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对美人鱼说:我要夺去你美妙的声音,赐与你可以行走的双足;可是你每 走一步,都会感受到无比的痛楚…… 美人鱼心想:如果不能得到他的爱,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答应了;也注意了她悲惨的下场。 我的耳畔仿佛听到巫婆充满魅惑的声音,就像航行中的水手听到水妖美妙的欢 声一般,明知道是死路,仍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 荆泰生 ※ ※ ※ 第五章 她睡着之前,最后的印象是老人充满惊愕的脸,而醒来之后,第一眼便是老人 充满关切的脸。 “我睡了多久了?”她沙哑的问。 “一整夜喔!可真是把我吓死了,还发烧呢!”韩奇风像个慈爱的父亲,温柔 的摸摸她的脸:“还有点烫,不过再休息一天就没事了。” 她只听到一半,泰生急忙的坐了起来,却头昏得不得不又躺回去:“我得回家。” “你放心,我打电话跟阿竹交待过了,她会看着你那顽固的老头子的。” “谢谢你——”泰生感动的望着老人,如果她的父亲也像他一样——泪水缓缓 的涌了出来…… “别哭!别哭!傻孩子!哭什么呢?”韩奇风焦急的轻哄,手笨拙的替她拭去 一串又一串的泪水。 “对不起——可是——我忍不住——” 积郁多时的压力丝毫无法再压抑半秒,她抽抽噎噎的伏在老人身上痛快的宣泄 出来! 韩奇风沉默的叹息,他没想到一番美意却把这个小女孩折腾成这个样子! 都怪他那个笨儿子!他辛辛苦苦替他找的好媳妇,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反而 成天和那个什么琪的小妖精在一起,把他这个小媳妇弄成这个样子! 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泰生发泄一阵,心情总算平静下来,好像大病一场似的虚弱得抬不起头来。 韩奇风小心翼翼的扶她躺好,替她盖好被子:“你该吃药了。” “您一整夜都没睡?” “老了嘛!年纪大的人不必睡太多的,以后有的是机会。”他拿起床头放的药 水和药丸。 “还麻烦您请医生——” “不必请,我自己就是医生。”他滑稽的指指自己咧嘴一笑。 泰生惊异的睁大眼睛,怎么也想不到跟前这个返老还童的可爱老人退休前是个 医生。 “不要不相信啊!我不会毒死你的!”他噘起干干的唇:“来吃药。” 她顺从的吃下药:“您从没说过以前是个医生。” “有什么好说的?救了一辈子的人命,也闻了一辈子的药味,只要想起来我就 头痛!”他厌恶地放下药丸和杯子:“人哪,可不能不服老!” 是吗?她想起她花了二十年时间追忆年少岁月的父亲,如果他肯承认他的年华 不在,是否会变得比较好些? “丫头,你老实告诉我,到底什么事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泰生转过头,不敢迎视老人洞悉的目光。 她怎能告诉他,就是他的儿子使她如此颓废? 她怎能告诉他,她绝望而苦涩的单恋? 公司里的人总算说对了一件事,她的确是个单恋的老处女!这个事实压得她透 不过气来,喉头酸涩得无言语。 “是为了我那大笨牛儿子吧?!”老人叹息的话,在清晨的风中飘荡,好似一 串咒语。 泰生不由自主的睁开她迷蒙的泪眼。 韩奇风了解的看着她:“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本来就是我的原意,可是我实 在没想到会弄成今天这种地步,算起来也是我害了你。” “韩伯伯,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是——是我自己傻——明知道——明知道他看 不上我——” “胡说!”他轻斥:“我那个儿子是给妖精迷了眼睛才会看不到你的好。我可 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下去!” “韩伯伯——” “你听我说,我这个儿子我最了解,会有办法治他的,你肯不肯听我的话?” 韩奇风的眼神又亮起了快乐、打主意的光芒。 泰生望着他,好半晌才咬着下唇点点头。 “好!那第一件事就是拜我当干爹。” 她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热浪在心里汹涌继而冲上她的头颅,她爬起来跪在老人 面前:“干爹!” 他得意又感动的笑笑:“接下来——” ※ ※ ※ 下午,荆泰生心情愉快的回到公司。 “泰生!”