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雷·卡尔文的电话使怀丹·马特森迷惑不解。其原因,一方面因为卡尔文说 话的速度又快又急,另一方面是因为来电话的时间,此时是深夜11点半,怀丹正 和一位小姐在蒙诺马基饭店鬼混。 卡尔文说:“听着,朋友,我们要把你的人最后送来的一批货退回去。在此 之前已经退了一些劣质产品。除了最后一批货没付款,其他都付清了,你的清账 日期为5 月18日。” 怀丹·马特森此时当然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卡尔文说:“那批货全是假的。” “但你是知道的。”怀丹瞠目结舌地说,“我是说,雷,你是早就知道情况 的呀!”他四周看看,那姑娘不知上哪去了,也许是在盥洗室。 卡尔文说:“我知道它们是假货,我不谈这个,我讲的是劣质的那部分货。 瞧,我对你给我们的枪是否真的在内战时期使用过并不在乎,我所关心的是这些 柯尔特44型左轮手枪是否符合订单上的标准。它应该达到标准。听着,你认识罗 伯特·奇尔丹吗?” “认识。”他模模糊糊有点记忆,尽管此时难以将人和名字对上号。有些人 很重要。 卡尔文说:“他今天到我公司来了,我现在在公司和你通话,不是在家里, 我得把话说清楚。不管怎么说,他来了,在我这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他气急 败坏地说到他的一位大主顾,某个日本海军上将来了,或许是他派了他手下的人 来了。奇尔丹和他谈好了一笔两万美元的生意,可能有点夸张。但事情就是这么 回事,我没有理由怀疑这一点,那个日本人来到店里想买手枪,他拿起一把你们 生产的4 4 型手枪左看右瞧,发现是假货,他立即将钱放回口袋,走了。现在你 有什么可说?” 怀丹·马特森确实想不起有什么好说的。但他马上意识到是弗林克和麦卡锡 干的。他俩曾说过他们要干点什么。就是他们干的。但他一直搞不清他们都干了 些什么,他现在也弄不明白卡尔文要十什么。 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感油然而生,这两个家伙,他们去年2 月是怎样设计和 制造的?他原以为他们会到警方、报界甚至到平诺克政府去,自然他就得到这些 部门的关照。他不知和卡尔文说什么,他只好支支吾吾地拖时间,设法结束对话, 他放下电话。 当他挂断电话时才吃惊地发现莉达已走出了卧室,听到了他所有的谈话,她 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衣,金发松散地飘拂在裸露的长了些褐斑的肩上,烦躁不安地 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她说:“去报告警察。” 他思忖着,给他们2000美元可能要合算些,他们会接受的,这可能也就是他 们想要的,这点钱对有些人来说不多,但对他们不少了。他们又可以投资做生意, 然后再亏本,不到一个月又破产。 “不行。”怀丹说。 “为什么不?敲诈是犯罪。” 对她很难解释清楚,怀丹已习惯于付钱给这些人。像这类付钱是他公司正常 开支的一部分,就像购买设备一样自然。如果数量不大……但她的确有看法。他 很快搪塞过去了。 我付给他们2 000 美元,但要和我认识的市区中心的警探取得联系,请他们 调查弗林克和麦卡锡,看看能否找到些把柄。这样的话如果他们回头再干,我就 可以摆平他们。 他想起有人告诉他弗林克是犹太佬,只不过换了鼻子改了名字。我所要做的 就是通知这里的德国领事馆,例行公事。他将要求日本当局引渡,他们把弗林克 送过边境线就会用毒气处理他。怀丹知道他们在纽约有一个军营,是那些有焚尸 炉的军营。 