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衣剑士 夜色如梦。 银雪点点洒下,悬在树梢枝头,凝成孩童拳头般的雪球,衬托四下的画阁秀亭, 在暮色的掩映下,美至令人心碎。 “依呀!” 赵钱孙轻轻推开房门,贼头鬼脑的偷偷打量了一下外面,再向楼上望了一眼, 回过头来道:“云兄弟,你仪姐她们已睡着了。” 云梦秋小心伸手护住烛火,一脸苦恼道:“赵大哥,今晚你不去行不行?凤栖 楼的虚实咱们都不了解,你就这么贸然闯入,不怕回不来吗?” 跳跃的火烛照耀下,赵钱孙满脸红光,不知为何兴奋异常。天色虽是寒冷之极, 他却仍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缎袍,八字胡须更早剃得干干净净,一张脸活像生剥的 鸡蛋般,滑稽至极。举手抬足,身上竟散发着一股熏香的味道。 看着他这与做贼绝不相符、一副相亲的打扮,云梦秋实在想笑。 还在清晨,这贼头大哥就开始忙忙碌碌的为今晚的行动做准备,却不想,到得 现今,竟是这么种结果。 也真不知他将自己装扮的如此光鲜,究竟为了什么? 赵钱孙小眼望入雪花纷飞的夜色中。心不在焉道:“云兄弟你尽管放心,你赵 大哥是何等样人?区区慕容府,那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朵云轩无有‘相思点点红’,必在凤栖楼无疑。你安心睡罢。等明早起来,你赵大 哥就有好消息了!” 再回转身来,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口吻道:“云兄弟,昨日你真在凤栖楼里见到 了那‘寒魄仙子’么?” 红烛的掩映下,云梦秋清楚的看见他干瘦的贼脸上浮起一层异样的红晕,小眼 内更是射出殷切的光芒,暗暗纳闷道:“是啊。那丫头厉害得很,幸好有仪姐,不 然我就回不来啦!” 赵钱孙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咱们这番苦心终于有结果了……!” 云梦秋更为好奇道:“赵大哥,你在说什么?” 赵钱孙一呆,忙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向他嘿嘿一笑道:“云兄弟,关了门,可别让你仪姐与那萍丫头发觉了!” 身化轻烟,直窜出去,足尖在前方飞檐上一点,空中几个翻腾,隐入雪夜中不 见。 雪势渐密,飞絮般飘落下地,寒风吹在楼旁的紫竹林内,刷刷作响。细雨凄风, 吹打轩窗上,倍增凄凉。 云梦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披衣开门出去,外面早成白雪的世界,目光所及,一片飞霜。 信步走出竹林,来到外面院落中那座秀亭里坐下,慕容府沉侵在银雪下,漆墨 的夜色里,四外寒梅散发着神秘隽永的芳香。 心潮起伏。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新年来到,田爷爷是否无恙?小海又会身在何方? 心底无由的想着了“那个小魔女”。 若没遇见她,现下的自己又会怎样? 是否仍在那边陲的小城里,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往昔的故事? 霜满天、柳无言、林媛媛、华山七仙女等人的面孔一一在脑海里浮现,又宛似 点点飘雪般,从有到无,淡淡的消融自黑夜里去。 “铮!” 一声金玉般的脆响遥遥从前宅传来,在凄静的夜色下传送开来,回音袅缭,久 久不绝。 