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儿一阵儿挺想你的 作者:余佳 这是哪儿啊?乱哄哄的好多人,灯笼,彩灯,王府井怎么耍上龙了?那龙忽 然变成一个大大的鞭炮,“砰”地炸了,把她吓得直想笑,高兴的理由,却来自 手里的一个小坛子,还有旁边一个搂着护着她的人。 你看你,就知道抱着臭豆腐坛子,美的鼻涕泡儿都快出来了,还不擦擦?他 说。 她不介意这个话,径自的在纷纷扬扬的雪花儿里转圈,咯咯地笑。身体怎么 那么轻?……很着急,她带着哭腔嚷嚷,我的王致和臭豆腐呢?他说,快来!北 京的喜筵都开了。什么对不对的,你读书读迷瞪了?咱们的婚礼呀。 又急又气,又气又急,没听说不嫁人就不让吃饭的!臭豆腐呢?她急坏了, 跑着找…… 清晨。周萌“腾”地从床上坐起,呼哧呼哧喘着气,咽下一大口馋出来的唾 液,懵懂了一会儿。 人终于清醒过来,原来做了一个梦。瞧瞧闹钟快七点了,周萌起身换衣服, 到厨房烧上咖啡又去洗手间梳洗。卧室暖气还没开,可能有点着凉了,她抽了张 纸巾,刚想擤鼻涕,突然就把那个梦想起来了,怎么就巴巴地满世界找臭豆腐了? 她忍不住“噗哧”一乐,结果当真吹出了一个小鼻涕泡儿。周萌起劲儿地笑,虽 然没别人,仍然有些不好意思,心说一把年纪了都,还干这种小屁孩儿的事。想 到这儿,她放下手里的咖啡,走到卫生间照镜子,脸红扑扑的,眼睛也笑得挺精 神,眼角儿下面的小细纹,站远一点也不大看得出来。但还是……老了?! 呵!你瞧我们萌萌这小脸蛋儿,一把都能拧出水来嘿! 咱们啊,叫周国周萌巧是巧,但特俗!这么着,我叫保财,你叫翠花,将来 生一儿子叫……周板凳儿,哈! 周萌喝着咖啡,回忆起大学时代的周国又想笑,北京男孩真本事,他就能贫 嘴贫得让你那个恨,等急了眼开骂,同时也就发觉爱上他了。怎么突然梦见他了? 哪八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居然梦见跟周国结婚,真是的!她摇摇头打断思路。 简单化了一个淡妆,抱着大衣出门启动汽车。 深秋的德国,碰上下雨就与冬天差不多了。 周萌抱着一沓文件,从停车场急步跑进公司的主楼。恰逢这时起风了,雨更 是下的劈头盖脸的。站进电梯,她把文件移到腋下夹稳,腾出右手将就着发僵的 指头抹了抹脸上头发上的雨水,心里不由地想,北京的秋天多好!记得上大学的 时候她和周国约会,总喜欢先骑车到中关村农贸市场几毛钱买个大红薯,烤的热 乎乎的周国揣怀里暖着,两人再骑到颐和园,穷得一塌糊涂,但不知吃的多香日 子多美……今天怎么搞的,满脑子北京,吃的,还有……周国? 楼道静悄悄的。路过几个办公室,周萌有意无意瞟了瞟,左一眼右一眼都是 些早来的表情呆滞的同事。德国就是这样,一冷,天气一不好,公司就气氛蔫然, 集体遭霜打了似的。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桌上有张格外显眼的红色便条,周萌放 下手里的文件,皱起眉头拿起条子边看边往外走,迎头差点和来人撞上,两人都 吓了一跳。同事递过来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说,胡子等不及你来他去附楼了, 喏,给你,他说明天一早就要。 周萌接过来看了看,泄气地把单子往桌上一扔。上帝啊!跟着这个胡子老板, 早晚要累死。哦,不好意思,都忘了谢谢你。