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 其实陈平才是张羽最好或者是唯一的朋友,即使我和她同在一个宿舍两年,说 起陈平,心里依然会升起那股熟悉的妒忌。 我几乎是在认识张羽的同时知道陈平的,那时候张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文 学社编辑部里有她,演讲台上有她,辩论坛上有她。那是一次非常令人心折的辩论 赛,张羽是反方的主辩,直杀得对方面红耳赤、理屈词穷。直到置身于宿舍,大家 还在谈论着这件事。我突然想起该打一个电话,离熄灯只有五分钟了,我直奔向楼 梯角的卡式电话。楼梯角的灯没有开,但有一个人在那里打电话谈论着辩论赛,令 我惊讶的是她用的是很流利的广州话。十分钟在等待中消逝了,而电话边另一场比 赛正进入高潮,主辩依旧是张羽,而对方(我无法不听清楚了)是个叫陈平的家伙。 第二学期,竟阴差阳错地与不同专业的她分在同一宿舍 ,并且是上下铺。战 战兢兢地与名人相处了两天,便发现她原来是个很随和的人,一来二去很快就和我 们打成了一片。她懂的东西比我们都多,文学的哲学的乱七八糟学的都懂一点,于 是她几乎成了宿舍“卧谈会”的主角,而我是“亚主角”,当大家都进入了梦乡时, 我们俩往往还沉浸在李清照或者托尔斯泰的世界里。 有时连我也睡着了,她就写信,打着手电筒,给那个叫陈平的家伙写。 这是有一天半夜我幸运地醒来时发现的,老实说到第二天张羽的男朋友陈平就 不是什么秘密了。可怜的张羽始终笑盈盈地应付我们的疲劳轰炸。一会儿,我们不 仅知道陈平是深大的学生,连他如何在那个繁华的都市捡到迷路的小羽,如何将她 送回家,甚至连他的“浪漫气质”、长相``````都了如指掌了。 师二的日子在嘻嘻哈哈和隐隐约约的迷惘中缓缓流过,仿佛没有一点儿重量, 张羽越来越沉默了。在宿舍中她依旧是主角但极少谈到自己,似乎将许多事藏在心 里,以至于身上有一种伤感和危险的味道,远远地就能闻到,也许这就是她的朋友 那样少的原因吧。虽然她在学习上很出色,但同时她又是学校里有名的问题学生, 比如她一早醒来看到天空在下雨,便撑起伞说要去看看山上的花开了没有,直到第 四节才浑身湿淋淋地站在教室门口,这时她头上粘满了小黄花,笑盈盈地告诉老师 她生病了在宿舍睡觉;比如她可以双休日成天泡在画室里将下周的静物画完,甚至 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但真正上课时却找不到她的踪影,每位老师都为她头疼。更 大的问题是她爱喝酒。有好几次她带了一身酒味在宿舍的走廊上站了半夜,有时她 喝得醉熏熏地给陈平写信,写得眼泪鼻涕全沾在信纸上,但醉得最惨的还是那次被 黄老师训了一通之后。 那天晚自习也不知道张羽到底问了黄老师什么问题,只见黄老师两眼血红地在 教室来回转了两圈,就像战斗前夕将军在营中运筹兵马时的踱步。最后“将军”在 她身边停了下来,开始发号司令了,“张羽你给我停下来``````”四十九道眼光离 开作业本“刷”地全聚集到她身上。至于“将军”训话的具体内容由于语速过快篇 幅过长再加上其中引经据典颇多谁也没听明白,大约只记得最后黄老师在张羽本子 上边写边念的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张羽的同桌告诉我们这些的时候窗外正暴雨如瀑,一团漆黑。十一点了,张羽 到底上哪儿去了?要不要报告校长?全室没有人上床,空气中燃烧着焦虑。最后室 长决定先大伙撑着伞在校园里找找看再说。 凭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直觉,我跑到教学楼的卡式公话旁。果然。灯依旧没开, 风雨声中夹杂着依稀的啜泣,“陈平,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讨厌一切``````” 一道闪电划过,我看到张羽坐在电话旁文学社废弃的在信箱上,一只手托着头,一 只手握着听筒 ,肩头一耸一耸地。我轻轻走过去开了灯,无言地拥住她。地上一 滩水触目惊心,张羽全身都湿透了,并且喝醉了,整个靠在我身上。夜突然格外地 冷,我的牙齿直打哆嗦,但张羽的身体像火一样烫,狼狈得像一只落水狗。就在我 帮她挂断电话时,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显示器,里边竟是空白的,也就是说,张羽根 本没有按号,怎么可能呢?但接下来我又发现电话里根本没有卡。 医生和室友们很快赶来了,将吐了一地的张羽扶到医务室。医生说她正在发高 烧,过多的酒精再加上淋雨,这孩子看来只剩下半条命了,大家围在一起看着蜷在 床上像条虫子的张羽,都想哭,我打着手电筒去宿舍给张羽拿件衣服,这到底是怎 么回事啊``````但是,就在打开张羽衣箱的刹那,我所是的思想都被惊奇代替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信,偌大的皮箱里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件换洗衣服,其余 的地方整整齐齐地码着不同规格的白色信封。到底谁给她写这么多信,陈平吗,一 定是,我禁不住抽出靠边的一封,上面只有“陈平”两个字和右下角的日期,看得 出是张羽的笔迹,当我抽信的速度越来越快,大脑中的惊奇很快变得混乱起来,一 百来封信写的全是一个人的名字!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将几封信从信封存里抽出来 放在手电筒昏黄的光束下迅速地读起来。 “平,我只有你了,就像一个人在沙漠里艰难地走着,人们在遥远的地方,只 有你在身旁给我支持和安慰。” “在我独处时总是看到一条灰白的大路,一直伸到看不清的地方。我愿意一个 人去走,朋友、亲人、成功、欢乐``````都不需要,我只渴望走,只是脚对路的渴 望``````” “他说我是疯子,我再也不谈理想了。” “陈平,他们都以为你确有其人,这样也好,有个朋友省得人家觉得我孤僻。 只是有时我也痛苦,我普通的友谊,可以一起笑的,像室里这一群。但一想到和她 们做朋友,我去却有点心虚,仿佛已经失去这种能力,因为我早已习惯于只有你—— 另一个我这样的朋友``````” 辛辣的液体不断涌进眼眶,我拼命地咬住手指,一切都明白了又都不明白了, 不,张羽,不,张羽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啊!张羽,不``````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