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我的工作不是问问题,玛玛吉。”影子回答说。车厢里立刻响起她清脆的 笑声。 坐在后排的男人——不是长相古怪的那个,而是另外一个——说了些什么, 影子也回答了他。可是转眼之后,他再怎么使劲,也回想不起到底说了些什么。 长相奇特的年轻人什么都没说,没过多久,他开始哼唱起曲子来。那是一种 低沉的、旋律优美的男低音哼唱,车子内部都开始随着节拍嗡嗡震动起来。 长相奇特的年轻人只是中等身高,身材比例却非常古怪:影子听人说过胸膛 宽阔得像酒桶的人,但他对这种比喻没有任何实际体验,直到现在。这个人就是 胸膛宽得像酒桶,双腿粗得像树干,手掌像火腿(千真万确)。他穿了一件带兜 帽的黑色皮衣,里面是毛衣和粗棉布衬衣。穿了这么多冬天的衣物之后,他脚下 居然极其不协调地穿了一双白色网球鞋,鞋的尺寸和形状更像是只鞋盒子。他的 手指粗得像香肠,指尖方墩墩的。 “你在哼什么?”影子坐在驾驶座上问。 “抱歉。”长相奇特的年轻人说,他的嗓音非常非常低沉,有些发窘。他立 刻停止哼唱。 “不,我很喜欢。”影子说,“别停下来。” 长相奇特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始哼唱起来。声音和刚才一样低 沉,在车厢内回荡着。不过这次还加入了歌词,“当当当,”他唱着,声音低沉 得让车窗都随之微微颤动,“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路边的每一栋住宅和建筑物都在屋檐下装饰了圣诞节的彩灯。金色小灯泡从 房檐上小心翼翼地悬挂下来,闪闪发光,组成雪人、泰迪熊和多彩的星星等各种 图案。 最后,影子在餐厅前停下车子,这是一座巨大的、谷仓般的建筑。他让他的 乘客在餐厅正门下车,然后把车子开到后面的停车场。他想独自一人散一小会儿 步,走回餐厅,让寒冷的空气稍微清醒一下他的头脑。 他把车子停在一辆黑色卡车旁边,心中猜想这是不是刚才在路上超过他的那 一辆。他关上车门,站在停车场里,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影子想象着餐厅里面的情形。星期三和他的客人们围坐在包间里的一张大桌 子旁,整个房间人声鼎沸。影子不知道自己的车前座上是不是真的刚刚载过伽梨 女神,也不知道坐在车子后座上的到底是谁…… “嘿,伙计,有火柴吗?”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影子本想转身说抱歉 没有,但已经动弹不得了。枪管重重击打在他的左眉上方,他倒了下来。他伸出 一只手,撑住地面。有人把某种柔软的东西塞进他嘴里,阻止他喊出声来。那人 的动作非常迅速,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对付他就像屠夫对待小鸡一样轻而易举。 影子想大声叫喊,警告星期三,警告他们所有的人,但嘴里除了压抑的呜咽, 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目标全在里面。”有些耳熟的那个声音说,“所有人都就位了吗?”一阵 电子信号的劈啪声,对讲机里传来模糊的声音,“咱们冲进去,把他们抓起来。” “这个大家伙怎么办?”另一个声音问。 “绑起来带走。”第一个声音说。 他们把一顶像只口袋似的兜帽套在影子头上,用胶带绑住他的手腕和脚踝, 把他扔进货车后箱,开车走了。 他们关押影子的那个小房间没有窗户。里面只有一把塑料椅子,一张轻便折 叠桌,一个带盖子的桶,估计是给影子做临时马桶用。地板上还有一张六英尺长 的黄色海绵乳胶床垫和一条薄毯子,毯子正中央有一块已经凝成硬皮的棕色污渍, 可能是血、粪便或者食物。影子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也没兴趣搞清楚。屋顶有一 个铁格子通风口,下面是个光秃秃的灯泡,但影子找不到灯泡的开关在哪里。灯 一直亮着,他这面的房门上没有门把手。 他觉得饿了。 那些特工把他推进房间,撕掉绑住脚踝、手腕和嘴巴的胶带,留下他独自一 人待在房间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仔细查看一切。