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时刻 作者:禾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清楚点!”古明握着听筒的手开始出汗了!嘘电话 是公司财务总监打来的,而且是在银行直接拨通给古明的:“SC公司确实撤资了! 他们通过银行给我们留下了一份备忘录:因为纽约大爆炸!他们无法继续履行合 约,他们将按合约给我们留下千分之三的违约金,……”财务总监简单汇报了情 况,大概因为是在电话里,又是在银行,他没有讲更详细的东西。古明叩上电话, 因用力有点猛,发出一阵钝挫的碰击声。 SC公司突然撤掉占40% 股份的资金,这是古明没有料到的。这就意味着,整 个大厦项目计划全部都被打乱了! 问题是他已经没有了后续的资金!工程进行了五个月,他的前期投入全都用 光了,整整1.8 个亿。这包括他的1 个亿的流动资金和以公司不动产做抵押从银 行贷来的8000万! 这个项目的总投资是3 个亿,开工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资金缺口有多大, 但那时候已没有时间容他犹豫,新百货大夏是个肥项目,多少人都在盯着,膘着 劲儿,他以三个亿中标拿下这个项目已是万幸!同另几位竞争对手相差也就在千 八百万之间,如他松口,这个项目可能就被别人争去! 古明当时的算盘是,先拿下来,反正银行已经伸出援手,剩下一块资金缺口 再在运转过程中筹划,大不了让出1/3 股给对方! 没想到的是,随着市里重点工程的规划出台,这个项目的工期被大大提前了! 原定的一年时间被改成了8 个月!变更通知下达时,市计委领导找过他,对他说: 如果有困难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这就说明还有不怕死的要等着争呢,古明当然不 能打退堂鼓,一咬牙就在变动工期的合同上签了名。这样一来,就弄得古明有点 手忙脚乱,一方面要铺开摊子连拆带迁分秒必争热火朝天地干!另一方面又要暗 暗寻找合作伙伴筹集资金,补上那一块缺口! 他当然不能让那些在招标桌上争红了眼的老对手们再插只脚进来,这不仅是 于心不甘,更主要是丢不起这个人!原来古董事长倾家荡产还兜不住这个项目的 底!K 市里那些财大气粗的同行们一定会笑得前俯后仰再狠狠地算计他一把! 那只有从外地财团、陌生的面孔中去寻,但短时间内又如何能找到可信度好, 实力强劲,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又甘心当第二股东的人?正在这焦急万分的时候, 通过银行的朋友引荐了SC公司!这的确是国外一家实力雄厚的实业集团,1.2 亿 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宴席的小拼盘,而恰恰他们又是处在刚刚试探进入中 国市场的投石问路阶段,不在乎当个小股东是为了将来当更大的股东。双方都有 诚意,几个回合谈判即签约合作生效!SC的1400万美金立即划拨到账,派了一位 精明的代表来到古明公司参与工作了三个月,发现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风险和欺诈 后,那位代表就常在香港而很少过来了。 应该说,一切进展顺利,古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名下的款项源源投入,大厦 从地基到楼层一天天升高,他的宝马汽车开进了工地的时候,下面的各摊经理几 乎是夹道欢迎,他们知道他喜欢戴上安全头盔站在高台上看进展中的项目!他查 看了工期进度也比较满意,8 个月并不是一个神话,在他古明董事长的指挥下, 就要拿下这个工程! 但是,今天却突然出现了这件事! 今天早上,项目部经理来请示说工程框架已经封顶,即将进入内外装修期, 承建方提出要求按合同划拨款项,古明派财务总监亲自带着人去银行办理,没想 到就出了这件事!SC公司擅自抽走资金是属于违约行为,但原有的合作协议中也 并没有提出对对方的资金实行监控管理呀!古明太相信这家外资企业了,认为他 们不会有任何问题,现在他们果然出了问题!也许是迫于无奈?SC公司的总部就 在纽约,“双子楼”倒塌事件对他们不会不无影响,这一切都只有在半个月之后 那位SC公司合作代表从香港回来办理正式解除合同的时候才能做出说明,眼下的 事情是要马上再找到这么一个合作伙伴——SC公司的替身! 说白了,就是再找回那1.2 亿的投资! 谁会来补这个缺?百货大楼是个热点项目,消息如果传开,他倒不愁没有人 来入股?但他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眼前的情况已和五个月前大不相同,他古华 集团手中虽然攥着个半截子项目,但却是一分钱都没有了!换句话说,已经没有 了一点同别人讨价还价的底气了! 而整个工程的进度又容不得他再做拖延。