方群智面色凝重的在她的办公室里等她。 “群智,有什么事吗?”她微笑。 “‘仇氏’不和我们签约,改和‘拓伟’签约了。” 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仇氏”是她一手开发出来的客户,公司里谁都知道她和“仇氏”的老板是大 学同学,交情菲浅,如今“仇氏”倒向“拓伟”,那她的处境…… “不可能!仇平不会这样对我!”她反驳,企图替自己挽回一点信心。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你整个早上都不在,公司里的人到处找你,弄得焦头 烂额的。”群智向前握着她冰冷的手:“这件事对年底董事会推举你当副总有很大 的影响,你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曾拉过‘拓伟’一把,要不然什么都完了!” 泰生突然发觉他有多心焦、多替她担心。他英挺温柔的脸上,竟也出现了苍白 的样子——她为他感到心痛! 她怜惜的拍拍他的手:“不必替我担心,我会照顾我自己的。” 群智轻抚她的头发:“前一阵子我很替你担心,你那时候看起来好像一阵风就 可以吹倒你。” “那可得是十级的飓风才行!”她微笑。 方群智用力将她拉进怀里,在她的耳畔低语:“不用担心,任何的飓风都不能 把我吹离你的身边,我会保护你的。” 泰生感到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颈背,她容许自己在他的怀抱里得到短暂的 安慰—— “哥!” 群美惊愕的叫声传来。 泰生急急挣脱他的怀抱,面对群美不敢相信的眼光。 “群美——” “专门破坏别人好事的小鬼。”群智咕哝:“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办公室只剩下泰生和群美二人,泰生尴尬的不知如何向群美解释她一时的冲动, 反而是群美不太自在的坐在沙发上开口:“为什么?你并不爱我哥,为什么还要给 他错误的希望?” 泰生定定神,坐到群美的身边:“一时感动吧!我很感激群智对我无微不至的 呵护,所以——” “所以一时激动就投进他的怀抱?”她难过的摇摇头:“我说过我并不在乎你 不能爱我哥哥,可是我也不能忍受你因为一时冲动就玩弄我哥哥的感情。” “群美?”她望向她的好友,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这一件事上有如此激烈的反 应。“你知道我不是那样恶劣的人!” “我原本以为我知道,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群美心痛的低语:“你和‘拓 伟’签约了对不对?你一张对‘方氏’有百害而无一益的合约,你想藉此让韩拓注 意你,可是他没有,现在你把‘仇氏’让给‘拓伟’为的也是韩拓,而他一直忽视 你,你就转向我哥哥寻求安慰。” 群美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可见得她已在心里将她定了罪了。 泰生怔怔的望着她,心痛得直淌血:“你也相信我会为了韩拓出卖公司、出卖 你们?世界上的人都可以怀疑我,而你——你怎么可以?”她气得发抖:“我以为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现在你连问都没有问过我就把罪定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相信谁了,我在伟平的桌上看到那份合约, 他向我解释——可是——” “可是你也相信谣言?可是我们之间几十年的交情还比不上谣言来得有力?” 泰生的心直沉下冰窖里,群美迷惑的眼神无言的证实了她的话。 她觉得可笑、可悲,却心寒得无法言语。 荆泰生抓起皮包直冲出自己的办公室,把群美远远的抛在身后—— “泰生——”方群美追至门口,声音哽在干涩的喉咙。追又有什么用?她能告 诉她,她并不相信谣言吗? 人的心都是脆弱的,她知道她的怀疑会对泰生造成多大的伤害,而她仍不由自 主的怀疑她。 群美希望泰生像过去一样,可是她没有,她甚至没有多说二句话便头也不回的 走向门口,仿佛也——走出自己的生命之中。 她错了吗? 她不知道,即使心里对泰生的友谊直喊着相信她,可是理智的那一部分又站得 远远的,要求她认清真相。 她只不过是不知道该相信谁罢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 ※ ※ “怎么会?