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初仕 转眼便已初秋。七月廿八,何伯求从南阳带来蜀中军事。虽然刘焉极力封锁消 息,但袁绍还是推断出他用了《国兵策》,便遣许攸入蜀考察。袁绍一直未放松对 《国兵策》的追求,中平2 年南宫那场大火就是他夜搜尚书台兰台,文丑不慎弄的。 他联想到寇奴到京时间,觉得事情绝没这巧,二者必有关联,几乎可以肯定《国兵 策》就在寇奴心里。袁绍决定去平乐镇会会寇奴。他和寇奴因为林菲儿,颇有芥蒂, 但寇奴回京后,袁绍还是吩咐陈琳按月送去何进给的四百石俸,寇奴倒未拒绝,相 反还手刻木驼谢之,留下进一步交往余地。是日傍晚袁绍文丑陈琳出洛一路行西。 寇奴只在博弈里住了一宿,便搬进平乐镇以北邙岭以南的惨死冤狱的故太尉张延的 一所大田庄枫林庄,南行不远便是白马寺,董侯刘协读书之所;东南之半里则是平 乐观,史侯刘辩读书之所;正北乃汉室陵园。 三人正控马林行,袁绍道:“孔璋,如此秋暮美景,可有文思涌动?”陈琳信 马由缰,漫声吟哦:“飞云黯淡,夕阳闲斜,暮断垂野,溪水潺湲,迢路通洛,小 桥流苍,连陌带林,红叶杂黄,木气清凉……” 还未吟完,远有歌声飞来。“西风吹泪,黄菊蒙霜。来去休提,水木长长。杯 酒莫停,君歌我唱。狼藉残红,屈子死枉。醒何争醉?还慕老庄。哈哈,列子御风, 老子骑牛。”却是曹操不羁狂亮的声音,其末语双关,个中透出苍凉事故,顿时凌 越陈琳远矣。 “好个老子乘牛。”袁绍拊掌赞叹,自以为高明的改骑为乘。“本初乎?无恙 乎?辞乎辞乎!”曹操发际鬓角插着黄碎菊花,衣衫沾饭,肘底一片酒污,兀自大 笑。议郎冯芳告声礼,和曹操相搀吟哦而去。岐路绕回杉枫,语渐无闻。 袁绍狐疑:冯芳素不交结独立独行,为何与曹操亲好?陈琳道:“冯芳乃王允 弟子,以平豫军功入京。”袁绍瞟了陈琳一眼,让人分不出是赞许还是什么别的涵 义。陈琳垂首不再言语。三骑默默穿林过田来到枫林庄。门汉通禀有时方才引三人 入进敞庭,袁绍感觉气氛不对,院中散立着十数条汉子,皆雄盼自威,隐有高手风 范。度曹迎前,言称寇奴正在沐浴,让小婢引袁绍入偏厢少坐。袁绍闷闷一气。良 之,寇奴方才过来,寒喧几句,便又请袁绍等入正厅分坐。厅中早有数人闲话。 袁绍一见心惊,伏地便拜:“臣虎贲中郎将袁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岁!”他生平最自不服灵帝,二人同是9 月5 日出生,袁绍尚长6 岁。宗愚引用日 期,全为夏历,转阳历得加月许 灵帝笑晏晏的道:“免礼平身,赐座。”袁绍谢恩,早有小婢引座,文丑陈琳 分侍其后。袁绍定睛来看,灵帝右手坐着皇长子刘辩,左下首坐着皇二子刘协,袁 绍不得已又弹臀而起躬请皇子圣安,好不狼狈。按说袁绍修为高深,断不至如此失 态,但他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篡夺灵帝皇位,斗然见之康健抖擞,心自不安,有点 做贼心虚。刘辩忍笑慰语,刘协仅目宣温意。 袁绍告罪回座,再才看清灵帝身后分立太监蹇硕和太官班知味,自己上首坐着 中土第一沙门严佛调,虽已五十有七,却法相妙华,似与其徒醒樵子同龄。醒樵子 乃王越次子王野,深结佛缘,其真正身份却是刺客盟盟主,不知者谓之醒樵子,知 者谓之佛哥。他却不谦座更不正眼来瞧,令袁绍暗大恚怒。对面上首坐着干瘦若竹 的独眼史道人,中间安坐的却是王允王子师,其后立着寇奴,下首为议郎蒯越蒯异 度,南天武尊蒯镜奇的侄子,都是些修为高深之辈。 袁绍心想此行不虚,灵帝驻驾平乐,二子随侍,当可看出些立储端倪来,便静 下心来。王越因南镇镇守观鹄揭单杀寇奴,驱之出盟,逼得观鹄聚众数万造反,后 为孙坚五百亲兵十日灭之,但王越王朝就此失宠,灵帝乃征蒯越入京重用。