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主仆之约 “我出生的时候,马贼来了,整个村庄被洗劫一空,所有的人都死了,除了我。 后来有一个路过的老人把我从断垣残壁下抱出来,像对待亲孙女一样抚养我……我 十岁时慢慢有了异能,那年大旱,庄稼都枯死了,爷爷远在他乡的儿子听说也病死 了,村里的人都说我是妖星,所有灾难都是我引起的,应该活活被烧死。是爷爷连 夜把我救了出来,并带我到了附近一个镇里,靠编卖一些女子饰物挂件辛苦度日… …” 这里是“香醉楼”,絮儿本不想来的,但我心中愧疚,死拖硬拉终于把她带了 过来。 她夹了些素菜,喝了些汤,说觉得油腻,肚子不舒服,便放下筷子看着我吃。 世上没人喜欢吃饭的时候被人一直盯着,特别是当他明知自己吃相不雅的时候。所 以我说,要不你讲讲你的过去吧,她乖巧地笑了笑,便谈开了。 “爷爷知道我喜欢读书,便东凑西借了些钱把我送进私塾。在那里我是唯一的 女孩子,家里又穷,所有孩子都欺负我。我年幼量窄,不顾爷爷平常对我的告诫, 早读时偷看先生的心思,所以文章记得特别快,背的诗句比其他孩子都多,但是没 有一个人说我做的好,不仅男孩子们离我远远的,连先生也对我越来越冷淡,有一 天我忍不住看他的眼睛,却只从他心里读到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 “后来我的秘密终于被人发现了,很多人打我,骂我是妖女,幸亏爷爷赶来, 跪下来求他们,把我们辛苦赚的钱全部拿出来,否则说不定他们又会把我绑到柱子 上烧我。” “我们最终搬到了这里。那件事后我更小心了,走路的时候不敢抬头,和人说 话的时候不敢与他们对视,别人都以为我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其实……那种事情… …是我经常从他们眼睛里看到的。” “爷爷说过,偷看别人的心思是不对的,是要遭天谴的,他不知道,其实那样 做对我也是一种折磨。我不懂为什么人要那么虚伪?为什么明明心里讨厌的嘴上要 说喜欢,明明想要的偏偏装作毫不在意?有很多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处处为你着想, 但其实处心积虑地想害你,想从你身上夺取好处,每次看到这样的人我都会觉得好 恶心……” “所以我活得很痛苦,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有它肮 脏的一面,我明白这就是上天对我的诅咒,它想让我失去希望。要不是有我爷爷真 心对我好,也许我早就投降了,但是……现在连他也不在了……” “那天他们闯进来,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却没有任何力量阻止,只好眼睁 睁地看着他们的拳头落在爷爷的胸口上……我也想一起死的,但是……” 絮儿哭得再也说不下去了。我早已不知何时放落碗筷,用心地听着,只觉得胸 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 絮儿平静了一下,突然下决心道:“卢公子,如果你愿意帮我杀了陈光德,絮 儿从此以后就是你的人了,愿意一生一世伺候公子。” “你即使不说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奴婢一说我可承受不起。”我慌忙摆手道。 “是吗?”她脸色古怪地看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 “好吧好吧,我承认刚才动了歪念,”我气呼呼地说,“可是你长得这么好看, 又说出那样的话,哪个男人听了不会想入非非?除非他是太监!” “卢公子……”絮儿脸上升起一抹嫣红,别开脸轻声道:“只要你杀了陈光德 那畜生,你就是我的主人了,到时候,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 ※※※※※※※※※※※※※※※※※※※※ 陈光德这几天一直非常郁闷,掠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不敢动,说来也怪, 她似乎什么都知道,连自己与九姨勾搭成奸的事都一清二楚,还说如果动了她,自 己立即会死于非命。本来这鬼东西谁会相信?但她那无所不知的样子确实太邪门, 放了她吧,又心疼,所以这几天只好把满身火气全发在“霓春院”的姑娘身上。 