我一直要找你谈续约的事,可是你的新秘书告诉我你正忙着和‘拓 伟’签约的事,说什么你的客户会转到‘拓伟’,要我也转过去。” “新秘书?我哪里来的新秘书?” 仇平不解的望着她:“我打电话找你好多次,都是那个女人接的,她说原先的 王秘书走了,她是新来的。” 泰生颓丧的倒在椅背上:“原来如此,我是被陷害了!” 仇平轻轻地笑了起来:“看来每家公司都有一、二个那种可怕的女人。现在怎 么办?我和‘拓伟’已签了约了。” 泰生咬咬牙:“看来我是在劫难逃了。” 仇平抓抓头,按下对外的通话钮:“王小姐,‘拓伟’的合约公证没有?” “还没,今天下午——” “停掉它。” “可是——” “照我的话做。”他简单命令。 “没用的,除了你,我还是失去了大多数的客户,谣言是没办法停止的。” “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孙伟平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我会和他谈清楚,更何况 这也是我的错。” 泰生轻叹口气,无法再对这件事表示任何意见,仇平是个很忠心的朋友。 “庆洁和小孩好吗?” 仇平笑得极为满足,俊朗的脸上挂着一个父爱式的笑容:“好的不得了,除了 还是天天和我打架之外。不过现在我已经是空手道三段了,可不会打输她。” 泰生知道,那也是一段很长,很曲折的爱情道路,而现在他们也走到了属于幸 福的那一端。 仇平真的很幸福。 “那仇普呢?” 仇平吐吐舌头:“她现在可是‘仇氏’的法律顾问,我终止‘拓伟’合约公证 这一件事,一定会被她骂死!不过如果她知道是你的事,她一定会想办法钻漏洞的! 可怕的女人,可怜的唐皓!” 泰生黯然微笑,看到幸福的情人总会想起悲伤的自己,幸福似乎永远与她无缘。 “我知道你最近一定遇到很多事情,什么时候到家里来坐坐让我们分享你的故 事?” “你们的世界太快乐而我的则太悲惨,还是不要的好。”她摇摇头。 “你就这么肯定?人一生的际遇千变万化,谁也无法预测自己的一生,你怎么 知道你永远都会那么悲惨?” “或许也会有那么一天吧!到时我不会忘了你的。” ※ ※ ※ “‘仇氏’打电话来,要求废除合约。”伟平轻描谈写的告诉韩拓。 “什么?我们可以告他们违约的!你有没有向他们提起这一点?” “没有,我已经答应免除他们的法律责任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韩拓皱起眉头,伟平最近不太对,似乎有心要和他 作对,他不愿意去想其中的原因。 “我说的意思和我刚刚说的一模一样。”他依旧淡然。 韩拓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学绕口令?‘仇氏’是 ‘方氏’最大的盟友,而你平白放走几百万的生意,我能不能请问为什么?” “你可以开除我,我不在乎。” “该死!”他大怒:“你是怎么了?最近每天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我到 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明知道我们是伙伴,我宁愿开除我自己也不会开除你。” 孙伟平打量他,冷冷的开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仇氏’不追究法律责 任?因为‘仇氏’是荆泰生最大的朋友,没有‘仇氏’荆泰生在‘方氏’根本活不 下去,而‘仇氏’这次之所以会跟我们签约完全是受到欺骗,有人存心要扳倒荆泰 生!” “我怀疑那个人就是你,为什么你变得那么容易记恨?而且还是记一个女人的 恨,你以打倒她为乐是吗?你所有的营业方针都是针对荆泰生,可是我没想到你连 那种卑鄙下流的手段都用得出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沉声问道。 “那份合约!我把合约交给你,合约回到我的手上之后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二条 我根本没见过的条文,而上面竟然有你的签章和荆泰生的签章,我知道那不是她本 人盖的章,而她信任我,所以手上只有合约的副本,根本没想到要签二份证本!现 在全‘方氏’的人都在指责她出卖了她们公司,就算现在我们宣布合约无效也没有 用了,反正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我根本不曾公布合约的内容,是你!你用 那份假合约使她成为叛徒!