当主动权捏在别人手里的时候,也 就是公司的利益防线开始瓦解的时候!这不,他刚刚吩咐下午三点召开董事会, 就已经接到好几个电话了,SC公司撤资的消息已经不径而走,这些电话都是大股 东们询问情况的,而其中甚至还有两个是来自外部——已经有人提出参与投资了, 但条件是要占据总投资的60% ,请古华集团退居次位,“你们前期投入的资金我 们会按银行利息加倍付给你们,只要你们能让出控股权!”——这不是明摆着要 把现成的项目抢走嘛!蒋介石要来强占抗战胜利果实了! 古明气得连午饭也没吃好,秘书把菜饭端到了办公室,他扒了两口,喝了一 口汤,就让端走了。下午的董事会肯定更难缠,董事们都是公司大股东的代表, 虽然他们的总资产加起来,也只及古明的一半,但在这种时刻,是不能有半点分 裂的,任何信念动摇,哪怕对投资风险的疑虑,都会带来一种多米诺骨牌效应, 古明背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一会儿,他要养精蓄锐,应付下午 的董事会。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董事长,是深圳来的,要不要接过来?”女秘书从 隔壁敲开门问。 古明从对方眼神里已知道是谁的电话,点了点头,去拿听筒“怎么这么敬业? 中午也不离开办公室?”听筒里响起的是女人声音。 “我要不在办公室,你这个电话谁来接?”古明没好气地说。电话是古明的 前妻——(现在应当这样称呼)打来的,三个月前他们彼此还直呼名字,但现在, 那两个字省略了,他们中间有了一份专业文件——离婚证,任何过去亲昵的称呼 都已成为历史。 “那就别怪我这时候打搅你,我只是向你提请一个问题,快放暑假了,如果 有可能,请把孩子送到我这边住一个月,你直接把他送上飞机就行,我会到机场 接……喂!喂!你怎么不说话?连这点请求都不肯满足吗?孩子可是我们两个人 的呀!”对方似乎不满意古明没回答,像连珠炮似地说出一串话来,也许,在过 去那五六年的时间里,就是这种不容商量的口吻使古明一次又一次光火:“我在 听你说话,完全可以照你的话做,还有什么要求?” 古明咬了一下嘴唇,下意识地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这时,女秘书把一杯泡好 的茶放到了他面前,他端起喝了一大口,凉热适度,压了压稍已引起的火气。 “没有了,希望你说话算数,提前给我来一个电话,告诉航班,我挂了!” 对方挂断了电话,通话的对方叫徐慧,是古明三个月前才离婚的爱人。 徐慧和古明是大学里同班同学。徐慧聪明、好学,就是性格急了点,班里命 题辩论的时候,她总拿优胜。古明沉着老成,遇事愿意多琢磨,一旦下定决心, 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按说俩人性格不尽相同,不会有多少共同语言,所以一直到 大二下学年,依然接触不多,但那年寒假前,学校里搞军训,其中有一项训练就 是自我生存本领,不知咋地就把他们俩人分一个组里,那次在野外烧饭,徐慧弄 了半天,连个火都没点着,被烟呛得直流眼泪,后来就真的哭了起来,最后还是 古明心中不慌,弄来干柴将灶点着,俩人自己烧了顿餐,吃得还蛮有滋味。自此 以后徐慧就对古明注意得多了,她自觉得自己适合冲锋在前,但后面需要一个最 可靠的支柱,古明那宽厚的脊梁就成了她的避风港湾。……到大学毕业的时候, 两个人填报分配志愿已经全是“同类项”了。 最初他们双双到了深圳,徐慧聪明过人,很快就找到单位,而且颇有发展前 途,古明所在一家公司开始却并不红火,93年那阵,广东人全都去了海南,加上 全国的淘金者们一夜间把海南楼市给撑破了天,古明的老板也在那里随进去搞了 几片地,正准备寻找贷款将楼盖起来的时候,古明不知从哪份香港杂志上看到一 篇分析文章,说海南的楼市将来一定要崩溃,泡沫经济的苗头已经出现……古明 跑到海南劝了老板一个晚上,第二天老板忍痛将到手的地皮全都盘出去了,当时 抢地皮的人还蜂涌着往岛上钻,这一进一出他们公司也挣了两千多万!过了不久, 情况果然如古明所说那样,那些套在里面的业主们大喊上当,许多人拿着楼盘当 豆腐卖都没人要!半截子工程从海口到三亚随处可见……后来有的楼干脆就炸掉 还原成良田……到这时老板才觉得古明救了自己一命,心存感激就想报答古明, 正好古明当时也想自己出来发展,那老板大笔一挥把一张300 万的支票递到他的 手中说:“你将来肯定比我强!这300 万就算做启动资金赠给你吧,其实也是你 自己挣的钱。” 古明用那300 万起家,一连几年,将资金滚动到一个亿多,这期间他和徐慧 已经组成家庭并有了儿子小良。 两年前古明突然接到原学校系主任、当今K 市市长助理的一封信,邀请他去 K 市参加一个经济研讨会,会后那位昔日的师长极力挽留古明希望他回K 市发展, 古明这个人虽说自己遇事有主见,但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念旧情,盛情之下,难 以拒绝。