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有心丰羽翼无奈各西东 言九天一面拨挡飞矢,一面靠近纪至君:“纪老先生有何打算?” 纪至君瞪了他一眼:“小子,老实说,你为何对老夫如此在意?” 一声惨叫传来,言九天瞥了一眼,正见背负着严颐的程小虎一手舞动长凳,一 手扶着左肩中箭的张黔慢慢向他们移动过来,左支右绌,狼狈不已,若非易锋寒与 古梦涯已经赶过去与他们汇合,帮他们挡了不少流矢,张黔三人早已丧命,当下急 声道:“我们先离开险地,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议。” 纪至君轻描淡写地拂落两支狼牙箭,感到自己胸口隐隐作痛,心中不禁恃道: “不错,此地不宜久留,其他事以后再说。”想到这里,凝练心神,感受门外动静, 发现客栈四面都有人马聚集,惟有蔺南天五人守在正门口,人数最少,回头一看, 向易锋寒等人作了个手势,指了指正门。 古梦涯哼了一声,将腰一扭,金乌神枪枪杆立时化作一道金光飞出,他伸手一 握,身体像没有重量一般,随着激射的金乌枪杆飞了出去。门外登时响起一片金铁 交击之声。 易锋寒见状将程小虎一推:“跟上!”说罢抢过张黔,将其背在身上,再不理 会程小虎,将手中百锻刀挥舞成一幢银光,护住身形,紧随古梦涯冲了出去。 纪至君身形一展,已经来到不知所措的程小虎身旁,手一托,程小虎只觉身体 一轻,便如腾云驾雾般飞掠出去,入目一片精光耀眼,古梦涯运杆为棍,与手持月 牙铲的蔺南天打得难分难舍;易锋寒则力抗鲁成显与蔺南飞,以一敌二,虽然未落 下风,却也脱身不得。包览岳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一见程小虎与严颐飞出,立即 扑上,双手一分,一劈严颐天灵,一抓程小虎咽喉。程小虎大骇之下,将手中长凳 猛力掷出。包览岳冷冷一笑,毫不理会,一掌一爪依旧击出,他的右爪当先触及迎 面飞来的长凳,如摧朽木,啪的一声,打得粉碎,爪势丝毫不受影响,向程小虎喉 咙抓去。 程小虎与严颐只觉一种慑人的威胁感扑面而来,仿佛已看到自己头破骨折的下 场,却又毫无还手之力。骤然他们眼前一花,纪至君已经抢到他们身前,双手挥舞, 划出奇幻莫测的轨迹,击向包览岳肘弯。 纪至君双掌尚未击至,包览岳便感到手肘一酸,真气立时一滞,心中一凛,连 忙抽手变招。此时一旁掠阵的蔺南山飞身一跃,一记飞腿踢向纪至君头颅。言九天 暴喝一声,冲将出来,双掌一错,便将蔺南山猛然踢至的右腿夹住。蔺南山也颇了 得,虽然猝不及防,被言九天锁住右腿,左腿立即不假思索地踢向言九天右腕。言 九天嘿的一声,吐气发力,双手一扭一翻,便将手腕避过蔺南山左腿,拼着臂骨断 裂,欲将蔺南山右腿废掉。蔺南山本领远在言九天之上,哪里舍得两败俱伤,当下 身体一横,双臂大张,怪啸一声,身体像陀螺一般旋转起来,一股怪异真气从他右 腿传出,沿着言九天双臂蔓延开来,所经之处,如受雷殛,经脉受滞、手臂一阵麻 痹。 言九天怒吼一声,振臂一推,蔺南山长笑一声,借力翻跃丈余,飘然落下,对 着言九天冷笑不止。言九天神色凝重,缓缓抽出绕指赤剑,遥指蔺南山,暗自催运 真气,蓄势待发。 古梦涯耳闻人声鼎沸,知道蔺南天的手下顷刻即至,心下再不迟疑,怒喝一声, 身体腾空一跃,金乌枪杆疾逾流星、猛如迅雷,向蔺南天当头砸去,一股炽热如火 的真气弥漫于虚空,将蔺南天牢牢锁定。