观乎对 列阵势,王允蒯越一个秘臣一个新贵,心腹皆在刘辩一边,看来已有圣断了。袁绍 不禁又多看刘辩几眼,心想:如此轻佻稳不住气色的太子,倒好糊弄,灵帝不管病 否,只要他明诏立储,一切就都容易了。经过多年的经营,袁绍如今手中捏着一副 至尊宝,他耐心的在等。 灵帝哪知袁绍鬼蜮伎俩蛇蝎心肠,温和的问:“天色暝黯,本初因何来之?” 袁绍戛收驰神,道:“今为宣高廿四周岁,故来贺之。”众皆一愣。寇奴恍恍道: “嗬哟,我都忘了!”袁绍淡淡释道:“你义兄藩宫今日轮值,他来不了,正自嘘 叹,却巧撞上我,你我交浅情深,原也该来祝贺一番的。便过来了。”忽地王醒樵 插言:“官祝民诞,妥乎?”袁绍大呼衰倒,忍气吞声的再次下地跪道:“本初知 我朝律禁朝官互寿,但宣高是布衣侠客,也不算违例,本初来贺纯为私交,绝无结 党之心,请皇上圣察。” 灵帝霁语:“本初多心了,醒樵戏语哉!”袁绍再望王醒樵,果真一脸坏笑, 但灵帝未说平身,他只好尴尬的跪着,满腔怨恼。灵帝似想起什么,对寇奴道: “宣高。”“草民在。”“朕曾许你回京任别部司马,孰料一别二载,你受了不少 苦,好在平安回来了。朕给你八百步骑,为平乐观别营司马,归属车骑将军司隶校 尉何苗辖制,比千石,食双俸半年。”“臣领旨谢恩。”旁边语录太监飞快的小声 复述。 “好好,你二个平身罢。”灵帝转对王野道:“醒樵你即回雒告诉你家老爷子, 朕今日赐婚,将明胜之女王萱许配寇奴为妻,明日下荣诏。”“草民领旨。” 寇奴正欲推辞,却被王允目止。蹇硕看在眼里,心中一酸,说不出是啥鸟味, 高声道:“寇奴还不谢恩!”寇奴百感交集,推山倒柱,颤声谢恩。 “史渺子,近天可有吉日?”“本月就没有了。下月尚有初六大吉。”“好, 就定八月初六吧,还好有五日佳期。宣高,下聘礼资,朕找何苗要去,给他一员大 将,不出出血,怎么成!” “多谢皇上考虑如此周全,微臣感激涕零。” “今天朕好高兴,谈兵论政大有所获,更又放下了一段心事,”灵帝哈哈笑着 左右顾看,道:“孟德这厮猾脱,借醉逃席,错过此等美事,哈哈,明个朕再羞他。 嗯,天色不早了,起驾平乐观。” 袁绍一惊:曹操不啍不哈,竟有如此优渥。他望着这一屋的陌生人,手心渗出 汗来。 灵帝边走边不经意似的说:“本初啊,朕本不欲召见,难得汝忠心办事,方才 招唤。王子师来京其事,务使不得泄露,嗯?”“微臣明白。” 袁绍本盎兴而来,却一再吞吐闷气,实在无趣之极,送驾回来,他全无心情, 送上一对绿如意后便讪讪离去。他越想越气,越发垂涎那把椅子。 八月六日,宜嫁娶开张,雒阳城西的楼兰街新开了一间绸缎铺子“卷帘居”。 傍晚时分,微寒,丝雨斜飞,涤邑风尘。三五妇人还在里面挑挑捡捡,闲话家常。 柳芳儿陪笑张罗着,听她们啧赞寇奴大婚之隆盛,不时问上两句。二楼上蔡琰抚着 微微隆起的小腹,幽幽的思想,寇奴今日完婚,新娘是洛城第一美女王萱,她真的 很美么?蔡琰泛着醋意的剧烈的干呕起来,唉,我这是怎么啦?蔡琰知道自己不爱 寇奴,却又禁不住的妒忌王萱,她闭上双眼,双手捂住潮红的脸颊,发烧似的重温 寇奴和她那云雨销魂滋味,那无数次的巅峰体验,她仿佛又让寇奴背着在风雨中极 速奔驰,那宽厚的脊背,有力的心跳,真令人迷离陶醉,我怎么啦?蔡琰抹去眼角 的坠珠,端容坐直身子,吩咐门外丫鬟道:“小娟,要柳氏打烊了。” 秋到渐凉,寒雁南翔,桐叶又黄,好不凄凉。每一天都过得极为漫长,蔡琰变 得多愁善感,容易生气起来。八月十二那个下午,她赶走了卫仲道,正无聊的翻阅 曲谱,忽听楼下传来寇奴厚重而冰凉的声音:“你荐些缎子,我瞧瞧。”蔡琰不知 从何处涌来的亢奋,飞快的取过铜镜端详,却失望的看到一张微有白麻点的慵懒少 妇的脸,忽地又自信的假笑几下,移步下楼。 寇奴明显感到错愕,失愣了半会,方道:“卫夫人,怎么是你?这铺子?…… 何时来京的?”蔡琰手按小肚,含笑道:“来了十数日了。”寇奴注意到了她的手, 目光一炸,旋即潭泠:“今个入京议事,便来挑些缎子,给家里那三个女人。