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论新战争 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 安,忘战必危。 ——司马穰苴 科学及与之相联系的技术进步 通过一系列革命步骤——向前的巨 大步伐,给了我们一幅关于自然界 的全新图景。 ——伯纳德·科恩 技术是现代人类的图腾[1]。 在功利主义的熏风吹拂下,技术比科学更受人们青睐是不足为奇的。科学大发 现的时代,已经留在了爱因斯坦以前的岁月。现代人则越来越倾向于:在我活着的 时候,就看到一切梦想实现。这使他们在为自己的明天下注时,大都透过上千度的 近视镜片去乞灵膜拜于技术。如是,在不太长的时间里技术得到了令人瞠目的爆炸 性发展,给急功近利的人类带来了数不胜数的好处,而我们自豪地把它称之为技术 进步,却不知此时自己正置身于一个迷失了心性的技术蒙昧期[2]。 技术在今天已日益变得令人眼花缭乱和不可控制。贝尔实验室和索尼公司不停 地推出新奇的小玩艺,比尔·盖茨年年开启他的新视窗,克隆羊“多莉”证明人类 已经打算替代造物的上帝。俄制令人生畏的SU-27战斗机还没在任何一场战争中派 上用场,SU—35就已经登台亮相[3] ,而SU-35能否在战场上出尽风头后再功成身 退也是件大可怀疑的事。技术就像套在人类脚上的“魔鞋”,在被商业利益拧紧了 发条后,人们只能随鞋起舞,按照它给定的节奏飞快地旋转。 瓦特、爱迪生的名字几乎是技术大发明的同义语,用这些技术巨匠去命名他们 的时代可以说理所当然。不过,从那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一百多年来无法数计 的五花八门的技术发明,使得任何一项新技术的出现都很难在人类生活的领域中妄 自称大。如果说“蒸汽机时代”、“电气化时代”这些提法在当时还可谓名至实归 的话,今天,当种种新技术像不断拍打时代堤岸的涌浪,使人们连短暂的欢呼都来 不及,便被淹没在更高更新的技术潮头之下时,仅以一种新技术或一位发明家就命 名一个时代的时代已成昨日黄花。这就是为什么如果我们把当今时代称之为“核时 代”或“信息时代”的话,仍会让人有以偏概全之感的原因所在。 毫无疑问,信息技术的出现是人类文明的福音。因为它是迄今为止唯一能给从 潘朵拉盒中放出去的所有技术“瘟疫”注入更大能量,同时又加上一道紧箍咒对其 进行控制的手段。只是谁又能为它也戴上道紧箍咒眼下还是个问题。悲观的论点是, 假如这一技术朝人类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的话,最终将使人类成为它的牺牲品[4] 。 如此可怕的结论却丝毫没能减弱人们对它的热情。它本身显示的乐观前景对渴望技 术进步的人类具有更强烈的诱惑性。毕竟它所独有的交流与共享的特性,是我们可 以期望的引领人类走出技术蒙昧的灵性之光,尽管这还不足以让我们与那些一叶障 目的未来学家们一样,用它的名字来冠名整个时代。它的特性恰恰使它无法取代大 量已有的、正在出现的和即将诞生的各类技术,特别是像生物技术、材料技术和纳 米技术这些与信息技术彼此借重、彼此推进直至彼此共生的技术。 三百年来,人们早已习惯于在技术领域里盲目的喜新厌旧,对新技术的无尽追 求成了解决一切生存难题的灵丹妙药。人们沉迷其中而渐入歧途。就像为掩饰一个 错误通常会再犯十个错误一样,为解决一个难题人们也常常不惜为自己带来十个难 题[5] 。如为更便捷的代步人们发明了汽车,但紧跟在汽车屁股后面的一长串问题 ——采矿冶炼、机械加工、石油开采、橡胶提炼、道路修筑等等,又需要同样一长 串的技术手段去解决,直到最终导致污染环境、破坏资源、挤占耕地、交通事故等 更多更棘手的问题出现。到头来,以车代步的原始目的与这些派生的问题相比,倒 似乎显得无足轻重了。