蔺南天见杆式凶猛,连忙向后一退,月牙 铲化作一弯新月挑向古梦涯的枪杆。古梦涯长笑一声,于杆铲即将相撞的那刻,骤 然收回枪杆,眼睁睁看着月牙铲从自己眼前划过。蔺南天一击落空,立知不妙,连 忙纵身后跃。 古梦涯轻声一嗤,双臂一抖,金乌枪杆立时化作无数金光以不同方位、狂风暴 雨般向蔺南天猛击过去,蔺南天勉强挥铲护身,挡得狼狈之极。一阵密雨般的金铁 交击之声过去,古梦涯暴喝一声,运足全力,拦腰一杆,将蔺南天击退丈余。蔺南 天感到双臂发麻,两边太阳穴一阵鼓胀,胸口血气翻涌,几欲吐血,心中一怯,飘 然退后,让出一条道来。 程小虎落在地上,惊魂乍定,便见有隙可乘,连忙冲了出去,一面口中大叫: “跟我来!” 古梦涯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勉强击退蔺南天,心中亦是气血不畅、双臂酸麻, 正在调息,闻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暗啐了一口,跟在后面,一面急速奔跑,一 面向怀中摸去。 易锋寒见状知道机不可失,拼着受伤,身体一埋,便从鲁成显与蔺南飞二人的 包围圈中窜了出来,蔺南飞双掌连环扫出,便欲阻止,而鲁成显则毫不犹豫,顺手 一掌,反抽向易锋寒后背。易锋寒挥刀一扬,刀光如练,绕向蔺南飞双腕,蔺南飞 只觉刀光耀眼、寒气慑人,便如易锋寒的刀已经砍到自己手腕一般,心中大骇,连 忙抽手变招。易锋寒顾得了这面,却躲不开鲁成显的毒手,啪的一声,易锋寒感到 后背一股巨力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出,接着脖子后面一阵热烘烘的感觉。 易锋寒身体落地,却没有受伤的感觉,骤然心中一寒,渗出一身冷汗,心中狂呼: “糟了!张黔!”想到这里,连忙转头望去,张黔苍白的脸膛顿时映入眼帘,见他 回头,勉强一笑:“我没事,快走。” 易锋寒医术虽不及易天行,却也得过名师指点,一见张黔脸色,便知伤势严重, 想到是自己将其揽在身上,现在他却替自己挨了记重手,随时可能丧命,心仿佛被 人狠狠捏了一把、一阵刺痛,难过得直欲发狂,当下大喝一声,反身杀回,对着鲁 成显便是一阵猛攻。 鲁成显看见易锋寒毫不防守、势如疯虎般的攻击,心中大怯,一面躲避,一面 抽空去瞥蔺南飞,发现他躲得更远,心中暗骂:“没义气的狗东西!”不过却也无 法可想,只得尽量拖延,以期援兵赶至。 易锋寒猛砍数十刀,刀势骤然一缓,鲁成显不由心中大喜:“到底是个年轻后 生,勇悍虽然有余,内劲却不够绵长。”他虽然作如此想法,但是自恃蔺家庄的乡 勇庄丁转瞬即至、自己胜券在握,却也不想跟易锋寒纠缠,免得困兽犹斗,伤及自 己,心念及此,立即一个后翻,向战团之外跃去。易锋寒见状冷笑一声,右手抱刀 守一,身形一转,左手掷出一柄飞刀,寒光一闪,便已经没入鲁成显背心,鲁成显 登时发出凄厉的惨叫,从空中跌落下来。 躲在一旁的蔺南飞见易锋寒刀势变缓,以为拣到便宜,纵身扑上,呼的一声, 便见一道寒气逼人的光芒从他面前飞过,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身形骤止,双手一前 一后,护住身体。易锋寒也不理他,背着张黔几个纵跃,追在古梦涯之后,向远方 奔去。 纪至君与言九天却暗暗叫苦,他们分别被包览岳与蔺南山盯上,稍有异动,便 会招致敌人猛烈袭击,眼见突围机会来临,谁都不敢擅动。