他敲敲 墙壁,墙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屋顶有一个很小的通风栅格,门听上去是在外面反 锁了。 他的左眉上方在缓缓渗血,头也很疼。 地板上没有铺地毯。他敲敲地板,结果发现地板和墙壁一样,都是金属的。 他揭开桶盖,在里面小便,再把盖子盖回去。他的手表显示,自从他在餐厅 外被袭击,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了。 他的钱包不见了,不过他们没有拿走他的硬币。 他坐在折叠桌旁的椅子上,桌上覆盖着有烟洞的绿色台面呢。影子准备练习 让硬币穿过桌面的魔术。他掏出两枚25美分的硬币,开始玩起来。 他在右手里藏了一枚硬币,用左手食指和拇指夹着另一枚硬币,展示出来。 然后,他做出把左手里的硬币拿走的动作,实际上却让这枚硬币悄悄落回左 手手心里。他张开右手,露出一直藏在右手里的硬币。 硬币戏法可以让影子集中精神,换句话说,如果感到愤怒或不安,硬币戏法 就玩不成。所以,虽然他花了大量精力,表演把一枚硬币从一只手变到另一只手 里(真的表演其实不用这样大费周折),这一套其实只是个幌子,让他可以借此 平静下来,把他的头脑从混乱和恐惧中解脱出来,清醒下来。 他开始变一个新的戏法,用一只手把一枚五十美分的硬币变成一美分。表演 过程中,这两枚不同面额的硬币时而显露,时而隐匿。问题是他只有两枚25美分 的硬币,所以这套戏法完全没有意义。一开始,他先显露出一枚硬币,藏起另一 枚。他把手举到嘴边,朝那枚暴露在外的硬币轻轻吹了口气,然后让硬币滑落在 后掌部位,同时用两根手指把最初隐藏的那枚硬币拈出来,暴露在外。但由于他 只有两枚相同面额的硬币,所以看上去他只是朝同一枚上吹一口气,然后再次展 示这枚硬币。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戏法。 不知他们会不会杀他。他的手颤抖起来,虽然只是微微一颤,但一枚25美分 硬币从指间掉下,落在桌子脏兮兮的绿色台面呢上。 他无法继续玩下去了,索性把硬币放在一边,拿出卓娅·波鲁诺什娜亚送给 他的、有自由女神头像的一美元银币。他紧紧地把硬币握在手心里,等待着。 他的手表显示凌晨三点的时候,特工们回来审问他。两个人,都穿着黑色套 装和闪亮的黑色皮鞋,一头黑色的头发。其中一个是方下巴,宽肩膀,头发浓密, 看上去似乎在高中时代是打橄榄球的,手上的指甲被啃咬得很难看。另一个人发 际有点微秃,戴着银丝边的方框眼镜,指甲修整得很干净。这两人看上去一点也 不像,但影子怀疑,在某个层次,可能是细胞水平,这两个人的本性是完全相同 的。他们各站在桌子一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先生,你为卡格工作多久了?”其中一个问他。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影子回答。 “他还称呼自己为星期三、格林、奥父、老头子。你过去一直和他在一起, 先生。” “我只为他工作了几天。” “别对我们撒谎,先生。”戴眼镜的特工说。 “好的,”影子说,“我不会撒谎。可我真的只为他工作了几天。” 方下巴特工突然弯下腰来,手指夹住影子的耳朵用力一拧,同时使劲挤压。 一阵剧痛从耳朵上传来。“我们警告过你,不要撒谎,先生。”他和气地说, 然后放开手。 每个特工的外套下面都有手枪凸出的轮廓,影子不想贸然反击。他就当自己 又回了监狱。管好你自己的事,影子对自己说,他们还不知道的事,一件也别说。 绝不问问题。 “和你在一起的是一群非常危险的家伙,”戴眼镜的特工说,“你应该为了 国家的利益尽到公民的职责,坦白和他们的关系。”他一脸同情地微笑着,笑容 仿佛在说:我是唱红脸的。 “我懂了。”影子说。 “如果你不想帮助我们的话,先生,”方下巴特工接着说,“你就会知道我 们不高兴时会发生什么了。”他大大方方地一拳打在影子腹部,让他顿时痛得无 法呼吸。这不是拷打,影子想,只是点明:我是唱白脸的。他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