姑娘望着他说:“我真奇怪竟会有人敲诈像你这样有身份的人。” “好吧,我告诉你。”他说,“整个古玩物交易都他妈的是胡扯蛋。那些日 本人有眼无珠,我说给你听。” 他起身走进书房,很快出来了。拿来两只打火机。 “瞧,它们看上去一模一样,对吗?听着,其中一只打火机是古董。”他对 她冷笑着说,“过来,把它们拿起来。有一个很值钱,在收藏市场上大约值4 到 5 万美元。” 姑娘小心地拿起打火机,仔细看着。 “你感觉不到吧?”他问她,“古董?” 她问:“什么是古董?” “就是说一件东西含有一段历史故事。听着,在这两个打火机中,有一个是 弗兰克林·德·罗斯福被暗杀时他口袋里的那个,而另一个则不是。因为这个含 有历史故事,所以不得了地值钱,就像别的古董一样。而另一个就什么也不是。 你能感觉到吗?”他用肘部轻轻地碰碰她又说,“你不行,你无法辨别出来,没 有任何秘密记号,也没有什么气味。” “咦,”姑娘肃然起敬地说,“真的吗?那天在他身上真的有个打火机吗?” “是真的,我知道是哪一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全是个大骗局,他们自 己编造的谎言。我的意思是说这把枪是在著名的默兹河一阿拉贡战役中用过的, 除非你知道,它和它没参加这个战役时一模一样,奥妙就在这。”他拍拍脑袋说, “是脑袋,而不是枪。我过去是个收藏家,其实这正是我步入这档子生意的契机。 我集邮,早期英殖民地的那种。” 此时莉达站在窗边,抄着双手看着旧金山城的灯火说:“我父母过去曾说要 是他还活着的话,战争就不会失败。” “是的,扰际丹·马特森说,”这会儿我们来假设加拿大政府或是某人找到 了印刷老邮票的印刷版盘。墨汁还有许多——“ “我认为那两个打火机都不是弗兰克林·罗斯福的。”莉达说。 怀丹笑着说:“那是我的观点,但我必得用些文献资料来证明,还有一份鉴 定报告。然而它是彻头彻尾的赝品,全是想象的。是报告而不是这玩艺本身可以 证明它的价值。” “给我看看报告。” “当然可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书房,从墙上摘下镶了镜框的史密斯 苏尼协会的证明文件。 这份文件和打火机花了他大量的钱财,但很值得。因为它们使他能够证明自 己是对的,“赝品”这个字眼确实失去了意义,因此“权威”也失去了它本身的 含义。 “44型自动手枪就是44型自动手枪。”他对莉达说着急匆匆地回到了起居室, “造枪要有机床和设计图纸,不是当时的机床和图纸,它是……” 她伸出手来接文件,他递给了她。 她终于说道:“这样它就成真的了。” “是的,就是这一个。”他拿起打火机。 “我想我该走了。”莉达说,“看看哪天晚上我再来。”她放下那份文件和 打火机,朝卧室走去,她的衣服都在那儿。 “怎么啦?”他气恨恨地跟在她后面大叫起来,“你知道现在相当安全,我 妻子这几个星期都不会回来。我都全对你说过了,她去矫正视网膜。” “不是这回事。” “那是为什么?” 莉达说:“我去穿衣服,你去替我叫辆人力车。” 他没好气地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她穿衣服时,他替她从柜子里把大衣拿出来,而她却在房间里默默地走来走 去,显得非常忧郁、孤独,甚至有点不愉快。他意识到是刚才发生的事令她不快。 该死,我为什么要和她谈这些呢。真见鬼!我以为她这么年轻。不可能知道那些 名堂。 她在书架前跪下来抽出一本书说:“你看过这本书吗?”她问怀丹。 他凑近书本,看了一眼,灰白色的封面,是一本小说。他说:“没看过,我 妻子买的,她看过许多书。” “你该读一渎。” 他满脸沮丧地把书夺过来,仔细看着封面《蝗虫》。 “这不正是波士顿禁掉的那本书吗?”他问道。 “是整个美国的禁书,当然还包括欧洲。”