此时古梦涯已经跑出十 余丈外,忽然转身高呼:“九天!”说着扬手打出一颗黑乎乎的小圆球,扔向包览 岳与蔺南山之间,不过就像没有准头一般,落地处距离二人最近也有五尺。 言九天一见那毫无准头的黑色圆球,便知古梦涯用意,不禁面露微笑,来到纪 至君身边:“纪老先生……” 轰的一声巨响,将言九天的话语打断,一股汹涌炽热的气浪夹杂着几十块铁屑 四散飞射,向毫无准备的包览岳与蔺南山涌至。包览岳猝不及防,只觉热浪滚滚, 已经被笼罩其中,不过他也甚是了得,双臂挥舞成环,阴柔绵长的真气电射而出, 形成一道气墙,将自己护在其中;蔺南山反应极快,一见火光闪动,立即飞身疾退 三丈,脱出雷火弹爆炸的范围。 硝烟弥漫中,包览岳浑身衣衫残破、血肉模糊,张口接连吐出三口血来。言九 天来不及把话说完,身体便如箭般激射出去,绕指赤剑化作一道赤色闪电,直劈刚 刚抵御过雷火之劫、元气大伤的包览岳。 包览岳怒目一翻,阴声道:“小辈也敢欺我?!”身形一转,闪过绕指赤剑, 双手一合,分别击向言九天双鬓。言九天冷笑一声,双手一分,双臂挡住包览岳的 手腕处,只觉两股巨力犹如长河绝堤、银练倒挂般连绵悠长地向自己涌来,当下吐 气发力,将神手功夫运至极至,双手焕发出绚丽如火的光芒,与包览岳拼起内力来。 纪至君一见雷火弹爆炸,形势大变,不待言九天说话,已知突围时机到来,当 下身形一晃,掠至包览岳身旁,双掌大开大阖,犹如鹤舞鹰翔,击向包览岳头肋要 害。包览岳只觉劲风拂面,身体感受到一阵极强的压迫感,心中大骇,暴喝着全力 一推,便欲将言九天震开,以便闪躲纪至君的猛击。言九天一见纪至君出手,便猜 到包览岳会这样做,早已经做好准备,双臂一翻一转,使出卸进之法,也不进攻, 只将包览岳牢牢缠住。 啪啪两声脆响,接着传来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纪至君一击得手,身形毫不停 滞,风一般掠过,向易锋寒等人追去。言九天立即将双手一推,把包览岳的尸体远 远抛出,脚下用力,箭射而出,跟在纪至君身后。 蔺南飞一抖手,打出三枚银梭,高声叫道:“追!”自己却往后退去。 言九天头也不回,反手一绕,绕指赤剑绽出三朵剑花,将银梭击落,身形有如 星坠,飞一般离去。 蔺南山缓过气来,怒喝一声,便欲追赶,忽闻蔺南天呼唤道:“四弟!”回首 望去,只见面色苍白的蔺南天正朝他缓缓摇头,连忙来到蔺南天身旁,握住他的手, 一道柔和的真气渡了过去:“大哥,好些了吗?” 蔺南天闭上双眼,徐徐点头,轻声道:“危险,不要追了。他们杀了包览岳, 向大人自会出头。而且师父和妹夫那里,我会通知,嘿嘿,得罪我们蔺家庄不会有 好结果,不过我们没有必要花太多力气,更勿须冒险。”蔺南山闻言一愣,也不说 话,扶着乃兄向客栈走去。 蔺南飞见那十多名跟随包览岳来的士兵很是积极,跟在言九天后面紧追不舍; 自己手下却没有动静,跑过来聚集在一起,全无追击之意,不由大骂道:“混帐东 西,快追!把那几个小子的人头给我拿回来!怕什么怕?!你们比他们多了几十倍!” 蔺家庄众喽罗见自己庄主龟缩在后,哪里有胆量和兴趣追赶,闻言俱都暗道: “说得轻松,你自己不去?”只是碍于蔺南飞淫威,不得不高声呐喊着向前奔跑, 速度却不甚快,眼见着前面易锋寒等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眨眼间已经失去了踪影, 于是装出一脸颓唐的样子走了回去。 