使她和所有的人都反目成仇,我相信在她知道这件事之 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引咎辞职!而以后在商业界将永远没有立足之地!” 伟平怒火中烧的望着韩拓,他心痛低语:“我怎会有你这种朋友?我信任你, 而你背叛了我。泰生信任我,而你却使我辜负她的信任,现在她,完了,你就高兴 了吗?你叫我如何向群美交待?我居然会陷害她最好的朋友!我真的是看错了你!” 韩拓讶然的瞪着他,耳边一次又一次响起他一句又一句的指控,他震惊得无法 开口。 孙伟平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他忿然拂袖而去! 他的确是把“方氏”当成对手,可是从来不是荆泰生,是方群智! 在法国餐厅遇见的那一天,他便无言的向方群智下了挑战书,他要向泰生证明, 他比方群智强,他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无用!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变成他在伤害泰生?他从来没有那个 意思,而她却成了他的战利品! 合约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只记得他匆匆的签完字便放在桌上,等着交给伟平, 为什么会变成他的卑鄙、他的下流与无耻? 那么多的问号盘踞在他的脑中,要去哪里寻求答案? 泰生怎么样了? 韩拓无比惊恐的发现:经过这些事情,荆泰生这一辈子都会恨他入骨! ※ ※ ※ “阿竹,荆先生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华香梅和阿竹走在公园的深处, 望着不远处独自散步的荆远达。 “有啊!好很多啦!比我刚来的时候健康的啦。”阿竹有些得意的报告。 “脾气还是很坏吗?” “也不会啦,只是不太爱说话,每天躲在房间看以前的照片哩,不过——她迟 疑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过怎么样?” “不过——好啦,我告诉你啦,荆先生对荆小姐很不好,都不管她哩,有一次 吃晚饭荆小姐问荆先生认不认识韩先生哦,荆先生对她很凶哩!还有一次韩先生打 电话来说荆小姐生病住在她那里,要是荆先生问起就跟他说,可是荆先生都没有问 呢!好像都不关心荆小姐哩。” 华香梅凝视不远处那个风霜满面,眼中有着怨愤之色的老人。 就是她吗?岁月对他何其无情? 昔日意兴风发、温柔多情的男子在岁月无情的催残和命运的嘲弄之下竟有如此 大的转变。 他变成一个连自己女儿也不爱的男人了。 “‘花’太太啊,你以前是不是认识那个荆先生?你怎么不和他见见面?劝劝 他嘛!那个荆小姐真的很可怜哩!有时候连我都会看不下去!”阿竹抱怨着叨念。 “是‘华’,而且你应该叫我韩太太。”她平静的纠正阿竹:“这件事我会打 算的,你还是好好专心照顾好荆先生就好了。” “我知道啦!可是如果他再对荆小姐那样不好,我就会生气啦,我有九个孩子 也没有那样凶,他才一个女儿哩!荆小姐又孝顺,他哦,太那个了啦!” 阿竹叨念着走向荆远达。 华香梅望着荆远达蹒跚的步伐,心里除了感叹,还有一丝的遗憾。 当年她是希望他幸福的,或许她那时候根本就错了,只是这时候才领悟到错误, 未免太迟了。 几十年过去了,物换星移。一切都和过去不同,他们也都各自有了儿子和世界, 昔年大伙在一起畅谈的人生志向和美好远景,如今不过是水里的一抹泡影。 当年她几乎为他付出一切,而今日她再往回看也不认为她当年有什么错误,如 果有,也只是一份痴和一份年少的傻气。 她的幸福不在他的身上。 在未见到他之前,她一直不了解这一点,而现在她知道,即使当年她决定和她 一起走,她也不可能比今天更幸福。 她的幸福注定了是在那个性若顽童的男人身上。 现在才知道会不会太迟?—— 树丛边有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她微笑了。 也许只要有所领悟,永远都不会太迟。 ※ ※ ※ “你收泰生当干女儿?”她严厉的瞪着他。 他有些无助的点点头。 “你为什么收她当干女儿?没经过我的同意你竟然敢做这种事?” “你不喜欢她?”他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华香梅不悦地冷起脸:“我当然喜欢她,就是因为我太喜欢她,所以不想收她 当干女儿,女儿是要嫁出去的。 