云梦秋脸色大变,一跃而起,满心冥想刹时抛到脑后去。 这是慕容府的示警信号,属于一等级别,换句话说,也就是府内有大敌入侵, 全府紧急戒备。 难道竟是那贼头大哥行踪暴露,或者失手遭擒? 观之又觉不象。 整个慕容府仍寂然无声,示警玉音竟似没有激起半点发应。 可云梦秋仔细观察,却发觉茫茫雪雾中,房顶飞檐间,立时可见来去如风的淡 淡人影。四外慕容府中人的衣袂破空声更是疾起。 回眼看去,身后秀楼里也已微微亮起烛火。透射花窗上,隐隐能见慕容思仪与 慕容萍二女修美的身影。 “锵!” 一声金铁交鸣闷响陡地自远处房脊上传来,跟着三管家慕容治的怒喝响起道: “我当是谁有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我慕容世家,原来是‘烟雨楼’的玉衣剑士!敝 府与贵楼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诸位姑娘今夜突至,所为何来?” 云梦秋愕然。 烟雨楼玉衣剑士?那不是“女魔头大姐姐”的下属吗?她们来此做甚,该不会 是为了自己吧? 再不敢在秀亭里停留,面若土色,放足返身飞奔。 身后尤听见一个急促,快疾,宛若风铃般的动听女声自慕容治站立处传来,道 :“小婢等受命而为,不得不然。今夜前来贵府,确系冒昧。还请三管事多多包涵 ……” 这时慕容府中人纷纷从隐身之处现身出来,掠了过去。将婷立在慕容治对面的 四个白衫女郎团团围住。 气氛紧张起来。 “啊哟!” 云梦秋一声闷叫,啪的摔在雪地上,晕头昏脑的爬起来,已浑身雪泥,狼狈不 堪。 一声冷哼从侧旁假山处传出。 旋即兵刃交击声密似连珠般响个不了,三道人影,一前二后自假山后飞窜而出, 空中绞击,剑茫劲射,不时爆出点点火星。 云梦秋骇然看去,借助白雪反光,依稀看见三人皆是十七、八岁的美丽少女。 衣衫一紫二白。紫衣少女颇有些眼熟,偏急切间一时又想不起。 “谁?” 正四外搜寻敌踪的慕容府中人立时惊觉,七、八道人影四下合围扑上。 “滚开!” 二名白衣少女同时娇叱,长剑耀出漫天电芒,绕体嘶然涌出,点点飞雪下,眩 人眼目,煞是好看。 一连串兵器撞击清音过后,合围攻上的七、八个慕容府中人一齐闷哼旋退,二 名白衫少女也失声娇呼,脸上浮出两朵鲜艳的桃红,同时横飞开去。 借此良机,紫衣少女弹地窜出,一个优美的翻跃,再在亭尖一点,隐入黑暗中 不见。 二女同时色变,娇斥:“站住!”掠空而过,再落地借力时,恰好经过呆若木 鸡的云梦秋身边。 云梦秋栗然避让,寒电般的剑光一闪,二女中个头稍矮、长像娟丽的那少女手 中长剑已至他颈间。 剑茫及体、全身毛发森然之际,慕容思仪焦灼的娇呼响起道:“阿云,小心!” “铮!” 一柄软剑电迅自侧旁刺至,准确的点中那少女长剑剑身。劲力涌袭下,二名白 衣少女齐声惊叫,撞在一起,斜退开去。 慕容思仪流云般飘至,将脸色发白的云梦秋护在身后,盯着二女,柔美的玉面 上遍布严霜道:“我云弟有否开罪贵楼呢?这位小姐何故竟要置他于死地?”声音 仍一如往昔般柔媚悦耳,却言词若刀,包含着森然怒意。 二女无言可对。 身材高挑那少女放软语调道:“小姐可是凤栖楼执事慕容思仪?今次我们姐妹 前来贵府并无恶意。若有甚得罪之处,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提高声调道:“十二妹,你们都过来吧。” 慕容治长笑声从前方传来道:“姑娘可是烟雨楼玉衣剑士四大统领中年龄最轻, 却名头最著的香玉姑娘?也罢,诸位小姐请过去吧。” 那身段修长的少女抿嘴笑道:“三管家夸讲,小婢正是香玉。” 风声起处,另四名白衫少女一齐掠了过来。