻石边上, 再发光也没用。男同事提起她,起先都眉飞色舞的,说深了,又说她是妖精变的, 谁沾了她就死无葬身之地,还有说她男朋友遍天下的,生活很烂之类,话语之间, 好像有什么旧事背景,我虽然好奇,但也不愿跟某些人一样鸡婆。这个阿楠还真 不简单。 忍了一段,还是问了比较老实的同屋刘畅,他告诉我,阿楠毕业来国旅不久, 因为人太突出显眼,业务优秀,就招人嫉妒,还惹上了麻烦,有个官场地位显赫 人的儿子,神经本来就有点不正常,结果看上阿楠,死缠烂打,不见阿楠答应, 那人就彻底疯了。那家的太太,怪罪阿楠,又查出阿楠的妈妈,当年一位有名的 舞蹈演员,抛弃他们父女,跟个香港人跑了,至今下落不明。官太太仗着她老公 的关系四处散播谣言,胡说阿楠她妈在香港当了妓女,还想借别人的手为难阿楠, 国旅李总正义抵制,闲话又传阿楠和李总关系暧昧,挑起了李总的家庭矛盾,李 总的老婆是原先家乡跟来的,没有多少文化,听说李总找了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脾气一倔就割腕自杀,差点死了。阿楠为这些冤案,不知哭了多少回。现在进社 里住,听说是她爸终于重娶,进门的新太太凶神恶煞,带来两个异姓的儿子,也 净欺负阿楠。 听完刘畅一席话,我一夜翻腾着没睡好,想起那天跟团,阿楠说要搬出来, 应该是她爸的电话吧!中间时间隔了一段了,那么阿楠还是终于搬出家住,家里 一定是实在没法子待了!没想到阿楠心里承受着那么多。阿楠这样的女孩子,该 是像花儿一样,养在水晶大水瓶里,藏在深闺,好好呵护才对啊!可惜我没那个 能力和福分,不然……究竟是太年轻,阿楠在我心里位置太高不可攀,没用的心 思动深了,倦意也袭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既然想清楚了自己的位置,了解了阿楠的苦衷,等后来见了阿楠,我就十分 主动地与她多搭搭话,见她需要帮忙,就跑得快快的,也不避嫌,旅行社的人说 我癞蛤蟆什么的,我也无所谓,大大方方和阿楠建立起比较亲近的友谊,总不能 让她,以为我与别人一样,为着莫须有的谣言,对她敬而远之。渐渐的,阿楠也 比较轻松大方起来,冬季没太多事情,又同语种,同办公室,还住邻居,一起搭 伙吃个饭,游个泳的机会越来越多。她开始叫我“雨晨啊”,我叫她名字的时候, 总是故意把五官挤得很难看的样子,拖长了腔调,“啊唉楠哎!”因为她听了, 一定又是咯咯咯笑,听起来,居然像百灵鸟儿了。 六) 带出境团,我们后来开始走东南亚的线路。一出团,就去个一两周左右。回 来总是很开心和阿楠聊几句新闻,我带回来的不外乎是晒黑的一身皮和路上捡到 的几大筐黄色笑话,但到了她那里,她基本都听说过了。我们也感叹,去了东南 亚,皮晒黑了,人也从里到外变黄了。当然,我碰到过不少不错的女孩子,但总 觉得她们身上缺了点什么,另外,我也不想太快稳定下来。我有空了,翻些德文 书,也把书上的笑话说给阿楠分享。 我给阿楠讲了这么一个笑话,“有个顾客,到一间小餐馆里吃意大利面,结 果在面里,吃出了一根老长的毛,叫来经理投诉,经理是个秃子,经理找来侍应 生,侍应生还是个秃子,又叫出穿着汗背心,围着围裙的厨子,那厨子又是个秃 子,大家一起纳闷儿,究竟哪儿来的长毛呀?这外国人一纳闷儿呀,就得两手抬 起来,这么一摊,再用力耸个肩,你猜怎么着?”我停了下来。“怎么着?快说! ” 阿楠听的都迷糊了,我蛮得意她那讲故事的几招,我已经学得不赖了。我冲她勾 了一下手指头,她很感兴趣地靠近我,我抓了一把她的长头发,夹在咯吱窝里, 然后摊手耸肩,再说:“原来那根长毛,出自那鬼厨子的腋下,他的腋毛有…… 那么长!”说完,我又把阿楠的头发举起老高,把个阿楠恶心得直掸头发,还追 打哈哈大笑的我。 阿楠像个花仙子,几乎每次出团,都招来昏头蜜蜂追求她。我已经很了解她, 能肯定她决不会故意骚首弄姿。对我,她不再设防,碰上什么事儿,一口气全说 了。