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网络的另一种爱情 朱七七 第一次见到蝴蝶时, 我正在心中第103次踢毛大夫的屁股。每一次这种向家属 交待病情的破事他都交给我,美其名约锻炼我处理临床事件能力。而面对尚且一无 所知的家属, 我总是很难开口说:"对不起,现在的医学发展有限。"、"我们已经 尽力"之类的套话。尤其象蝴蝶这样美丽的家属。蝴蝶是美丽的,其实她不叫蝴蝶, 只是我见到她时,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裙,肩头停着一只玉色蝴蝶,和她垂下的 长发交相辉映。那种美丽实在让人震撼。所以我在心里就把她唤做蝴蝶。 遇到再美丽的家属也要完成我的任务。我决定拿出白衣狼的本色,至多在心里 再泼毛大夫2盆洗脚水, 算是对得起蝴蝶那双象天池水般清澈的大眼睛了。我清了 清嗓子:"关于马法伦的骨穿报告出来了"我看到天池的池水泛起一片柔光。毛大夫 的洗脚水里又要加点辣椒面了。 "我们可以看到骨髓增生极度活跃,理论上讲象这 种原始细胞占90%以上的情况并不多见,",蝴蝶雪白的额头上出现了细细的汗珠。 毛大夫一定觉得临头浇来的洗脚水差点硫酸。"结合他高烧1个月的临床表现~~"唉, 真不忍心见到毛大夫被西红柿和臭鸡蛋淹没的样子。但是蝴蝶的头低下去了,我也 不想这样的美女伤心。 见鬼了, 这次交待病情尤其难。当然我还可以从第4版内科学的584页背到592 页。我也可以搬出陆老师的《血液病临床实验室诊断》的经典内容。但是对准这样 一双眼睛, 我无法再鬼扯下去。我索性一咬牙,一跺脚。直接从原因切入结果," 他的诊断明确了, 是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说完,我向后退了一步,已经到了 这一步我想我总可以算完成任务了吧。我静静地等着蝴蝶的爆发。沉默良久,蝴蝶 直视我的眼睛,"那么你们下一步打算如何治疗?"我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她一番,恩, 绝对是个美女, 但是也绝对有大脑。"我们打算把他转入血液病房。他没有兄弟姐 妹, 无法进行骨髓移植,不过可以在化疗后,第一个缓解期里进行自体移植。"蝴 蝶轻轻叹息了一声,点点头,转身离去。毛大夫一定在打今天的第108次喷嚏了。 几天后,我值夜班夜查房时,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阵轻泣。老护士们都说 老医院里往往有些怪异的事情发生,前2天病房刚刚送走1位大面积脑出血的病人。 也许他想我们了,回来看看?和我值班的小护士刚刚毕业,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 我,我知道我应该珍惜这次表现的机会,所以壮起七胆,寻声而去。走廊的拐角处, 我看到了那只玉色蝴蝶随着栖身的肩头轻轻颤动。我的心不由的一颤,我以为她是 个坚强的女人,看来再坚强的女人也有软弱的一面。蝴蝶听到了我的脚步,转过身 来。我又一次看到她那双眼睛,看来天池的雨景别有动人之处。(我这人比较爱在 关键时刻走神)我不知如何开口劝她,我觉得我宁愿选择论述再生障碍性贫血的骨 髓表现。 然而美丽的"女鬼"似乎比我更不自在,她嗫嚅着,我几乎要动用听诊器,终于 听清她在说:"对不起"。我还是不知如何开口,绞尽脑汁总算找到一句:"前2天这 老房子刚过100岁生日,已经摇摇欲坠,经不起你这一哭。"该死,我的脑袋一定是 锈掉了,这算什么俏皮话。但蝴蝶总算不哭了,她迷朦的两池水焦点飘向我身后的 某处,轻轻的说:"我们刚刚登记结婚。"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从我的临床经验看, 越是健康的人越经不起大病的打击,越是美好的人生越容易经历磨难。 