四外满是高度戒备的慕容子弟。 六女婷立众围,却浑无惧色。一色纯白雪衫,外罩件曳地披风,丰神似玉,姿 态袅娉,瞧上去说不出的动人,让人不敢相信,她们竟是江湖中人畏之若虎的烟雨 楼“玉衣剑士”。 慕容治仍是那一副舒懒模样,呼噜、呼噜吸了几口烟后,眯眼注视香玉道: “烟雨楼与我慕容世家历来关系良好,却不知香玉姑娘等夜探本府,是否受贵楼三 位楼主所派?” 香玉脸色微变,柔声道:“小婢等今次前来,我家楼主并不知情。只因追一逃 婢,无意进得贵府,莽撞之处,三管家莫怪。” 裣衽行礼,五女一齐躬身。 慕容府中人同时神色缓和下来时,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插道:“你们烟雨楼的 二楼主‘幻梦仙子’柳无言现在哪里?是不是到杭州来了。怎么没见着她?” 敌我双方之人一齐愕然。 香玉诧愕之极的盯着云梦秋道:“这位小公子认识我家二楼主吗?能否请教你 尊姓大名?” 云梦秋正要回答,触到四外众人那些惊怪的眼神,立时惊觉,这种“大场面”, 岂容自己插嘴,何况又能说些什么,难道告诉她,她家二楼主是自己“大姐姐”吗? 瘪笑道:“我没名字的。大家都叫我阿云。呃,其实我不认识你家二楼主,只 是听说她长得好看极了,就像画中仙子一样,所以随口问一问……嘿!”察觉气氛 不对,头皮发麻下,干干一笑,停口不说了。 四下鸦雀无声,众人难以置信的呆看着他,六女则神色峻沉,眼内齐齐爆出强 烈杀机。 香玉冷冷注视了他片刻,移目看向慕容治,眉间紫气隐现道:“一直以来,我 烟雨楼都与慕容府相安无事。现下贵府中人如此说话,是否视敝楼为敌呢?” 气氛一下剑拨弩张。 四外慕容子弟一起举起手中兵器,香玉身后五女也同时反掌按住腰上剑柄。 慕容治暗暗功凝臂处,以防突变,嘴里却哈哈大笑道:“香玉姑娘哪里话来? 这小家伙不过是本府一个杂扫小厮,胡言乱语,岂可当真?” 接着脸色沉下,回头喝道:“思仪,领你弟弟回房去!哼,明日着他前去大管 家处,不用我说,你也知怎么做了!” 心里却极感奇怪,府内发生这么大事,为何宗主与居住凤栖楼附近的大管家和 二管家等人一直不现踪影? 慕容思仪泪珠隐泛,垂头答应。牵着云梦秋手,往外行去。 云梦秋还不知闯下大祸,犹自不服嘟哝道:“我哪里说错了?那女魔头……明 明是很美嘛!” 今次不仅烟雨楼六女,连慕容子弟也一齐变色。 一声异啸。 外面闪电飞来一粒小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打中云梦秋额头。 云梦秋惊叫一声,抬手搓揉头上痛处,惊惧四顾,大叫:“谁打我……!” 冷哼声从外方传来,一身黄衣的慕容佩君牵着慕容凤自左边拐角处转出来,目 光一齐落在他身上,都是满脸怒色。 被慕容佩君凤目一瞪,云梦秋立时噤若寒蝉,狠狠横了慕容凤一眼,心中大骂, 嘴里却哪里说得出话来? 慕容佩君不再理他,望向微显紧张的烟雨楼六女,淡淡道:“烟雨楼与本府素 无瓜葛,六位即是无意入我府来,这样罢,放下手中长剑,这就去吧。” 六女一齐色变,香玉微拢长眉道:“宗主恕罪。敝楼规举,人在剑在,人亡剑 亡。这个条件,请恕小婢等不能答应。” 慕容佩君眼里猝然射出凛厉杀机,冷冷道:“既已入得我慕容府,便须守本府 规举。你们若是不肯弃剑,也罢,小妹,去领教高明吧!” 慕容凤应声而出,纤手一抖,袖中灵蛇般滑出一柄软剑。漫步上去。 慕容佩君淡然道:“只要你六人能接住我小妹十招,今夜擅闯我府之罪,就此 不提。” 六女一齐脸泛怒色。 烟雨楼玉衣剑士纵横无敌,几曾受过如此羞侮? 香玉娇声道:“如此小婢等就放肆了!” 