众多蜜蜂里,一个台湾领队很有趣,姓龚,四十有五了,老着脸皮,非逼阿 楠叫她老龚,与“老公”谐音,想占便宜。阿楠坚持叫他龚先生,他就问,“不 是公的,能叫先生吗?”我听了不禁大吼,“真不要脸!这老乌龟!!”阿楠推 了我一把,说:“你起的一个什么哄呀!”我马上说:“倒也是!我不过是一只 癞蛤蟆耶!!”阿楠举起了高跟鞋,我赶紧讨饶,“姑娘,您佬别管我,你说, 说下去!” 阿楠接着说这位龚先生,后来撵到香港去了。她带团进酒店,那龚先生捧一 大把粉红色的玫瑰花,西装革履等在那里求婚,把阿楠急得直跺脚。“我最讨厌 粉红色了!”阿楠说。安排完团队,阿楠去找龚先生婉言谢绝求婚。龚先生倒是 很有风度,听明白了,希望阿楠至少收下花,再答应他送她回房间。阿楠反正与 一位女团友同住,也就答应了。到房门口,龚先生又罗罗嗦嗦,非要进房给阿楠 演示一下如何保养鲜花,见女团友在房间,时间也才晚上八点半,阿楠就把龚先 生请进房。结果龚老先生,去洗手间含了一口水出来,“噗!”一下子,口水连 同自来水的,不仅喷在花上,还喷了两位女士一脸,居然说这是养花的绝招,气 得阿楠连人带花,把龚同胞扔出了门外。我听完了,心里痛快的很有一点想放鞭 炮的欲望,有些担心阿楠,会不会再惹上什么大麻烦,也还有点隐约的怕,万一 哪天,阿楠真宣布爱上谁了……我当然替她高兴,我……怎么胃痛起来,赶紧不 动声色,向阿楠告辞找药吃去了。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外办主任,我的老上级,向李总借我,两个月以后陪同 省里的一个商家代表团出访欧洲。向主任还个人情,李总和我都非常愿意。于是 我扑上所有可能的时间,准备有关资料,商家代表团涉及四个行业,对我都是新 东西,认真准备是应该的,再说,保不准有新机会什么的。我也要向主任证明一 下,我已经算是上午十点的太阳了,不仅朝气蓬勃,还有点蒸蒸日上的意思了, 我已经被评上优秀导游。 阿楠屋里,搬来了新分到国旅的同事做伴,她们挺合得来。刘畅也结婚了。 我独霸一个单间。我和阿楠,仍然十分要好,但那层薄薄的隔膜,依然没有人去 戳透它。阿楠开玩笑,“雨晨啊,你怎么还没有女朋友?想娶洋妞出国呀!”我 顶回去,“谁会要我呀?又没几个钱,又没时间,模样倒凑合,可嘴不饶人,妞 都让我得罪光了。”我也逗阿楠,“阿楠你不是也单飞着!等谁呀?”阿楠一片 桔子皮扔过来,“等你行了吧?”我心里一震,真愿意相信她,可嘴里却说,“ 这福气我可消受不起呀!你可是公主的命!嫁个王公贵族什么的才镇得住你,养 一园子牡丹才配得上!”阿楠脸阴了一下,声调低了下去:“你怎么也这么说? 其实我的最高理想,就是离开这里,再有个真正爱我的人,小小的一个家,和和 美美的,带着孩子,住在乡下,有个小菜园子种菜……可我不放心离开我爸” 七) 阿楠的父亲突然去世了。她听到这个消息,就昏倒进了医院,社里派了几个 女同事轮流陪伴她,我也和大伙去看过她几次,我特意往后站一站,不忍心直视 她那种痛的样子,我见她流泪,恨不得用头去撞墙,我多么想将她那个小小的躯 体,紧紧地搂在怀里。办理丧事期间,我陪商家代表团去了欧洲,刚回来就听说, 阿楠受不了她父亲继任太太的纠缠,放弃了家里所有东西,彻底搬进社里。也有 谣传,她要走了,要出国了。 我备了瓶酒,一个晚上去敲阿楠的门,请她过来我这里聚聚。阿楠变得很瘦, 非常憔悴,长长的黑发显得非常沉重的样子。我们默默地喝酒,她再抬起头来, 满眼泪光,第一次告诉我她母亲的故事…… 阿楠的母亲是个非常出众的舞蹈演员,爱上阿楠普普通通的父亲,周围的人 都很吃惊。阿楠的父亲也深爱着她美丽的妻子,但妻子太出众,父亲老是很自卑, 久而久之,损伤了他本来男子汉的豪气,变得委委琐琐的,后来还萌生出了几近 变态的忌妒心,妻子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怀疑妻子居心叵测,再后来,就开始酗 酒,甚至打骂妻子,有一次醉了,还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发生了关系,阿楠的 妈妈知道了之后,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了消息,那一年,阿楠才五岁。 