古明没同徐慧商量就把资产全部北移,而那一刻徐慧却正和香港一家财 团的总经理就扩展项目之事谈得十分投机,听说古明擅自转移了资金和发展方向, 禁不住大为光火,两个人竟大吵了一架!徐慧执意不肯随其北上,而古明当时又 听人说徐慧同那位年纪也同自己相仿、温文儒雅、风流倜傥的香港经理同出同进, 关系十分密切,一赌气就半年多没给徐慧写信和通电话! 其实古明心里是惦着徐慧的,他让四岁的儿子小良一直守在母亲身边,就是 希望能有一个为他们夫妻和好做媒介的纽带。但有一次古明往深圳打电话时出了 问题:那是个星期天,徐慧不知因何事出门去了,却把小良一个人锁在屋里,四 岁半的孩子基本能接懂电话,小良在电话里哭得依依呀呀喊肚子饿,妈妈被人叫 走了……古明一听心如刀绞,火就有些压不住了,第二天买了飞机票去了深圳就 把儿子给抱回来了! 自此,二人越弄越僵,直到三个月以前双方终于同意和平离婚!古明答应将 财产的三分之一分给徐慧,但徐慧倔犟地说你先替我好好保管着到时候我连利息 向你讨分文不许少一个!因此就形成了前面那一段。徐慧继续独自在深圳打天下, 古明也一个人在K 市闯市场,现在,古明陷入极大的投资被动中,徐慧当然不知 道,所以打电话来要儿子暑假去她那里,而且理直气壮不容商讨。 古明放下电话半天没出声,他只想让自己脑子静一静,如何去对付下午的董 事会议。 古华集团董事会是三点钟开始的,原因是为了等几位在县区的董事赶过来。 SC公司撤资的消息在两天之内不径而走,所有的董事都已知道了这个情况,在整 个集团股份中,古明自己占了60% ,其余的40% 是由小股东们组成的,董事会的 6 名董事就是这些小股东的代表,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古明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情况后,一位在县城里开办家俱厂的董事立即发言问 道:这个项目是否有半途而废的危险?因为他早就盘算好了将来百货大厦落成后 将会用他一批家俱,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现在项目搁浅,他的家俱配置也等干泡 了汤,他当然第一个着急。紧接着有几个小股东董事发言,无非是早知道这个项 目这么大,就不应该承接,假如投入的资金打了水漂,责任应该由谁来负?大家 说来说去净都关心自己的利益,这使得古明又气又恼火还不能发作,终于有两位 老成持重的股东董事开了口,他们劝古明不必着急,只有继续想办法找到合作伙 伴把大楼撑起来才是上策。他们算了一笔帐,说只要再过两个月,土建工程一结 束,室内装修一上马,那幢大楼上的民宅部分出售的资金就可以拿过来先用上, 这使古明总算有了一丝安慰,问题是眼前的资金到哪去筹?工地已经开始停工待 料了,如今的承建单位比猴子还机灵,钱一跟不上,工程就停下来,垫款施工的 事门儿都没有。而百货大楼是市政府抓的重点项目,工地一停下来,压力之大犹 然可知,这不,开完董事会的第二天,市内各大新闻媒体就纷纷登上门来,询问 工程停工的真正原因。 “通知公关部给我一律挡驾!”古明急得给秘书下了死命令,而自己却只得 躲到下面一家小企业去办公。哪知那些新闻记者是无孔不入,闻着味就找上来了, 凑巧那天他正在那个单位开完会出门上车,被一家早报的记者堵个正着:“请问 古董事长,新百货大厦突然停工的内情是什么?市政府提出八个月完工的保证还 能不能兑现?……”古明扯了扯脖子下的领带微笑地说:“工程停下来是因为我 们在设计上有点小小的改动,只要方案一出来我们立即开工,决不会影响交付日 期。” “外界说贵集团在这个项目上遇到资金困难,不知是真是假,董事长能否说 明或澄清一下?” “这个项目是热点项目,从来不存在资金问题,要同我们合作的单位可以排 成一个排!” 古明一边说一边往汽车里钻,他真怕对方追上车来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毕竟 还没练到说谎话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 但当第二天的早报在头版用鲜明的题目报导这次采访对话后,他一上午就从 手机里接到五六个电话:“古董,明明是没钱干下去了你还呈什么强?不就是1.2 亿吗?一向能大海航行扯顺风旗的古董事长这回怎么啦?不过现在还来得及,只 要你同意我们全盘收购接管,我保证你体面的全身而退……” “古总,我们老板知道贵公司资金吃紧,SC公司撤出去,我们愿意介入,条 件也很简单,只要你将控股权让出来,让我们占到百分之五十一就行”。 “古明董事长,钱我们可以借给你,担保手续也不用银行那么复杂,只要你 将整个项目做抵押就行……” 耻辱、羞愧、愤怒交集在一起,古明勉强忍住没有扔那些电话机,现在他可 以说是真正体会到了商场如战场的滋味了,那些打电话的人平日里不都是一个个 满口冠冕堂皇的同行吗?可一到了有机可趁的时候,他们的算盘都算到你骨头上 来了!不行!决不能就这样拱手认输败下阵去!