我正打算从我有限的公共词汇中寻找合适的安慰语,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铃声。 病房有事!我拔腿就跑。跑到病房里,发现大眼睛小护士正使劲按着马法伦,马法 伦的输液已经被拔了出来,他摇晃着因为化疗而大量脱发的脑袋,大声的骂着,四 肢拼命踢打着。 我冲上去替下了气喘嘘嘘的大眼妹妹,按住正在挣扎的马法伦。" 怎么回事?"我问她。大眼妹妹摇摇头,"谁知道,我正要给他换输液,他就突然这 样了。 "我想了想,看来马法伦的白血病可能已经累及脑膜了,比我们预料的快的 多。精神症状已经十分明显,这不是个好现象。马法伦挣扎的力气如此巨大,以至 我根本无法制住他,大眼妹妹也无法给他扎输液。蝴蝶忽然出现在床边,她紧紧的 抱住马法伦的头,我看见她的嘴唇被牙齿咬的发白。马法伦在她的怀里渐渐安静下 来,终于不再挣扎。输液走了进去。我告诉大眼妹妹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马法伦 慢慢的沉入梦乡。 我告诉蝴蝶,不能再拖了,必须转入血液病房了。而且化疗及其后的营养支持 治疗需要一笔巨额的医药费,还有自体移植更是天文数字。对于他们刚刚成家的人 来说自己负担根本就不能想象。 蝴蝶点点头。"我知道。钱我一定能找到。我希望 你们能够尽力救他, 我不能没有他。"我看着蝴蝶坚定的小脸,我明白这个女人是 认真的。 蝴蝶真的找来了钱。马法伦在一家有机化学公司做事,我们本来就考虑他是因 为长期接触苯一类的化学原料而致病的。所以从某种角度讲他这也算是职业病范畴。 但是他所在的公司极其强硬,不肯掏钱。听说她到马法伦的单位门口,静坐了3天, 直到公司的总经理请她进去,答应替马法伦出全部医药费。 于是我想方设法和血液科联系了一张病床,马法伦终于转入了全国最为有名的 血液病房。我有些怅然,从此后也许再也见不到那只玉色的蝴蝶。 直到那日我从实验室出来,走在医院的花园里,正在思索为什么打过丁肝减毒 活疫苗的那组老鼠会出现淋巴结的肿大时,突然听到有人叫"朱医生"。我又一次看 见了那只玉色的蝴蝶,她瘦了许多,瘦瘦的肩头蝴蝶真的贴在她的肩窝里了。一张 苍白的脸只有一双大眼睛深藏着浓浓的悲哀。我看见她臂上那块触目惊心的黑纱。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想到这么快,只有短短的3个月。蝴蝶告诉我是1天前 的事情。最后的日子,马法伦没熬过化疗后的感染期。"他走的很安详。"蝴蝶不无 安慰的说。这中间一定包含了蝴蝶无限的努力。我能猜到其中的艰辛。蝴蝶告诉我 她想把马法伦的尸体捐献出去。希望我能帮助她。我再一次震惊了,蝴蝶有着怎样 的胸怀。我决定再次帮助她。 马法伦的一双角膜捐给了一个孩子。 医科大学希望能够得到马法伦的心脏做成标本,作为示教。蝴蝶不肯答应。我 十分不解。蝴蝶也不肯回我的传呼。 直到马法伦火化的日子,我收到蝴蝶脱人捎给我的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一 张短笺,清秀的小字象是蝴蝶对我娓娓道来:我知道我有着自私的灵魂,我不肯把 他的心给任何人,如果有另一个世界,他没有了心,就再也想不起我们相爱的日子。 那我们永远无法再相聚,我希望终有那么一天我能够带着他的心和他相聚,再也不 会分离。 我知道作为一个医生应该百炼成钢,七心似铁。我知道20几岁的人了,不应该 总是儿女情长。我也知道蝴蝶对我而言是再也不会飞回了。我更知道眼泪的功用是 除菌及清洁角膜。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任由盒子里那只玉色蝴蝶在我眼中逐渐模糊, 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