她已经走到大厅门口,在那儿等 着。 “我听说过霍索恩·阿本德森。”实际上他根本没听说过。 至于这本书他所想得起来的是什么呢?它是一本现时非常流行的书。又一次 时尚,又一次趋之若鹜。 他弯下腰把书放回书架:“我没有时间看这些流行小说,我的工作太忙。” 他酸溜溜地想起那些女秘书,夜半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这本书,使她们感受 到刺激,忘掉了现实生活。而这正是她们害怕的,自然又是极其渴望的。 “是本爱情小说吧。”他边说边慢慢地打开大厅的门。 “不是的,”她答道,“是关于战争的。”他们走出大厅向电梯走去,她又 说:“他叙述的故事和我父母讲的一样。” “谁?那个阿本德森?” “那是他的理论。如果乔·赞加拉没击中他的话,他就可能使美国摆脱‘萧 条’。并且武装它,这样的话——”她戛然打住。他们来到电梯前,里面已有几 个人。 接着,当他们乘坐着怀丹的奔驰牌轿车在深夜行驶时,她又接着往下说: “阿本德森认为罗斯福是位极其伟大的总统,像林肯一样伟大,在他任期的时候 已经显示了他的能力。这本书是虚构的,我的意思是说它是以小说的形式写的。 罗斯福并不是在迈阿密被暗杀的,他一直担任总统又于1936年连任总统,直到1940 年,直到战争时期。你明白吗?在德国侵犯英格兰、法国和波兰时他还是总统。 他经历了整个战争,他使美国强大。加纳是一个确实令人敬畏的总统,过去发生 的许多事都是他的过错。然而到了1940年,一位民主党人可能会当选为总统而不 是布雷克。” “根据这位阿本德森的观点。”怀丹·马特森插话道。他瞄了一眼身边的这 个姑娘。上帝啊。他寻思她们读了一本书,就会永远高谈阔论的。 “他认为在1940年罗斯福之后,不是像布雷克这样的孤立主义分子,而是雷 克斯福特,特格韦尔会当选为总统。”她平静的脸上映照着过往的车灯,栩栩如 生,她的双眸变得很大,她一边说话一边做手势。 “他一定会积极地继续罗斯福反纳粹的政策。这样德国就不敢在1941年给予 日本帮助。他们也就不会订立条约。你明白吗?”她转向坐在身边的怀丹,热切 地倚靠着他的肩说,“那样的话德国和日本就会战败。” 他笑出了声。 她的目光紧盯着他,试图在他脸上发现什么…不可能找到什么,不论如何他 没注意来往的车辆。她继续说:“这不是玩笑,情况很可能是那样,美国有能力 把日本吞掉。并且……” “怎么样?”他插嘴道。 “他把一切都挑明了。”她沉默了一会又说,“既然是虚构的形式,很自然, 有相当大的虚构部分,我的意思是,为了消遣,否则人们不会读的。书中有人们 感兴趣的主题,有两个年轻人,男孩是个美国军人。女孩很美,当然哕,特格韦 尔总统相当精明,他知道日本人要干什么。”她连忙又说,“谈论这点没错,日 本人会让它在太平洋领域流传开来。我晓得他们好多人都去看这本书,在日本本 土很流行。它引起了许多话题。” 怀丹,马特森说:“听着,他是怎样处理珍珠港事件的?” “特格韦尔总统很精明,他将所有的舰艇都开到海上,所以美国舰艇没遭损 失。” “我明白啦。” “这就不是什么真正的珍珠港事件嘛。他们袭击珍珠港,而他们所得到的只 是一些小船。” “它叫《蝗虫》什么来着?” “蝗虫在昏睡。这是《圣经》上的引语。” “因为没有珍珠港日本被打败了。听着,日本完全可能取胜,即便不存在珍 珠港事件。” “书中说道,美国舰队阻止了日本占领菲律宾和澳大利亚。” “他们完全可能占领的,因为日本人的舰队是一流的。我知道日本相当不错, 在太平洋上显示它的优势是他们的使命。美国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一直走下坡 路,盟国的每个国家在战争中都受到了道德和精神上的损伤。” 姑娘执拗地说:“如果德国没占领马耳他,邱吉尔就会一直掌权,领导英国 走向胜利。” “怎么胜利法?