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客人 扎维亚洛夫教授的住宅有四个房间、一个浴室、一个厨房和一个大的前厅。早 晨和晚上,米沙与列娜把所有炉子都生了火,让气窗长时间开着:但住宅长期空关 以后一种潮湿的气味依然如故。修理以后还增加了油漆、胶水和一种令人讨厌使人 喉咙发痒和头痛的强烈气味。 米沙生好炉子,去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功课。列娜洗完碗碟,把它们放进橱里, 拿起了抹布。要是没有那些气味,住宅完全跟有人住的时候一模一样了。地板和窗 子已经擦干净,家具已经布置好,几张图画也挂了起来,留下来乱堆在一起的书籍 也放上了书架;但女孩子怎么也安不下心来。她老觉得不久前修理过的痕迹十分显 眼,有些未了的工作有些地方还很杂乱。 她原本应该感到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这点伊万·瓦西里那维奇对她说过,一 有机会米沙也提醒她,列娜也确实在下功夫让自己成为女主人,可是她算是什么女 主人!只住两个月……列娜有一间单独的房间,她在旧式的五斗橱里,找到了许多 各式各样的小玩具:有小盒子、小雕像、小瓶、碎·布、带子、明信片、从杂志上 剪下来的画片和一个旧的布娃娃,布娃娃的脸全给弄脏了,头发也脱落了;不过穿 戴很讲究,女衬衣上甚至有条小小的系长袜子的吊带,恐怕这就属于她不认识的真 正女主人阿利娅喜欢的玩偶。她现在就顶着那个姑娘的名字。不,感到自己是真正 的女主人,列娜无论如何做不到。 女孩子卷起袖子,走到最大的叫作客厅的屋子里。客厅这名称本身就说明了它 的用处。从前客人常来这儿。客厅里装着电话,放着钢琴,就是说,可以唱歌、跳 舞,战前这儿大概很快活。 炉子里木爿哗哗啪啪作响。先前列娜以为只有湿木柴才“爆裂”,米沙说这是 不对的,枞树柴也会哗哗啪啪响。 窗子边上藏着信号:一个普通的电插座。旁边摆动着窗帘的拉线,线的头上有 缨络,里面有几根导线。把这缨络插入插座的一个洞孔,邻人的房间里就会响起信 号。列娜知道,那儿住着个听见信号立刻会来帮忙的人,不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样暗中监视,这个她就不明白了。昨天,他们这儿来过一个对门的邻居,并且借 用过火柴盒。米沙与他作了暗号,列娜对这点丝毫不怀疑。他们握手问了好,互相 笑了笑,好像老朋友一样。如果就是那个人,那么他怎么能来帮忙呢?他自己还是 个残废人,走路都要用拐杖。 列娜吹毛求疵地环顾一下整个屋子,最终她看见了要我的东西——挂在中央的 小吊灯架沾上了石灰。 “真太使人高兴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自言自语说,并打开了门大声喊, “米沙!米沙!你来这里。”米沙进来时,列娜就觉察他有某种不满;但她对这没 有多大注意。 “请你看!”她用手指着吊灯架说,“看见了吗?全弄赃了……我不知道,怎 样才能够得着它……你看怎么样?”米沙默默不语,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女孩子。 “床头柜上放只椅子,你看怎么样?米沙!”列娜继续问,但在最后一句话上 顿住了,突然也沉默起来,脸涨得通红。 “我不懂,难道真那么困难吗?”米沙严厉他说,“譬如我,我就什么都已经 习惯了,我没有叫你列娜,是吗?一次也没……”“对不起,科利亚,我再也不了。” “你已经第三次对我说这个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列娜带着内疚的微笑 说,“我下保证。不能马上习惯……”她走到窗前,用布在玻璃上划了几下。 “如果你在马尔采夫在的时候叫我米沙……你知道,可能发生什么?会使整个 战斗计划失败,”米沙继续教训说。 “他在的时候我不会忘记。”