古明心里想,猪羊到挨刀的时候 还要蹬蹬腿呢!何况是人!这时,电话铃又响了,古明停了半天,没好气地抓起 听筒:“你们都别再打这个项目的主意!我决不放手!决不放手!” “古明董事长,发什么干火,是我呀,我是刘秘书,张副市长想请您明天上 午到办公室来一趟,有点事情商量。” 古明愣住了,后悔自己朝人家莫名其妙地发无名火,不过也无所谓,说不定 他们也早就知道了呢,市政府那些官员,消息一贯灵通。 第二天一早,古明先去了市政府,在办公室里见到了当年的老师,现在的张 副市长,就是这位两年前的市长助理动员他这个学生把资金和发展方向由南方迁 回北方,做为老师,古明发现对方的双鬓已经开始花白了,他知道,市里的机构 改革已经开始,56个机构要砍掉1/3 ,他这位老师恐怕再不可能有机会把那个 “副”字拿掉了。 张副市长给他倒了一杯水,两人并行坐到沙发上,“怎么样?百货大厦前期 进度十分良好? 最近怎么停下来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对方语气亲切,依然保持在学校 时那种关心口吻,古明两眼一热,又很快忍住了,这是他在公司出事后听到来自 外界的最温暖的一句话,”政府有一笔亚行贷款,但需要两个月后才能到位,我 怕影响进度,实在不行,你可以通容一下短期贷款嘛!银行,其他同行都可以, 我保证两个月后帮你兜底。“ 张副市长呷了一口茶,慢慢地看了一下表,古明知道,对方这几天很忙,市 里有一个大型出境招商会正在准备,老师一定是挤出百忙的空来谈百货大厦的事 的,说不定一大批人正在某个会议室里等着他呢?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愧和 沮丧,他怎么会撑不住这个项目呢?辜负了当初老师的力争呀! “老师,请你放心!我们有办法自行解决!8 个月的工期一天也不会耽误!” 古明终于从牙缝里迸出一串朗朗作响的话!他不想让张副市长把时间都耽误在这 里。 “那就好,不过,随时有困难都可找我。”那位昔日的系主任从古明的眼中 看到了信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的秘书已在门外等他了!他依然相信自己 的学生的魄力,毕竟是四年大学看他拼出来的呀。 从市长办公室出来,古明回到车里,半天没出声。 “上哪去?”司机回头问。 “回公司!”他如梦方醒说道。忽然,袋中的手机响起来:“古明!你还讲 不讲信用?做生意做到连对自己的孩子事情都不管了吗?”是徐慧的声音,大有 挞伐之气! 糟糕!古明顿然大悟!一连数日的焦头烂额使他把徐慧那个电话压根就给忘 了,今天已离约定送孩子的时间过去了两天!可他根本连母亲那儿都没回去!小 良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对不起,我……我……把这件事耽搁了!明天,明天一定把小良送上飞机 ……” “不用了,我自己把小良带走,你去做你的发财生意去吧!” “喂!喂!你现在在哪?” “快!不回公司了,先去我妈家!”古明赶紧招呼司机,司机有经验地在马 路街角拐个大弯,180 度向回开!车轮发出吱嘎的扭动声。 推开母亲家的门,果然不出古明所料,徐慧已站在门厅里了。 古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在老太太这里,徐慧有再大的脾气,也不会朝他 发了,他躲过了一阵劈头盖脑的训斥和质问,但是,徐慧那张脸上的阴云,却让 人发寒,她早已把小良收拾好了,听说要到深圳去,孩子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了, 从里屋跑到外屋嚷嚷着问妈妈“什么时候上飞机呀?” “几点的航班?”古明故意问徐慧,想缓和一下气氛,其实他早就知道,飞 深圳的航班每天只有两班,下午是三点一刻,距现在还有三个小时。老太太正在 厨房里忙着弄饭,听见儿子问先搭了腔:“还早着呢!我给你们弄点饭吃,吃饱 了再走”。老人深为儿子和媳妇婚姻破裂而痛苦,今天媳妇突然大老远地走上门 来,碰巧儿子又赶了回来,她多么期望他们能坐在一起吃顿饭!做母亲的心事全 都写在那张刻满皱纹的脸上了,古明见了心中一酸,他实在是不忍心再让母亲看 着他和徐慧当面吵架,就替儿子提起行囊:“不用啦,妈!我们出去吃!我顺便 送送她们。”徐慧在这种时候确没实有再好的办法能借口离去,当然没有吱声, 只对老人说:“妈!您照顾小良已经太累,就不用做饭了,街上什么都有,我们 出去吃点就行”。“那……你就这么走啦……妈可是盼着你们再……”老人搓着 手中的面粉,泪水已在那干瘪的眼窝里滚动,古明赶紧唤了小良扯着孩子往外走, 徐慧跟在身后临走时把一包银耳莲子放到桌上,她没忘给老太太买点东西。 来到街上,徐慧一把就把小良拉到身边,抬起手就要拦出租,却被古明给按 住了。 “你干嘛?你还有什么事?” “我们先去吃顿饭,用我的车送你。”古明道。 “对不起,这不是在你妈家,我没有义务配合你演戏。”