易锋寒等人全速奔驰了约一盏茶时间,易锋寒回首一望,发现身后只有十余名 身着戎衣的士兵在追赶,反而功力较高的蔺氏兄弟和大队人马没有追来,那些追兵 显然已经后力不继,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但是却追赶不休,毫无停止的迹象, 当下不由心中大怒,骂道:“真麻烦!老三,解决掉这些废物。” 古梦涯闻言,骤然立定,将金乌枪杆勒回腰间,任由易、言、纪等人从身旁掠 过,静静的等候着追兵的到来。过了好一会儿,那些士兵才气喘吁吁的赶到,屹立 如山岳的古梦涯徐徐转身,迎上当先奔至的持刀什长,微微笑道:“你们何苦呢?” 那什长将刀一舞,以微微颤抖的声音喝道:“大胆刁民!胆敢聚众行凶,杀害 朝廷命官!现在被本官追上,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古梦涯心中立时雪亮,大笑道:“那个姓包的原来还是个官阿?哈哈!不杀我 们回去无法交代吧?不过你们当逃兵还有生机,现在不自量力地勉强追击我们,与 自杀何异?”接着面容一板:“什长也算官吗?白痴!” 那什长面色微微一红,眼角往身后一瞥,见自己同伴已经追至,胆气略壮,大 喝道:“放肆!”手一挥,便招呼着同党一起攻上。 古梦涯面露鄙夷之色,将家传金乌九转功运起,登时双掌焕发出金红相间的光 芒,喷涌着阵阵热浪翻滚,大踏步迎了上去,左手一伸,将一名士兵刺来的长枪握 住,右臂猛然一挑,便将枪杆击为两段,不待那士兵反应,右掌一探,已经击在那 士兵胸口,登时将其击毙。其余士兵见状,心中寒意大盛,手底下不禁一滞,古梦 涯却得势不饶人,手臂一晃,幻化出九道臂影,制造出一片惨叫之声。那什长再没 有勇气坚持,大喊一声,转身弃刀,拔腿就跑,剩余几个士兵见头领逃跑,尖声大 叫,呼喝着尾随什长狂奔而去。 古梦涯默然看着地上躺着的十具尸体,面上全无战胜的喜悦,轻声喃喃道: “何苦来由。早知如此,何必追来。”说罢抬头望了易锋寒等人的去路一眼,长啸 一声,纵身几个跳跃,风驰电掣般追赶而去。 是夜,月明星稀,登州弘阳城南郊的一间破庙外面,几株叶苞初生的嫩枝上面, 传来一阵鸟雀惊飞的声音。接着黑暗中现出几个人影,悄悄潜入庙中。 其中一个人影甫一进庙,随即又行色匆匆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抱了一堆木柴 回来,架成中空的木塔。一个人影趋上前来,猛然出掌,轰的一声,那堆木塔登时 起火,光焰四溢。 火光映射下,显出古梦涯红彤彤的脸膛,蹲在那里架木塔的言九天吓了一跳, 随即笑道:“梦涯功行又精进了。” 古梦涯也不回答,转头对易锋寒道:“他怎么样了?” 易锋寒沉着脸,放开搭在张黔脉门上的手指,摇了摇头。程小虎见状悲鸣一声, 扑到脸色惨白的张黔身旁,厉声道:“你摇头什么意思?!” 严颐也摇摇晃晃地移动到张黔身旁,声带哭腔:“二叔……对不起……” 张黔勉强一笑:“傻孩子,跟二叔客气什么。”说着眼光射向纪至君,露出哀 求的神色。 纪至君眉头一皱,他与张黔仅是认识,并无深交,心中颇不愿意惹上麻烦。言 九天看在眼里,已知其心意,当下上前道:“张大叔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他见易 锋寒的态度,便知道张黔命不久矣,也就不再兜圈子,直言想询。 张黔眼神一黯,知道纪至君不欲插手,心中甚是遗憾,勉强道:“我一生也没 有干过什么好事,又无妻无子,本来死了倒也干脆。