德国女同事懒洋洋地托腮伏在文件 柜上没走,张了张嘴,以为她想说什么呢,结果只见她掩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摆摆手算是回答不用谢,泪汪汪的拖着步子走了。周萌冲同事背影笑了笑,动手 核对报价单,一项一项誊写进新合同里。 康熙17年,店名字号分别由状元孙家鼐、鲁琪光题书。孙家鼐还写了四句诗: “致君美味传千里,和我天机养寸心,酱配龙蹯调芍药,园开鸡跖钟芙蓉。”每 行抬头连起来念,就是“致和酱园”,周萌最爱的北京臭豆腐的出处。当初周国 陪着周萌,还专门查了查王致和臭豆腐的渊源。哎呀,那个褡裢火烧真好吃,还 有豆腐脑儿,馓子脆卷果香,酸不溜的豆汁儿就焦圈儿,炸酱面,冰糖葫芦上有 红果儿和山药…… 怎么突然馋着北京小吃?臭豆腐念念不忘?周萌没法把这些美味从脑袋里赶 走,实在无心工作,她气馁地在电脑上乱敲一气,怎么了我今天?馋猫饿鬼似的! 可能是昨天周国电话惹的。他回国了,从北京打来电话,说正在颐和园呢。对方 低沉的嗓音,地道的中文京腔,听得周萌精神一振。 周萌毕业后不久到了德国,而周国后来去了日本。同校的一对儿,像他们这 样因为生活的走向,感情无疾而终的挺多。他们还一直断断续续有联系,成了好 朋友。都在异国他乡,打电话也算过中文瘾,特别是地道的京片子,两个人百听 百说不厌。周国在日本好几年才终于安顿停当,第一次回国感慨万千。 ……好几年都在日本窝着,再怎么着好,都觉着那是人家的地儿。终于回来 了吧,觉得北京也生分了。城市,人,朋友,就连父母也待客似的,反正不知为 什么,心里特空,找不回那种特亲切地感觉了。就知道拼命寻着吃,整个儿一饥 民! 我是说北京亲切是亲切,但不是那种,亲切的感觉你明白吗?就两回找回来 了那份亲切!一回是刚下飞机,在机场就听一老爷们儿嚷嚷,我操!怎么你大爷 我一出门儿就碰晚点啊?再一回是现在!我在颐和园呢,后门儿。就是……咱们 以前那会儿……常来的地儿。那小门儿还在呢!我刚才就在桥那块儿,还记得吗? ……我当时非哄你跟着在冰上骑车,结果你摔一大跟头,哭着骂我大混蛋的那小 桥,嘿嘿。 听着周国的话,周萌也禁不住唏嘘起来。周国还是称呼他妈妈小红脸儿,说 老爸老妈鸟枪换炮,上点子老年大学,揣着手机拨到哆嗦(振动)那档溜菜场。 人家根本不希罕北京小吃,二老领着手老去吃“劈叉饼”……最后周国说,就是 想告诉你,一阵儿一阵儿挺想你的!口气有些激动,也有些伤感,说完他就突然 挂机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萌一直愣在办公桌前,想周国的话,想那个梦,难道是… …旧情复燃的征兆?她当时听了心里也那么“咯噔”一下,也激动也伤感来着… …不会吧?!这些年了,他找到了他的日本翠花,她寻着了她的德国保财,两个 人对对方的情况清楚得很,都是快三张的人了,各自努力到今天也不容易,也都 打算好各自成家了…… 又发了一阵呆。周萌脱口自言自语说中文,我操!我也一阵儿一阵儿挺想你 的!不过她始终没弄明白自己想的到底是北京?臭豆腐?小吃?还是周国,她学 生时代的情人?单觉得这句京片子糙虽糙,但实在是亲切的爽,都舍不得不吼出 声来。 吼一家伙,人就振奋了很多,周萌一抬腕,懊恼地咬牙,赶紧地收心工作起 来…… 二零零三年十一月于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