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代沟 作者:Garrido 这是Garrido 自高中毕业之後首次尝试再写gays的小说,笔触的生疏清晰可见。 也许有人会以为,Garrido 在这篇小说里影射了自己和其他人的交往过程,关於这 一点,Garrido 不否认难免会把自己以往的某些经验掺进文字里,然而,如果Garrido 告诉大家,其实文中的阿道,是Garrido 数年前的写照,不知大家是否会有些讶异? 将自己的成长过程分别加诸在阿道与蔡医师的角色里,才是Garrido 写这篇小说的 初衷。 低头看了手表一下,五点五十分,已经比他平常下班的时间迟了将近一个钟头。 只见他匆匆忙忙地脱下身上的白色外衣,随手往柜子上一扔,便抓著那只牛皮纸袋 离开了医局。 「蔡医师,请问明天的meeting 需不需要我们先准备什麽东西?」 他瞪了这个似乎已经等在门边许久的男孩一眼,心想,都什麽时候了,居然现 在才想到要问应该准备什麽东西。 「明天要两部幻灯机,一枝麦克风,但是你现在借哪来得及啊?」 男孩被他急躁的语气震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 「我我刚刚已经先借了两部幻灯机了,麦克风我就就忘了借」 瞥见走廊墙上镶著的电子钟,再六分钟就要六点了,实在没有时间跟这个有点 憨厚的学生磨蹭,於是他指著靠在墙角的那个书柜说: 「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一枝麦克风是科内的,你先拿去准备明天的meeting , 用完记得拿回来还。」 男孩还来不及询问究竟是左上第二个抽屉,还是左下第二个,甚至连句谢谢都 还没出口,他已经转过身直奔电梯,消失在缓缓闭合的两扇门中间。 「先生,麻烦请往里面靠一点。」电梯服务小姐略带不耐地口吻,指挥著挡在 门口的几个年轻人。在这个时刻,不止马路上是大塞车,就连各个机关大楼的电梯 里也显得一片雍塞。 离开医院之後,他几乎是以奔跑的速度穿过七个街口,赶到这栋颇负盛名的电 影院。与Kent相约一起要看六点十分的片子,他已经迟到五分钟了,对於电梯小姐 还不肯把门立刻关上,他有点不悦地看了挤在门口的两个身影,恨不得能一把将他 们拉进或推出电梯,只要电梯能立刻上楼就好。 当然,他什麽也没做,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冲动的脾气早已经被社会磨掉了一 层终於年轻人也挤进了电梯,铃声没响,一路直达五楼。 还好,国歌刚唱完,银幕上呈现的还是下期电影介绍,不过Kent脸上的余愠隐 约可见。他侧著头瞧出Kent微皱的眉头,伸手过去轻按了一下他的掌心。 「这里是公共场所,请洁身自爱!」 「这麽暗,没人会看到的。」他顺势捏了一下Kent的大腿。 「去!」Kent低声地咒骂,嘴角却微微地上扬。 又化解了一次可能会引起争执的危机,他在心里暗自佩服著自己逗人的本事。 座位另一侧传来阵阵暗香,是Horizon ,时下的年轻人似乎都一窝蜂地追逐时 尚,连香水的品牌也不例外。昨晚在Men'sTalk 认识的阿东,也是Horizon 的爱用 者。 他下意识地瞄了身旁的年轻人,正是方才挤在电梯门口的其中一人。侧面观来, 隆起的眉骨和略小的眼睛,还挺俊的。发觉对方突然转过头来看自己,他迅速地收 起眼神,回到银幕上的情节里。 灯光亮起,是散场时候。一出不怎麽样的恐怖片让他觉得有些无趣,伸了伸懒 腰和Kent走到附近的小摊子叫了碗牛肉面吃。 「你今天用的是Horizon.」Kent凑过头来嗅了一下。 「好聪明!赏你一口汤喝!」 「你喂我!」 「遵命!主人!」他捉狎地舀起一匙辣椒酱,送到Kent张大的嘴前面。 「啊!好残忍!」Kent做势不理他,装作赌气地吃著自己的面。 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Horizon 的後味还在。 每天使用不同的香水或古龙水,是他为众所皆知的习惯。说是和每天换不同的 领带一样,乃一个男人应有的礼貌。不知哪里听来的奇怪规矩,Kent倒却也不以为 忤。 於是,星期一是Juguar,星期二是CK,周三又换成了Poison,他的香水满满地 一橱柜都是。 「明天7 :30有meeting ,我必须回去准备资料,你总不会希望我被电得很惨 吧?嗯?」在巷口捏了捏Kent的脸颊,是他向来道别的一种方式。 Kent点了一根烟,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然後在Kent面前轻吐了一 个烟圈。有意思的人,不抽烟却喜欢看他抽烟,还要他唤他为Kent. 「好了!等一下数到三,我们就各自回家罗!说好不许回头!」 Kent点点头。 「一二三」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巷的阴影之中,Kent却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後 有些怅然地离开。 其实,他还是回头了,目送著Kent落寞的身影。他,在电线杆的後面望著。 舞台上的年轻人唱著爱你一万年,是略带点胭脂味的那一型。在他眼中,只要 是皮肤不黑,身材不壮,声音不如宏钟,就不能算是阳刚的人。除了不够壮,自己 应该还算是属於阳刚的男人吧!他自忖著。 周四夜晚的bar ,人不怎麽多,却又不能称得上是冷清。他最喜欢挑人不多的 时候来,因为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一个人,又不会有太大的压力。自从和阿鹏分手之 後,他都是一个人来,阿鹏喜欢热闹,而他虽不排斥那种气氛,但总有一点喜欢孤 独的念头。是因为自己的职业吧!一方面已经厌烦了上班时的送往迎来,另一方面 又顾虑会在人多的场合出其不意地被人认出。 其实,他多虑了,这个圈子里不乏比他更具社会地位的上流名绅,至於他,也 不是众人为之倾羡的翩翩俊少。一副眼镜遮掉半个脸,让他看起来比较斯文且成熟, 这是他常自嘲的外型。 Kent不会知道他在道别之後居然是跑到bar 来。一点点的内疚在他心里略过, 对於Kent,他不能说是不喜欢,然而就是少了那麽一点点感觉,和他年纪相仿的男 人了,却是那麽地依赖他。真的只是因为不喜欢被束缚吗?还是因为三年前和阿鹏 分手的阴影依旧在?他试图去厘清自己的心态,不过似乎仍然没有结论,就像是哪 一个人说的吧!还没有遇到适合的人。 「欢迎光临!」服务生高声地喊著。又有人进来了,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他怔了一下,是下班前向他报备meeting 器材准备情况的学生,原来他也是。 「阿道!好久不见罗!」隔壁桌的中年男子起身招呼,阿道便走过去坐下。 他努力地回想,这个叫做阿道的学生平时的表现,似乎就是乖乖的,有点憨直, 有点活泼,没犯过什麽大错。他对阿道的认识仅止於此。 还好不是头一次在这种场合遇见熟人了,大学时代曾经在公司与小他一届的学 弟不期而遇,现在只是在bar 遇到院内的学生,虽然吃惊,倒不是很恐慌。 阿道反而有些觉得尴尬,数个小时之前刚指责过他的蔡医师,竟然此刻也身在 这个环境里,尤其,他从来没想过蔡医师会是gay ,那些环绕在他身旁的小护士和 女学生们,原来成了蔡医师最佳的护身符。 应该打声招呼吧?既然彼此坐在相邻的两桌,又是师生关系,阿道腼腼地对他 笑了笑,他也报以相同的微笑,彼此心照不宣。 蛮可爱的笑容,他在心里这麽想,不过不会是他的猎物吧!相差将近九岁,等 於是三个代沟。他看了一眼阿道的身材,比Kent结实多了,脸蛋虽然称不上是顶帅, 却有一种亲和力,他考虑了一会儿,决定维护自己不残害民族幼苗的原则,毕竟还 要留给别人探听的,这个社会里的小道消息传得特别广特别快,一时贪吃被冠上对 学生性骚扰的帽子可是偷鸡不著蚀把米。 他点了根烟,悠哉悠哉地抽著,倒让一旁的阿道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中年人 带著贪婪的眼神摸了阿道的胸肌,他有些不悦,顺势起身坐到蔡医师身边的位置。 