在什么地方?” “在北非——邱吉尔最后会战胜隆美尔。” 怀丹·马特森大笑起来。 “书中说道:一旦英国击败隆美尔,他们会调集全军回师穿越土耳其,与俄 军的残部会合,与俄军一道在伏尔加河的某个小镇进行抵抗,阻止德国向俄国东 部进军。我们从未听说过这个小镇,但我查过地图它的确存在。” “叫什么镇?” “斯大林格勒。英国人在那儿改变了战争的趋势。因此在这本书中,隆美尔 无法与从俄国溃败下来的冯·保卢斯的德军会合。记得吗?德军就绝无可能进入 中东,获得所需的石油,或者直到进入印度像他们所干的那样与日军会合。而且 ——” “在战略战术上根本就无法战胜欧文·隆美尔。”怀丹·马特森说,“不存 在像这个家伙所梦想的战争,这个俄罗斯小镇区,英雄主义地冠以‘斯大林格勒 ’,没有什么行动能够阻止最后的结局;那是不可能改变的。听着,我见过隆美 尔。1948年我在纽约经商时。”其实呢,他只是在白宫的招待会上远远地见过美 国司令官。“了不起的人物,高贵的气派,举止得体。所以,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来了劲儿。 莉达说:“这太可怕了,隆美尔将军被免职了,就由那个可怕的拉姆斯来接 任,从那时起就开始了诸如谋杀和集中营什么的。” “隆美尔当司令官时它们就有了。” “但是——”她做着手势说,“那不是官方的。也许是那些秘密警察干的, 可他不像那些人,他更像那些老派的普鲁士人。他很严厉……” “我来告诉你是谁在美国确实干了好事,”怀丹·马特森说,“你知道是谁 使美国经济复苏的,是阿伯特·斯皮尔,不是隆美尔,也不是托德集团。斯皮尔 是纳粹党在北美用得最好的人,他使所有的商店、公司和工厂——各行各业都在 一个有效的基础上重新运作起来。我真希望我们这里也全面开工——实事求是, 我们在每个领域都有套人马在竞争,极大的浪费,没有什么比经济竞争更傻的事 情。” 莉达说:“我不能在那些劳动营里生活,他们住的那些宿舍都有东方背景, 我的一位女朋友就住在那,他们检查她的信件,一直到她从那里搬回这儿我才得 知这件事。他们还得早上6 点半起床练习管弦乐。” “你会习惯的,你将有清洁的住处,适量的食品、娱乐、医疗,你要什么? 啤酒加蛋?” 怀丹豪华的德国车静静地在旧金山凉凉的夜雾中穿行。 塔格米先生双腿交叉盘坐在地板上,手里端着杯乌龙茶。不时地吹吹茶冲着 贝恩斯笑笑。 贝恩斯马上说:“你这儿太好了。在太平洋海岸这是个宁静的地方,和别的 地方完全不同。”他没有明说。 “上帝对有觉醒迹象的人说。”塔格米咕哝道。 “说什么?” “神谕,对不起,寻求一种简单的回答。” 收集羊毛,贝恩斯想,这是一种习惯语,他觉得好笑。 “我们真荒唐,”塔格米先生说。“因为我们靠一本五千年前的书活着。我 们向它提问就好像它是活的似的。它真是活的,正如基督教《圣经》所言,许多 书的确是活着的,不是以比喻的形式,而是以一种精神,你明白吗?”他审视着 贝恩斯的面部表情。 贝恩斯谨慎地措辞道:“我对宗教了解不多,我这方面不擅长,我对我能胜 任的事情多关注一点。” 其实,他对塔格米先生所说的话不甚明了。贝恩斯想我一定是累了。自从那 天晚上我到这来以后,感觉自己非常渺小。什么都不了解,是个滑稽可笑的人物。 这本五千年的书是什么?什么米老鼠手表,塔格米手中捧着的不易破碎的杯子… …还有贝恩斯对面墙卜的大牛头又丑陋又吓人。 他突然问:“那是什么头?” 塔格米说:“那不过是种动物,一种很早以前维持土著居民生活的动物。” “我知道了。” “要我讲屠宰水牛的艺术吗?”塔格米先生边说边把杯子放在桌上站起身来。 这是在他自己的家里,晚上,他穿着丝绸睡袍、拖鞋、白围巾。“我从这里坐火 车出国,穿过山坳,去证实我收藏的1886年威彻斯特步枪。”