“我想你,阿利娅,还没有完全清楚自己的责任 重大……很多事情要靠我们……也许是解放列宁格勒。”“哪里的话!科利亚,” 女孩子用不相信的口吻嘟嚷道,“你在夸大。”“就是这样……我就说你不明白嘛。 你以为这一切是儿戏。”“好啦,别生气,我不是对你保证了吗?再也没有米沙了! 米沙丢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一个科利亚。科利亚,科利亚,尼古拉,科利亚, 科利亚,科利亚,”她反反复复说到米沙眉间的皱纹全部展平为止,“你知道吗, 为什么你一次也没有错过?要不要我讲一讲?”“说吧。”“你有个妹妹叫奥利娅。 阿利娅和奥利娅名字很相近。你老是想妹妹,就说阿利娅。是吗?可是我连一个与 这名字相近的熟悉的男孩子都没有,也没有一个兄弟叫托利亚的……,”她叹了口 气算是结束了话,接着挥了下抹布,用完全另一种声调自言自语说,“算了,开始 工作!帮个忙,科利亚,把床头柜放到这儿来……”“我的妹妹不叫奥利娅,叫柳 夏。问题不在于她,在于应该严肃对待。”米沙把床头柜放到吊灯架下,又从厨房 里拿来条凳子。 “把抹布拿来……你会掉下来的。”“不,不,这不是男人的事,”列娜抗议 说,“请不要妨碍。”她灵活地先爬上了凳子,随后登上床头柜,这时传来了一阵 急促的铃声。 “有谁来了……”“邻居吗?”列娜低声问。 “不,你知道大概是谁……你等等,”米沙警告一声,就去了前厅。 他与布拉科夫约定了,叫他发一长一短的铃声,可见这不是布拉科夫。 说不定是伊万·瓦西里那维奇? 开开门,只见一个身材不高、粗壮的男人,拎着只箱子站在楼梯口。来人脖子 上长着斑白的硬毛,米沙遇上他那疲惫而专注的目光,有一阵心完全停止了跳动。 “您找谁?”他嘶哑地问道。 “我没有弄错的话,您是科利亚·扎维亚洛夫?”男人微笑着问。 “是。”“这太好了。我与你们认识……您的爸爸在家吗?”“不在,爸爸出 差去了莫斯科。”“您说什么!”男人惊讶他说,“真没想到……我原打算……怎 么办呢? 他走了很久吗?”“前天走的。”“得很久才回来吗?”“不……我想不耽搁 的话,过一星期扰能回来……您找爸爸干什么?您从工厂里来吗?”“不,我也是 来出差。科利亚,不知道我给你们的信收到没有?”“您是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 马尔采夫吗?”“完全正确。”米沙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 “爸爸关照我们……他请您愿谅。他到莫斯科去有件很重要的事……里面请,” 他尽可能客气地说,在客人走进前厅时,他高声喊道,“阿利娅! 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来了。”头几分钟最令人担心。米沙在客人身后关了门, 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姑娘会怎样迎接间谍。他确信充分准备以后阿利娅会习惯起来, 举止也会自然大方;可如今突如其来,很可能会张惶失措的。 “阿利娅吗?”当列娜出现在门口时,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问。 “是。”“哎!您已经是大人了!听谢尔盖·德米特里那维奇的话我还以为您 是个小姑娘呢……很高兴!伸过手来。我跟您爸爸可是老朋友了……”“可他说你 们在休养所认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列娜带着孩子的天真说。这显然使客人 很窘。 “对,对……我是指我们都上了年纪。”“请脱衣服,请进……那是您的房间 ……您大概路上很劳累吧……”“是啊……我想洗个澡换换衣服。我的朋友们,列 宁格勒的澡堂怎么样?”“我们有浴室,可以烧水洗澡。”“浴室对我不合适。我 喜欢在澡堂里洗个蒸汽澡。”“澡堂照常开门,”米沙说,“我可以给您带路,我 现在要去学校。”