「麦克风找到了吗?」 「没有耶!我打开左上第二个抽屉只有一叠处方笺。」 「我是指下面那个抽屉,你开错了。」 「喔对不起。」 「还好没放什麽见不得人的东西在里面,不然岂不被你看到了。」他打趣地说。 「不会啦!」 「来!点一首歌吧!跟我上去唱。嗯?」 「我不会唱歌,声音很难听的。」 「我声音也不怎麽样,唱得高兴就好。」 「蔡医师,你喜欢哪一种型的?」阿道突然冒出这个问题,让他迟疑了一下。 「不会是你这一型的,你太年轻了。」他故意这麽回答,以掩饰自己方才内心 对阿道外型的浮动。 「啊!我又不是指我,我也对你没兴趣啊!比你再成熟一点的我才会喜欢。」 原来是个有恋父情结的小孩子,他看了阿道一眼,的确,一副长不大的稚气清 晰可见。 「那你应该坐在刚刚那一位中年人的旁边啊!他应该比较符合你的需求吧?」 「我对他没感觉。」 「哦?那是对我有感觉罗?呵呵呵呵呵」 「他刚对我毛手毛脚,我才坐过来的。」 「我看到了,开开玩笑而已。」突然有种感觉,阿道是个老实人,虽然对这个 小孩子没有任何幻想,却也觉得他不讨人厌。 彼此之间没有过多的期望,反而使得他和阿道聊得很投机。 阿道告诉他对於医学并没有什麽兴趣,当年只是想离开家,便按著排名顺序填 到了这里。 「我国中是全校第一名的喔!」阿道有点自豪地说。 「我也是,能够来这所学校的至少都曾是个中翘楚。」他有点不甘示弱地回答。 「如果不是数学没高标,我不会沦落到这里。」 「那我也可以告诉你,其实我的总分已经有北部大学的实力了,是因为物理没 有高标才一路填到高雄来。」明知好汉不提当年勇,他却有了和阿道抬杠的兴趣。 「你怎麽会想回到这里来工作?学长们不是都说这里除了薪水高一点,上司同 事是自己人以外,实在没什麽值得恋栈的?」 「习惯了在高雄的生活方式吧!当兵之前我在高雄住了七年。」 「七年?你补修学分吗?」 「六年大学加上一年硕士班,我读了一个学期就休学了。」 「啊!怎麽会休学?」 「读不下去了,当时,算了!不说了!反正是自己当年太荒唐。」 「喔」 怎麽会跟一个小孩子提起这麽多事,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又点起一根烟,徐徐 地抽著。 「我不喜欢烟味。」阿道嘟起嘴说。 「对不起!我把烟熄掉就是了。」看著阿道微胖的脸,他竟然心软了,从来没 有一个人会这麽直接地对他吸烟这件事提出异议,是大家对於社会人理所当然的容 忍,让他忽略了其实不抽烟者也占了台湾总人口的一半。 在阿道面前,他摆不出一个大医师或者为人师表的架子,尽管此刻面对的是一 个傍晚刚被他斥责过的学生。他想,是这个环境迫使人们重新建立起一套人际关系 吧!白天的尊上低下,到了夜晚又是另一番风景。 「麦克风没准备好,你要我明天怎麽报啊?」 「是你要报,又不是我要报。」阿道回答得倒很轻松。 「喂!我是很正经地跟你谈这件事,不要忘了你明天还要做一个十分钟的seminar 总结。」 「对喔!我倒忘了,嘻那麽待会儿你钥匙给我,我先回医院把麦克风拿出来收 好。」 「不太方便吧!等一下我陪你回医院拿给你就好了,钥匙给学生,万一被主任 知道了准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嗯!也好。那你还要坐很久吗?」 「喝完这罐啤酒就走。」 「我帮你喝还快一点。」阿道抓起啤酒罐,斟满两个人的杯子,然後一口气喝 下满是气泡的苦涩饮料。 「看不出来你也会喝酒。」 「呵来bar 不喝酒就落伍罗!」 他开著白色Corona,一路直驶回医院。 「我也喜欢Corona说。」像个未经世面的犊子,阿道好奇地玩弄电动车窗。 「以前我也很喜欢,一存了点钱就立刻买下来了。」 「现在不喜欢了?」 「现在有了更好的目标,Camry.」 「啊!你都是这样骑驴找马的,挑男人会不会也是这种心态?」 「不会吧!我很专情的。」他回答得有点心虚,Kent为他求的平安符在後视镜 下随著路面巅陂而晃荡著。 拉开抽屉,拿出卷成一团的麦克风,他递给了阿道。 「明天不要迟到,否则我第一个就电你。」 「啊!一离开bar 马上就对我这麽凶。」 「在这里,我是医师,你是学生。」 「好嘛!可是,我那篇TC-stain的paper 还没看完,今晚又要开夜车了,明天 要是爬不起来怎麽办?」 「那篇又没多少,我对你们这一组已经法外开恩了,没有指定你们报这篇这麽 多的,你还敢嫌多?」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期刊影印本,光是看厚度,少说也有二 三十张。 「哇!好多!」阿道伸了伸舌头。 「快一点回去把你的报告赶出来,我也要走了。你住哪边?」 「在学校附近而已,我自己走过马路就到了。」 「嗯那我不送你了。」他抓起桌上的钥匙,准备熄灯离开。 「蔡医师」 「还有事吗?」 「我一个人住。」阿道小心翼翼地吐出这几个字眼。 「干嘛?」眼底闪过一阵异色,心想,难道这个学生想钓自己跟他上床? 「明天7 :00请你给我morningcall 好不好?我怕我爬不起来。」 「你不会请同学叫你吗?」他有点好气又好笑地说。 「他们都不肯叫我了,因为我很会赖床。」阿道害羞地抓抓头。 「那我叫你怎麽会有效呢?」 「不一样啊!你比较凶,一听到你的声音,我一定会连滚带爬地赶快起床。」 「好吧!电话号码给我。」 阿道迅速地在纸上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道了声再见,便一溜烟地离开医局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十二点了。望著Corona引擎盖钢板倒映出来的 医院灯光,他摇著头笑了起来。虽然说到bar 的目的不一定都是为了钓人,今晚却 不仅毫无斩获,还要当学生的起床号,实在有点亏待自己。 回到住处,答录机的灯闪了七 八次。这麽多人打电话来?他有些纳闷。 「我是Kent,你不是在准备明天的meeting 吗?怎麽不在家?大概是晚上那碗 牛肉面不够你填饱肚子,又跑出去吃宵夜是吗?现在是十点半,我晚一点再call你。」 「是我。你是去吃什麽山珍海味了啊?都快十一点了还不回来。Talklater.」 「第三通留言了喔!还没回家啊!等你回来call我,有事请教你,Bye !」 「嘟嘟」接连著三通没有留话,他知道,一定还是Kent打来找他的。 「蔡医师!我是陈宇道,我刚刚到家,7 :00记得morningcall 喔!Bye !」 这小子,连他的电话号码都知道。心里又是一阵好气又好笑。 回神一想,全院通讯录上就有自己的电话号码了,难怪阿道会知道,他不禁芫 「喂!睡了吗?」 「怎麽现在才回来啊?你跑去哪儿鬼混了?」Kent的声音透出焦虑与不悦。 「呵脑袋瓜又胡思乱想了吗?我刚去庙口吃鳝鱼意面,正好有个学生也在那边, 他问我实习分发的事,所以就和他讨论了很久,到刚刚才回来。」 「哦?那个学生一定是男的对不对?才会让你魂不守舍。」 「去你的!我可没有恋童症啊!何况他又是我的学生,怎麽可能啊?」 「好啦!开玩笑的!」 「你不是说有事请教吗?什麽事?」他按捺住急著想挂掉电话的冲动,故作关 心地询问Kent. 「也没什麽事啦!只是想问看看你的seminar 准备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出门吃东西前就已经把幻灯片排好顺序,也稍微模拟了一遍,安 啦!我对自己的口才很有信心的。」 「嗯那就好。没事啦!」 「没事快去睡觉,晚上要梦到我喔!」像是哄一个孩子般,他温柔地说。 「好!我要梦你一辈子。晚安。」 「晚安!Bye !」 挂断了电话,他松了口气,Kent果然是打电话来查勤的。想想自己的口才,还 真是一等一的好,居然把Kent哄得服服贴贴的,他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 墙上的时钟指著三点整,他还在忙著整理幻灯片。似乎高估了自己事前准备的 能力,他有些懊悔,不过既然迫在眉睫,也顾不了那麽多了。 当时针走到数字四的时候,他熄了灯,翻身上床,书桌上叠著整整齐齐的是报 告要用的书面资料和幻灯片。 「喂!蔡医师!早安!」是阿道开朗的声音。 「早安!啊!现在几点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赶紧看看腕上的表。 