韩奇风连忙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要她嫁到别人家当小媳妇?” “不是啊!我就是想她当我们家的小媳妇所以才收她当干女儿的嘛!谁叫你生 的儿子那么笨,又臭又硬像个大——石头。”他连忙改口。 “什么意思?我儿子?没有你我——”她停住,柳眉横竖地瞪着他,坐在一旁 的男人手捂住嘴忍住闷哼的笑声。 韩奇风抓抓头、眨眨眼:“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嘛!收泰生当干女儿,那个 臭小子就非得好好待她不可,久而久之就会日久生情啦!” “你觉得如何?”华香梅问身边的方世城。 他轻叹口气:“在这方面我不能提供你们任何意见,因为我也想要泰生当我的 儿媳妇,我可不能背叛我自己的儿子。” 华香梅想了一想:“要是小拓真的不喜欢泰生,那我们可不是害了她吗?” “怎么可能!”韩奇风接口:“我自己我会不知道?他一定会喜欢她的,要不 然我花那么多心干什么?” “这会儿又变成你自己的儿子了。”她啼笑皆非。 “原来真是你让泰生把那份英国的合约让给你的?” “当然!”他很得意。 方世城和华香梅不约而同的瞪着他。 他有些着急,连忙解释:“我完全是一番好意,少了那份合约对‘方氏’不过 是少了一份俎上肉,可是少了那份合约‘拓伟’可就完蛋了!”“ 方世城摇摇头:“我并不在意那份合约,可是现在泰生却身受其害,公司里的 人都以为她出卖了公司,而且她最近和‘拓伟’所签的一张合约,也弄和满城风雨 ——” 方世城将原委说给韩氏夫妇听:“——所以我并不认为泰生会原谅‘拓伟’, 也就是说,你们想撮合令郎和她的事,恐怕是很难。” “我儿子不可能会做这种事,否则我这个当妈的第一个不放过他!”她义正词 严。 韩奇风手支着头:“我儿子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这种事他还不至于会 做,我想他们二个人都被陷害了。” “我也知道,可是——”方世城无奈的叹息:“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也保不住 泰生。” 华香梅起身,走到方世城别墅的阳台上,望着远处的青山:“看来他们可真是 前途多舛。” 方世城起身来到她身边:“如果今天远达不是这个样子,以他的才智或许可以 帮泰生渡过难关——” “只可惜他现在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 二人陷入回忆的沉默中。 韩奇风望着他们。 他们有共同的回忆,共同的朋友与欢笑。他和香梅在台湾认识,对于过去她从 不多说,即使提起也是淡淡的带过。 她必定在大陆上也有恋爱,而以她专情的性格,她必也永远铭记在心。所以他 的香梅总是严肃的,有距离的。 他无言的叹息,感情真是无法勉强的,他拥有她一辈子,却连一丁点的爱都不 曾从她身上得到。 “我来找你主要也是为了这件事,我们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得想想办法才行。” “我当然知道,可是试过那么多次,我还真是有点灰心了。”世城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你不去见他?梅儿,如果远达知道你也在台湾,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华香梅摇摇头:“我不这么想,如果我贸然出现说不定把他更推向记忆深处, 到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客厅中已没有韩奇风的影子。 “我很意外你会嫁给像他那样的人。”方世城坦承。目光回到她的脸上找寻昔 日温柔少女的踪迹。 “不,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才是我这一生真正的爱人。” 方世城并不意外,他只是沉默的点头。 二个老友默默相对,过去的岁月是真的流逝了,因为在彼此的身上,他们已找 不到半点过去的痕迹了。 ※ ※ ※ 泰生筋疲力尽的回到她自己的办公室,与其说她是去开会,还不如说她是去受 批判的。 公司里所有部门的炮口全对准了她,她尽了全力为她自己辩解,却是效果不彰。 “仇氏”虽然挽回了,可是却也有人说这是欲盖弥彰。 她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怎么能说她是被陷害的?在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之前,她说这样的话只会让人 认为她是在替自己脱罪。 