听说今天刚来了个姑娘,叫什么“花泣露”,以前在苏州是四大花魁之一,也 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跑到黎元城这个小地方来了,据说着实是个才貌双全的尤物。 他陈光德才不管什么才不才的呢,他向来觉得妓女只要脸袋漂亮,床上功夫好 就成,舞萧弄琴那一套全是用来晃点那些故作风雅的呆鸟的。 “鸨母,那个花泣露怎么还不出来,在苏州的架子难道还想摆到我们黎元城不 成?”旁边一个油头肥脑的胖子叫道,能和陈光德一起坐在最前排的人在黎元城自 然也是非贵即富,从他那一身光鲜的衣服就可以看得出来。 “王大当家,她现在架子摆得越大,待会儿咱们爷们儿骑得越爽,多等会儿又 有何妨?”陈光德道。 “陈少爷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少爷不愧是咱们黎元城花丛第一老 手。”王大当家满脸堆笑地说。 这时只听楼上“叮”的一声,正在一旁干着急的鸨母忙说“来了”。众人抬头 望去,只见一个红衣佳人抱着琵琶在一个小丫头的搀扶下娉婷走来,眉眼如画,肤 若凝脂,嘴角含笑,顾盼间秋波频送,直把陈光德看得眼放淫光,口角垂沫。 “小女子初临贵地,以后还请各位大爷多多关照。这里先献上一曲‘春江花夜 月’,不足之处尚望诸位包涵。”这花泣露似乎性子颇为直爽,也不多说,坐在丫 头搬来的一张椅子上,直接弹了起来。 琵琶声清脆如珠,就像山中溪水,淙淙而来。“春江花夜月”这首家喻户晓的 曲子由她演绎来平添了几分活泼与轻松,令人耳目一新。 “好!弹得好!”陈光德摇头晃脑地叫道。此时花泣露正弹至一低婉处,琵琶 声渐转渐轻,却又不绝如缕,本是极好的手法,但陈光德哪懂这些,只道是一曲终 了,大煞风景地出声打断。花泣露不以为忤,淡淡一笑,道:“今天是小女子第一 次在黎元城亮相,本该多奏几曲为诸位助兴,然而近日病体微觉不适,强留在此徒 增扫兴。请各位大人大量,不计小女子早退之过。”说着站起身便欲离开。 陈光德哪肯罢休,紧随其后道:“姐姐既然不舒服,就该去看病才是。我府中 有个郎中,医术高明,整个黎元城无人可比,姐姐不如移驾本府做客几日,本公子 保你出来时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其他狎客一听,均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让陈光 德愈加得意。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是水土不服的小病,何劳公子如此费心?”见他 仍跟在后头,花泣露不由眉头一皱,冷言道,“公子请留步吧,我要回房了。” “姐姐怎么这么见外呢,这‘霓春院’我可比你熟多了,让少爷我带你回房吧,” 陈光德涎脸前凑,怪笑道,“我有一套功夫,专治女人百病,姐姐想不想试试?” 花泣露拂开他的贼手,退开几步,颦眉道:“公子何必苦苦相逼?” 陈光德脸色一变,大声道:“莫非你是嫌我们黎元城的爷们儿不及苏州的那些 个有钱?”众狎客最看不惯妓女自作清高的样子,闻言纷纷起哄。 花泣露见状不动声色地望向鸨母,“妈妈莫非事先没对诸位说清楚?小女子在 这里是卖艺不卖身的。” 此言一出,四座惊动,一时间屋子里吵成一团,有找鸨母理论的,有大骂花泣 露婊子立牌坊的,也有干脆叫其他姑娘快活去的。陈光德几时受过这样的顶撞,正 想叫人把花泣露抓走,忽觉腹部一阵剧痛,眼前一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擦身而过。 ※※※※※※※※※※※※※※※※※※※※ 我趁乱将匕首插入陈光德的腹中,不及拔出便匆匆离开,我知道人群里有许多 陈光德的人,若被他们缠上就不好玩了。 陈光德倒真也配合,直挺挺地撑了一小会儿才仰面而倒,由于他一直是背对着 众人,加上唯一可能看见杀人过程的花泣露不知为何没有叫喊,所以等众人发现的 时候我已经走出了“霓春院”的大门。听着身后传来的惊叫喧闹声,我不禁暗暗得 意,看来我还是挺有当杀手的天赋的嘛。 来到事先约好和絮儿会面的古桥旁,却不见人影。 “是骗我吗……”我心里出奇地没有半分恨意,只是不免生出几缕惆怅。像絮 儿这么美丽的姑娘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若真是跟了我,只怕连我自己都会觉得是 暴殄天物吧。 呆立了会儿,正想走,桥那头却走来一精瘦的青衣人。他步履沉稳,气势摄人, 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指使你的人,没来吗?” 我拔出剑指着他,心知遇上了高手。他走路时脚尖着地,练的应该是轻灵一路, 双手缩在袖子里,那源源不断的压力正是从中而来。 