「现在是七点零三分,你没给我morningcall 哦!」 「对不起!昨晚我太晚睡了,连自己都睡过头。」他歉疚地说。 「赶快起床吧!7 :30快要到罗!待会儿见!」 「谢谢你!Bye !」 他连忙梳洗一番,顺手抓一件衬衫和西装裤匆匆换上,领带就先搁在口袋里, 打算利用等红灯的三十秒钟再把领袋打好。 还好,路上没塞车,他冲进医院讲堂时距离7 :30还有五分钟。 阿道已经在门口等他了,递过来一杯柳橙汁和汉堡。 「拿去吃吧!我刚到麦当劳买的,看你还睡过头,一定没吃早餐。」 他有些愕然,只是一个学生而已,在bar 认识之後一点事也没发生,却对他这 麽好。他接过早餐,大口地吃著。 「谢谢你。让你叫我起床还帮我买早餐,这些要多少钱?我给你,免得你同学 说我接受你的贿赂。」 「不用啦!算我请你的。感谢你昨天让我有机会摆脱那个老色鬼,又载我回医 院拿麦克风,还有,也顺便感谢你对我们这一组法外开恩,没叫我们报最多的那一 篇。」阿道嗤嗤地笑著,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学生的好意。 「Meeting 快要开始了,不跟你多聊,中午请你吃饭,12:00,医院对面的珈 馆见。」眼看其他医师和学生陆续坐定位,他连忙吞下最後一口汉堡,抓起两盘 幻灯片走上讲台。 正午时分,一群穿著白色外衣的男男女女从医院门口步出,像是刚从树洞里涌 出觅食的白蚁群一样。隔著落地玻璃窗,阿道如此看待这些医学界的先进们。 一只未著白外套的白蚁向这边走来,是他,手上提著一件米棕色短大衣。南国 之冬就是这样吧!每每在日正当中时,将早晨穿著大衣出门的人们剥掉一层衣物。 「等很久了?」一进门,他对阿道问的第一句话。 「没啊!周医师一直上到11:55才放我们下课,我刚过来没多久。」 「点餐了没有?」他一面放下手上的衣物,一面掏出口袋里的香烟。 「还没,等你一起点。」阿道左顾右盼地说。 「我可以抽烟吗?」他试探性地问了阿道。 「随你高兴,反正坐在吸烟区,早已抱著被烟熏死的决心了。」 「那你昨天还反对我抽烟?」有点嘲弄的味道,他喜欢逗这个学生。 「唉呀!反正你又不是我的lover ,你喜欢抽就抽吧!」 「嗯你现在有跟别人在一起?」他看著窗外的人车,吐出一个烟圈。 「分了。」好冷静的回答。 「哦?」他有点好奇,却又小心地保持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去过问太多。 「没那种感觉了,对他也不是很认真,所以就跟他提出分手。」 「你也是骑驴找马的人。」 「我才不是这种人,我跟他也维持了三个多月啊!」阿道有点不服气地说。 三个多月,三个多月算是很长久吗?他在心里想著,当年和阿鹏不也相守了三 年,偶尔还会听到别人说起一些同居二十多年的前辈的例子。 「那麽你还算是个有定性的人。」言不由衷,不知他已养成这个习惯多久了。 「蔡医师,那你呢?」 「我?」 「你跟你的lover 啊!」 「我是孤家寡人一个。」这次他倒答得理直气壮。 「你都不曾爱过谁?」阿道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 「有啊!那都是大学时代的事了。我有壮年痴呆症,你再问我也记不起来。」 「哇!刻意规避问题,你以前是不是辩论社的啊?」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切下一块乳酪蛋糕吃著,这是他最喜欢的甜食。 「班上同学都说我一定有贿赂你,不然早上的meeting 怎麽会那麽护我?」 「喔我只是觉得李医师问的那个问题,超过一个大三学生所学的范围,实在没 有必要这样刁难学生。」 「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不然你都没有帮第二组的讲话。」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昨晚只睡三个小时,那时很累,帮你们这组申冤就 已经够累人的,哪还有精力帮那麽多组讲话?」 「你不会是已经爱上我了吧?」阿道诡谲地问。 「别傻了,一份早餐和morningcall 就想钓我?你当我是初出茅庐的菜鸟?」 「那就好,因为你不是吸引我的型。」阿道彷佛如释重负地说。 他不理会阿道的话,迳自吃著糖霜鸡肉三明治,珈 馆的料理真是人间美味。 「下午有课吗?」他擦了嘴,看著阿道问。 「1 :30有法医学,我不去上,恶心死了,都是尸体的图片说。」 「该上的课还是去上比较好,跷课是会养成习惯的。」 「是是是!你讲话一定都要这麽老成吗?」阿道嘟起了嘴。 「毕竟我比你年长,所走过的路你将来也会经历,所以才告诉你这些。」他语 重心长地说。「如果你还打算待在圈子里,至少要把大学读完,执照考上,找份安 定的工作。」 「为什麽?」阿道的对话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孩子不像是大三的学生,倒像是 高中刚毕业的小夥子。 「圈子里的世界很浮,如果自己没有安定的生活方式,便会被其他人的轻浮感 染」这是他踏进圈子七年的感触,从没告诉别人过。 「我知道。」回答得像个小大人似的。 「知道就好,我常觉得医学院的学生比其他大学的学生晚熟,也许是因为不需 要在四年之後就立刻面对人生的抉择。但是不要忘了,当你还像个少不经事的小孩 子读到六年级实习时,和你同年龄的其他大学毕业生已经投入工作,或者至少退伍 了,他们的成熟度绝对在你之上。」 「我在你眼里也像个小孩子吗?你一直用这个字眼形容我。」阿道又嘟著嘴问。 「还好啦!」多麽社会化的回答,他连忙收起对学生训话的口吻。 「我要去阅览室读书了,下个星期要考O.D.,你要不要先泄题给我啊?」 「唉呀!反正你又不是我的lover ,我干嘛泄题给你?」他俏皮地说。 「啊!抄袭我刚刚说的话,去去去!」 「呵中国语言博大精深,谁规定你说过的话我就不能再说呢?何况你又没有申 请著作权。」摆明了是在耍嘴皮子,他还真滑头。 「不跟你瞎掰了,谢谢你请的午餐喔!Bye !」阿道提起书包往门口走去。 「陈宇道!」他突然叫住阿道。 「右!还有什麽事?」阿道跑回来问他。 「没事,只是想告诉你,你嘟嘴的样子很可爱。」说完,他也一溜烟地跑到柜 台结帐,然後大步离开这家咖啡屋。 阿道愣在原地,一回神,才发觉蔡医师忘了把他的短大衣带走,却只见到他已 穿过马路,消失在医院门口的人群中。 阿道拎著短大衣,到二楼门诊部想还给他,然而始终不见蔡医师的人影,一问 刚进门的Miss林,才知道他下午没班。 「你到医局找找看吧!也许他还没走。」 阿道想了想,医局里有那麽多医师在,自己拿著他的外衣过去似乎显得很奇怪, 便向Miss林道了声谢,将短大衣穿在自己身上,到阅览室看书去了。 一觉醒来,五点多了。阿道才发觉自己居然趴在阅览室的桌上睡著了,翻开的 教科书还停留在第一章。低声咒骂空调的温度正好眠,然後只好无奈地收拾书本离 开阅览室。 「坏孩子!不去上课还躲在这边睡觉?」是他,从楼梯口走了过来。 「啊!你怎麽知道我睡著了?」阿道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忘了拿我的外套,想说你应该帮我带走了。结果到阅览室找你拿,却看到 你趴著睡觉。」他 人的眼神里有戏谑的味道。 「嘻被你抓到了!喔对了!衣服还你。」阿道连忙脱下身上的短大衣,交到他 的手中。 「你用的是Opoid ?」他闻了闻刚从阿道身上散发的味道。 「你的鼻子好灵!」阿道嬉笑著。 「我的Opoid 刚好用完了,你的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 「可以啊!不过我放在房间里。」阿道有点纳闷,为何他要借用自己的香水。 「好!我现在跟你过去。」他断然地说。 耳後 颈背 胸前 腕侧,他每个部位都没疏漏,小心翼翼地擦上香水。 「你喜欢Opoid 的味道?」阿道帮他盖上了瓶盖。 「还好。」他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 「又是还好?还好就是不太好。」阿道正经八百地说。 「哇咧!你也偷学我的用词?」 「对啊!