什么叫有口难辩?这次她完全能体会到那种感觉了。 没有人敢支持她,连群智也被攻击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反击之能,这次似乎所 有的人都有备而来似的。 她苦涩地朝自己微笑,这次的斗争大会真的很成功。 “经理。” 何安琪推门进来,眉宇间掩不住得意之色。 这次开会,虽然她也被提出来,却没人对她那样大肆攻击,理由是:她的年资 很深,假如要出卖公司不必等到现在,虽然她是韩拓的女朋友,但这是员工的私事。 多么廉明的批判大会。 “什么事吗?” 安琪反手关上门:“我刚刚收到‘拓伟’的传真,他们似乎有一份和我们的合 约要你看看。” “哦?”她接过何安琪手上的纸。 乍看之下很心安,总算不是什么麻烦事,这份合约是她亲自签的—— 最后二条在她的脑袋里轰然炸开! 群美的声音在耳畔清晰的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该相信谁了,我在伟平桌上看 到那份合约,他试图向我解释—— 原来如此! 她当时气昏了,一直没问她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她明白了。 她被出卖了!她是被自己的信任所背叛! “拓伟”伪造文件?而她却没有任何正式文件可以证明。她甚至没有证人。 她不但被“拓伟”出卖,她还被公司里的人出卖。 天哪! “怎么啦?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何安琪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泰生麻木的开口:“出去。” “就这样?你没有别的交代?” “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那张丑陋的脸。”她平静而麻木的说着。 何安琪轻笑:“我也正希望可以对你说相同的话。” 她瞪着那二条新增的条文: 一、“方氏”本以纯粹义务帮助“拓伟”协办此次发表会,及发表会后一切进 口事宜,不收取任何费用。 二、“方氏”同意无条件放弃“英商代理”之任何一项产品的发表权及代理权。 这和割地赔款没什么两样! 有了这两条条文,“方氏”在“拓伟”的手上完全动弹不得,而目前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她是完全被自己困住了。 泰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麻木的手开始不可遏抑的颤抖起来,天地在那一 刹那间全然变色。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对待她? 而她居然会盲目到为那样一个人不可自拔! 电话铃响,她麻木的拿起话筒。 “泰生!你听我解释,那份合约不是我动的手脚,我和伟平都是无辜的,你要 相信我,我会想办法弥补的——”韩拓焦急而又沙哑的声音无情的响起。 她的泪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流了下来。 她多么的痛恨自己!即使是到了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她仍会心跳加速,仍会心 动不已!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泰生!泰生!你在听吗?求求你回答我。” 又要演戏了吗?他又想把她像玩偶一样玩手中了吗?这就是男人可怕的真面目? 他为什么不放过她? “泰生——” 她慢动作似的放下话筒,咔喳一声切断了和他之间的联系,心感到滴血般的疼 痛。 电话一再响起,她完全漠视它,王秘书在外面轻轻的拍门,她也完全不予理会。 直到天黑了,所有的人全走光了,她仍麻木的坐在那张皮椅上,不知道如何让 自己走出大门。 直觉的,她知道是必定会见到韩拓。 不管他是来验收战果或是来表达他虚伪的同情,她都不想再见到他。 为什么要再见到他?好让自己可怜的心再破碎一次吗? 现在的她只想独自一个人好好的舔拭她自己的伤口,她想躲得远远的,再也不 要见到任何一个对她心怀怨恨的人。 她的父亲恨她。因为她和他钟爱的妻子没有半丝半毫的相似之处。 韩拓恨她。她甚至不知道原因,只因为她是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吗?