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废弃 朱七七 一切到底如何发生的,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或者说我宁愿我已经忘记。 但是直到现在,这一点都不能办到。就象她的脸鲜明而真实,在门后隐隐退去。 耶路撒冷, 曾经几百代人的圣城。我对这里的一切向往已久。当我到达当地1 月后,获取了通行证后,就在朋友Jane的陪同下开始我的梦想之旅。当朝阳金辉下 圣河里沐浴的人们一一呈现时,我贪婪地呼吸着这千百年神圣的空气。每个胜迹间, 我触摸、感受并且吸收着历史和文化。 掠过三五成群的士兵,走到哭墙,我怔仲不前,原来人可以这样悲哀挣扎。我 看着那悲怆的母亲,全心倾听她无声的呐喊,体味她伟大的痛苦,已经忘记了时间 和身外的一切。直到夕阳染红美丽的耶路撒冷城,Jane提醒我戒严的时间快到了, 我才如一个孩子般恋恋不舍地坐上Jane的吉普车。 经过某处闹市, 我看见几个巴勒斯坦人被贴墙反绑着,几个士兵远远站着。" 在干什么? "我指着他们问Jane。Jane把手指往脖子上一划。"可是还有小孩子。" 我指着一个只及别人腰间的男孩子说。Jane不答,只是耸耸肩。车子慢慢从他们身 边经过,我看见围观的都是巴勒斯坦人,没人说话,就那么静静围着,一双双羚羊 般黑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已经走远了,传来的枪声还是使我全身战粟~ ~~~~还有一个小孩子。 到家了,我打算帮Jane卸下刚买的食品。刚刚一扭后备箱的把手,后备箱猛地 打开,一个人用枪指着我们。我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他从后备箱里跳出来,而 后扶出另一个。Jane碰了碰我,眼神示意我看他们的绿色罩袍。巴解组织,我恍悟。 "抱歉,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们需要药品,食品,请帮助我们。"听到如此柔和 的英语。我才发现冷冰冰的枪口后是一张动人的巴勒斯坦少女的脸。 枪口还是枪口,就算我们听不懂她说的话,我们也知道聪明的做法是听她的话。 她进门后,把枪交给伤员,一间间房切断所有的电话线。之后Jane的30坪客房派上 了用场,而我的专业也被迫重拾。 我熟练的检查着伤员的伤口,好在是肩部的擦伤。手头也只有硼酸水可用。消 毒后,我给这个受伤的巴勒斯坦青年紧紧包扎。巴勒斯坦少女一直默默地看着,突 然她问我:"日本人?还是韩国人?" 我冷冷答到:"中国人!"巴勒斯坦少女一怔,不再说话。 受伤的巴勒斯坦青年低声地谢过我, 就从床上挣扎起来。 少女连忙按住他。 Jane趁机偷偷伸手到我手心,快速地写了几个字。 我刚弄明白她告诉我要报警时,就被少女一声喝住:"搞什么鬼!"枪口一抬, 几乎可以感觉到一阵冷风刮来。 "我的朋友已经给你的朋友处理了伤口, 她说只要注意感染,他就性命无忧。 食品也已经放在你们面前, 请不要伤害我们。"Jane用英语讲了一遍,又用阿拉伯 语重复了一遍。 "只要你们不威胁到我们, 我们也不会伤害你们。而且对不起,我们要在你这 里暂住几天。"少女的声音十分柔和却隐含双关。 Jane还能说什么?我们就在钢蓝色的威胁下,四人共进晚餐。直到我和Jane在 少女的监视下收拾完餐具。我们才真实地体会什么是恐怖分子。 Jane找到机会对我低声用中文说: "我床头的小柜里有手机,等会儿我借口给 他们拿消炎药去报警, 你尽量转移他们的注意。"我心里忐忑不安,隐隐总有不祥 的预感。 我若有意若无意地哼起一首听来的祷歌,少女和青年果然凝神静听。青年甚至 跟着我唱了起来。唱完之后他意犹未尽,好奇问我:"你也会我们的祈祷?"我点点 头:"学来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青年对我友好地一笑,把祷歌的大意翻译成英文告诉我。我听后不由得感叹道: "真美, 而且很有哲理。"少女接岔道:"我们的安拉是唯一的真神,他的话就是神 喻。"过了一会,她好奇问我:"你真是中国人?"我自嘲道:"你的枪口下,我敢说 假话吗?" 她侧头想了会, 头纱从头上划下,青年亲昵地给她重新蒙好。少女继续说:" 我喜欢中国,那是古老而美丽的国度。有机会我想去看看你们的那些皇帝的墓地。 据说其中有一个给自己还造了一支陶土的军队。" 听到她赞美我的祖国时,我不由得地挺直腰板,频频点头,完全忘记我是她的 一个人质。 我自豪地告诉她,那是秦朝的皇帝,是兵马俑,"你的祖国也是古老而 美丽的。"我总忘不了妈妈教的礼尚往来。 "是的,如果没有战争,没有侵略者。"她和青年的脸突然黯然。我看见Jane偷 偷离座。少女枪尖一转,我马上告诉他们:"他还需要一些消炎药,相信我,朋友。 "少女看看我,慢慢放下枪。 "战争总会结束的。 "青年轻轻揽揽少女,"我答应你,将来战争结束,我带你 去中国看皇帝墓,兵马俑。" 少女看向青年,默默无语,月光从落地长窗中铺撒下来,给这样出色的一对恋 人镀上一层银辉。 这一刻,我发觉他们笃信着这样的信条,会有自己的祖国,会有自己的和平。 一瞬,似乎两颗心已经飞到了遥远的黄河岸边,兵马俑旁,似乎马鸣风萧萧已 在耳边回荡。 Jane回来,递给我一包消炎药,同时把我的手一握。我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讯息, 心底却不禁一沉。 我承认我远不是个君子,洗涤灵魂后,我的自责依旧不能消减半分,至今记得 那样美丽的月色下,那样美丽而纯洁的一对人。只有半个小时,之前我们还是朋友, 灵魂之交。当Jane按倒我在地毯上,摩萨德的子弹从落地长窗中雨点般飞入,我看 着他们如何在沙发上被子弹的作用力弹起又弹落,鲜血点点溅在我的面颊上,滚烫 如火。我看着血渐渐蔓延,浸没我的衣襟。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周围一片静默。少女的头纱下,一张雪白的脸,眼睛大大 地睁着,憧憬依然。月色转瞬惨淡,冰冷地砸在我们的身上。曾经,我们是四个人。 他们拖走尸体,她磕在门口,脸转向我,一脸永恒的不解。 很久以后,我的听力才逐渐恢复。街上的士兵穿梭如旧。我蜷缩在Jane新买的 长沙发上,直面整修一新的落地长窗,脚下干洗过的地毯有一片浅浅的黑色。我只 能看着太阳升起,一步步走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Jane告诉我如果我们不通知当 局,那两个巴解战士为了灭口最终也会杀了我们。我默默无语,死亡是最终结局, 对他们也是对我们。 太阳依旧升起,为什么很多人却再也看不见?哭墙上那个犹太母亲竭力保护的 只是她犹太的子孙吗?为什么我们崇尚并且歌咏的不能永不废弃?为什么那一刻我 感觉如此悲哀?什么时候从此悲哀粉碎? 耶路撒冷大街上,依旧一双双羚羊般黑色的眼睛默默地直视一幕幕屠杀,活过 一次次浩劫,繁养声息在千百年他们生存的圣堂里。 其中只有她的脸在我思想里渐渐清晰,擦拭不去。明亮的青春的脸。也许最终 会象我头脑中的某些东西一样永不废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