有一次实验课你问我做得如何,我回答说还好,你就是这麽应对的。」 他笑了笑,五十多个学生,每个都是他曾经关心过的,虽然仅止於职业上的关 心,没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却被这个学生记得清清楚楚。 「好了!谢谢你。我要吃饭去了,晚上还有夜诊。」 「嗯O.D.考题不要出得太难喔!」 「考题又不是我出的,我只是个助教,哪来那麽大的权利?」有种感觉,也许 阿道之所以跟他在一天之内变得熟稔,是基於他掌握了学生的成绩。想到这里,他 竟然有点失望,明明没什麽期待的,怎麽还会在乎这些。 「开玩笑的啦!我可不是那种为了成绩不择手段接近你的人喔!」 他觉得阿道似乎看出了自己的想法,挥挥手,离开了这栋学生公寓。 「喂!你最近怎麽跟那个学生走那麽近啊?莫非有奸情?」皮肤科的学弟搭在 他的肩上询问。 「少来!老牛吃嫩草啊?我不是这种人。」 「可是我在咖啡馆和Men'sTalk 都看过你和他一起出现耶!」还不死心的人。 「他只是我带的一个学生,没有任何关系,这样你满意吗?」他有点急躁。 「真的只是在演戏?」 「演戏?」 「对啊!逢场作戏嘛!呵」 「去你的!我不会跟他玩真的,连手都没碰过,说不定只是想要我帮他把分数 打高一点,才这麽接近我。」 「也有可能,反正自己小心一点,不要假戏真作。」 「什麽跟什麽啊?我跟他?Impossible」 「O.K.我回值班室了,Bye !学长!」 他走上二楼,心里想著,难怪学弟会怀疑他跟阿道之间是否真有其事,一个星 期之内和他一起吃了四次午餐,两顿晚餐,还在bar 共进退了两次,这种频率实在 太高了一点。 只是巧合吧!他想,正好在自助餐街碰到,既然互相认识,坐在同一桌吃饭也 没什麽大不了的,学弟太大惊小怪了。 当然,为了避嫌,他决定和阿道保持只是师生与学长学弟的关系。 值班实习医师一路跑来,气喘嘘嘘地说: 「蔡医师!有急诊!听说是外伤。」 「你再打电话到急诊室问清楚,如果是颜面伤害,直接照会口外。」 他悠哉地玩著值班室的电视游乐器,今天轮到他值班,对於这些外伤病患早习 已为常,除非是牙齿折断或脱出,否则转给其他医师处理就可以了。 「急诊室说是本院学生,上唇撕裂伤,上下颚门齿部份碎裂或内倾,其他部位 的外伤已经由整外缝合好了。」实习医师拿著话筒,看著他说。 「好吧!下去看看!你去准备急诊包,顺便请口外赵医师一起下去看那个撕裂 伤」关掉电视游乐器,他快步地由三楼直下一楼急诊室。 「蔡大医师!有急诊照会喔!是你们系上的学生。」急诊室柜台的Miss张笑著 告诉他。「在外科观察区。」 「谢谢你罗!等一下一起吃火锅?你几点交班?到3S值班室来找我。」他轻松 地对护士站的小姐们提出邀约。 「好啊!我12:00就交班了!再等半个小时,我会先去买些蛋饺。」 「蔡大哥!我有没有份啊?」一旁的Miss黄撒娇地问。 「有啊!等一下一起过来吃喔!我先去看急诊照会。」他潇洒地走进外科观察 区 「小邱!哪一个病人要照会我的啊?」一副吊儿啷当的语气,也难怪病人常要 责怪医院里的医师护士漫不经心,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习惯了这些场面,除非是 真的人命关天,否则老鸟对自己掌控整个急诊病情的能力都很有自信的。 「右边那一床!是你们学弟喔!」Miss邱忙著帮整外的医师递器械,并不是很 专心地回答。 「蔡医师」床上的病人从血肉模糊的嘴里虚弱地发出声音。 「阿道?你发生车祸了?」发觉是阿道,他松懈的精神顿时紧绷了起来。 「不是我是被打的。」 「身上有没有哪个地方觉得特别痛或者麻的?」他还能冷静地问诊。 「我」阿道的眼泪簌簌地流出。 「怎麽了?别哭!是不是很痛?」看到阿道哭,他竟有点慌了起来。 「我刚刚在公司被被一个人缠住他我不跟他走他就就找了几个几个人打我」阿 道哽咽著,泪水和著血,把他的脸化成一副凄惨。 「好!好!我知道!你先不要说话。我请赵医师先帮你把嘴唇缝好。」担心自 己的事可能会曝光,他立刻制止阿道再说下去,吆喝呆在一旁的实习医师去请赵医 师。 等他为阿道的上下牙齿都做了固定之後,已经过了午夜。值班室的火锅正热闹 滚滚,实习医师被他支回值班室休息,留下阿道和他在门诊部相对。 阿道被打得很惨,除了脸部和牙齿的伤害,手脚也是皮开肉绽,看得出是拳打 脚踢再加上棍棒齐飞的伤痕,幸好对方手下留情,没有把他打成脑震荡或者骨折。 「以後一个人到那些地方去要小心,人心险恶不是你能够体会的。」他语重心 长地告诫阿道。想当年,自己也曾经在台南的公司遭遇过homophobia的恐吓,那时 若非自己强做镇定,一再地否认自己是gay ,又连忙掏出刚买的香烟孝敬那些人, 也许早就被一群流氓拿著铁棍活活打死了。 阿道看著自己身上的血迹,一语不发。 「我知道你很难过,看到你这样子,我更难过。」他将手轻放在阿道的肩上。 「等一下我先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药记得按时吃,都读到大三 了,相信你不需要我告诉你如何照顾自己。」弯下身帮阿道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包, 他说:「走吧!到急诊室入帐,钱我先帮你垫。」 「你为什麽要对我这麽好?」阿道终於开口说话了。 「因为我关心你,你是我的学生,又是我的学弟,发生这种事,都不是大家所 乐於见到的。」 「以前都没有人像你这麽关心我。」阿道又哭了。 「你很勇敢,所以大家都以为你不需要被关心。知道吗?」他看著阿道的眼睛 说「但是我知道,你的勇敢让我心疼。」 「你的声音很好听,让我有安定的感觉。」阿道伸手抹去泪痕。 「谢谢你的称赞,这是我唯一比较自负的本钱。好了!少说话,你的伤口才刚 缝好,不要又撑开了。」 两个身影缓缓地离开,医院大厅的电子钟显示著1 :09,又是新的一天,他在 心里想著,三十岁生日的火锅大餐不知进行地如何了。 「生日快乐!蔡医师~~~」护士站的小护士们高声齐喊。 「呵谢谢你们喔!不过我又老了一岁,怎麽办?」他故作伤心状。 「越老越有价值啊!你是牙科现在硕果仅存身价最高的医师唷!」护士长也调 侃著他。 「是啊!是啊!就是条件太差了,才会到现在都还滞销,变成硕果仅存。」 「蔡大哥!男人三十一枝花!」Miss黄大声地说道。 「哎呀!我都变成花了呀?呵」他总是和护士们打成一片,没什麽刻意,也许 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虽然他长得很平凡,却总是桃花不断,男人缘 女人缘多得 教人嫉妒。 只是,到了三十岁的这一天,他还是只爱过一个人,阿鹏。 「考试时间六十分钟,请把讲义 课本都收起来,学生证放在桌面左上方。」 值完班,接受了大家的祝福,现在他的身份是一个监考老师。 「蔡医师」是阿道的声音。 「你来了啊?好好考试吧!什麽事考完再说。」他对阿道笑了笑。 「嗯」阿道点点头,接下他发下的试卷。 学生沙沙地作答声,让他有点昏昏欲睡,只好来回走动,监视每一双不安份的 眼睛。牙体复形学的考题似乎很简单,三十分钟一过,大半的学生起身缴了答案卷。 他看了阿道一眼,答案卷上的空白不多,还好,看来这小子的确有两把刷子, 才会在考试前一晚还跑到公司 。 一小时的时间结束,整个试场仅剩下阿道一个学生,他和另一位监考人只等阿 道缴卷就可以离开了。 阿道缴了卷,对他眨眨眼。 「等一下有事吗?我有话想告诉你。」阿道神秘兮兮地说。 「下午都没事了,今天下午我没排门诊。」他将试卷装入公文封内。 「蔡医师,我帮你把考卷送到教务处吧!既然有学生找你,你把名签好就可以 了」另一位监考人不知是谁,却对他如此体谅,他点点头以示感谢。 「好了!什麽事?」现在整间教室里只有阿道和他两个人了。 「我整晚都没睡好。」阿道看著窗外说。 「哦?所以?你希望我帮你向主任求情不要当掉你?」他又开起阿道的玩笑。 「不是啦!烂人!」阿道生气地嘟著嘴。 「嘿你的嘴唇可以吊五斤猪肉喔!」他捏了捏阿道的鼻子。 「啊!好痛!」阿道向後退缩了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忘了你昨天刚受伤。」他面带愧疚地说。 「还说你多关心我,原来是骗人的。」阿道真的生气了。 「天地良心,如果我不关心你,昨晚我就直接回值班室吃火锅了,哪会陪你到 三点才离开?」