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为孩子好吗?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和小良吃饭了。” 古明心平气和地说。 “爸爸,你会破产吗?”一旁的小良突然问了一句。 “胡说!你听谁说的?”古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儿子会冒出这句话来。 “我们班的李小乐,他爸爸说你日子好难过……”李小乐的爸爸就是古明的 竞争对手之一,某房地产集团老总。听着他们父子的对话,决意要走的徐慧疑窦 顿起,她这才发现,古明今天格外地平静,决不仅仅是因为自已的到来!古明趁 势走到路边自己车子旁边将他们母子行李放上去,对司机说:“一个小时后来接 我们。” 望着徐徐开走的汽车,古明指了指街对面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对徐慧说:“就 近一点吧,上个月我带小良去吃过,里面口味不错。”徐慧不再反对,三个人就 穿过马路进了餐馆。 这家店叫“康乃馨”名字听起来俗了一点,但室内布置得确实有点温馨的气 氛:每张铺着绿呢子台布的桌子上都有一支康乃馨插在一只水晶般的透明玻璃长 瓶里,古明选取了张靠里面的桌子,请徐慧坐下,古明给徐慧点的是奶油土司加 什锦沙拉,这是在大学时她就喜欢吃的西餐,小良嚷嚷着要炸鸡块,咖喱拌饭鲜 西瓜汁,然后他自己要了份牛腩汤加意大利比萨饼。 “喝点什么?”他抬起头问徐慧。 “苏打水加柠檬”徐慧终于开口。 “我也来一杯吧。”古明吩咐完侍者,随手摸进衣袋想掏烟,但一看到小良 天真的脸,那摸着烟的手又停住了,他早已养成习惯,决不在儿子面前抽烟。餐 厅飘出一组音乐,是理查德钢琴变奏,虽说依然是贝多芬的曲子,但味道已经完 全现代化了,音乐,使他和徐慧之间那种凝重的空气缓松了许多,古明眯起眼, 看着厅堂靠窗边的一对情侣,正对着康乃馨花窃窃私语。他心底突然一动,一股 热流无声地流过去,在什么地方似乎发出一个听不见的叹息!他和徐慧不也曾有 过无数个这样的黄昏和黎明吗?那种青春的回忆无论怎么样都是美好的。想到这 里他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徐慧,却正好和对方的目光碰个正着!他不知徐慧什 么时候起从背后在看着自己的,两个目光一碰即已分开,但古明分明已看见那目 光中依然有一丝熟悉的东西! 饭菜还没有上来,徐慧突然问:“刚才小良说的是怎么回事?” 古明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只淡淡一笑说:“不要听小孩子瞎说。”又想摸烟。 “别故做镇定了,小孩子才不会说假话的。”徐慧一字一板地说:“我告诉 你,当前金融欺诈十分普遍,你别拿陷井当鲜花,你自己不计后果不要紧,可要 为孩子着想一点,小良还要读十几年的书……” “你放心,我没糊涂到那份上……”古明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的 确不想让徐慧知道更多的事情,他悄悄地发现,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 多半年没见面,两眼角上已出现了隐约的鱼尾纹,他知道自己心底下实际还有着 她的影子,尽管在那一年听说他同香港投资公司代表相处密切时自己曾妒火中烧, 可是她毕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已为人妇又为人母,徐慧虽然达不到贤妻良母的 程度,但做为现代女性,她的行为标准已经臻于完美了,他和徐慧究竟为了什么? 是一时意气之争?还是彼此爱的太深而不能容忍的逆反心态?他一直没有细细反 思……这时,侍者已把饭菜都端上来了。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除了小良不时地嚷嚷外,古明和徐慧基本上没有再说话, 徐慧是那种洞察力极强的女性,她刚才从后面细细看古明的时候,已经从对方发 青的失眠眼圈,稍有零乱的头发,雪白的衬衣领上因没有按时换洗而微露的一点 污痕这些反常现象上发现,古明是出了问题!但她没有追问下去,她知道古明也 不会说。她要等回到深圳再慢慢解开这个迷,尽管两地相隔千里,但她有信心。 徐慧这种观察推理的能力使得所有同她合作的人都无不佩服有加。有一次,她从 那位香港经理皮鞋上的沙子就判断出对方为了一项重大决策天不亮起就在海滩上 踱步的经过,这使得那位香港经理竖起大拇指说:“你应当去当一名警察。” 饭终于吃完了,两人站起来的时候差一刻两点,驱车到机场正是时候,他们 连同儿子三人刚走出饭厅门口的时候,古明的轿车像箭一样直驶到他们面前!从 车上跳下来的竟是公司的女秘书章眉:“懂事长你叫我好找!”章眉确实有点气 汗嘘嘘…… “什么事?”古明一看对方脸色就知道情况要紧。