“太好了!好极了!洗个澡,刮个脸,然后睡个好觉。两夜没有 睡了,我的朋友们。到你们列宁格勒来真难。”“您乘飞机来的吗?”列娜问。 “不,阿列奇卡……我是乘火车来的。路上很危险,两次遭到了轰炸。”客人 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列娜走到前厅尽头,打开了房门。 “这儿请。房间不很亮,不过很舒服。”“你门刚装修过吗?”格里戈里·波 得罗维奇跟着走进房间,四处察看着说。 “为什么?”“有股油漆味。”“是,有一种油漆很讨厌,气味很重……怎么 也消散不了。请您别客气,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您要什么尽管说好了。”“谢 谢,阿列奇卡,眼下我真的什么也不要,我只是想睡觉。”“难道澡堂回来也不想 吃点东西?”“啊!是……请原谅,”马尔采夫想起了什么。他打开箱子,拿出衣 服、毛巾、肥皂、文件夹、几本书,把它们都放到床上,“您瞧……这是公共食物。” 他把里边剩下几个食品盒子的箱子挪在一边说,“我答应给谢尔盖·德米特里那维 奇带些食物来。收起来吧,阿列奇卡,您去支配。你们有家庭女工吗?”“现在哪 里有什么家庭女工!”“那么你们谁在管理家务?”“我。”“您?教授的女儿!” “那又怎么?您以为教授们的女儿都是不爱体力劳动的吗?没有的事。”“那就更 好,”客人笑着说,“大住宅的小管家。”“对不起,但是我已经不那么小了,以 后请别忘了。现在什么时候……”就像替她的话作证似的,房屋震动了一下,立刻 就响起了轰隆隆炮弹的爆炸声。 “这是……炮击!”他们默不作声站了一会儿,等候新的炮声。附近什么地方 又接连爆炸了两颗炮弹,其余的都飞了过去。炮弹的啸声和轰鸣声听得很清楚,但 传来的爆炸声十分微弱。 门口出现了米沙。他已经穿上呢制水兵服,戴着制帽,拿了皮包。 “我准备好了,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您不害怕吗?科利亚,正在炮击 ……”“有什么可怕的?炮击的是维堡区那边,我们在另一边,”米沙说,带着疑 问的目光看了看打开的箱子,里边放着盒子、口袋和罐头。 “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带来了食物,”列娜解释说。 “好歹也算是份礼物,表表我的心意。”客人快乐他说道,拿起一个包着内衣 和肥皂的包,走向米沙,“那好吧,如果海员说没有危险,我就放心了。你们是久 经大敌的人,走吧!”在二层楼的梯台上,米沙站住了。 “忘了件事!您先走,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我赶上来!”他说,跳过两级 阶梯奔回来。 列娜站在住宅门口,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考虑着该怎么办。女孩子觉得她应该 行动,行动还得迅速、坚决。暂时客人去了澡堂,必须把他的到来通知伊万·瓦西 里耶维奇。但怎样通知呢?能不能用信号通知残废的邻居,但他们被警告说,使用 信号只能在极端必要或者危险的情况下才行。 米沙的突然出现吓得列娜倒退了一步。米沙随手关上门,拉住了她的手臂,心 急慌忙地低声说:“好样的!列诺奇卡。现在挂个电话给万尼亚叔叔…… 或者最好叫布拉科夫……用这个……缨络,并告诉说,他来了。就这样…… 我也尽量快点回来。喂,全靠你啦……”“等一等,科利亚……你现在是怎样 叫我的?”“怎样?”“你回想一下吧。刚才你还骂我,而自己……”“我怎样叫 你的?”米沙沮丧地问。 “你说,‘好样的,列诺奇卡。’”“那好吧,不要吹毛求疵。我不是很轻吗? ……就是说,懂了吗?好,完了,我走了。”米沙紧紧地握了下自己假妹妹的手, 奔下楼梯去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