他也有点不耐了。 「好啦!算我嘴贱,可以了吧?」阿道先摆了低姿态,他反而也不便再露愠色。 「你不是有话要告诉我?」他故作轻松地说。 「我算了!你自己看吧!」被他这麽一问,阿道反而不知该如何启齿了。 「自己看?」他有点困惑地问。 阿道递给他一个信封,小小的字体写著他的名字。 他收了那封信,觉得有点像小男生送情书给小女生的情节,想想自己都三十岁 了,还跟小孩子玩这种游戏,只得强忍住笑,告诉阿道: 「信我等一下就看,你赶快回去读书吧!明天不是还要考法医学?你都没去上 过课,快点去把讲义K熟一点,嗯?」 「好!明天又是你监考吗?」 「行事历是排我没错,不过明天上午我有门诊,所以可能会请别的医师代我监 考怎麽?你以为我监考就会放水啊?」 「你把我当什麽了?我说过,我不是那种为了成绩才接近你的人,为什麽还不 相信我?」阿道一副又快哭出来的样子。 「没事!没事!算我嘴贱,可以了吧?」 「啊!又偷学我说话。」阿道总算破涕为笑。 他也在心里偷笑,自己逗人的功夫还真不是盖的。 「我回去看信了,祝你明天high-pass.」 「记得看信喔!Bye-bye !」 Hi!蔡大哥(我可以这麽称呼你吗?):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很感激,真的。 现在是半夜3 :40,我还没睡,应该是要再把O.D.讲义拿出来读一遍的,却在这里 写信给你,好混喔!呵以前都不觉得你有什麽好,你长得不是很帅,也不是我所喜 欢的那一种型,有时候脾气又蛮凶的,可是,你很关心我,这一点是没有人比得上 你的。刚刚我又哭了,都是你害的啦!如果不是你对我那麽好,我也不会躲在房间 里哭了。嗯!错都在你,嘻现在对你有一点特别的感觉,只有一点点喔!我可不是 花痴,不会对你有很多感觉的。不去想很多事,但是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希望 还能跟你在一起。 昨天在门诊听到Miss林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本来想送你一张卡片的,所以晚上 才又出门的,只是不小心就去了公司,结果发生这种事。唉卡片没买成,也没跟你 说句生日快乐,还让你值班夜耗到这麽晚,有点对不起你。 手好痛,写的字都好丑,但愿你看得不会太吃力。 陈宇道 他将信纸仔仔细细地折好,收进上衣的口袋里。 「他只是个孩子。」他喃喃自语地走到停车场,「也许只是像国中生对大哥哥 大姐姐的迷恋与崇拜。」可是,阿道真的很可爱,不独是外型,还包括了直言无讳 的个性。至少,和阿道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吧!他想了想。 一路上,他拚命地抽著烟,不可以陷进去,不可以陷进去,反覆地告诉自己, 阿道太年轻,不适合自己,他一再地对自己说。 可是,阿道需要被关心,他吓了一跳,怎麽会有个路边的广告招牌显示这些字 眼?定神一看,只是个公益广告,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跌倒在地,旁边赫然几个大字, 他需要被关心。 「他」等於阿道,这个影像在他脑海逐渐浮现,昨晚阿道伏在书桌前吃力地写 信的画面,彷佛就在他的眼前。他最舍不得别人哭,一颗自以为伪装地很寡情的心, 正被阿道一点一点地融化。 「哈罗!生日快乐!」一进门,Kent马上拨了通电话过来,还算得真准,一分 钟都不迟。 「嗨!我刚进门而已。」他松开领带,解开衬衫的扣子,用头夹话筒回答。 「今天是你的生日,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Kent满心欢喜地问他。 「ㄜ晚上还有夜诊耶!你忘了吗?今天是星期五。」他没有说谎。 「没关系啊!等你夜诊结束才八点半,我等你。」Kent仍然不放弃对他的邀约。 「不一定会准时结束啊!你知道的,病人如果8 :29到,我们还是必须帮他处 理好才能离开。」他将阿道的信又掏出来,一面看信,一面拒绝Kent的晚餐计画。 「喔好吧!那等你下班call我,我到你那边帮你庆祝。」Kent抱著最後一丝希 望说。 「谢谢你,我好高兴听到你这麽说,可是下班之後我还要改学生的考卷,今天 刚考试,要快一点改出来才行。」他开始言不由衷了。 「这样子啊!那你好忙喔!30岁生日也没人陪你过。」 「习惯了,不跟你多聊罗!我要先去洗个澡,嗯?bye !」 「Bye-bye !」Kent无奈地挂断电话。 他很清楚,今天自己和Kent的对话流露出过多的不耐与敷衍,也许Kent也已经 察觉了他的冷淡。唉!怎麽说呢?他根本不爱Kent,甚至,他没有和Kent上床,那 是他刻意避免的行动,对於一个爱他却又缠得很紧的人,他宁可不去碰,以免再添 更多的麻烦。 是阿道的缘故吗?如果阿道不曾出现,不曾在他面前落泪,不曾写这麽一封信 给他,或许,Kent的脸不会在他的印象里变得如此模糊。 「我不爱阿道,也不爱Kent!」他对著自己说。「我不能爱任何人!」 是吗?当他必须藉由自言自语来说服自己时,其实正表示,他开始动摇了。 「记得药是三餐和饭後吃,然後等一下缴费时顺便预挂星期一的门诊时间,我 会再帮你清理一下根管。嗯星期一下午2 :30,可以吗?」他看了一下自己的约诊 簿,和颜悦色地跟一位老太太约定下一次门诊时间。 「可以!可以!谢谢你!蔡医师!你好细心!谢谢你!」老太太频频点头道谢。 「不必客气了,小心慢走,再见!」他送她走到门口,向她鞠了一个躬。 8 :30准时下班,他松了一口气,抓著一叠试卷准备离开门诊部。 「蔡医师!下班了吗?」是阿道,脸上的缝线线头使他看起来像个刀疤老三。 「嘿!阿道啊!我要下班了!你怎麽又跑来门诊?不要告诉我是来找我的。」 他笑著说。 「才不是呢!我刚在阅览室读书,要关门了才在校园里散步。」 「哦?我不晓得医院门诊部也算是校园的一部份喔!」他就是这麽喜欢捉弄阿 道 「啊!不来了!每次都被你亏!」阿道胀红了脸。 「呵我发现你脸红的样子也很可爱。」 「贫嘴!哼!」阿道的脸更红了。 「不闹了!我还要回去改你们的考卷,你还不回去把法医学读熟一点?」 「那一科不会当人的啦!我问过学长了!」 「就算不当人,也要把分数考高一点啊!你以为你的O.D.不会拉下你的总平均 分数吗?」他故意拿著考卷在阿道面前晃了一晃。 「恐吓我?你好坏!烂人!贱人!」 「说我恐吓你?那你受惊了吗?」他邪恶地笑了起来。 「去去去!我怎麽会受精?」阿道也不甘示弱地回他一句。 「你看你,邪恶的坏小孩!」他拍拍阿道的背。 「是啊!是啊!我的邪恶都是被你催化的啦!」阿道耍嘴皮子的功夫看来也和 他不相上下。 「哦?我对你有那麽大的魅力吗?」他半开玩笑地问。 「有有一点点」阿道低下了头。 一时他也不知该如何接续原本纯粹开玩笑的对话,从旁经过的实习医师带著莫 名其妙的眼神看著这一对师生。 「我想去Cuckoo-house喝杯酒,如果你不打算马上读书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 去?」他总算打破了两个人沉默的尴尬。 「好啊!从4 :00读到刚刚,我也该休息一下才对得起自己。」 「嗯走吧!」Subject :[ 小说] 三个代沟⑸ 星期五夜晚的pub ,舞台上的乐队演奏著WhitneyHouston的名曲,IWillAl-waysLoveYou. 那个不知名的女歌手唱得真是好,尤其在转音部份更显出她独特的技巧。 阿道将柠檬片塞进Corona的瓶子里,轻轻地摇了几下,一股白色泡沫涌出瓶口。 他拿了一张面纸给阿道,阿道擦了擦手,又擦拭了瓶口四周。 「我不喜欢Corona的味道,不像啤酒又不像汽水。」他对阿道说。 「我觉得不会啊!蛮好喝的,酒精浓度也不高。」阿道咕噜咕噜地喝下一口。 他看了自己面前的长岛冰茶,久闻其名却不曾试过的调酒,他喜欢尝试新的事 物,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个性,不知道是否也因此影响了他对男人的品味。 啜饮了一口,有点烈的酒味直上眉心,但是又不像纯的Volka 或Gin ,不是那 种呛人的感觉。 「你对我是认真的?」他问阿道。