徐慧和章眉是认识的,也 许是凑巧,章眉的丈夫是她和古明的同学,古明回K 城身边需要一个秘书,适逢 章眉刚从另一家公司出来赋闲在家。就近就熟就被聘了过来,章眉为人庄重沉着, 在学校时就从不和男生过分交往,徐慧当时认为是最合适在古明身边的女助手, 现在两人已经离婚,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章眉见了徐慧先是一愣,握了一下手后报之一个亲切的微笑,但她还是把古 明拉到一边,悄悄地耳语了一番,徐慧本能地转过身去,一刹那间,她感到了自 己与古明的距离和在第三者面前的尴尬。 古明的脸色果然变了,他稍一迟疑,走到徐慧面前说:“抱歉,有一件紧急 的事要回公司处理,让章眉送你们去机场,我要先走一步。”徐慧当然一脸无所 谓的态度,甚至还想说“章姐也不用陪!”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看见了章 眉殷切的表情,她不想刺伤这位无辜的朋友,同时,她心里也涌起了另一个念头 …… 古明俯身亲了小良一下,就打的走了。把车子和章眉都留给了徐慧,她们几 人个驱车向机场而去,一路上,徐慧几次想引出刚才那件事让章眉吐露点什么, 但章眉却只和她说些家常话,对公事闭口不提。到了候机厅,办完登机手续,还 有二十多分钟,章眉显然急着要走,抚着小良的头想说再见,徐慧突然拉住她的 手:“章姐,古明肯定是出了问题了,请你告诉我好吗?尽管这与我已经……” 不知哪根神经作怪,她话没说完却红了眼圈,章眉当然不能再好意思相瞒,就把 SC公司撤资以来的林林总总一股脑说了出来,徐慧听过后吐了口长气,内心反而 冷静了!原来仅仅是生意上的事,并没有其他可怕的背景,她稍一思量,握着章 眉的手说:“时间恐怕来不及了,求你一件事,回去后把SC公司原来的合同附本 给我传过来一份好吗?”她看了看手表,播音器里响起催客的话声,人们向登机 口涌去。 “你还想……帮他,是吗?”章眉帮她把行李送到登机口说。 “请替我保密……别告诉他。”徐慧拉着小良走进安检栏杆,最后回头挥了 一下手。 古明回到公司,遇到的是担任承建项目的第六建筑公司的叶经理,同时还带 来了一大群人,都是工程分部的工长! “古懂事长,工程已经停下来一周多了!我们六建的任务也很多,好几个工 地都等着交工,究竟干还是不干,请你给个实底,我们好撤人!”对方开门见山, 直奔要害。 “干怎么样?不干又怎么样?”古明因从去机场途中被叫回,正憋着一肚子 火,又见对方来了这么多人,心中非常不舒服,但还是忍住气问道。 “要干就请继续按合同拨给工程预付款,这么多工人,要干活,要吃饭,工 地等着要进材料,这都要钱呐。”叶经理见古明一脸冰霜,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要是不干,我们也可以把账结清,我们的结算明细已经带来了,总共到目前你 们还欠我们38万预付款,古华是大集团,不会为这点零头钱叫我们为难吧,请古 懂事长给我们一个准信。” 古明知道,对方句句在理,没有什么过分。六建是全市质量信誉AA级公司, 他们干过的活,一丝质量问题都找不到,这一点,在监理公司的报告书上已经写 得很明白。古明摆摆手,请叶经理坐下,递过去一支烟:“老叶,我们也是多年 相识了,我不想和你讲假话,目前,也就是这几天,我们资金遇到一点困难,我 保证,不出两个星期,我的第三批预付款就会划过去,工程决不能撤!请你相信 我!”望着对方犹豫的面孔,他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们人手不能闲置,你可 以先把人撤走,但资金一到,立马就要回来!一天也不能拖! 至于这38万,决不是大问题,我用个人信誉担保,即使工程真的不干了,我 古明倾家荡产,也会还你38万的!“大概是被古明的真诚所感动了,叶经理站起 身伸出手:”好,一言为定。“准备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什么:”还有一件事, 日前工地上两台塔吊,我们先撤走一台,一旦开工,马上再移过来,实在是设备 打不开点呀!“在商言商,握手之际,对方还是没忘了一点制约措施。古明笑了 笑,挥挥手:”悉听尊便。“ 送走了乙方人员,古明满肚子无名火,看着办公桌上所有东西,都觉得十分 碍眼,他真想抓起来全都砸在地上,可一抬头,看见外面几十名员工埋头工作, 一切都静悄悄的气氛,冲到胸间的火气又强压下去了,难道这个项目真的撑不下 去了?他颓然坐到圈型椅子上闭上眼自问,也许就该退却了吧!名誉同金钱相比, 对于商人来说二者都同样重要,但若要舍一取一呢?这时候,章眉回来了。 “送走了吗?”古明问。 “送走了。”章眉的脸色却并不难看。 “她说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只叫我劝你注意身体。” …… “你测算一下,我们现在要是把项目转出去,哪家公司的出价最优惠?”他 突然对章眉说。 “你是说,要撤离这个项目?”章眉瞪大了眼。 “你先做个测算。” “古总,还是先等一等,恐怕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吧!”章眉突然说出反对 意见,使古明大吃一惊:“你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古明奇怪地问。 “不是,我是说市场部还正在到处找新的合作伙伴,而且连张副市长都说最 多两个月亚行贷款就可以支持我们,现在为什么撤呢?”章眉掩饰道。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就在这里死等?两个月的时间太长,而且工期也完全 失误了!”古明燃起一支烟。 章眉沉默了片刻,婉转地说:“即使让各部门做测算,最快也得三天时间, 我倒劝你这段时间应该找个地方休养几天,比如冰峪沟风景区那样地方……” “什么?你让我扔下公司这大摊子去疗养?亏你想得出!报纸上天天都在骂 我们撑不下去了呢,我再一走,人家不说我躲起来才怪呢,别人不说,我们自己 的股东就要发慌!” “报纸可以让他随便说,明天你资金钱到,他又拿你当爷爷,如今媒体都是 那样,至于股东们我就说你出差了!” “这是你的主意?!”古明终于醒悟过来,一向服从惯了的章眉从没有这么 执拗地关注他的去留。 “是……徐慧,她看见你眼圈都黑了,叫我设法让你休息好……”章眉不得 己,说出了真相。 古明突然觉得心头一热,两眼一丝模糊,为免在章眉面前失态,他摆摆手: “好!你让我考虑一下。” 古明没有去疗养,他倒是带着老母亲去了乡下姨妈家。 二姨妈在郊区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旁边就是一个大水库,今天夏天雨水多, 干涸了三年的水库蓄满了水,两边的蒿草也长得很丰盛,古明的车子开过的时候, 看见有些孩子在库边摸鱼,他心里一动,对司机老黄说:“黄师付麻烦你明天再 来一趟,把我那付钓鱼杆和渔具捎过来。”母亲在后座上听了,叹了口气说“你 呀?还像孩子似的,玩心不减。”旁边的黄师付听了,笑着说:“老太太,您老 不懂了,这种钓鱼是休闲,能养精神呐。” 二姨妈比古明妈大八岁,身子骨却结实得好似年轻人差不多,七十多岁的人, 还能养鸡,喂鸭,赶鹅。见古明母子到她家,乐得嘴都合不拢:“明儿大概有四 五年没来了,做大买卖了,把二姨都快忘了吧?”古明感到一阵隐隐的内疚,四 年当中,他虽然也让人逢年过节送东西来,也用车送过母亲下乡,可他自己,确 实是没露过面。他可能上百次出门到过离这远得很的各个地方,却没顾得上来这 咫尺之间的乡下。 晚饭几乎全是农家菜:自己种的嫩玉米、地瓜、咸鱼、贴面饼子、小鸡炖蘑 菇、炸酱醮红心萝卜、小米粥……古明吃得喷香,柔着肚子走到院子里,望着满 天的星斗,听墙外庄稼地里蝉鸣,他已经好久没过这种田园生活了,在大学快毕 业的最后一个署假里,他曾经带着徐慧来过这里,两个人钻进苞米地里在没顶的 绿色中摘嫩苞米,徐慧一不小心手被苞米叶子割破了,古明赶紧拿起那手指头吮 上面的血,吮着吮着,他蓦地闻着了女孩子那头发中的淡淡幽香,心悸之中,一 把挽住对方的腰,在徐慧那稚嫩的唇上吮吸起来……一大片苞米叶倒了下去,却 并没有妨碍一对年青人狂热的激情……那是多么难忘的记忆,二姨天天夸徐慧是 个好女孩,她卷起袖子就能帮二姨烧火、剥花生、洗衣服……这次来之前,古明 同母亲约好,谁也不许提他和徐慧离婚的事,但在这寂静的夜晚,他独自一个在 这田庄的院落里,思潮却把许多旧事都勾起来了。一想到徐慧,立刻想起小良, 也不知去深圳后习不习惯,他看了一下表,正是都市晚饭时间,拿出手机,给深 圳拨了一个电话,铃声响了好久,才有人接,是小良,嘴里还吃着东西,说话含 混不清:“爸爸……我正吃晚饭呢,妈妈出去了,她说有很要紧的事,给我买了 许多好吃的,让我自己吃,爸爸,你什么时候来?……” “好好吃饭,听妈妈话,再见!”见鬼!徐慧又不在家,她总在忙什么?如 是这样,何必要把小良接过去!他想明天一定要打个电话质问她一下。古明心里 一阵烦恼,先头那些美好的幢影都消失殆尽,他习惯性地拨通了公司市场经理的 电话“小梁吧?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合适的伙伴?什么?有两个都是条件苛刻? 与咱们要求相距太远,算了,这样的对手,谈都不用谈!”古明烦闷地将手机关 了,回头侧目正看见二姨卧室的窗子,里面灯火明亮,母亲和二姨对面坐在土炕 上,二位嫡亲的老姐妹正有说不完的话——长辈们的生活是恬静而安祥的。二姨 不知古明离婚的事,母亲也不知道公司遇到的大难题,对于善良的老人们,何必 让她们知道这些不愉快的事?这个世界上的人已经活得越来越累了,但辛劳了一 生的上一辈人,却应该有一个轻松的晚年。 古明在乡下住了四天,除了每天陪老人说话,就是到水库边上钓鱼,水库里 的鱼又肥又大,他天天斩获甚丰,倏然间,他好象又找回了童年的感觉,特别是 每至黄昏,那一大群孩子们嘻笑着在芦苇荡里钻出钻进的时候。