后来父亲戒了酒,全心全意培养阿楠。无数个夜晚,阿楠看见父亲捧着母亲 的照片发呆。她知道,父亲依然在爱着母亲。阿楠长大了以后,一再劝父亲再娶, 重新开始生活。见阿楠已经可以自立,父亲终于同意重娶,无奈他不可以抹去阿 楠母亲在心中的位置,与继任妻子常发生矛盾,那女人当然也不放过阿楠,还教 唆与前夫生的两个儿子,一同兴风作浪。阿楠父亲终于脑溢血去世,是看见继任 妻子将阿楠母亲的照片全部烧了,气极而引发的…… 那一晚,阿楠醉的很厉害,泪流了满面,看得我心疼极了。她对我说:“雨 晨,你知道吗?我现在好像轻松了,因为我可以没有什么牵挂的走了,我要到一 个别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做一个没有历史,没有过去的人。 我很快启程去奥地利!我要要走了!”我扶着阿楠,想送她回房,她靠着我的肩, “雨晨,我不要走,你留下我好不好?我们去乡下住好不好?”我的心在绞痛着, “楠!你醉了……你走了对你好些,不管你去了哪里,我会来看你的……”我咬 着牙,还是送阿楠回了房,自己接着喝得酩酊大醉。 阿楠走的时候,送行的人很多,我们没有机会再单独说些什么,我交给她一 张卡片,一片绿油油的牧场背景,送给她的祝愿写在上面,“楠,你应该得到世 界上最美的爱情!最甜蜜的家!雨晨。”阿楠留给我一个小包,由她的室友转交 给我,里面是那只我从水库里救起的小凉鞋,并没有一句留言。我将小包放在床 头,胃里,一直像吞进了硫酸 阿楠走后不久,我因为陪同那个商业代表团,给一家德国公司的总裁留下了 很深的印象,他认为我是可用之材,决定资助我到他公司半工半读,以后留用公 司发展亚洲市场,于是我很快飞到了德国。时光如飞,一晃几年过去了。 阿楠的消息断断续续,她不愿和我们联络,大概是怕勾起她太多伤心的回忆 吧!最后一次有她的消息,是两年前,在德国的花边新闻报上,登着阿楠陪同一 位德国著名作家,在维也纳参加酒会的照片,阿楠依然一头美丽的长发,脸上挂 着淡淡的微笑。上花边新闻的照片是偷拍的,有些模糊,诠释不出她脸上更多的 内容。她身边站着已经七十多岁的白发作家。报上的文字,把阿楠称为的作家的 神秘情人。我为阿楠一阵心酸。不过那位作家的小说,我也很爱,他书中描写的 爱情,总是真诚圆满,但愿真实世界中,他的人也如此!也但愿一切,是我庸人 自扰! 前不久,小报上报道,那位作家去世了。从有关报道中,我得知,作家有个 老婆健在,两个女儿一直照管作家的财产,并拥有一个专门出版作家作品的出版 社,那阿楠……小报里再没有了阿楠的消息。 我在寻找阿楠,也或许阿楠会上网,有一天会读到我这篇文章。我多么想告 诉她,我住在德国南部的乡下,终于有能力,拥有一个温馨的小房子,屋后开了 一块小菜园,她如果愿意,可以留下来。我们的日子,不会奢华,但有足够的安 宁给她。我愿意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她如云的长发,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还愿意有一个我们的孩子,叫做王悠(取意:忘忧)。让她,忘记所有的忧愁! 我知道,我不过是众多沉迷于Loreley 的船夫之一,我愿意为Loreley 触礁, 为Loreley 沉没,我更愿意为她,奉献我最真挚的爱情…… 阿楠,我的黑发的Fee (德文,意为:仙女,女妖),无论你在哪里,你都 是我心中,永远的Lorele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