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你这个问题,也许,也许有那种感觉吧!」阿道缓缓地说。 「如果只是演戏,我也可以陪你演下去。」他隔著杯子看过去,什麽都是模糊 的,阿道的脸也是如此。 「我不喜欢玩游戏。」阿道灌下一口酒,带点严肃地说。 「我也不喜欢。」看著那颗红通通的樱桃,他想一口吃下去。 「老实说,你真的不是我欣赏的那种型,可是,我倒是愿意跟你交往看看。」 「嗯」他听得心里暖暖的。 「不管以後怎麽样,至少还是好朋友,可以吗?」阿道看著他说。 「好!」像是成交一笔买卖一样,两个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其实,两个人都没有把握,阿道还年轻,既然不是他欣赏的外型,谁能保证多 久?他也一样,不曾和一个比自己小了九岁的人交往,自己又是这麽不安於室,他 也隐隐地担心自己会误了阿道。 那一晚,他送阿道回去,阿道告诉他: 「不要抽烟了啦!对身体不好。」 「遵命!从现在开始为你戒烟。」他把身上那包刚拆封没抽几根的MildSeven 放进阿道的外套口袋。「交给你保管!真的不抽了!」他果然说到做到。 阿道好高兴,他看阿道笑了,自己也笑了。 十二月的寒风里,有两颗心是温暖的。自他和阿鹏分手之後,头一遭有这种感 动在心里骚著痒。 「为什麽不给我机会?你知道感情也是要学习得来的啊!」Kent在电话里气急 败坏地说。 「我知道,只是,你要我怎麽说?喜欢跟爱真的是不一样的,至少在我看来, 我说Ilikeyou并不等於Iloveyou. 」他耐著性子向Kent解释。 「那你以前为何对我那麽好?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感觉。」Kent的口吻听来咄 咄逼人。 「对一个朋友好是理所当然的,我很重视朋友。」 「只是朋友?」Kent快疯了,听到他的说法。 「嗯我们才认识三个星期,什麽都没发生过,当然只是朋友。」 「那我很想跟你发生啊!是你不要的。」Kent急了,显得口无遮拦。 「因为我知道你还是virgin,我不想去负担这个责任。」 「我不在乎啊!我不会要求你负责任的。」Kent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 「不要把性看得这麽随便,很多责任是我们都负不起的。」 「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Kent绝望了。 「很抱歉,我希望和你做很好的朋友,如此而已。」他冷漠地说。 「我了解了」Kent无力地说。 「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吧!」他开始准备结束这场谈话。 「Bye !」Kent识趣地挂断电话。 他耸耸肩,真的不爱Kent,他越来越确定这一点。 「你看!我的感情线有这麽多条细纹穿过,注定一生要受很多感情的苦。」他 伸出左手给阿道看。 「那我是你的哪一条细纹?」阿道跨坐在自己的木椅上,抚摸著他的手掌。 「希望你不是任何一条细纹,这些细纹都不会有结果的。」他沉沉地说。 「喔!那我就是你最粗的那一条感情线。」阿道讨好著他。 「好啊!让我一辈子疼你。」明知承诺不能轻许,他却冲动地对阿道这麽说。 「是你说的喔!如果你对我绝情,我就把你的答录机都录满我嚎啕大哭的声音, 再把你的信箱都塞满滴著我泪痕的信件。」阿道天真地说。 「我不会对你绝情的,很久都不曾再爱过谁了,你让我知道我还有爱人的能力。」 他将阿道搂在怀里,这个小孩令他心疼,他要让他永远快快乐乐。 「我是你爱过的第几个人?」阿道仰头看他的下巴。 「第二个。」他诚实地回答。 「你的第一个lover 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阿道又问。 「六年前认识他,在一起三年之後分手。」这些是他从不告诉其他人的过往, 因为怕一碰就痛,可是在阿道面前,他却舍不得拒绝任何一个问题或要求。 「啊!你已经有三年没跟别人在一起了,我才不相信。」阿道咬了他的耳朵。 「噢!好痛!真的没有跟别人交往了。後来当然是有认识一些人,可是都没有 那种感觉,所以顶多当朋友,不然见过几次面之後便断了音讯。」他揉揉自己的耳 根。 「好吧!相信你。」阿道满足地笑了,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一样。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了,我一向只说实话。」他用一种夸张的口吻说。 「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永远的,可是好难找。」阿道低下了头。 「把现在过好比较重要,不是吗?所谓永远不过是由很多个现在所累积而成的。」 他拨弄了一下阿道的头发,接著说:「未来是如此遥不可知,所以不要想得太远太 多。」这句话,当年阿鹏也曾经对他说过,只是那时候他不明白,一再地要阿鹏给 他一个永远不变的承诺。 「嗯我有一点担心,担心自己会再伤害你一次。」阿道诚恳地看著他。 「我不怕被你伤害,就算有一天你离开我,我也不会恨你。」 「为什麽?如果是我背叛了你,为什麽不会恨我?」 「因为我舍不得恨你。」他吻了阿道的额头。 「你真好。」阿道低声地说,沉醉在被爱的此刻。 「学长!气色很好喔!人逢喜事精神爽!」皮肤科的学弟从背後拍了他的肩膀。 「是吗?我有这麽喜形於色?」他故作严肃状。 「哎唷!看也看得出来,你跟那个学生现在是一对的,前两周还跟我说什麽不 会假戏真作,我看你现在是过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罗!」学弟不忘挖苦他。 「嘿是「鸳鸳」不是「鸳鸯」。」他打趣地说。 「ㄟ你们有没有那个啊?」学弟暧昧地问。 「没有啦!你的脑筋不要这麽邪恶行不行?他可是一个单纯的小孩。」 「唷!都已经开始坦护他了,还说没有跟他怎样?你们这对狗男男喔!」 「去你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他回敬了一句。 「我哪敢?看你沉醉在爱情的幸福里,我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谁说是爱情了?他只说要跟我交往看看,又没说真的爱我。」他有点无奈。 「这样吗?他对你的印象如何?」学弟稍微收敛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不是他。」 「我帮你探探他的口风好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你跟他熟吗?他又不是你们系上的。」 「这你就不清楚了,本院有哪些人是,我几乎都知道,那个学生以前我跟他在 公司聊过天啦!只有聊天而已,你不要吃醋。」 「也好,那就拜托你了,免得我一厢情愿地越陷越深。」他用感激的眼神看著 学弟。 「包在我身上,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一点,不要以为现在的小孩有多单纯, 他们跟我们那个年代差很多的喔!」学弟好心地提醒他。 「好的,我不会让自己一下子就陷进去的,那就麻烦你帮我试探他了。」 「没问题。哎呀!我还要到对面送底片去洗,不跟你掰了。」 「快去吧!」他笑著推了学弟一把。 走在校区直通医院的走廊上,他回想这几周来的人世变化,突然觉得自己不像 个三十岁的男人。也许是来得太快,他无法做冷静的思考,竟然连对方爱不爱他都 不确定,自己就先付出关心了。而且还要委托学弟帮他探阿道的口风,这种行径像 极了十几岁甫接触情爱的少男,他对自己的失去理智有点担心起来。 「嘟嘟」八成又是Kent,还不死心的人,大概是打来听他的声音吧! 「喂!我是Iowa,今天刚退伍。一年不见了,过得还好吗?我现在」答录机里 的第二通留言就这麽断了,也许是对方在公用电话投的钱币不够多。 「小蔡!还记得我是谁吗?圣诞节快到了,打个电话向你说声MerryX'mas. 」 这是Nannan的声音,以前八阵图的一个股东。这家bar 关了之後,两人便很少联络。 