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哎呀,张老怪,你怎么又堵道儿呢,快闪开快闪开。”旁边不知何时上来个 岁数很大的村民,把那个怪人推到一边,小胡子向他点头致意,轻轻巧巧把车开了 过去。村子设置的很别扭,道路七扭八歪不成样子,大约六七十户人家形成三趟房 子,有的还分了岔,堵成四五排。挂锄时节,农田里的人很少,村民们不知道猫到 什么地方去了,冷冷清清的村子缺乏生气。 车子开到村中的一片小广场,说是广场,实际就是一片平地,村里有大事小情 村民都在这里集合。再往里去,毛毛道就变窄了,车子开不进去。几个人下了车, 几个幽灵般的村民不远不近的观望着,但谁也不上前来。村子很穷,竟有一多半是 土坯房,不时还有扎眼的人去家空的废墟,这在相对耕地富庶的东北还不多见。于 鹏戴了副墨镜怕人家认出来,他深深吸了一口家乡的空气,鸡牛马粪味和农田稻谷 禾香混杂在一起,还有些旱烟味道。他似乎对这些很熟悉,又很陌生。多少年了, 一直就没有回过老家。 “请问,村长家在什么地方?”谷丁很客气的问离他最近的村民,那人一闪, 回屋了。谷丁又问另一个,那人也一闪,消失在篱笆后面。“邪了门了!”谷丁对 这些古怪的村民感到很纳闷,他觉得东北农村的人都很好客才对。举目四望,刚才 围观的人都没有了,一座座土坯房像一群沉默的怪兽,瞪着黑洞洞的眼睛在四周默 不作声。 “哪有什么村长,你们白费心呐!”正焦急间,刚才赶走张老怪的老村民,他 把锄头向地下一拄,看着这四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和他们的吉普车。“老大爷,您 好,我们想找村长打听点事儿。”“别费心啦,下角村现在就没村长,选谁谁不当 阿,你瞧,你瞧……”那老汉向小广场的一块破旧告示牌上指去,上面是一张陈旧 的告示,大致内容是选举村张会议通知,可落款时间,还是九几年的。风吹日晒, 告示已经破得没了样子,好多字迹已模糊不清,红色的公章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如 果不是四周突出的木框还挡些雨水,恐怕早就被泡碎冲跑了。 “请问您……”“我姓于,叫于百泉,老辈人都叫我泉子。”老人很和善,全 不似那些搞怪的村民,他见这些人不像耀武扬威的下乡干部,索性大胆起来:“你 们要问什么事儿吧,俺在村里年头也不短了,大事小情的也知道些个,要不,到俺 家坐坐?”众人欣慰,难得碰倒这么个人物,小胡子锁了车,几个人跟于百泉老人 走向一间破旧的土坯房。谷小影还想看看东北村屯的风貌,不远处,那个面孔似鬼 的张老怪缓缓行来,吓得她紧跑几步,抓住了于鹏的胳膊。 “屋舍陈旧,缺茶少水,有违待客之道阿!”于百泉说话有板有眼,还冒出不 少文词。房屋果然简陋,只有一炕被黑黑的似好久都没拆洗过,除了旱烟味,屋子 里还弥漫着一种久不通风的捂霉味,谷小影皱了皱鼻子,于鹏帮她掩饰过去,他可 不想失掉这个难得的突破口。大家落座,小胡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软包中华来递给 于百泉,于百泉哪见过这阵势,一盒软中华的钱够他抽三个月了,当下吓得连连摆 手不敢收,小胡子一笑,把烟盒向炕里一推。 “于大爷,您……”“先别叫大爷,咱俩论论辈儿啊。”于百泉觉得谷丁他们 过于客气,有些不好意思,二人一问年龄,于百泉只比谷丁大三四岁,可是看上去 差距足有二十年。“瞧瞧,城里人就是年轻,少性!”于百泉啧啧赞叹,轮到谷丁 不好意思了,岔开话头开门见山:“我们来,是想跟您打听一个人。”