我大哥的孩子,有他师父照料, 我也放心;只是小虎,自幼没爹没妈,跟着我这不成器的师父,又没有学到什么本 事,现在我死了,不知道他以后怎么办?” 程小虎和严颐闻言,再也按奈不住,放声痛哭起来。易锋寒与古梦涯对视一眼, 虽然对张黔没有好感,面对此情此景,心中仍然颇不好受。 言九天慨然道:“如果程兄不弃,小弟愿与兄共同进退。” 程小虎和严颐闻言俱都一愣,哭声稍止,不解地望向言九天。张黔亦是大奇, 不过他日间见过言九天的本领,知道他年纪上人幼,武功却比自己高出许多,有他 照顾程小虎,虽不及纪至君般合适,倒也是个好提议,急忙问道:“言公子此言当 真?” 言九天含笑点头,易锋寒与古梦涯隐隐猜到他的打算,也不说破,退到一旁, 静观其变。 纪至君插嘴道:“不知言公子干的是何种营生?” 言九天淡然道:“区区目下浪迹江湖。” 纪至君嘿嘿一笑:“目下?不知公子以后有何打算?” 言九天悠然一笑,昂首望天:“大丈夫生天地间,当为万世雄。” 纪至君心中一震,呆望着言九天,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半晌才转回头去: “公子手中无一兵一卒,何以口出狂言?” 言九天傲然道:“时机不至,纵有千军万马,也是枉然;时机若至,徒手振臂, 天下响应,何有兵马之忧?” 纪至君闻言沉吟不语。张黔虽然在旁听得含糊不清,却大致了解了一点,他本 强盗出身,对造反之事也不怎么忌讳,他素来敬佩纪至君的见识,现在见他沉思, 当是觉得言九天并非无的放失之辈,心下已有计较,提高声音道:“小虎,快来拜 见言公子。记住,谢谢他收留之恩。记住,以后待公子要像对为师一般,他说什么, 你就做什么。” 程小虎懵然不知的站在一旁,完全不明白言、纪二人的对话,听得师父之言, 立即向言九天跪下。言九天心中暗喜,上前一托:“程兄不必多礼。”程小虎心中 记得乃师之言,虽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着自己跪下,仍然努力不止,一张脸因 为用力过度而胀得通红。 言九天虽然并不觉得累,但是却放手不得,满脸笑容之下,不禁心头暗骂: “白痴!”但是又不能用力太猛,伤害了他,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 张黔自然知道自己徒弟的脾气,见到言、程二人僵持不下,连忙道:“小虎, 听言公子的!” 程小虎这才罢手,收回双臂,眼中满是钦佩之色:“公子好功夫。” 言九天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他,径自张黔道:“张大叔放心,在下会照顾令 徒的。”话语一顿,接着道:“至于严兄,张大叔也请放心,在下会设法医好他的 伤势,并送他回到师门。” 张黔眼中露出一丝感激之色,脸上泛出一阵红光,指着程小虎道:“记住我的 话,好好追随言公子。” 程小虎点头不迭,哽咽道:“徒儿知道了。” 张黔转头望向严颐:“对不起,不能再照顾你了,实在有负大哥所托。不过言 公子答应送你回师门,我也就安心了。” 严颐目闪泪光:“二叔……” 张黔心愿一了,再也坚持不住,眼中神光涣散,就此一瞑不视。程小虎与严颐 见状,满腔悲绪,登时如脱缰野马、不可抑制,双双扑到张黔尸体上嚎啕不已。 纪至君淡漠地瞥了程小虎二人一眼,张口道:“言公子既然有此大志,现在有 何打算?” 