其实 我对此无甚主张,尽尽心意罢了。” 三个?“听说嫂子是皇上赐婚的,她人可好?” “还好。”寇奴似乎不愿多谈这桩政治婚姻,转话它些:“你说这淡紫色好不 好配色?” “我来帮你选。” 蔡琰吃透了寇奴冷语后的火热,看其头安武冠囊垂黑绶綔蕤黑犀腰悬黑刀,遂 边摩挲各式绫罗边问:“你现在何处为官啊?住哪?”寇奴随着她一台台的走,道 :“我住在平乐观西北半里的枫林庄。哦,这匹花色娇艳,不错。我本为何车骑属 下别部司马,今早朝会改调西园上军司马了。”“西园上军?”蔡琰漠不关政,却 想听寇奴说话,“没听过。” “皇上新置了八部近卫军,屯祖庙西,号为西园八校尉。”“哦,那你的长官 变成谁了?”“……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这匹也不错。”“哦?都还有哪些校 尉?说我听听嘛!”“也不是军机,布告正午便出来了: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 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 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蹇硕统领八军一万二千卒, 何大将军五营部亦为其辖属。新兵急待训练,我怕是有两月不能进城了,好好,就 这三匹吧。度曹!进来。”度曹从外面应声进来。 “小赵,手脚麻利点,”蔡琰不悦道:“柳氏,别愣着,帮着卷里衬,打包呀?” 她回身见度曹正在掏钱袋,道:“哎,寇哥不用了,几匹布权作文姬给嫂子们迟送 的贺礼吧……不用了!”寇奴止住度曹,怔然看着愠怒的蔡琰,道:“你,小心身 子要紧,少发些脾气对孩子好。我,得暇再来看你。走了。”度曹拎起三个大包, 不声不哈的随之离去。 上军司马就是上军中仅次于校尉的将领,蹇硕将北军诸事悉交寇奴打理,典兵 练兵千头万绪,寇奴不得不倚重其副,假司马董跻。董跻是卫尉条侯董重从弟,一 桀骜不逊的主儿。寇奴不动声色隐忍数日,忽雷霆般棒杀其违纪亲爱。军风顿然肃 正,很快便八阵娴习,进退有度。 九月初九,沙场大练兵。北军夺得骑战、弓弩第一;阵战第一则为曹操夺走; 中军独得旗令、步战、车战、文策、军容五个冠军。袁绍自是逸兴思飞,得意洋洋。 沙场校兵下来,却见成绩最差的右校尉淳于琼正在处罚骑曲侯乐进,袁绍驻看少时, 便策马行南,远绕一个大圈,从侧门进到平乐观里面。 平乐观,地广九顷,前为道观,曲墙矮檐分断,后为史侯读书雅园。小丘起伏, 缀池点泉,数十间亭轩斋屋错错落落,分散墨松寒竹之中,是个极怡静的所在。何 进与史渺子早在四角亭中等候。小亭飞搁丘顶,无墙四漏,绝无偷听之虞。 何进开口便道:“本初,刘子高坏事了!”刘子高就是原光禄勋南阳刘弘,上 月刚升为司空。袁绍皱眉问道:“慎侯勿惊,请细说始末。”何进肘伏石桌,道: “子高上月曾私下宴请孟益,婉转试探他对两位皇子的看法,孰料孟贼推桌而起, 责问子高,天上没有两个太阳……” 一天岂有二日,当今天子春秋鼎盛,汝失心昏矣。袁绍知道孟益原话,便打断 何进的演绎,问道:“不是说皇上驳了孟益的折子,反升子高为三公嘛,怎生又坏 事了?”何进的老鼠眼暴射寒光,恨之入骨的道:“皇上还没动子高,但你也知道, 三公常换,九卿难移,他那个司空做不久的。”袁绍有点无奈的道:“子高本皇上 深信之人,其丁忧一回便官复原职,此次明是升迁,暗的却是失宠了。这点我早看 透了,不是叫孔璋带话与你了嘛。大将军,刘弘究意怎么了。”何进唉声叹气, “孟益上午领一百羽林校,去幽州平渔阳反贼张纯张举去了。”袁绍哦了一声,他 明白了刘弘为何进收买下的羽林死士全送去给幽州牧刘虞了。“慎侯,你得赶紧提 醒公路才是。”