他在桥顶站定,居高临下地与我对峙,从地形上我吃了大亏。 突然,我们同时动了。我一招“云淡风清”切他膝盖,他则上身前探,双拳击 我胸口。由于碧隐剑太重,我很难发挥出“狂砂剑法”中精妙的变化,所以干脆不 做变化,一成不变地切了下去。我有“雪蛛衫”和丹田卸力之法护体,捱上两拳绝 死不了,但他若膝盖受伤,这场战斗就不用打了。 不料他也不回防,只是手腕一翻,双拳骤然化掌,猛一变向拍在我肩膀上,同 时借力一撑,双腿正好摆开。我忍住震痛,一招“风卷残云”撩他下腹,他空中斜 侧身子躲开,落地后幻出层层掌影,打得我应对不及,步步后退。 其实他出掌的速度并不快,只是他的功夫全在手腕上,一掌近身后手腕一抖, 立即就转变方向,令人防不胜防。而碧隐剑需要我双手持握,论灵动性自是远远不 及。本来若有匕首在身我倒还有些办法,但现在它已经做了陈光德的陪葬,所以只 好硬着头皮死撑着,渐渐地有些支持不住了。 要知雪蛛衫对拳脚伤害没什么抵消作用,而丹田卸力的方法虽能化去对方真气, 但肉体上的伤害终是难免,所以十几掌捱下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小心左胸!”我听了不禁一呆,那不是絮儿的声音吗?青衣人手腕翻动间果 然一掌拍向左胸,这次却被我避开了。我精神一振,在絮儿“头侧”、“小腹”、 “右肋”的叫声中,渐渐扳回劣势,开始由守转攻。倒是那个青衣人越打越是心惊, 还道自己的掌法全被高人摸清了,随便应付了一会儿再也无心恋战,返身逃了。 我回头一看,絮儿果真站在后面,正笑吟吟地看着我。看着那笑,我身上的伤 仿佛一下子全好了。 ※※※※※※※※※※※※※※※※※※※※ “我就知道你不会骗人。”我望着天空,一脸轻松地说。 “为什么?”絮儿歪着脑袋问。 “我相信我的眼力。”我指指自己的眼睛,很有把握的样子。 “是因为我看上去不会撒谎吗?”絮儿摇头道,“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还不是 照样口是心非?虚伪是人的本性,我也不例外。告诉你吧,原先我确实是不想出来 的。” “可你最终还是出来了,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絮儿瞥了我一眼,红着脸道:“你少臭美了,我才不是喜欢你呢!刚才……在 你危急的时候,我听到你心里在说,幸好絮儿没在这里……所以就忍不住想帮你, 同时也要说声谢谢,终于帮我报了仇。” “嘿嘿,那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我捉狭地问。 “当然不算数,我对你一无所知,要是所托非人了怎么办?”陈光德一死,絮 儿像换了个人似的,就像一只飞出了仇恨的囚笼的小鸟。 “你对我知道得还不够多吗?”我苦笑道,“是不是要我把自懂事起记得的事 全告诉你才算啊?” “不用那么麻烦,你只需要在心里回忆一遍就行了。”絮儿笑道。 “就这么简单?”我怀疑地问。 “就这么简单啊……”絮儿点头道,突然有些怀疑地小声问,“你……真的愿 意吗?” “那要看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了。”我笑着说,未等她回答,已经不自觉地开 始回忆起离开安阳城之后遇到的点点滴滴,当然了,其中有些东西我故意不去细想, 也不知絮儿能否感应到。 这种匪夷所思的交流方式可以说一瞬间就完成了,但絮儿消化这些影像却很花 工夫,而且看她紧皱眉头,双目微闭的样子,似乎甚为辛苦。我也不去打扰她,自 顾自走在长凳上,细细回味这些日子来点点滴滴的酸甜苦辣,直到天边的云朵被落 日染上了一层桔色,才听她长长吁了口气,叹道:“你遇上的事怎么都这么奇怪啊?” “是啊,现在想起来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似的……”我叹道,接着神情一振, “等到了古龙山,等待我的即将是一种新的生活了!” “卢……公子,”絮儿看看我,似乎有些害羞地低下头,“絮儿现在已经无家 可归了……” “絮儿……”我打断她,抬起她姣好的面庞,肃然道,“我是一个江湖人,生 活中难免少不了厮杀和流血,我不能强迫你做什么决定,只希望你想清楚了之后再 选择你的道路。” 絮儿眨了眨她清澈的大眼睛,又习惯性地低下头去,好一会儿后突然挽住我的 手臂,抬起头笑着说:“我想好了,咱们这就去古龙镇吧!”说完眼睛里却莫名其 妙地冒出水光来。 “真好!” “什么?” “我终于又遇上一个真心真意对我好的人……”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