他询问地扫了贝恩 斯一眼,“你四处旅游吗,先生?” “恐怕是的,”贝恩斯说,“对我来说有些晕头转向,有许多生意上的担忧 ……”他知道还有许多其他担忧,他头痛起来。他想知道在太平洋海岸是否可以 找到IG止痛片。因为头痛时他常服这种药。 “我们对事物要充满信心,”塔格米先生说,“我们不可能知道答案,我们 不可能自己预测未来。” 贝恩斯先生点点头。 “我妻子可能有治头痛的药,”塔格米道。看着贝恩斯取下眼镜擦擦额头说, “眼肌肉引起的头痛,请原谅。”随后鞠了躬就离开了房间。 我所需要的就是睡觉,贝恩斯想好好休息一晚,也许头就不会痛得厉害。他 皱着眉头。 塔格米先生拿着药和一杯水回来,贝恩斯先生说:“我真的得对你说晚安, 回房间去。但我想先谈点什么。假如你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明天再谈,你听说过 另外还有第三方想参与我们讨论吗?” 塔格米先生脸上顿时显露出了惊奇,可一会儿就消失了,他装出无所谓的样 子:“没有那个印象,当然不管怎么讲那都是很有趣的。” “来自日本本土。” “啊!”塔格米先生说。这次他一点也不惊奇了。完全控制住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退休商人,”贝恩斯说,“他正在乘船旅行。现在他已经 航行了两周,他对乘飞机旅行有点偏见。” “古怪的老头。”塔格米先生说。 “他的兴趣一直使他保持对本土市场的了解。他会给我们提供信息,不管怎 么说他要到旧金山来度假。这点并非很重要,但可以使我们的谈话更具体。” “是的,”塔格米先生说。“他能纠正对本土市场的错误看法。我已经离开 那儿两年了。” “你是不是想给我药吃?” 塔格米一愣怔,低头看看,发现他仍拿着药和水:“对不起,这是特效药, 唐人区中成药制药公司生产的。”他伸出手里的药说,“非习惯性结构。” 贝恩斯边准备服药边说:“那老头很可能会和贸易商团直接联系,我给你留 下他的姓名,以免你公司的人把他拒之门外。我没见过他,但听说他有点聋,还 有点古怪,我们想要确定的是,他会不会发脾气。”塔格米先生似乎都了解, “他喜欢杜鹃花,假如你派人和他谈上半小时杜鹃花,他会很高兴,然后我再安 排开会。他的姓名,我把它写下来。” 吃完药,他拿出笔和纸。 “辛基诺·亚塔比先生。”塔格米接过纸条说了一遍。非常认真地把它放进 了笔记本。 “还有一点。” 塔格米先生慢慢地啜着水,听着。 “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这老头——令人感到不解。他几乎80岁了,都快活 到头了,他的几项投资都不成功。你知道吗?” “他再也富不起来了,”塔格米先生说,“可能得了一份养老金。” “正是这样,养老金少得可怜,因此他要通过各种途径赚钱。” “有点触犯法令,”塔格米先生说,“日本政府和它的行政忌讳,我掌握了 这个情况。由于和我们的商谈,这位老先生‘会得到一些生活津贴,他没有向养 老局汇报。所以我们不要披露他的来访,他们只知道他是来度假的。” 贝恩斯先生说:“你真是老于世故。” 塔格米先生说:“这类事以前也发生过,我们的社会还该解决老年人问题, 随着医疗制度的改进,会越来越多地遇到这种人。中国人教育我们要尊敬老人, 然而,德国人却使我们忽略这方面的道德。我知道他们在杀害老年人。” “德国人。”贝恩斯咕哝着,摸摸前额,药丸起作用了吗?他感到头有点昏。 “毫无疑问,因为你离开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所以和费思腾一欧罗巴罗有 很多联系,比方说,你乘坐坦普霍福号火箭,一个人会采取这样的态度吗?你是 中立的。如果你愿意,请告诉我你的观点。” 