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要臣死何以不死(之一) 他楞在院子里,外头又有仆人跑进来道:“大人、大人,是皇上的圣旨到了。” 王汝训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吩咐:“快准备接旨,快摆上香案。” 他说着疾步出门口去迎接。一两百的御林军将整个宅子都包围起来,李忠与陈 应风依旧端坐在马上,看着王汝训来到跟前。他们一个是皇帝跟前的人,另一个更 是什么都能插上一手的实权人物,大权在握足以使他们骄傲。 王汝训在马前抱拳拘礼道:“两位大人辛苦了,还请下马到里边坐。” 马上两人互看一眼,李忠是嘿嘿一笑道:“王大人不用客气。” 跟着他翻身下马,袍袖一拂就进去了。陈应风也是同模样,不理会王汝训昂首 挺胸的跟在后边。小院当中站定,李忠便不再跟他客气,手中圣旨一展尖声道: “王汝训接旨。” 整个院里除了李忠,其他的都跪在地上,王汝训则带着府里的家眷仆役跪在跟 前。 李忠照着上边念了起来:“查王汝训领右副都御史之职巡抚浙江期间,持才放 荡办事不明草菅人命,深负朕之厚望。今革去右副都御史之职令返原籍,钦此!” 王汝训听着就觉得头嗡的一声响,昏昏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自己这还在为皇帝 性命担忧,他倒好,居然连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就将自己革职。此刻他就觉得脑子 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整个人就象掉进冰窟窿里般被冻住。失魂落魄的样子 让李忠打心眼里笑了出来,一整容将圣旨递到他跟前尖声道:“王汝训,你还不领 旨谢恩?” 王汝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一声悲呼:“皇上,微臣冤枉啊!”再下来什么话 都说不出,抽咽着发不出声音来。 李忠此时心里头那个爽啊,终于是报了当日之仇。乘着心里的快感,他也不管 这王汝训是哪班情形了,冷哼声道:“王汝训快接旨,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王汝训听着身子一颤,给他一喝倒是恢复了些意识。他并不是那种贪图名利的 人,只是刚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无法想通,一时便失了常态。官爵确实来得不易, 几十年的蹒跚经营,忽然一下全都成为泡影,心里当然是无法承受的。这会意识恢 复了些,他跪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双手,几乎是呻吟出一句:“微臣领旨谢恩。” 李忠扬扬得意,一伸手将圣旨塞在他手里,接着又道:“王汝训你这官邸里的 东西可不能带走,要全部封起来以便勘察,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王汝训明白了,原来那个陈应风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抄家。当今皇上爱财是闻名 朝野,没成想今天会落到自己头上。如今王汝训还能有什么话好说,心里轻叹一声 答道:“查吧,查吧。”囔囔着也不再搭理这两人,起身趔趄着就向自己书房走去。 “老爷……”林伯轻呼一声赶快伸手扶住他。 王汝训这个落魄的样子,陈、李两人是见得多了。他这一走,两家伙没了戏弄 的目标只有互相吹捧。李忠冲着陈应风一拱手道:“我的事可就都办好了,剩下的 可就得看陈公公你的手段了,嘎嘎。” 陈应风可比王汝训要圆滑的多,闻言立刻是一副笑脸拱手道:“李公公客气, 下官办事请公公放心,一定是一根毛也不会让他带走。” 两太监在这唱起了大戏,一拱一推的好象还真是那么回事。可怜王汝训一家在 这快过年的当口却受这么一劫,重要的王汝训那多年的清誉几乎就此毁去。 王汝训被林伯搀扶着趔趔趄趄的往书房走,到门口他赫然停下脚来。 “他们怎么办?”混乱中他忽然想起了小九他们:“糟糕!” 他从现在开始就成了一介平民,好算是皇帝手下留情没连他的功名一起喀嚓掉。 可即使这样,想要见到皇上是谈何容易。当时有职在身还可以将他硬架出去,现在 还想见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王汝训的思维又回到居山 村的案子上,弄不好就连皇上都有生命的威胁。 “要不找个人替我传话给圣上?要不……”王汝训心想着身子忍不住就是一个 哆嗦:“要不就现在将他们的事告诉外边那两人。” 如果被李忠他们知道了,不用说事情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大批官兵将栖阳 客栈围住,那样他们根本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能这么做,要是那样天道何存?”王汝训有些自责,就他而言,那样的事 情是绝对做不出的。 “老爷,您进去坐会吧?外边很冷的。”林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依旧是 在为丢官的事伤心,也就安慰道。王汝训的思绪给他的话打断,人也跟着清醒过来, 他转身就往外走。 林伯还在扶着这会见他的变化奇问道:“老爷您要去哪里啊?” “我去栖阳客栈,你留下照顾夫人和孩子们。”他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伯傻眼了,他不明白那店里的三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让老爷在丢官后居 然还想着找他们。他想阻拦也来不及,官兵已经在这里大肆搜查,整个院子里乱糟 糟的。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带走,他必须留下来照顾夫人还有年幼的孩子们。