袁术丁忧回京,当了一年的闲官,方接任虎贲中郎将。 何进嘿然:“蒯异度被皇上钦命任我东曹掾以来,只主动找过我一回,就来前。 他说的也是这话。”八月中,灵帝直接安排蒯越为何进大将军东曹掾,应劭为何苗 车骑将军东曹掾,此二人都是极具智谋的厉害人物,令何家兄弟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袁绍和蒯越关系非同寻常,却从不告诉何进,他沉思后言:“看来异度,作出了选 择。” 史渺子口含胡桃似的,道:“就怕蒯越摆出的是假姿态。” 何进疏眉一剔,颧骨下那几颗老年斑顿时拉长,“对啊!哎呀,我竟还对他掏 心窝子讲了许多话,这这……”袁绍目移远松,沉默有时,“皇上心深似海啊。卫 尉条侯董重无功受封为骠骑将军,分领中军,设置府署,亦建五校尉部,一步成为 军方第二号人物。粗一看,皇上似乎是向着董侯,但他却又将心爱谋士分赐给你和 济阳侯两兄弟,这足以说明:圣心尚在犹豫。八月以来三公九卿排个调整,个中有 苦诣啊。” 史渺子深以为然,道:“此前黄琬出任豫州牧,太仆则由朱俊任之,其少府职 调议郎阴修补上,本无所怪,但此次光禄勋一职放着名将朱俊卢植不用,却启用阴 修,的确费人深思。”朱俊母丧去官,归京后任将作大匠,少府 “阴修文策虽好,绝非镇宫之将,平黄巾时他借孙文台力,立了些军功,朝中 都知道,其实就那回事。”何进搜索枯肠也想不出所以然,“他不过是杨赐的一个 门生罢了,还有哪点让皇上看中呢?” 袁绍眼睛一亮,音高四度:“阴修任颖川太守期间,从波才手中保全了张让宗 族,张让深谢之。大多数人会以为阴修入卿,是张让力荐之故,但这仅表面事耳。 其实皇上在等一个人!”“谁?” “杨彪!”袁绍得意的道:“杨赐死于中平二年十月初三,杨彪不过下月初七, 便会从弘农回京。光禄勋非他莫属。阴修不过是过渡,他还是要回掌少府的。到时 杨家势力便可大揽宫禁,董卫尉?呵呵,皇上也提防着呢!” 何进和史渺子三眼相觑,皆感袁绍话语有如破雾明灯,面前这个团面白净的中 年人,闲雅得令人害怕。 袁绍道:“杨家人处事有个原则,只忠于一个主子,皇上。看来皇上预备警告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要妄图揣测圣意钻营太子巴结外戚,作臣子的心中只能有一 个主子,要象杨家人一样。”何进老脸一红。史渺子一哂了之,他本就一个主子, 史侯刘辩。“慎侯,京中传言不确啊。”袁绍察觉何进窘状。“什么?”“皇上龙 心勃跃,绝非沉疴难返之象啊。”“……奶奶的。”何进忽冒出句粗口,“这太子 不立也得……再看看。” 袁绍紧跟一句,“不如我们兵谏?”史渺子倒吸一口凉气。何进沉吟:“子高 转掌水土建工,没有宿卫兵权,其实也没啥,区区禁兵何足道哉?我最担心的是董 重的五营外军,必须想法子除掉!只是兵力相近,……” 袁绍起身疾走几步,沉声道:“如果慎侯能说动灵台丞,上奏‘京师当有大兵, 两宫流血’,皇上必会问策以化之。适时,慎侯便可奏称《太公六韬》中有‘天子 将兵事,可以威厌四方’,需征四方兵,天子讲武大阅,方能厌之,皇上喜兵法武 道,投其所好,必能从之。而慎侯你位为大将军,诸将入京后,其兵必先归你直领。 阅兵后,你再请奏分封诸将留京,以试兵权归属,到时再看发不发作。” 史渺子干笑道:“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本初你好 大的胆子。”袁绍冷笑:“道释之争,史董之争,针针刺血,没啥可仁慈的!”何 进道:“诶,皇上正英年,谈什么发不发的?本初,该召哪些将领进京?” 袁绍心里鄙恶之极,你何遂高要是不想当太上皇,问这干嘛?却不动声色的故 作思忖,一点点的挤:“……东郡太守桥瑁、武猛都尉丁原、济北相鲍信、汉中太 守苏固……”说了十来个地方将领,多是何进旧属,却夹杂了上述四个袁阀门生, 此四人皆智勇超群,是袁绍为何进后时代准备的。 