贝恩斯先生问:“我不清楚你所说的态度指什么?” “对老人、病人、弱者、残疾人和各种没有用的人的态度,一些盎格鲁一撒 克逊哲学家常问‘新生儿有什么用’?我承认,求助于记忆,我思考了好多次。 先生,一般来说,是没有用。” 贝恩斯先生轻轻咕哝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态度暖昧,礼数周全。 塔格米先生说:“没有人应该为了他人的需要而成为工具,对不对?”他向 前倾着说,“请告诉我你中立的斯堪的纳维亚的观点。” “我不知道。”贝恩斯先生说。 “大战时,”塔格米先生说,“我在中国战区时是一名下级军官。在上海的 虹口有帝国政府对犹太人进行战时安排的拘留所。联盟国要犹太人活着,但在上 海的纳粹使节却要我们杀害犹太人。我回想起我对上级的回答。这是不符合人道 主义精神的。他们都抵制这野蛮的要求。这件事我印象很深。” “我知道。”贝恩斯先生嘀咕道。他想说服我吗?现在他警觉了,他一下子 似乎聪明了许多。 塔格米先生说:“纳粹总是把犹太人当作亚洲人和非白人。先生,它的含义 对日本的头面人物来说并没起作用,甚至在战时内阁中,我从来没和我所见过的 德国人谈论过这点……” 贝恩斯先生打断道:“行啦,我不是德国人,所以我不会为德国人说话。” 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我明天再和你讨论,请原谅,我不能用脑子了。” 但是,事实上,他的思想现在完全清楚了。他意识到得离开这儿。这个人把 他推得太远。 “原谅我的狂热愚蠢。”塔格米先生说着去开门,“哲学上的纠葛使我看不 清真实的人类生活。”他用日语叫了声,前门就开了。一个年轻的日本人出现在 面前,微微地鞠了个躬,目光落在贝恩斯先生身上。 贝恩斯先生认为是来给他开车的。 他突然想起也许他在汉莎飞机上的狂热言论,那个叫什么洛兹的人可能会回 到这里来。也许有某种联系。我但愿没和洛兹说什么。他后悔了,但为时太晚。 我不是那个人,根本不是,与此事无关。 但接着他又想到,一个瑞典人对洛兹说的,对了,没错,我实在是多虑了。 习惯性地把过去的情况带进此情中,其实我有许多问题可以打开话匣子。 然而,他的处境与此完全相悖。他的血脉在翻滚,他的骨骼,他的器官都在 造反。他自言自语,张嘴说话,不管谈什么,说你的观点。如果想成功那你必须 说话。 他说:“也许他们都受某种令人绝望的潜意识驱动吧,依荣格的观点来看。” 塔格米先生点点头说:“我读过荣格的书,我懂。” 他们握手道别,贝恩斯先生说:“我明天早上给份打电话。晚安,先生。” 他们相互鞠躬致礼告别。 年轻的日本人笑吟吟地迎上前去,跟贝恩斯先生说着什么,他没听懂说什么。 “哈哈?”贝恩斯拎起大衣,出门往门廊走去。 塔格米先生说:“他在用瑞典语和你说话,先生。在30年代战争时期,他在 东京大学学习了瑞典语。他被你们伟大的英雄古斯塔夫二世迷住了。”塔格米先 生同情地笑着说。“然而,很清楚,他力图掌握一门外国语言。却没有成功。无 疑地他是用留声机录音课程来学习的。他是一个学生,这种学习方法既便宜,又 受欢迎。” 年轻的日本人显然不懂英语,他只知道微笑、鞠躬。 贝恩斯先生叽咕着说:“我明白了,我祝他走运。”我有我自己的语言问题。 他想。显然如此。 天啊天!年轻的日本学生开车送他回旅馆,无疑就是想一路上和他用瑞典语 对话。这是贝恩斯先生几乎不懂的语言,而且只能在比较正式的场合以正确的方 式讲的语言,一个试图从留声机教学课程人手来掌握它的日本青年,当然不合适。 贝恩斯先生想,他永远别想与我沟通。尽管他会一直想办法试一试,因为这 是他的机会。也许他将永远见不着瑞典人,贝恩斯先生的心灵深处在呻吟,这对 于他们俩来说,将要面临着一场怎样的折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