或许他因为 明白她对他心存痴迷而厌恶她? 何安琪更恨她,因为她坐在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位置上。 而群美,群美现在也讨厌她吧?! 她想离开,可是她的天性不允许,因为她要奋战!她已独自奋战二十多年了。 现在不能让他们打倒她。 她不要像父亲一样被打倒,然后一生活在悔恨之中,她想起韩奇风对她说的话。 为什么不呢?反正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不是吗? 可是——她好累! 她真的好累…… ※ ※ ※ 夜雨凄凄凉凉的落着,泰生一个人凄凄凉凉的走着。 现在一定有人正在歌颂这一夜的请雨吧! 多么的诗意,而她却只觉得无皆悲凉。 从办公大楼的后门离开,她盲目的走在台湾的夜雨之中,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反正她有了知觉,她已站在她家对面的小公园内。 公寓的灯光亮得刺眼,无数的窗口人影耸动着,每一盏灯似乎都是温暖而充满 笑话的。 她渴望的望着那些灯火,多么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她却坐在公园的小 秋千上,任雨无情的打在她的身上。 她永远不会是其中之一,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只能永远孤 单而渴望的看着听着,对她来说那是一个多么渺小又多么远不可及的梦想…… “我等你好久了。” 她抬头,迎向韩拓同样湿淋淋的脸,她无言的起身,根本不打算理会他。 “等一下。”他拉住她:“求求你,只要听我说几句话就好了,好不好?” “说什么?再让你羞辱我一次?”她没半点感情的说着,眼神空茫得便韩拓心 慌。 “听我说,那份合约不是我动的手脚,我没有害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她淡然回答,然后起身起要走开。 “不要这样对我!”他焦急的大喊,拦住她:“你根本不相信我!而我根本没 做那种下流的事!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 泰生凄然一笑。 她很想相信他,问题是她不能。 “你为什么来?来向我夸耀你的胜利?如果是,那大可不必了,因为我已经看 得很清楚了。” “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 韩拓痛楚低语,看着她苍白、空洞的眼神,他的心仿佛被切割般的疼痛。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像个痴心的人似的淋上一整夜的雨就只 为了见她一面。 只是,他一想到她将永远的误解他,永远不原谅他,他就无法忍受。 爱——自他的心里猛然跳跃出来。 他眨开眼帘上的水珠,突然清楚的看见眼前的她。 那一夜第一次见到她,他饱受震憾,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忍不住想再见到她, 想逗她,即使是生气也好,她的表情——任何表情都让他心动——怦然心动。 和安琪在一起从来就不会有的感觉。 但,这就叫爱吗?这么简单? 泰生没有理会他,只是空茫的望着雨中看不见的一点,现在想叫她有任何的感 觉,太难了。 韩拓脱下他的薄外套温柔的盖在她的肩上,在他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感觉之前, 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你都湿了,回去吧!” 她茫茫然的站起来,茫茫然的往前走。 韩拓跟着她,沉默的,走到她家门口。他突然扳过她的身子,仔细的盯着她的 双眼:“我会还你清白的,相信我。” 然后匆匆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便转身消失在雨夜之中。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泰生仍拂着她的额,痴傻的站在门口,脚下的地全湿了。 若不是阿竹打开门时的一声惊呼将她惊醒,她很可能会站上一整夜。 外套上仍有他的味道,淡淡的在她的脑中久久不曾散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