史渺子三人各怀鬼胎,相互提防,作鬼作神。待袁绍潜回中军,天时已晚。他 掀帐进去,忽阴恻恻的飘来句话:“你们在平乐观的谋逆谈话,我都听见了。” 袁绍大惊继而抑止不住的狂喜,快四年了,一千四百零一个日夜的等待,他要 的东西终于等来了! “本初,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我要的东西,半年后你能给我么?” “我想办不到都难!” “嘿嘿,适才观中还有一不速之客,听得片言只字,可巧让我按弦发现。” “这怎么可能?”小亭地势四览无遗,他袁本初岂会一再失察。 “此人武功不在你下,嘿嘿,这个小子……与我对峙片刻,便知难而退,他轻 功高明的很,好像脱变自魏伯阳一脉,老夫都追撵不上。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 有新人出啊!你被此人盯上了,可万事都要小心。” 中平五年十月甲子,大风,黄云蔽空。平乐观前,百旗飘扬,三万布骑结阵遍 野。观下起大坛,上建十二重华盖,高十丈。坛东北为小坛,复建九重华盖,高九 丈。千人持幢旁毂,击鸣鼓,吹笙竽,弹琴瑟,声塞群耳。铜角清吹,牛皮鼓响, 顿时雷鸣万岁!导车雁分,太仆朱俊驾御六马戎车入场,车上“无上将军”灵帝含 笑四顾。车行坛前,灵帝踌躇满志踏梯下车,亲披铠甲,为马介甲,程序丝毫不差, 随后矫健的上马控缰,神骏扬蹄嘶鸣,真个是人马如龙,顿又引发雷鸣喝采。喝采 声和鼓声号声铁蹄声风卷大旗声,混成雄浑无比的乐章,令人股战心栗,又振奋不 已。 远远观礼台上,始作俑者袁绍饶有兴致的观赏这场闹剧。天地风云山林,也无 不是津津有味的在看这万千蚁众上演的好戏,呼哗哗直是喝采。 平乐观,当年雒阳最为有名的游乐场,楚歌巴舞琵琶箜篌之所,袁绍曾带中子 袁熙来看过角抵和神怪故事,可惜为刘辩一句“最想去的地方是平乐观”,便被灵 帝毁废。二年前灵帝合明春、平乐二观为一,并周围丘林九顷都圈围进来,称之 “平乐观”。名还是那名,却再无欢嚣,只有一个少年苦郁的读书声。 何进为之寝食难安,后得荀攸一语道破“史侯虽苦却得圣上顾望”,方才转忧 为喜。袁绍暗骂,什么史侯董侯,比我三个小子差远了。焦触从南皮归来,说袁谭 内功大进学问日深,为田丰称惠,只是常常想念父亲。袁绍暗叹口气,以后谭儿会 明白我的苦心的。鼓号忽止,袁绍收起思想,注目前方。 灵帝已行陈三匝而还,回到坛下,肃穆庄严的将兵符授于何进,缓缓拾级登上 大坛,驻大华盖下,开始讲武《百战八阵法》。大将军何进驻小华盖下。足足一个 时辰过去,灵帝的声音依然亢亮激扬,显示出高深的内功修为。看着中军随高坛上 令旗指挥,演示变幻万方的玄襄阵,袁绍脸上愉快,心中打鼓,他心中似乎也有百 旗幻化,找不到破阵途径。他上望小坛上仍是一头雾水的何进,心想兵权如此轻易 得到,究竟是何道理? “本初!”身旁的讨虏校尉盖勋道:“皇上甚是知兵啊。”袁绍随口道:“《 百战八阵法》乃是孟德所撰,哦,最难指挥的玄襄阵,皇上都能使臂使指莫不如意, 确是娴晓兵法,令人钦佩。”袁绍回身正对盖勋,这位西凉名将,他本属意的汉中 太守苏固被大道张鲁所杀,灵帝便征其入京。二人刚就兵法交换几句意见,耀兵便 告结束。众观礼将领齐齐下地,静候灵帝训话。 灵帝步下高台,一一慰语。待走到盖勋身前,他笑问:“吾讲武如是,何如?” 盖勋躬身对道:“臣闻先王耀德不观兵。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以昭果毅,只黩 武耳!”“然则,天下何苦而反乱如此?”“幸臣子弟扰之。”灵帝大笑:“善! 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也。”又嘉许的看了几眼盖勋。