言九天道:“在下听说登州多豪杰之士,所以……” 纪至君放声大笑,打断言九天的话语:“言公子对诸州形势一无所知,焉敢妄 言欺我!” 此言一出,言九天心中暗自一紧,他早有收纳纪至君之心,岂敢令其小觑,连 忙说道:“登州自古民风彪悍、豪杰辈出,史有明鉴,纪老先生何出此言?” 纪至君面带冷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穷酸腐儒,闭门造车的玩意, 你也相信?未免幼稚。” 古梦涯上前一抱拳,脸上露出恭敬之貌:“我们三人来自蜀州,对神州的风土 民情仅从书本得知一二,于实情不甚了了,不当之处,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纪至君哦了一声:“你们来自蜀州。嗯,罢了,老夫便教你们几句:所谓民风 彪悍,倒也不假,登州自古盗匪成群,安平盛世亦不减其势,更别说当逢乱世。” 古梦涯插嘴道:“太平盛世,民心思安,为盗匪岂有生路?” 纪至君哈哈一笑:“古公子说的只是常理,登州却不然。这里的人逞勇斗狠, 已成习俗,依仗武力、横行无忌者,多如牛毛,杀不胜杀,官府亦不敢擅加刑罚, 以免触及众怒。” 易锋寒冷笑道:“这样更会助长那种所谓风俗,人人以悍勇枉法为务,再没有 人尊重朝廷律令。” 纪至君瞥了易锋寒一眼,继续道:“不错。所以登州虽以勇悍闻名,但是其人 勇于私斗,不识大体,从来没有出现过大的团体,各地均由土豪恶霸分别操纵,官 府反同虚设,蔺氏兄弟在这些人当中已经算很好的了。这些人各存私心,表面上打 着勇悍无畏的幌子,一旦祸及自身,跑得比谁都快。你看适才蔺家庄那些庄丁所为 便知道了,嘿,如果你在街上误踩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一脚,老夫敢保证,那厮的 反应都比刚才奉命追赶来得激烈,而且就算不敌,他也绝不退缩。所以登州自古以 来,都没有出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所谓豪杰,多半是强盗土匪之类。而且登州军 队向来没有战力,那些士兵私下械斗,个个悍不畏死;上阵与敌军交锋,己方势大 还好,一旦敌人威势鼎盛,往往不战而溃!哼,登州人口角之争,动辄拔刀相向、 逆法妄为;国难当头,即作鸟兽散状,此种人之败类,岂可与谋?”说到这里,不 知道触及什么往事,越来越激动,面露愤容,大声讥嘲道:“嘿嘿,表面勇敢的人, 心底往往比常人更加怯懦,这就叫色厉内荏。” 言九天闻言心里一凉:“纪老先生对登州便作此评价?” 纪至君此时显然心境不再激荡,面色稍和,嗤道:“此非老夫评价,而是事实。” 说着傲然一笑:“你们知不知道老夫为什么叫游剑先生?” 言九天等三人俱都摇头道:“不知道。” 程小虎却止住哭声,插嘴道:“纪老先生年轻时代周游各地,不但掌剑称绝, 而且以见闻广博著称,所以人送外号游剑先生。” 纪至君长叹了一口气,以低沉哀伤的语气徐徐说道:“老夫年轻时,先帝即位, 国势渐隆,老夫当时血气方刚,深感燕州累世之祸,既然得逢明君,便生辅助贤明、 驱除祸患、扬我国威之心,便离家远行,深入燕州,打探诸狄军情,后来回到神州, 将自己所见所闻及沿途心得写成纪氏北游记,上奏圣听,被先帝赏识,采纳建议, 后来虞军征北,老夫也有绵薄之力。” 听到这里,易锋寒不禁打断道:“既然如此,纪老先生怎么成为钦犯的?” 