「大哥!你的人好难找!以後答录机的留话不要讲那麽长行不行,浪费我好几 块钱耶!我是Dong,阿东啦!圣诞节我会回高雄,要不要再出来见面?」 「哥!妈他们圣诞节和元旦都不回台南了,她要你寄两包齿间刷来台北。Bye !」 是弟弟,从小就和他打闹不断,一直到自己离家之後,才和他有了较为亲密的兄弟 情谊。 「I'mdreamingofthewhiteChristmas,justliketheonesIusedtoknow」有答录 机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听到各式各样的留言。有个南部大学的大男孩,总喜欢以 一段音乐代替言语,在他的答录机里留下经心挑选的歌曲以表心意。自从知道他喜 欢Carpenter's 的声音,竟然在圣诞节前夕为他录下这首歌。 「小颜!对不起了,我已经有了让我心动的人。」他在小颜寄来的贺年卡上这 麽写著。小颜放浪不羁的签名,Yen ,像是默许了他的无心。这个又高又帅,体格 又好的大孩子,曾经让自己以为找到了天堂,却还是在两个月的相处之後,他选择 了离开,因为,他无法爱一个这麽爱他胜过爱自己的人。 「我会一直等你的。」他还记得最後一次通电话,小颜这个看似坚强的人居然 泣不成声。 「我不值得你爱,知道吗?你的条件太好,是我配不上你。」他温柔地说。 他把答录机里的所有留言全部洗掉,连小颜细心录下的WhiteChristmas也不保 留。 都过去了,那些在他过去三十年生命里走过的人,包括阿鹏,都过去了。 现在,他的心里只有阿道。 「学长!什麽风把你吹到皮肤科来呀?」 「学弟,没事啦!刚去看个急照会,顺便过来看看你而已。」 「哈!你少装了!一定是想问我阿道对你的心意,对不对?」学弟捉狭地说。 「嘘!你要让我挂牌啊?这里是医院,拜托小声一点。」他有些紧张。 「好啦!瞧你紧张兮兮的!恭喜你啦!」学弟握住他的手猛摇晃著。 「你的意思是?」 「他对你的印象也很好,听说你对他也蛮关心的嘛!怎麽?当你学弟这麽久, 也都没看过你关心我呢!」 「呵好!晚上请你吃汤圆,可以了吧?」 「什麽?当你们的红娘只有请吃汤圆啊?那我可要从中破坏罗!」 「好啦!好啦!改天请你吃大ㄊㄨㄚ一点的。」他还真是豪爽。 「嗯!等一下回去不要太高兴,连牙都拔错啊!」学弟不忘再损他一句。 「那我第一个先拔你的牙。」他幽默地说。 「去去去!快去拔你的牙。」学弟手上还有一堆病历要写,也没太多闲工夫跟 他鬼扯。 「谢谢!Bye !」他大步离开皮肤科病房,脸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许久不曾 如此快乐了,在这一刻,他不需要像平日戴上面具的笑容,也能愉快地和每一个经 过的同仁打招呼。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身在天堂。 「阿道!什麽事?」他丢下治疗椅上的病人,到分机接阿道打来的电话。 「明天是圣诞夜,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另一端传来阿道乾净的声音。 「好啊!明天晚上正好没排病人。」这是他故意安排的,大好的圣诞夜来留在 医院看诊,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 「可是,你不是还要等到8 :30才能下班?」 「明天不一样,等一下我跟CR打声招呼,先把签到簿签好就行了。放心啦!明 天整个晚上的时间都留给你。」 「好!你那边要确定走得开喔!可别被抓到你溜班。」阿道关心地说。 「嗯!我会注意!现在还有病人,晚上再跟你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病人。 「6 :00我会去游泳,然後晚上还要打报告,你11:00再call我好不好?」 「这麽冷还跑去游泳?小心感冒!」 「到南和啦!是温水游泳池。」 「O.K.!我晚一点call你,bye !」 放下了话筒,他觉得这个孩子似乎比他还理智,究竟是因为自己已经陷得太快, 还是他低估了阿道的心机,他不知道,一种不确定的忧虑隐隐地在他心头浮现。 Men'sTalk 里人声鼎沸,他和阿道吃完了耶诞大餐,抵达这里时发觉连一个可 以坐的位置都不可得。 「嗨!学长~~~~」是皮肤科的学弟,原来他也来了。 「你们迟到了喔!阿道跟我们约九点半,结果你们拖到现在才来,是不是刚刚 跑去哪里逍遥快活了啊?」学弟糗了他一顿。 「没啦!刚去吃饭,後来找停车位还找了好久。」他显得有些不自在。 「阿道!你来了啊?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唷!」一个打扮地花枝招展的男 人向他们走来。 「小道道~~~~」一整桌的男孩子挥著手大叫著。 「你跟他们都约好了?」他附在阿道耳边问。 「对啊!圣诞夜嘛!人多才好玩!」阿道心不在焉地说,还不时地将眼神瞟向 各桌英俊的男人身上。 「喔」他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原本以为会和阿道共享美丽的双人圣诞夜,看来 是自己会错意了。 学弟看出他异样的脸色,将他拉到一旁问: 「怎麽啦?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吵架了吗?」 「没事!只是吃得有点油腻,喝点酒就好了。」他挤出一丝笑容。 服务生提来一手台湾啤酒。他站在角落大口地喝著,眼里看著像只花蝴蝶到处 穿梭於各桌之间的阿道。舞台上的人究竟在唱些什麽,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一群群的男人继续涌入,有个人与他擦身而过,惊讶地回过头来叫他: 「是你啊!一个人来吗?」萍水相逢,这个和他有过一夜露水姻缘的男人,他 竟记不起是何时发生的事了。 「没!跟朋友过来的。」他将手中的啤酒罐捏扁,又开了另一罐。 「看你一副郁卒的样子,被人甩了对不对?」 「不算是吧!只是个朋友。」他向对他招手的阿道点点头。 「哦!原来是他啊!小心喔!他是有名的中年人杀手,专门找三十岁以上的, 你已经三十岁了吗?不然怎麽会被他看上?」 「没啦!都说了只是朋友。」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滴,设法挤向阿道身边。 「小心!他都只是跟人玩玩的,你可别对他认真。」这个人倒也好心,还不忘 提醒他。 「我自有分寸。」说完,他已经穿过人群到了阿道的身旁。 「你怎麽一个人在那边喝酒啊?都不过来跟我聊天。」阿道娇嗔地说。 「看你是大红牌,每个人都想找你说话,哪轮得到我这麽丑的人啊?」他没好 气地回答。 「啊!吃醋了啊?」阿道看著他说。 「没有,我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他冷冷地说。 「那就好,我以为你在生气。」阿道左顾右盼地附和著。 「你打算在这边待到几点?」他看了一下手表,快12:00了。 「到1 :00好不好?我跟他们打完招呼再走。」 「我哪敢说不好?去吧!我到刚刚那边喝我的酒了。」他拍拍阿道的肩膀。 「嗯」阿道对他笑了笑。 看见阿道的笑,他的心又软化了,这个可爱的孩子,就是这麽让他不得不宠爱。 「怎麽?才12:30就想走了?你不是说要待到1 :00?」他问阿道说。 「话都讲完了,当然是过来陪你罗!」阿道拉拉他的衣角。「等一下带我去你 住的地方参观一下好不好?人家都没去过耶!」 「好啊!还好下午我刚打扫过。」他对阿道撒了谎,为了迎接这一天,他从一 个星期之前就展开了大扫除,连床单 枕头套都换了新的。当然,这些事他自是不 会告诉阿道的。他不想让阿道知道,自己竟然是陷得那麽深那麽快,相较於他,阿 道似乎仍然停留在观望的边缘。 一夜缠绵之後,他抱著阿道,让阿道把头靠在他的胸上。 「你爱我吗?」他轻轻撩著阿道的发丝,正如方才激情时,阿道拨弄他的头发 那般。 「如果不喜欢你,我就不会跟你上床了。」阿道低声回答。 他别过头去看了床头的台灯,这句话,阿鹏也曾经对他说过。 「那麽,答案是?」他又问了一次。 阿道笑而不语,只是轻声地喘息。 「先睡一下!明天放假,你不急著走吧?」