技术的无理性膨胀,就是这样让人类不断地把一个个初始目 标遗失在枝杈横生的技术之树上而迷途忘返。我们不妨把这种现象称作“枝杈效应”。 所幸的是,在这个时候,现代信息技术出现了。这肯定是技术史上最重要的一场革 命。其革命性意义不仅仅在于它本身是一项全新的技术,更在于它是一种能轻松穿 透技术间的重重壁垒,把看似毫不相关的各种技术联结在一起的黏合剂。通过它的 黏合,不但可能派生出许多非驴非马又亦此亦彼的新技术,而且还给人类与技术的 关系提供了一种全新思路:人类只能站在人类的角度,才能认清技术的工具性实质, 才不至于在解决自身面临的生存难题中,成为技术——工具的奴隶。人类完全可以 充分展开自己的想像力,在使用每一项技术时穷尽其潜能,而不必像熊瞎子掰苞米 那样,只会不断地用新技术去淘汰旧技术。在今天,单项技术的独立使用已经变得 越来越不可想象。信息技术的出现,为各种新旧技术以及高新技术间的匹配使用, 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无数事实证明,技术的综合运用甚至比技术的发明更能推动 社会的前进[6] 。 单声部引吭高歌的局面正在被多声部大合唱所取代。技术的大融合正在不可逆 转地导致全球化趋势的上升,而全球化趋势又反过来加速了技术大融合的进程,这 便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基本特征。 这一特征必会将其特点投射到时代的任何方向上,战争领域自然也不会例外。 任何一支渴望现代化的军队都离不开新技术的喂养,而战争的需要从来就是新技术 的催产士。 海湾战争中有500多种80年代的高新技术登台亮相,使得这场战争简直 就像是新武器们的表演场。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新武器本身,而是武器发展 和使用中的系统化趋向,像“爱国者”拦截“飞毛腿”,看似用霰弹枪打鸟那么简 单, 实际上要牵动部署在大半个地球上的许多兵器:DSP卫星发现目标后,向澳大 利亚地面站传送警报,经美国本土的夏延山指挥所再把信息发给利雅得中心指挥所, 然后是命令“爱国者”操作员进入战位,光是在90秒钟的预警阶段,就要依赖空间 系统和C3I系统的多次传接配合, 真可谓“一弹动全球”。众多武器间超距离的实 时合作,形成了前所未见的作战能力,而这正是信息技术出现之前无法想象的事情。 假如说,在第二次大战之前,单件武器的出现还可能引起军事革命的话,那么在今 天,已经没有谁能独领风骚。 技术综合-全球化时代的战争,取消了武器对战争的冠名权,在新的基点上重 新排列了武器与战争的关系,新概念武器特别是武器新概念的出场,使战争的面孔 日渐变得模糊。一次“黑客”侵袭,算不算敌对行动?利用金融工具去摧毁一国经 济, 能否视为一场战争?CNN对美军士兵曝尸摩加迪沙街头的报道,是不是动摇了 美国人充当世界宪兵的决心,从而改变了世界战略的格局?以及对战争行为的判断 是看手段还是看效果?显然,从传统的战争定义出发,已经无法对以上问题给出令 人满意的答案。当我们突然意识到所有这些非战争行动都可能就是未来战争的新的 构成因素时,我们不得不对这种战争新模式进行一次新的命名: 超越一切界线和限度的战争,简言之:超限战。 如果这一命名能够成立的话,那么,这种战争意味着手段无所不备,信息无所 不至,战场无所不在;意味着一切武器和技术都可以任意叠加;意味着横亘在战争 与非战争、军事与非军事两个世界间的全部界限统统都要被打破;还意味着已有的 许多作战原则将会被修改,甚至连战争法也需要重新修订。 但是,战神的脉博是难以把握的。要想谈论战争,特别是谈论发生在明天晚上 或是后天早晨的战争,你别无它法,只能屏息定性,仔细号切战神在今天的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