尽管袁绍睁着细眼,他却 瞧也未瞧的走向别处。 袁绍含笑躬送,心中却在飞快的思忖:十月壬戌,杨彪从弘农守孝归来。当日 诏下,拜为太中大夫,并未出任光禄勋,灵帝看中的光禄勋难道是盖勋?此人是又 一个傅燮,政才兵法武功无不卓异,浑身正气令人心寒,关键是他独立门户,不依 附任何门阀,全凭军功起家。灵帝绝对是看中了他这一点。 盖勋收回目光,对袁绍道:“皇上甚是聪明,但蔽于左右耳。”袁绍故作惊态, 小声道:“元固兄,慎语。”盖勋哂之,欲走。袁绍扯其衣袖,道:“晚间,我来 找你!” 数日后令人震惊的军情传来,黄巾复大起于青徐二州。灵帝方欲任命盖勋为光 禄勋,典掌禁兵,以安臣心,却被告知盖勋密谋对诸宦不利,灵帝叹息之余,该如 何处置又大棘手。正好汉阳王国兵十余万,攻陈仓,震动三辅。新任司隶校尉张温 不失时机的举荐盖勋为京兆尹。灵帝从温奏,遂拜盖勋京兆尹。盖勋上表任用扶风 士孙瑞为鹰鹞都尉,桂阳魏杰为破敌都尉,京兆杜楷为威虏都尉,弘农杨儒为鸟击 都尉,长陵第五鉨为清寇都尉,领郡兵五千人,自请满万人,镇守长安。每有密事, 灵帝手诏问之,恩宠不减,但已是远水难济近火。 一切尽在掌握,袁绍这才算松了口气。 中平六年春,左将军皇甫嵩破王国,斩之。二月望,消息传进京都,解夜禁三 日庆之。当日傍晚寇奴带着夫人王萱和左氏采儿卷儿回到武极道场,五人众随行。 三四年不见,王萱少了刁蛮稚气,多了傲霜之色,显得冷艳冰清。寇奴常在军营很 少回枫林庄,对王萱便无怎感情,但难得空闲,回王家看看是应有之礼。当初寇奴 允婚还有个原因就是顾念王越体面,他虽仍心有不怿,但毕竟王越有过救命之恩, 且一心呵持其武道成长。王野丁党也从河南府赶来,席间王秦蔡丁四家人会聚一堂, 谈说着洛城风雨武林见闻,显得热热融融。王朝虽有些勉强,但寇奴关乎王家的起 复,大面上都还来得。王越十分高兴,约上寇奴于翌晨出城,不知所之,直到晚饭 过了才回到道场。 寇奴踏过门槛,见屏风上光影透出一个幽思的轮廓,遂道:“夫人,我回…了。” 话未说完,王萱绕屏迎过来,“夫君用过晚膳没?”“哦,陪老爷子在草庵吃过一 点。”王萱打量略显疲惫的寇奴,道:“见夫君午时未回,我便炖了点汤。你坐会, 我去唤人盛来。”说完便出门交待。王萱立下家规:非经允许,下人不得进厅入房。 寇奴坐下跩了跩腿,道:“多谢夫人了。你吃过没有?”王萱回到跟前,道:“午 睡后,娘找我去问事儿,便留那边吃了一些。哦,采娘和卷娘是我叫送膳过来先吃 的,所以没有等你。”“夫人你坐。她俩个怎不在房中?”王萱微一愣神,坐下道 :“采娘和卷娘去老丁家串门子了。”寇奴先去邻屋见二妾,方再过来,一失口为 王萱察觉,顿有些不自然,便道:“今天去了个好地方,夫人猜我去哪里了。” “在二叔家吃的饭,那去的是西面,……我可猜不出具体地方。”王萱充满好奇。 “今春日暖,三两桃花耐不住先开了。”寇奴手心变戏法似的绽放出一朵淡红 桃花。“弘农桃林?”王萱失声道。桃林位于雒阳西南五百里外。寇奴嘿笑。王萱 拈起桃花端详,道:“夫君真让人吃惊,连眩变都会。”“这花儿,我为你摘的, 还好没有压坏。”王萱羞赧的垂下螓首,但很快又端容称谢。寇奴暗自吁叹:老婆, 别太客气了,我千里送花,可不指望你跟我讲礼性。 下人送来飘着葱香的高汤,铺着银芽丝,看不到下面的内容。“猪脚牛筋炖花 生?今个我们去得远,是要补补脚力,夫人倒有先见之明。”寇奴大赞,“嗯嗯, 好喝。”王萱静看寇奴牛饮大咬,脸上慢慢泛起笑容。 度曹忽然跑来。寇奴放下碗,道:“进来说。”度曹飞快看了眼石美人般的王 萱,站在门外垂首道:“娟儿姑娘来过。”寇奴面不兴波,对王萱道:“夫人,这 娟儿是我师傅蔡邕大师之女蔡琰的侍女。