“谁?” “于飞!”“老村长?你们打听他做什么?”于百泉装上一锅烟,咕哝咕哝抽起来, 半天没说话。谷丁等不到下文,追问起来:“您跟他熟么?”“他呀,嘿……”于 百泉又闷头抽起烟来,不再吭声。好好的开局一下变成了僵局,谷丁对这个忽冷忽 热的老头有些束手无策。 于鹏绕了个弯子:“您认识董万娇么?”于鹏报的是奶奶名字。于百泉好像回 过劲来了,点头道:“认识,认识,那可是个才女呢!”于百泉抽烟叉了气,吼吼 地咳嗽起来,谷小影走到他背后,轻轻帮他捶背,于百泉一面咳嗽一面挥手道: “没事没事,闺女,细皮嫩肉的可别累着你。”谷小影脸一红。于鹏趁热打铁,等 于百泉咳嗽完,又问道:“您既然认识董万娇,肯定也熟悉于飞了,能讲讲他么?” “吓,你们是做什么的呐,这么刨根问底的。”于百泉还是心存顾虑,谷丁撒了个 谎:“我们是史志办的,想了解一下各地的村屯历史。”“啥这办那办的,只要不 给咱添费用就成啊,俺看你们不像那些当官的,又给烟又捶背,得,今儿就破例讲 讲吧。” 大家脸上一喜,山神终于开门了。 “这话呀,可远了去了,那还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比日本鬼子占东北早一年, 于飞生在下角村,他祖上也我们都是一家,全姓于。下角村地方背呀,虽然穷点, 可就成全了这儿,一没赶上鬼子扫荡,二没赶上归村并屯,连汉奸都看不到,当亡 国奴的日子虽长,却也没啥凶险,大家伙儿日子过的还算踏实。这于飞小时候挺淘, 嗯!不是一般的淘,别家孩子掏掏鸟窝堵堵烟囱也算顶天了,他可好,七八岁就鼓 捣洋炮,把手掌炸豁了,整日间又是上山疯跑又是四处讨嫌,村里人可烦他呢。但 老人说这孩子有闯劲,日后能成才,大家也才没太计较。十多年说过就过,于飞长 大了,成了半大小子,这时候赶上日本鬼子滚蛋,国民党共产党在东北开仗,那时 候林总,吓,后来文革改叫林秃子,指挥那叫啥战役来的,什么三四的。” “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谷丁提醒他,于百泉一拍大腿:“着啊,就赶上那 节骨眼,东北民主联军过俺们村子,那份儿动员呐,可真带劲,临了,队伍走的时 候带去村里一大半壮劳力,于飞就跟着去了。”“哦?于村长还参过军?”“敢情! 他命大呢,村里参军的爷们多半都撂那了,没死的后来跟着下了江南,一直打到海 南岛,剩不了几个,大多在外面安家不回来了。那个于飞……”“于飞最小也做了 团长了吧?”谷丁按照参加革命时间盘算着,没想到于百泉一笑:“你说他命大吧, 他打仗没死是正经,可在队伍上又犯了错误,人家进关里革命,他给从部队下放到 榆树钱镇,那时候改名叫向阳镇当镇长了。” “哦?怎么后来又从镇长变村长了?”“那你看,要不咋说人各有命呢,做了 镇长没多久,他跟当官的喝酒,醉了,疯劲上来拔枪一阵乱放,结果又犯了错误。” “他咋有枪呢?又不是在部队上?”于鹏很奇怪,于百泉一摊手:“那时候多乱呐, 刚解放,又是散胡子,又是国民党残余,有时候还有日本人,干部全带枪,那还指 不定啥时候被敲了沙锅呢。”“敲沙锅?”谷小影对东北方言不甚了了,于百泉一 指脑袋:“喏,一枪打这儿,叫敲沙锅。”谷小影把于百泉的手掰下来:“大爷您 别拿自己比划,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嘿嘿,这丫头真疼人儿!”于百泉笑了, 把半熄的的烟锅倒掉,重添了一锅。 ---------- 博富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