他拍拍阿道光滑有弹性的臀部。 「对喔!好困了!睡吧!」阿道翻过身去。 他为阿道和自己盖好了棉被,这麽冷的天,裸睡是很容易著凉的。 阿道的胸膛缓缓而规律地上下起伏,应该是睡得很沉了。 他起身坐在床头,端详这张熟睡的脸,看来无忧无虑。越是看这张脸,他越是 不可自拔地爱上阿道。不因为阿道是否俊美,只因为阿道的安详与无邪。 他伸手想抚摸阿道的脸庞,却又将手缩回。 阿道其实不爱他,自己很清楚,阿道只是个渴望被疼爱的孩子。 天快亮了,他在书房里捻熄一根烟头,然後到浴室刷牙。 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怕吵醒了阿道。他看了一下,把一封信塞进阿道挂在椅 子上的长裤口袋里。 冬天的早晨最冷,他钻进被窝里,觉得只有被窝才是最温暖的地方。 「你回来了啊?」阿道突然出声,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麽知道我没睡著?」他轻声地问。 「你後来出门我都知道,我一直没睡著。」阿道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他心里想著,阿道实在人小鬼大,竟然还会装睡。 「我知道你在生气。」阿道转过身来看他的脸。 「没有啊!你想太多了。来!快睡!我抱著你睡吧!」他将手伸进阿道的颈下。 阿道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倚在他的怀抱里。 「抱人的手会很酸喔!」 「没差!我喜欢抱著你睡。」他吻了阿道的耳後。 阿道扭动了一下,转过身来亲吻他的下巴。 两个光滑的身躯又交叠在一起,将床单拉扯出更多的皱折。 这时,窗帘外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阿道:此刻的你正在熟睡,而我是清醒著。是该清醒的时候了,我爱你,然而 你并不爱我。我们都知道,毕竟,我不是你所追求的那种外型,要你勉强自己来爱 我,是违背爱情的原则的。 刚才,我为你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来拒绝我。我又抽烟了,你曾说过,如果我 再抽烟的话就不理我了,现在你有这个理由来拒绝我,应该不会再让你为难才是。 不必勉强你自己去讨好你不爱的人,尤其,不要把性当成是一种回馈,对你而言, 实在太不值得,也没有必要。 知道吗?现在看你,就像看见刚进圈子的我,你一定很难想见当年的我也是跟 你一样壮壮的,有点可爱,喜欢被大哥哥呵护的人吧!七年多来,我变了很多,无 论是外型或是个性,当然也包括心态。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有一天,当你够独立 够成熟,你便不会再去追寻这种被疼爱而不必付出的感觉,也许那时候,你才能够 真正面对自己和别人的感情。 我承认,我陷得很深,这是三年来的头一回,因为你值得。 蔡正霖 阿道读完了信,一语不发,把信塞进抽屉里,然後上锁。 今年的冬天很冷,他从衣橱里挑了一件自己最爱的牛仔外套,一个香烟盒子掉 落地面,散落一地的香烟因为潮湿而泛著黄斑。 阿道一根一根地把香烟拣起,再放进烟盒里。五年了,他还是维持著不抽烟的 习惯,即使是在部队里,阿道也依然坚持这个原则,这是他的个性,说了就一定做 到。 破了大冬,难得放假回家,听以前的同学说,现在就应该开始申请医院,所以 虽然是休假,他还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著衬衫和西装裤,朴素的领带和擦得 光亮无比的皮鞋,因为今天要去面试。目标是市郊的一家中型医院,在长庚实习过 的阿道,了解自己并不适合那种名利双收但却冷酷无情的工作环境,在大医院里, 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被上司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怜虫,也许中型医院,才 是他的心目中的理想。 距离面试的时间剩下半个小时,阿道回过神来系好鞋带。 他犹疑了一下子,还是决定在衬衫之外穿上牛仔外套,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过於 老气。 「陈宇道!请进!」笑得很甜的小姐呼唤著他的姓名,阿道看了左右冷漠而紧 张的竞争者面孔,深深地吸入一口气,起身敲门,走进主任办公室。 「阿道!你来了!请坐。」还是那个令阿道觉得安定的声音。 「蔡医师!谢谢你。」阿道笑了笑,坐在沙发上。小姐为他倒了杯水,然後关 门离开。 「你还是没变,笑得那麽可爱。」 「呵是吗?我以为这几年改变了我很多。」 「我想,对於自己的改变,你会比别人看得更清楚。」 「是的,我觉得,我比较没那麽小孩子气了。」阿道客气地说。 「那很好,我希望旗下的医师都能成熟地面对病人。」 「我对自己有信心。」 「嗯!这是一家新兴的医院,连我这种资历的都可以坐到这个位子,所以好好 干,虽然薪水比不上教学医院,不过,都是年轻的医师,应该蛮好相处的。」 「没问题,我会尽力去学去做的。」阿道胸有成竹地说。 「晚上一起吃个饭如何?算是答谢你上次送我陈年高粱酒的回礼。」 「好啊!你那部Camry 还敢让我开吗?」阿道噗嗤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你的开车技术还有待加强,今晚还是我去接你,等你下次放假再 教你高超一点的技术吧!」 「O.K.!那我先出去了,免得别人说闲话,晚上在家等你。」 「晚上不必穿西装打领带,像你自己就好了。」 「啊!这麽快就开始嫌弃我了?」阿道故作委曲状。 「这才像是我所认识的阿道嘛!晚上再好好地跟你聊,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嫌弃 你了。」 「好啦!我走罗!晚上不要让我等太久。」阿道起身,对他笑了笑,开门离开。 「Miss李!请叫下一位。」 出了玄关,阿道转身看著不怎麽宏伟的医院建筑,他想,这家医院虽然不是最 大最高薪的一所,却是最适合他留下的地方。 能够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是一件幸福的事。骑驴找马,太累了。 「後记」 这是Garrido 自高中毕业之後首次尝试再写gays的小说,笔触的生疏清晰可见。 也许有人会以为,Garrido 在这篇小说里影射了自己和其他人的交往过程,关於这 一点,Garrido 不否认难免会把自己以往的某些经验掺进文字里,然而,如果Garrido 告诉大家,其实文中的阿道,是Garrido 数年前的写照,不知大家是否会有些讶异? 将自己的成长过程分别加诸在阿道与蔡医师的角色里,才是Garrido 写这篇小说的 初衷。Garrido 还记得几个月前在公司碰到一位Garrido 刚出道时认识的朋友,他 看著当时穿著西装裤 衬衫 打领带的Garrido 说,你老了好多。Garrido 一时也 不如何回答,当年他所认识的那个Garrido 是戴著鸭舌帽,穿著T恤 牛仔裤和球 鞋,蹦蹦跳跳独自跑进一家中年bar 里的小伙子。他还说,你也瘦了不少,Garrido 更是无言以对,因为自从跟第一任情人在一起之後,Garrido 就不再上健身房,连 吃东西也不怎麽规律了。现在有时Garrido 拿驾照上大二的照片给朋友看时,大家 都会说,真的是你吗?以为是你弟弟,怎麽那麽「膨皮」?懒惰的Garrido 明知只 要自己再恢复大三以前那种运动与大吃大喝的生活方式,很快就可以回复当年头好 壮壮的形象,只是懒字当头,或许应该说是忙字当头会好听一点,Garrido 又不使 用欧蕾,所以只好任随年华老去,人老珠黄 时间仍然继续在走,真实的自己是否终将像蔡医师那样,由青涩转为老成,或 是找到一位能和他互相关怀的人,Garrido 也不知道。不预设立场,是Garrido 对 许多网友常说的惯用语,现在,就用来做这篇故事的一个注角吧! 「完」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