楼兰街上的卷帘居便是卫仲道蔡琰夫妻开 的,她来怕是卫家有怎么事。” “那位卫夫人原是大师之女,”王萱轻哦,目转寇奴:“夫君是陈留蔡伯喈的 学生,我怎没听你说过?” “很久前的事了,”寇奴很是尴尬,“谈不上学生,他在我家住了些年而已。” “……度侍卫,娟儿呢?” “卫夫人午正二刻产下一子,娟儿来报讯的,空跑了趟枫林庄,见天晚,她搁 下红蛋走了。” 王萱望了望一脸惊喜的寇奴,道:“难为这娟儿姑娘兜老大圈子送红蛋来,也 不听赏便急着走了。” 寇奴听出话里有话,正寻思间见度曹犹豫,便道:“度曹还有何事?”“老大, 听说城南新开间群艺馆,我想去看看。”寇奴点点头,问:“他几个在不在别院?” “震雷下午去戎城看马,还没回。只有云崖在,他一直在练迟毫诀。”度曹慎了慎, 又道:“……老大,小狼昨个在外过的夜,刚又出去了。”“老根呢?”“他不放 心,前后脚跟出去了,听说是到什么荷花院,不是啥好地方。”“这家伙,嗨!” 寇奴笑道:“你叫云崖一块去群艺馆看看,‘道自俗中得’,就说是我的命令。记 得亥正前,去窑子里把小狼拎回来!明天城门一开咱们还要回营去。”“是。”度 曹转身大步离去。 寇奴道:“夫人,卫家刚搬来不久,在京城没啥亲戚,我算是一个吧。”王萱 道:“夫君,卫夫人她算是你师妹,也是我的姐妹,要不我和夫君一块过去送上贺 礼?”“这……明天再去吧。”“可明一早你不是要回兵营么?”寇奴无奈答应下 来。 王萱叫来侍婢,不厌其烦的一一交代要准备哪些物什。寇奴感叹道:“难为夫 人想的齐全。”王萱道:“若是头胎子,礼单还要复杂些,仓猝间便置不全了。” “哦,她夫妻成亲多年,这是头个孩子。”王萱微显迟疑,道:“看来卫家很疼这 个媳妇呀。《易》云:”妇三岁不孕,终莫之胜(陵,欺凌),吉。‘可能这孩子 是他夫妇恩爱坚笃感动了上苍,天见可怜,特赐下的吧。“古时妇女不孕,多被夫 家休弃。寇奴唯有称是。 “……夷则林钟蕤宾,对,就是去岁五月,我在陈留看到流星似火。兴许那流 星便是投生来的……” “你,当时在陈留?” “那会儿,丁柔的小儿秦真过周岁,我在她家住了一段日子,有半年吧……” 王萱目光异样的一荡:“那儿风景真美,隔着广明湖,我还可以看到竹海和鸣雁山 ……”“真巧,来京前我便住那竹林中。”“我知道的……”王萱轻语,有若细雨 洒落。你知道的?你怎知道?寇奴有所思会,一时间失却言语。王萱见状,便又谈 起陈留的山水景致,寇奴生性爱山,渐渐话多,愉快的说起他走过的名山大川风土 人情,不知不觉时间飞快溜走。门外传来侍婢的声音,禀说贺礼置齐。“进来。” 王萱沉默的一件件的翻看,忽放下手中的银器,对寇奴道:“夫君,我有些不适, 好想休息。”“那……我留下陪你好了。哪不舒服?”“我歇会便没事的,夫君还 是把贺礼送去要紧。”“明早叫老根送去,也不算短了礼数。”“毕竟你亲自去好 点,快去吧。”寇奴不解其意,却乐得独往。 卷帘居在正街上,卫家大门朝背街开。寇奴伸手去叩铜环,门却虚掩着,吱咯 咯便开了。看进去庭院不大,一株梧桐清高的站在院角,和这所老宅一块步入花甲, 他俩个不知一起看过多少人生进退世态炎凉。庭院西侧栽种着很多花卉,有迎春花 蝴蝶花小凤仙木芙蓉杜鹃海棠木槿芍药牡丹菊蕙兰萱,雅俗贵贱各色各品之花共处 一圃混杂纷乱,令观者无从得知现在这家主人的品味修为来。昏暗中,寇奴识出那 长叶丛生的是萱草,其与木槿并栽一处,很是显眼。人云:睹萱忘忧,睹槿知戒, 寇奴却暗起忧怀。 娟儿一脸惊喜的走出来,施礼接过礼盒,引寇奴入一楼客房。这房子纯木结构 隔音不好,听得见楼上小儿的响啼声。卫仲道迎前谢礼:“宣高何来如此礼重,请 坐。”寇奴见其衣着光鲜,神色却没精打采的,奇道:“兄得麟子,大喜哉,焉何 烦豫?”卫仲道苦笑道:“宣高,你说孩子生下来,是不是该爹起名字?”“对呀。” “可文姬却夺去了我这份幸福,你猜她为我儿子起的啥名儿?”“叫什么?”“哈 哈哈,”卫仲道尖声道:“叫卫越!”说也怪,楼上小儿应声止哭。 “好名字啊?”“好?你想想我做生意的,儿子却叫‘违约’,这算哪门子事 嘛!”