当然,他每天晚 上也例行给公司电话,但却都没有任何进展的消息,徐慧那边,这一次是根本没 人接,她可能带小良出去了!他最后横下一条心!什么电话也不挂了!周一回城, 将大厦项目让出去!就算自己这次打了一个败仗! 又有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活得那么累?! 周末晚上,他喝了一点酒,那酒是二姨妈自酿的,用黄米作曲,又软又香甜, 却有后劲,古明喝了一杯,只觉得心头发热,两只眼皮有点睁不开,坐在炕头上 就不想下来,突然袋里的手机急促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他摸出来一看,是章 眉打来的:“古总吗,请你马上回公司!有好消息。”章眉的口气依然是不紧不 慢。“好消息!什么消息?”古明蓦地一振,先头的睡意顿消,紧跟着问。“你 回来现说吧!我已经让黄师付出车了,怕是快到了吧。”章眉收了线,但决不是 故意卖关子,因为有些事电话里是说不清楚的。古明急忙下炕,穿衣服。“这么 晚,还回城里去,明天来不及吗?”母亲唠唠叼叼地替他找皮包,这时,庄院外 响起一声车笛,雪亮的车灯一闪,黄师付已经到了。 赶回公司,章眉已在办公室里,古明几天没到,屋里依然窗明几净,井井有 条,这就是秘书的功劳,古明放下皮包,突然看见,自己的桌上已摊放着一排文 件,那是几份同SC公司一模一样的合约正副文本,内容里除了投资方的名称外, 其余项目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改。 “就等着你签字了!”章眉在一旁说。 “谁找到的?这个合作伙伴?”古明惊疑地问章眉,从女秘书的自信口气里, 他能听出她早已参与了这件事。 “徐慧。今天下午亲自送来的。”章眉平静地说。 “是她!她……人呢?” “她说就不等你了,已乘晚班飞机回深圳去了,明天要送小良去新世纪少年 夏令营,她说还有许多事。” 古明一声不响,坐在椅子上,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觉间,一行热泪 已涌出眼角。 “马上召集各部门经理开会!叫公关部做好新闻发布会的准备!再通知召开 全体董事会……”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他才猛地看墙上的钟表,时间已是十点 三十分!他才觉得自己的失态! “算了!太晚了,一切都改在明天上午办吧。”他掏出笔,在合同文本上签 了名,章眉将那些合同收起来,突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古明的脸上已经红了,但此时却是兴奋大于羞怯。“没什么, 徐慧临走时给我留话,说只要你签完字,叫我就给她通电话,她可以让对方在24 小时内把款划过来,我看,这个电话还是你自己给她通吧。”说完,就走出屋去。 古明下意识地拿起电话,刚要拨号,又放下了。却抬头唤回了站在门外的章 眉:“算了! 章眉,请你给我订一张明天下午飞深圳的机票。“ 第二天上午,整个公司都沉浸在喧嚣中,就像一部停了许久的机器又开始了 紧张的运转! 新闻发布会如时召开,古明当然对那些记者笑若春风,董事会也开得十分顺 利,股东们一致认为:“古明是这个企业的青年掌舵人,冲过了又一次险滩暗礁, 古明听着那些话,眼前呈现的却是徐慧那张脸,妩媚中透着刚毅,他在心中反复 咒骂自己当时怎么就会在离婚书上签字的?”昏猪!他在不停地看表当中,心思 早已飞到飞机场去了。 飞机到达深圳的时候,天已黄昏,街路上已有了灯光,古明没有徐慧的钥匙, 不知她是否已经下班,他又不想要电话,只好硬着头皮闯一下,他要突如其来地 出现在她面前! 走上公寓的空荡荡的楼梯,到那间熟悉的房门口,才发现里面亮着灯!他走 上去轻轻敲门,那门却是虚掩的,推开门一看,徐慧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见了他,似乎并不吃惊:“进来吧,拖鞋在左边鞋箱里。”那声音就像平静得如 同每日见面的家人!古明知道,章眉一定打过电话给她了,这个“狡猾”的内线!、 古明脱掉西装,放好行李,走到沙发面前,徐慧手中的摇控器正好拨到K 市新闻: 古华集团和香港某大财团合作重新启动百货大厦工程的消息从播音员口中清脆甜 美地报出来……古明望着眼前的徐慧,那刚刚修饰过的头发柔软而飘逸,起伏的 胸膛在柔和灯光下更显出少妇窈窕的曲线……结婚多年,他第一次发现徐慧那么 美,刹那间,古明伸手握住了对方那只拿摇控器的手,顺势将对方整个人拥入自 己怀抱。…… 一个期待了那么久的热烈的长吻使两人同时跌入沙发:古明只觉得浑身都在 涌动,用手拼命去寻找对方的纽扣…… “等一等!”徐慧拼命挣扎着从古明怀中钻出来,脸色绯红,娇喘嘘,顺手 衣从柜里扯出一件浴衣扔给古明:“去冲一下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