眼神一打,莲步错动,一前五后,布下一个三角剑阵。 全场针掉可闻时,云梦秋突然道:“喂!我劝你们还是赶紧投降吧。烟雨楼的 剑阵我是见过的,没有什么了不起嘛。除非你家二楼主来了,否则……嘿!嘿!” 敌我双方一齐啼笑皆非。 其中尤以慕容府中人更多了份担心。 赵钱孙的“卖身葬友”早全府皆知,观这小家伙语无伦次,的确像个命入膏肓 之人。可他如此胡言乱语,本府的声名,可别让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子给毁了。 慕容佩君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的红云,寒冰般扫了他一眼,冷然道:“思仪,领 你弟弟回房去。他既那么喜欢说话,明日就到我凤栖楼来,让他说个够吧!” 云梦秋愕然,拍马屁竟然拍在了马脚上,瞥见四周众人眼里都露出不屑之色, 老羞成怒道:“刚才这六个妞妞想要杀我,我说她们几句都不行吗?妈妈的,你们 怕了烟雨楼是不是?老子可不怕,日后见着那大魔女,定要问问她,是这么管教下 属的吗……!” 除了林媛媛外,他连那天魔教的大公主也敢打敢骂,这刻盛怒之下,哪还把这 慕容府宗主放在眼里,口中“妈妈的,妞妞儿”的骂不绝口。 众皆耸然,一齐眼注慕容佩君,心情之震骇,自是难言以喻。 慕容佩君高挺的酥胸急起骤伏,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慕容凤怒叱道:“小傻子,闭上嘴巴!给我滚回房去!再不准出来!” 云梦秋正要反唇相稽,吱溜一声,赵钱孙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脸痛心道: “唉!阿云小弟你的病又发作了吗?每逢雪雨天色,你就这么癫三倒四的。说出话 来更是满口胡言乱语。走吧,跟赵大哥回房去!” 轻风微起,半空中突然落下两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来,站立慕容佩君身后,目 光不停在赵钱孙身上巡睃,眼内露出迷茫的神色。 赵钱孙视若不见,一把揪住云梦秋后心,连拖带拽的一起穿过人群,隐入暗色 里去。嘴里尤自唠叨不绝道:“阿云小弟,赵大哥都跟你说了,发病时不可四处乱 闯,你却偏偏不听!好在找着你了,不然,唉,真不知你还要闯下什么祸来呢……!” 场中安静下来。 气氛却颇为尴尬。 慕容佩君长叹一声,瞟了眼泪光晶莹、无所适从的慕容思仪,脸色渐渐缓和下 来,问两个老者道:“追着人了吗?” 两个老者一齐摇头。 身雄体魅、气态威豪的那老者道:“那人轻功极好,身法滑溜如鼠。我与大管 家从凤栖楼处一直追至城外,仍无法看清他的面目…… 顿了一下,脸泛踌躇道:“我怀疑他是……” 另一个脸色阴沉,浑身似隐泛煞威的老者岔道:“总之那人不是烟雨楼下属, 可以肯定与这群玉衣剑士无有关系!” 慕容佩君默无一语,众人的静静等待里,似失去问话兴致般罗裾一拂,向对面 六女道:“你们去吧。” 牵起慕容凤的手,转身去了。 众人相顾愕然。 威豪老者手一挥,粗声粗气道:“宗主格外开恩,你们还不走?” 命令传下,四外包围的慕容子弟像突兀现身时般有纪律的悄无声息的退开撤走。 六女惊诧莫名,互看一眼,同时飞身而起,掠过花墙,隐入雪夜中去。 剩下慕容府三大管家脸脸相觑,似同时想着什么为难事情般,摇头长叹不已。 夜幕低垂,飞雪茫茫飘下,转眼将地面足迹擦抹干净。 雪夜凄迷。 四外再次万籁俱静。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