“呵,也难为你会牵附,”寇奴莞尔,“字什么?”“字涣之。”“何涣?” “三水点涣,涣卦的涣。” 寇奴一惊,涣卦,上巽下坎,巽为风为木,坎为水为川,初似风行水上取其能 舒散险难得以亨通之意,实指舟行水上也。那么越字也是有所指的。寇奴暗叹口气。 “仲道兄,给陈留报喜没有?”“去了,那还不早早派去了!”“母子都还平 安吧?”“你听刚才他哭得那个大声!嘿,真叫是带劲。”卫仲道高兴的道:“看 看去?”却只字不提蔡琰如何。恰好娟儿下楼,说请寇奴一人上去。卫仲道脸刷的 一下变白,道:“那,宣高就上去吧,我在楼下呆着。”寇奴心生悯意,摇摇头, 随娟儿转楼梯上到二楼,背心忽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他快绝的回瞰,捕捉到卫仲 道眼中一现即隐的凶光。好熟悉的眼神? 寇奴带着疑问进房,见文姬斜靠着棉枕,床前搁一红木摇床。蔡琰有些虚弱, 声气儿很小:“宣高,你快来看,看越儿。”丫鬟和老妈子都识相的退出屋去。 寇奴有些不安,走到摇床边,端详会儿,道:“卫夫人,小娃娃长得像你。儿 子像妈,日后有福享。”“他长得不像你么?”“像我?”寇奴失退一步:“文姬 你怎会这样认为呢?”蔡琰颤声反问:“臧寇,你是在问我儿子为什么长得像你?” 寇奴倒吸一口凉气,急道:“文姬,你误会了。我没有,他不是的,当时我没 有……” “你们男人……”蔡琰怔了怔,凄凉一哂。 “文姬,这孩子不是我的,他是卫仲道的。” “他能生养么?” “可我没有对你……我俩真的没有。”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蔡琰极度失望的说:“臧寇,我知道的,今天不管 什么事你都会过来看他的,对不对?不过你放心,我本就不想再见到你……我不会 再打搅你了。” “文姬,你听我解释……” “你不必解释,你也无需对越儿负责,”蔡琰用枕头蒙住脸,香肩耸动:“… …多看他几眼罢……往后,不要来了。” 我的老天!寇奴有点绝望了:“文姬,你相信我,这孩子真不是我的。” 蔡琰猛的挣直身子,哆嗦着道:“你沾了我的身子,我生下你的孩子,你却不 承认?臧寇你……你真连禽兽都,不如!你滚,你滚!”她竭力压低声量,却还是 惊起一连声响亮的儿啼。 寇奴手足无措,忽断喝一声:“谁在外面?”“是柳芳。夫人,小,小少爷没 事吧?他怎又哭了,要不要我……”寇奴赶紧告辞。蔡琰怨毒的瞪了他一眼,道: “柳氏进来吧!” 柳芳推门而入。寇奴起身出去,错身时扫了她一眼。 “寇爷您怎么啦,瞧得人家怪害怕的。嘻嘻。” “你笑什么?” “我没笑哇?” “柳氏,越儿尿了!快过来。” “来了来了。哟哟,尿了一大片咧,真是个好小子诶。” 二女声音在耳后幽浮,若即若离。 这所老房子又看到一桩秽事,阴森森的笑起来,木板喀吱喀吱直叫,板间升起 腐味混着尿臊,令人晕闷沉昏。木门上方一只无畏的长脚蜘蛛,粗逾二指,它挪着 毛腿往下逡巡,又急然停住,它感到它被双赤褐色的眼睛发现了,便紧迫的往回爬 去,一不留神跌到地板上,竟然啪哒作响。这响声哧的寇奴心一跳:这是什么鬼地 方?门外梯间鱼浮着的全是些奇形怪状的笑脸和隐闪晦烁的眼神,似乎都在揶揄寇 奴:“我听见了,知道了,承认吧你承认吧?”寇奴恨不能一刀砍翻这些个阴暗妇 人,四周景态忽转清明,“寇爷您走好,刚不小心弄得这楼梯上满是水。” “嗯!” 寇奴终于走完楼梯,见到个男人。侧厢门开着,卫仲道正憋着童声习唱儿谣, 双手翻弄着一对小虎头鞋。“仲道兄,我得走了。”“哦,不多留会?”卫仲道似 笑非笑的问。 “不了不了。” 寇奴快步逃离这所令人压抑的房子,他再也不会来了。 楼上砸下一物,月光射在跌出的银器上,变了颜色。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