就 是府邸中那几个跟着老爷的仆从也需要他打理,现在正是府里人需要他帮助的时候。 林伯是个老实人,更是具有那份忠诚,所以他是决不会离开的。 王汝训直往栖阳客栈赶,对府中的事情他全都没放在心上,甚至连自己的官符 官印都没交。客栈里小九的情绪比早两天还是好多了,而通宝甚至都可以帮着师叔 来宽慰他。所谓死者已亦生者为重,相信王汝训是可以为他们找回公道的。 “小九吃早点了,我去流香园给你买了只烧鸡。”通宝招呼小九起床。一大早 就吃鸡,亏他想得出。不过这几天小九都快成小“酒”了,只是不停的喝饭也不吃。 通宝怕他喝坏了,居然帮着他去买了烧鸡。 似乎在好转的事情随着王汝训的出现又开始变化。在他支吾的说出自己早上的 事情后,接下来他的那些保证立刻变得苍白无力。什么事都还没做自己就先把个官 给丢了,现在的王汝训恐怕连他自己都保不住,那还凭什么去谈帮助别人? “王施主现在的情况,依老衲看也是很不妙啊。”觉远大师思索着提醒他道。 王汝训稍怔:“多谢大师,还请大师与几位相信,我在朝毕竟有这么久,肯定 可以将这案子递到圣上眼前,这比你们自己去找是要好得多吧。” 觉远大师合掌念佛:“其实所有的事情皆有它的因果安排,我们所可以做的, 无非是尽人事而已。” 王汝训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讲起佛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他。 觉远接道:“所以凡事都不可强求,凡事都会有他的命理定数。我们这件事情 当然也是一样,施主既已尽力就无须再过介怀,这一切都是有它的原因的。” 王汝训听着他的话实在觉得有些摸不到边际,想着便问道:“那你们是不是也 可以不再强求一个结果呢?是不是也能放下复仇的心,来成全这个因果呢?” 旁边两小对他们的对话有些摸不找头脑,就感觉是懂非懂。可是王汝训的话有 一点小九还是听明白了,就是王汝训在绕着弯子劝自己放弃为家人报仇,放弃为那 一百三十条无辜人命寻求解释的权利。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道:“请问王大人,你今天是为了什么来到我们这里?难道 你那个皇帝的命是命,那些普通的人命就不是命?他们就是猪沟不如?!” 王汝训微征立刻接道:“不!不是这样!我不是告诉过你,你们如果那样卤莽 会有什么后果吗?难道为了已死的那些人,你就需要更多的人来为他们陪葬吗?! 难道因这些事情而将要死去的人,他们的命就不重要?!” 王汝训说得义正严词,小九张张嘴想要驳斥,却居然找不出理由。王汝训毕竟 是浸淫官场几十年,那机辩之术口舌之利又岂是小九可以匹敌的。他轻易就找到问 题的关键,一下子就将小九的口给封死。 “是,皇上他是有不当,可主要的还是下边那些人胡作非为,借着圣旨的名义 草菅人命。”王汝训看着小九直奔他的主题:“如果这样也要将过错算到他头上的 话,那即使是对一个平民百姓也是有失公允吧。” 这回好,他就明摆着是在替皇帝开脱,你还真就找不到他的把柄。小九心里有 些隐隐做痛,刚刚恢复的心情又被打乱,可偏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阿弥陀佛。”觉远大师轻宣佛号,跟着看着王汝训道:“请问王施主,那查 封已故张施主家是否是整件事情的起因?” 王汝训听着一楞,跟着点头道:“当然是了,要是没这个原因,那一切的事情 都会好办的多。” 觉远也微颔首道:“那就是因为已故于老施主手里的帐本,使得居山村遭了鱼 池之灾对吧?”这话已经说过,觉远也不用王汝训回答接道:“那这个张施主看来 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物,他的死后遭遇可以说是蒙受了一些不白之怨的吧?” 王汝训并非无理的人,想起张居正的遭遇再看看现在的自己,他也是感触良多。 当下便肯定道:“首辅大人是有过失,可决不是外间传言的那般不堪。就后来 抄家的结果,本就是个最好的证明。正所谓清者自清,浑者自浊,那些谣言可谓是 不攻自破。可怜于兄也得死于非命,如此忠烈之人,也是为我等佩服。”他这都是 自己想说的,也确实他心里有感而发。 觉远听着也点头感慨道:“王施主说的是,人非圣贤赎能无过,张老施主一家 看来也是死得冤枉了。”王汝训想也没想就点了头,今天他也是给早上那下打击弄 得有些昏头了。“既是如此冤枉,那圣上为何还要一揪到底呢?”觉远转来转去居 然将话头转到了朱翊钧的身上,王汝训一下楞住了。 觉远不等他答话立刻接道:“王施主说圣上是受了蒙蔽,可一个与你相处多年 的,而且还是教你处世道理的人,难道还能说不清楚?如果一定要说不清楚,那肯 定也是有条件的。” 王汝训这回也象小九刚才那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使朱翊钧不明白师长为人的 条件,除开后宫内与朝野中的那些影响外,主要的原因却是天下皆知。朱翊钧有两 大奇,第一奇就是懒。一个皇帝到现在上朝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什么事都不管,而 且大有越演越烈之势。那第二奇就是贪,从没见过一个富有四海的皇帝如此贪钱。 张居正死后那些革新条款,首先被废除的就是关于收税方面的。这个朱翊钧为了要 钱,可谓什么事情都愿意干。 张居正死后被抄家,主要也就是因为朝官诬陷他是富可敌国,这可弄得朱翊钧 有好阵子寝食难安。可惜最后得手的时候,结果与预想的相差太远,那些人这下是 没法交差了。于是四处搜集证据,将张家大公子给活活逼死,然后就是逼得二公子 两度自杀。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也不得不相信,收获只可能是这么多。对张家人 后来是充军的充军,该杀的杀了。张家是再没戏了,可上边还有个人蹲龙椅上等着 收银子呢。所以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完,还得要将那亏欠的部分拿回来。 -------- 起点中文