纪至君惨然一笑:“易公子少安毋躁,听老夫慢慢讲。”说着话语一顿:“老 夫游历的初衷,纯是为国效力,后来阅历渐长,个人对山川地理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所以回到神州,老夫也没有闲下来,而是继续周游各地,考察风土民情,足迹遍及 现在人力可以到达的神、渭、蜀、淼、荆诸州,终于黄天不负有心人,老夫于十年 前将所闻所历著述成书。”说到这里,目蕴泪光,声音哽咽起来:“可是当时先帝 已经驾崩,国势又复转衰,老夫心忧国事,便想效法当年之举、携书进言,谁知道 还没有抵达京城,便被朝廷通缉。后来老夫才打探到,卢乾那昏君听信谗言,认为 我私自绘制神州地图乃图谋不轨之举,不容老夫解释,便要杀我,真是岂有此理。” 言九天听得诸州地图四字,眼睛一亮,随即埋下头去,装作毫不在意。 易锋寒却道:“绘制地图,乃是兵法修行者必要的功课,卢乾何以如此无知?” 纪至君瞥了易锋寒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呼吸,徐徐道:“现在兵家修 行者,神州已经绝迹,而渭州独盛,小兄弟是渭州人吧?” 易锋寒一愣,怅然道:“我已经离乡多年了。” 纪至君收回目光,悠然吟道:“浮螟之游,不忘其母;浮螟之逸,不忘其家; 浮螟之行,不忘其乡;浮螟之逝,不忘其国。”不觉间已然老泪盈颊。 古梦涯与言九天远离故土,听出歌中之意,顿时感触丛生;易锋寒更是心绪如 潮,浮螟乃是渭州特产的一种群居小虫,性最恋群,只一与群落离散,便立即千方 百计、不眠不休地寻找同伴故巢,往往无功而死,这首《浮螟曲》以其为喻,极尽 游子之心,易锋寒之父易昌常于月夜吟咏不已,因此易锋寒虽然自幼离开渭州,对 这首渭州民歌却耳熟能详,现在重新听到,倍感忧伤。一时众皆沉默无语,亲人、 故乡,那已经远离自己而去的一切又回到自己的脑海,令他们沉浸在自己那淡淡的 思念之中。 过了片刻,纪至君首先开口:“老夫真是老了,嘿嘿,居然会徒生无谓感慨。” 接着转头面对言九天,双目炯炯生辉:“小兄弟可愿听老夫一言。” 言九天闻言心中暗喜,立即将心中汹涌澎湃的愁绪强自压下,恭敬道:“纪老 先生学究天人,晚辈洗耳恭听。” 易锋寒与古梦涯见状,知道此二人各自有心,便悄然退下,安慰了程小虎与严 颐几句,与他们一起来到庙外,将张黔草草安葬。事了之后,程、严二人坚持守灵, 易锋寒与古梦涯苦劝不听,只得作罢,径自进庙睡去,。 而破庙之内,言九天与纪至君相谈甚欢,一宿未眠,直至次日清晨。 古梦涯去庙外招呼程、严二人进来;易锋寒则来到言、纪二人旁边,笑道: “我们该上路了。” 言九天脸一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易锋寒立知其意,淡然道:“九天另有去 处?” 纪至君看了言九天一眼,代他答道:“不错,老夫昨日与言公子纵论天下,觉 得现在当务之急,应该去田州,与你们不顺路,所以……” 此时古梦涯刚踏进庙门,正好听见这句话,当下高声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 席,九天既然得蒙高人相助,当为自己打算。我们自有去处,你就别担心了,异日 有缘,我们自会再见。”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